良久,无声无息。

久到丹离以为他受不住打击,已然僵直呆然,却听苏幕开了口,嗓音低沉嘶哑——

“你要扶持皇帝?”

丹离瞥了他一眼,感觉他身上,似乎沉凝潜伏着某种更为激烈危险的情绪,她轻声笑道:“我需要他的龙气。”

“所以,他能与你肌肤相亲,夜夜欢娱。”

苏幕的语气平静得可怕,丹离端详着他,却发觉那种不安诡谲的感觉,越发弥漫深重。

她皱了皱眉头,并不回答。

“不说话,是表示默认吗…哈哈哈哈!”

他肆意大笑,笑声不含一丝情绪,却是惨烈得让人心头发颤,“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清淡寂寥到了极点的一句,偏偏好似下了最大最深的决意。

苏幕站直了身体,手中折扇收起,却是微微闭眼,不再看她一眼,“天下之争,决定于龙气最后的归属——你支持昭元帝,我与天枢宗主梦流霜,却也各自有属意的人选。”

他嗤笑出声,冷然嘲讽之后,脱口而出的一句,却是直中丹离心间,“既然三宗意见截然不同,那么…惟有召开天门公议。”

丹离的笑意未减,瞳中光芒却是一闪,“天门公议?!”

“不错。天门公议已经数十年未开…”

苏幕以扇遮面,光暗交织间,面容无喜无怒,陌生得让人害怕——

“只有在公议中取胜的人,才能真正一言九鼎,号令天门上下。”

语毕,他轻挥折扇,顿时璀璨蓝光笼罩整华房间,雪衣身影逐渐化为模糊——

“你能为他…或者说,为了自己的野心做到哪一步,我将拭目以待。”

“哈哈哈哈——”

笑声肆意狂然,远扬之下,却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最后一丝绝望之痛。

******

小森睁开眼时,自然闻到一种香气。

那是皮蛋瘦肉粥的熟悉香味。

他捂着肚子,却禁不住发出咕噜轻响,顿时羞得少年面红耳赤,想要象鸵鸟一般挖个坑钻入。

一道人影走来,随即一记暴栗响在他头上,打得他捂头大叫,“好痛!”

“哟,你还知道痛啊!”

丹离叉着腰,鼓起腮帮作茶壶状,“你好大的胆子,睡了足足三个时辰,醒了还敢装睡——粥在这里,要吃自己舀!”

小森眼中闪着泪花,敢怒不敢言的去舀粥,吃得如小狗一般欢实,不一会就三碗下肚,又引得丹离鄙视道:“简直是饿死鬼投胎嘛,这么能吃。”

“小孩子能吃是福。”

梅选侍走了进来,象安抚小狗一般拍了拍小森的脑袋,“炉子上还热着排骨,你也一并吃了吧!”

她坐下端详着小森狼吞虎咽的吃相,一抬头,却发觉丹离托着腮,正看着小森出神。

“你在想什么心事啊?”

突然出现的大脸,即使是美女也吓了丹离一跳。

她正在心中揣测:苏幕以恶咒攫取小森的蛟气,到底是为了哪一个皇位侯选人?

那个“假天子”有清韵斋护持,可以排除在外。

剩下的,到底是姬氏,还是熙王呢?

她眸中闪过一道异彩——小森是姬悠所在的德宁宫的太监,然而,熙王却是杀绝他全族的最大凶手!

到底是哪一个呢?

第六十九章山雨欲来风慢楼

两选一好难猜啊…

丹离托着腮想了一阵没耐心,几乎要掰手指开始卜算了,此时外间一片喧哗,宫车辘辘之下,打断了夜之宁静——

“姬常在侍寝回来了!”

“侍寝”两字跟姬悠那张脸在丹离心头重合,她朱唇微微发抖,终于还是恶趣味的大笑起来,几乎把嘴里的粥都笑喷开去。

“哎呦!”

她头上随即挨了一个轻轻的暴栗。

梅选侍又好气又好笑的瞪了她一眼,“哪有人吃东西还笑得东倒西歪的?”

说着她自己也不禁轻笑起来,“看他平安归来,应该是没露陷吧?”

话虽如此,她闪亮双眸中终究泄露了一丝担心。

夜风微带寒意,随着来人推门的动作,不由分说的席卷而入,吹得丹离身上一阵发寒。

“阿嚏!”

她瞪向来人,随即却好似看见了什么西洋景,不由的睁大了眼,发自肺腑的一声惊叹

“真是…美人啊!”

眼前之人身着蜀锦重染缎衣,外裹纯白貂袍,鸾凤灿纹裙角微微而闪,衬得那一张绝世丽颜宛如天上谪仙一般。

丹离这一句,让姬悠面色发黑,咬牙强忍怒气。偏偏她的眼上下打量,那意味却越发古怪了——

锁骨处的衣衫偏偏有些凌乱带着水迹,加上微绯之颊,含雾星眸,简直是引人暇思了。

“真是佛要金装,人要衣装啊!”

梅选侍也大为赞叹,话音未落,却被丹离一句抢了先——

“姬姐姐你一副被人强了的模样,难道是真出事了?”

她话刚出口,却见姬悠面容抽搐,眉间黑气瞬间暴燃而起——

“你才出事呢——老子今天差点被你害死!””

要不是梅选侍拦得快,丹离险些被他拎起来左右摇晃。

“你发什么疯?!”

梅选侍厉声喝道,却因他异常的暴躁而闪过疑惑担心的神色。

“哼!你问问这只小畜生!”

姬悠黑沉着脸从身后取出一只略大的藤盒,没好气的甩在两人面前。好似受了颠簸,藤盒里发出熟悉的喵呜声。

“麻将!”

丹离赶紧打开盒盖,果然是麻将蜷成一团在里面。

它浑身雪白清爽,好似吃饱喝足了微眯着眼,若不是这一下颠簸,几乎仍是在呼呼大睡的。

“它怎么会在这里面?”

丹离才问出口,却见姬悠横了她一眼,冷哼道:“你问我,我还想去问皇帝呢!”

他整理了一下略微凌乱的衣裙,随即却想起来这是极为薄透的侍寝服饰,于是更没好气的说道:“你们知道我在那呆足三个时辰是做什么的?”

丹离笑眯眯的不怕死答道:“当然是一夜春——”

一个“宵”字没出口,姬悠暴吼一声道:“我对男人没兴趣!”

他死命瞪着迷糊半睡的麻将,目光阴森而不善,“整整三个时辰,我都在替你的这只死猫洗澡刷毛!!”

“啊?!”

两女大惊之下,齐齐叫了出声。

“哼…你这只猫倒是神通广大,东窜西溜的居然跑皇帝那去了,还弄得满身都是明胶粘着树皮,皇上一声令下,居然让我替它梳洗干净!”

姬悠咬牙怒视麻将,偏偏麻将还趴着昏昏欲睡,气得他嘴唇都在发抖——

“我好心刷通它的毛,它居然还挣扎跑跳,泼得我浑身都是水!”

姬悠蛰说越是悲愤,闪亮目光直瞪之下,简直能把麻将烤熟了。

“临走,皇上让我把它带回来给你。它倒是好命,还有只舒服的篮子睡——我的手酸得都快抬不起来了!”

姬悠正在陈说自己的悲惨遭遇,骤然——

“喵————”

慵懒的,娇嫩的,欢畅的猫叫声,好似在睡梦中见到什么好吃的一般…如此一声,却让姬悠愕然之后更加暴怒,简直要烧毁他最后一丝理智!

“快把这只死猫拿走!!不然、我立刻,马上把它做成红烧猫肉吃!”

怒吼之下,丹离不敢怠慢,连猫带藤盒拿回了自己房间。

把肥圆一团的麻将抱出藤盒,丹离却愕然发现,盒子底下,居然有一包裹得密实之物,正在散发着食物的热香。

打开一看,果然是五花八门的小吃宫点,热热的诱人垂涎,包裹底下,一张短笺飘然而落,上面只有五个龙飞凤舞的草书——

看好你的猫。

她瞥了短笺一眼,想象着皇帝是从文书卷宗上撕下这一页来匆匆写就,不由的微笑起来。

“这些看起来都很好吃,先吃哪个呢?”

她端详着宫点,雪白面庞染上了微妙的冷意,随即,她轻声一笑,眼角眉梢的柔和之意,却是冲淡了那份冷。

“都是我喜欢的,他倒是有心了…”

她低语轻喃,拈起一块翡翠白玉糕放入其中,慢慢咀嚼。

姬悠难得一次的侍寝机会,就这么一闪而逝了,唯一的后果是,他现在看见飞散的猫毛,就会觉得手臂隐隐作痛。

见着他那阴森瞪猫的模样,再加上丹离还在气头上,麻将这几天倒也乖觉,安分了几天。

这一日梅选侍被宫人唤去有事,回来后便开始拽着两人忙碌起来——

“赶紧赶紧,你们都各自准备好喜庆时候的宫装,三天后要穿——还有你们考虑献什么贺礼?”

丹离被她说得头晕,“你慢慢说,先别急。

梅选侍喝了一口水,这才喘过一口气来,“怎么能不急呢,三天后就有一场封妃之仪,那场面肯定不小,我们都要出席,要早做准备才好。”

“封妃?”

姬悠和丹离异口同声的叫了起来。

随即姬悠想起了宫里的八卦,猜测道:“封谁啊?难道是太后娘家那位侄女?”

“当然不是了。”

梅选侍转过头来看着丹离,却是神色古怪,目光凝聚,“说起来,这人跟丹离还大有渊源。”

“我?”

没等丹离追问,梅选侍爽快的揭了谜底,“就是你那位大姐,丹嘉长公主。”

她转过头,继续说着听来的八卦传言,“听说万岁好象很中意她,要求宫内司各局好好筹备,要全宫上下都来观礼。”

“不过就是日期有点赶,居然是三天后,宫内司那群人只怕要忙得吐血了…”

丹离好似没听见梅选侍幸灾乐祸的声音,她若有所思的低喃道:“三天后?”

“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梅选侍迷惑的问道。

“没什么,不过三天后嘛,实在不是什么王道吉日…”

丹离的声音压低,显得有些诡异可怕,“那一天,可能有血光之灾哦…”

第七十章一朝选在君王侧

“血光之灾?!”

姬梅两人对视一眼,齐齐惊叫出声,被这“血光之灾”四字弄得心头乱跳。

梅选侍仔细端详了丹离,惊诧问道:“你怎么知道那天有血光之灾?”

姬悠在一旁凉凉的说:“看不出丹离你还能掐会算,居然知道那天有血光之灾?真是了不得!”

“我哪里能掐会算啊,我是看了这本星象黄历。”

丹离慌忙摇头,随即举起了手中那本半破的厚厚历书,“这是钦天监送给各宫主位的,我看见你们丢在那了垫桌角,觉得可惜就拿来翻着看——”

她话还没说完,只听姬悠忍耐不住,顿时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哎哟,笑死我了!”

一旁梅选侍也不禁莞尔,她忍着笑解释道:“丹离快把它丢了吧,这本黄历是出了名的不准——钦天监那个薛汶大人,素来喜欢卜算观星,他算的结果十之八九是完全不准的,这本黄历就是他的亲笔杰作。”

姬悠冷然一笑,也道:“宫里那些蠢女人一开始还把它奉为神明,哪一天宜出门,哪一天西北利运,做什么都要查一遍黄历——结果呢,宜出门的那天某人跌到池塘里险些淹死,向西北散步的居然冲撞了太后被重责二十板子…”

他忍着笑又道:“最惨的是我们小森,这倒霉孩子真好骗,居然信了这鬼黄历,寒食节半夜去院子里祭拜什么神明,结果被树枝砸中脑袋,白白在院里昏了一夜受了风寒,险些没了命。”

说完,又瞥了一眼丹离,嘴角微微勾起,含笑轻嘲的模样简直让人目眩,“没想到还有你这个傻女人,居然把这垫桌角的东西又拿出来看…哈哈哈哈,真是笑死我了!

“原来如此啊…”

丹离倒也不恼,把那本残破的黄历拿在手中轻轻抚摩,“我倒是觉得,那位薛大人占卜得还不错…”

她手指有意无意指向的,正是三日后的那一张,上面清晰得写着“不宜嫁娶,兵事不谐,西方主凶。”

“完了,又一个被皇历祸害的!”

姬悠被她那模样逗得又是一阵发笑,梅选侍见他笑个不停,终于恼了,一胳膊肘过去,终于让他低低哀叫——

“快去准备一应服饰,你刚刚侍寝,有心人必定会盯着你看——给我穿件高领的,省得露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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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之后,册妃的吉时终于到了。

天还没亮,梅选侍就命老董和小森把两个懒鬼死拉活拽出了被窝,一应梳洗用具也早已备好了。

“真是的——这么冷的天也不让人多睡一会,只是册立个妃子,又不是正式大婚——”

姬悠朦胧着眼,半睡半醒的抱怨,被梅选侍一瞪,立刻收声消音。

三人梳妆打扮完毕,与其它妃嫔一起到子永平宫正殿。

永平宫是祭祀、仪礼专行之地,除却一些极为重要的大典在太和殿举办,其余都在此地完成,因此正殿格外宽广宏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