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皇靠在锦衾软垫上,细细望着静公主,老来病榻,终还是有一人是真心实意待他,虚弱脸庞绽出了欣慰笑容。

这段日子,静公主是鲜少见他笑的,如今见他这样一笑,那压在静公主心头的分量像是蓦地轻了。她将药盏搁下,替他掖了掖被衾,低声道:“儿臣斗胆,请父皇放过母后和二哥吧!”这情她早想求了,只是一直都没有好时机。

越皇的笑容有些僵,语声也瞬息冷下去:“这件事你不要插手!”

“父皇…”静公主起身在他床前跪了下去,泪眼朦胧望向面前之人,“二哥纵然千错万错,可他始终是瑶瑶的亲哥哥,母妃去的早,瑶瑶只有一个哥哥了,父皇也要这样忍心将他夺走吗?还有母后,这些年她视我如己出,瑶瑶实在不忍心看她落难。”

落难?越皇嘴角露出一丝讽刺笑容。他不是没有给过萧后机会,是她自己不知道珍惜!

静公主伸手拽住明黄色的龙袍,越皇却将衣袖自她掌心抽离,别开了目光不愿看她:“朕累了,孙连安,送公主回去。”

无情遣了静公主出去,越皇长长一叹,他的这个女儿心思太过纯良,根本不懂朝政上的事!

孙连安回来时,脸上似有笑意,他拨开了帷幔入内,躬身在龙床前道:“皇上,苏太傅进京了!”

“当真?”越皇蓦然睁开眼睛,神色略有舒缓,“快,让他来见朕!”

时至日中,一抹石青色身影从皇宫正门一路疾行,径直去了帝宫。一个时辰后,苏太傅从帝宫出来,与孙连安站在玉色石阶下言语一番,便有宫人瞧见一队侍卫自帝宫出去,分左右两路,一路去了凤宫,一路出宫去庆王府。

“殿下,不好了,殿下!”管家煞白了脸一路穿过甬道奔入内。

庆王一袭纳白衣衫,广袖玉带,闲闲站在鸟笼下逗鸟,闻得这样慌乱的声音不免蹙了蹙眉,他却并不回头:“慌慌张张,所为何事?”

管家喘着气:“宫里来人说要带殿下入宫去!”

手中竹签略微一滞,庆王眼底淌过一抹戾气,他哧的一笑:“苏太傅这么快就到了。”

父皇召苏太傅入京审查此事,便是真的要下狠心了。他是怕自己老了,会心软,是以将此事丢给一个外人。苏太傅此人庆王并不十分了解,也不知他的立场究竟如何。

“殿下,殿下…”管家跟着他出门,在他身后追着道,“不然奴才去各位王爷府上,请王爷们去求求情,说殿下您是被冤枉的!”

庆王脸色一冷:“不必。”

门口是一顶鎏金青顶的轿子,为首侍卫见庆王出去,忙上前道:“殿下请。”

庆王一拂长袍入内,母后这些年得罪了太多的人,谋乱一事发生到现在,萧家被牵制,朝中无一人肯为此替他们求情,全都是见风使舵的主,尤其是他的那些兄弟们,谁不想趁机落井下石?还指望他们施以援手吗?

庆王身子抵在壁沿,嘴角衔一抹清寒笑意。指腹缓缓摩擦着手上光滑的玉扳指,他的四弟妄想冒险出征以赢得父皇的目光,而他也知道还有另一高招险棋。便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作者题外话:先让令妧和允聿去过几天逍遥日子,然后再拉回来继续,嘿嘿。庆王这家伙要被审查了,可他好像一点不担心呢,猫腻。

【涅槃】33

“本宫还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苏大人了。”萧后一袭广袖诸色长裾拽地,一丝半冷笑意凝在唇瓣。

苏太傅笑了笑,目光悄然打量面前女子,多年未见,她仍是这般绝代风华,他将青纱笼袖微抬,话语低微:“承蒙皇上抬爱,臣才又回崇京。”

萧后脸庞俱是哂笑,眸华一抬,含冤眸光直直瞧向苏太傅的身后——重帷遮掩,敛光挡嚣,那之后又待着谁,萧后已然知晓。华贵丝履轻迈,她干笑两声,毫无征兆地曼声道:“皇上既已认定臣妾谋反,那还审什么?直接将臣妾治罪岂不干脆!”

她再往前一步,边上御前侍卫纷纷往前一步,拇指一个细微动作,将腰际佩剑推出剑鞘。刹那间,静谧空气中,数声“锃锃”声飘出,微弱至极,却听得人心胆颤。

门口,传来庆王一声“母后”,萧后憎恶神色蓦然变了震惊,她回头看见庆王抬步入内,萧后再回身,语声微颤:“这件事和他没有关系,全是本宫的主意!”

苏太傅不免吃惊,见萧后猛地上前,侍卫们将其拦住,她一手握住直垂帷幔,厉声道:“和他没有关系!都是我一个人做的!从小到大他是如何一个人皇上难道不知道吗?此次事情,他在王府有无动作,相信皇上早已查清楚!”

越皇派苏太傅来查此事,萧后口口声声,只为说与帷幔后的人听。

苏太傅只是一个幌子,他不忍下手,便想借苏太傅的口来给他们治罪。建璋十年后,他果真变了。

孙连安陪同越皇隐在重帷之后,越皇脸色铁青,只冷冷盯住面前绛色帷幔,新换的持珠不停地被转动着,外头可隐约瞧见走动的人影。

萧后急着为庆王撇清关系,让所有人都震惊的是,她竟对自己所做供认不讳。国舅与萧家必然是牵涉其中,这一审,盘根错节,似网,被伸张至无限大,

上至皇后、国舅,下至地方官员,无一不是根盘交错。

整整三天三夜,御书房的灯都彻夜亮着。

苏太傅虽早有预算,可也不敢再往下追查。南越刚刚结束战争,根基再若动荡,后果便不堪设想。要想将萧氏一脉连根拔起,轻则引起恐慌,重则触发更大的逆乱。

翌日,宫中有圣旨颁下——皇后萧氏打入冷宫,国舅革职处死,萧家上下连株五族。

唯庆王看似独善其身,越皇将他放在王府,不治罪,却也不平反。

冰冷雨点铺天盖地地砸下来,这个季节难得会有这样大的雨,磅礴雨帘遮住了玄廊华梁。一列宫人匆匆走过,半身湿气,一地脚印。

萧后被人从凤宫带出来,伞面被雨点大得“噼啪”作响,强风席卷而来,院中花草半是弯折,半是凋零。

帝王宠,再无往日光彩。

萧后嘴角噙一抹讥讽笑意,天家无情,她与那个人,终究是走上了各自的权利漩涡里。

“母后!”众人只见静公主推开了宫女手中的伞,一个箭步冲上去,紧拽住萧后广袖哭起来,“我去求父皇,求父皇开恩!”

“不准去!”萧后眼底藏匿厉色,目光如锥,语声轻弱却坚定,“瑶瑶,你要帮你二哥!”

静公主错愕凝望着她,听她猝然一笑,抬手轻抚着静公主满是泪痕的脸庞,“不是夏侯君,也会有别人。”

不的夏侯君,就是别人。可不管怎样,静公主都必须嫁一个对庆王有利的夫君。

瓢泼大雨如冰似锤,静公主愣愣站在院中甬道,娇美脸庞泪雨交加,事情走到今日地步,母后心中最重要的,仍是权力…

穆旦小心扶着萧后出了凤宫,眼前一片茫茫景色,雨中那抹墨青身影清晰跪在雨中。穆旦低声惊叫:“娘娘,是殿下!”

在雨中已跪了半个时辰了,庆王望见萧后出来,他只咬牙道:“儿臣不孝,没能替母后求情!”

萧后深深望着地上之人,这个她养了二十多年的儿子,从来母慈子孝。她缓缓上前,扶他起身,语声平缓:“要保全自己,记得今日之耻,萧家之耻!”

庆王仰起脸,雨水悉数流淌下来,他沉沉道:“儿臣定不忘萧家之耻!”

面前人影已走远,脸庞那掌心下半丝余温早已褪尽,庆王呆呆望一眼,转身见静公主仍是站在雨帘中。兄妹两个遥遥相望,却是谁都没有上前。

御驾远远停在凤宫东侧的梧桐树下,越皇面容惨淡,目不转睛凝向远处。茫茫雨帘,冰寒彻骨的天气,那抹墨青身影显得越发清瘦孤独。

越皇圈起手抵在唇边,低低咳嗽几声,转向一侧伞下之人:“朕断其左膀右臂,能扼住他吗?”

苏太傅扬一丝笑意,低语道:“皇上只是不愿同他计较罢了。”越皇刚死一个儿子,面上从容,却不是不伤心,是以这一次,无论如何,他也不会杀了庆王。他有过丧女之痛,便会理解越皇的丧子之哀,君王背后,恰恰也是一个父亲的胸怀。

越皇神色深沉,再不说话。

苏太傅转而朝他拜下身:“臣老了,实在不适合朝堂生活,待此事过去,还请皇上准许臣告老还乡。”

越皇意味深长凝望他一眼,仍是不言语,朝孙连安淡淡道:“回宫。”

御驾稳稳起轿,风声雨声贯耳,冷风寒气袭人,越皇落下帐子,身躯往后面软垫锦衾一缩,缓缓阖上双眸。

萧家是他势必要牵制的,待他百年之后,无论谁登上大宝,未免皇室成为傀儡,他都不想萧家坐大。至于庆王,他本没有要处置的意思,能不能登上御座,便看他的本事。

*

雨下得越发大,冰凉雨丝斜斜飞入马车内。

庆王府的管家举着雨伞出来迎接,一眼望见从车上下来的庆王,他的眼珠子一撑,惊声道:“殿下怎的全湿了?快,快扶殿下进去换衣裳!”

一路破开雨帘入内,朝寝室走去时,隐约瞧见厅内一抹纤弱身姿,庆王不免伫足。管家似才记起来,忙开口道:“苏大小姐来了,奴才忘了告诉殿下。”

庆王长眉微拧,却仍是大步回了寝室。

苏傃玉立在廊下,微微颔首望着阴蒙蒙的天色出神。身后细微脚步声拉回她的思绪,苏傃转身回眸,见庆王一袭灰白长衫立于她的身后,肩上随意披一件紫貂裘氅。淋湿的长发未干,不见任何玉翠簪子,就这样闲散披在背后。

苏傃垂眸,朝他行礼:“见过殿下。”

庆王示意她落座,他也在敞椅上坐下,语声微哑:“傃傃,别来无恙。”

他与她有五年未见了吧?

建璋三十一年,他曾奉命去钦州请苏太傅回京,却被苏太傅淡淡拒绝。他故意染上风寒留在苏府,妄想给自己赢得时间请回苏太傅,可终是失败了。那时庆王以为,苏太傅大约是不想站在哪个王爷的身边,所以独善其身。如今父皇一道圣旨下去,苏太傅还是得回京。

却是不想,竟是来审他的。

苏傃瞧见他突然笑了,似讽刺似畅怀,她却不在意,目光落在他落在肩胛的湿发上,浅声道:“恍觉似昨日,你又是淋了雨吗?”

庆王笑出声来,直直问她:“你来找我,是要告诉世人,苏家要与我站在一线吗?”

世人皆知,苏太傅最不喜欢结党营私。而苏家大小姐,素来端庄贤惠,几乎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苏傃容色未有异常,瞧着他眼底悲喜之色,轻声道:“我不过来看望一位多年不见的故人,殿下却看高了我。既如此,那便告辞。”

广袖一落,翩然身姿已起,庆王修长手指握住女子纤柔皓腕,他用力一拉,将她拉至自己身边。庆王睨住面前女子,低声道:“这位故人尚未感受到故人的目光,你就要走了?”

他离得她那样近,似乎稍稍一动,他的鼻尖儿就要触及她的。苏傃屏气凝神,见面前男子停滞片刻,忽而别开脸去,捂胸咳嗽起来。

门口传来丫鬟的声音:“奴婢这就去请御医来!”

丫鬟来不及转身,便已听得庆王语带笑意:“不必,苏家乃是医药世家,想来这点小病在苏大小姐眼里不值得一提。怎样,不留下替我把把脉吗?”

苏傃被他强行拉着去,他果真伸出手来要她把脉。

指腹搭上他的腕口,苏傃却低语:“皇后娘娘被打入冷宫,萧家倒台,皇上并不信你,这般处境,你竟一点不着急吗?”

他似是一早便料到她会说这些话,他哂笑道:“父皇这一生,谁都没信过。”

苏傃一怔,听他又道:“他不会杀我。”

指尖微颤,苏傃将手撤下,眼底是惊恐。他将“杀”字说得那样轻松,不含半死杀气,好似皇上真的会那样慈爱谦和。

压下心头悲哀,苏傃蹙眉问:“以后你打算如何?”

他却直直反问她:“你要帮我吗?”

【涅槃】34

翌日,越皇病情加重,宣布歇朝三日。

午后,庆王却进了宫,在帝宫一待便是两个时辰。

隔日圣旨下,苏家长女傃敦厚贤惠,赐嫁庆王府。

十二月初九,庆王大婚,筵席大摆三天三夜方休。

*

檀木窗微掀,风凉如水。

令妧轻轻拂过手中的象牙手柄,将断裂的龚扇小心翼翼装上去。

瑛夕低头站在一侧,扇子老早便叫她弄坏了,她先前不敢说,这么多日过去,见公主心情甚好,瑛夕才敢告诉她。

令妧悄然松开手,扇面似是立在了象牙手柄上,令妧眼底露出一丝笑靥,却闻得瑛夕又道:“奴婢…丢了世子爷的帕子。”

“啪”一声响,扇面忽而又掉落下来,令妧黛眉紧蹙,抬眸望向她,错愕目光中带着犀利——修长手指不住地颤抖,无线无极的威胁与不安自心尖弥漫开去…

廊下人影匆匆,脚步声急促,房门被人狠狠推开,令妧眸光直直瞧去,见允聿脸色煞白,一手还握着房门,与她愣愣对视一眼。

令妧猝然起身,将手中象牙柄死死握在掌心下。

允聿将千言万语转在齿间唇瓣,终只剩下一句话——“他死了。”

瑛夕听得一阵茫然,才要转身问谁死了,只觉一侧身影重重倒下去,门口之人匆忙扑向令妧…

十二月中,北汉传来消息——

北汉帝祯因疾驾崩,皇太子昭继位,尊生母端妃为皇太后。

一月初,昭帝下令复查瑞王私通一案,替瑞王平反,并尊瑞王为摄政王。

一月中,北汉与夜琅建立友好邦交,并割让北汉西南三百里殷川沃土与夜琅,夜琅随后退兵五十里。

至此,北汉天下已是真正易主。

令妧愣愣立在凛冽寒风中,双拳狠狠地握紧,指甲嵌进肉中,鲜血蜿蜒流下,沿着广袖点滴而落。

允聿已找了令妧多时,遥遥望见她独自站在青觅江边,允聿脸色大变,慌忙往前冲去。自那日之后,她整整病了一个月,醒来愣愣地不说话,也不哭。瑛夕不小心打了个盹儿,令妧就不见了,吓得允聿急忙派人分散去找。

“乔儿!”鲜血染红衣袖,她竟不知道痛!允聿忙拉起她的手,欲替她包扎,殊不知她的拳头握得那样紧,半分也不愿意松开。允聿瞧得揪心,低低道,“你想哭就哭出来,乔儿,想哭就哭。”

令妧似是一怔,茫然回眸看了看允聿,突然一把推开了他,厉声道:“我要回去!”

允聿见她要走,拦腰抱住她纤弱身躯,皱眉问:“你要去哪里?”

“北汉!我要回北汉去!”

她大叫着要走,允聿随她挣扎、拍打、撕咬,他都不松手。她却仍不泄气,势必要他放手为止,允聿哀痛望着怀中之人。那双明澈瞳眸再不见了快乐,苍白脸色下,唯有愤怒与仇恨。

允聿心头钝痛,他蓦然松了手。

令妧往前冲出几步,突然听闻身后之人沉沉道:“你怎回去?如今的北汉已经不是你离开时的北汉!”

脚步顿住,令妧浑身止不住地颤抖。

如今的北汉已不是她离开时的北汉——世弦已不是皇帝,她也不是监国公主,端妃成了皇太后,瑞王成了摄政王。

端妃!瑞王!

“砰”的一声重重跪下去,膝盖狠狠撞在地上。是她!是她的错,全是她的错!

母后要她心狠一些,她却始终不以为然,到头来…到头来却害了世弦!

世弦…想起那温润如玉的少年,令妧再是忍不住眼泪,跪在地上掩面大哭起来。

谁曾想,那一面,竟是永别!

以秦将军为主将增援南越,派杨御丞来南越要她离开,这一切全是为了她,为她考虑。他将亲信都给了她,将自己最脆弱的后背留给了虎视眈眈的敌人…因疾驾崩…令妧不信!

允聿将风氅裹上令妧瘦弱身姿,弯腰将她扶起来。令妧猛然回眸凝住他,哑声道:“他骗了我,瑞王的事根本就没解决,他那样的处境却还是出兵了,甚至还将杨御丞调离京师…”

泪水凝结在女子浓长的睫毛上,略略一眨,晶莹滚落,却刺痛允聿的心。那一瞬间,他似蓦然懂了什么。

令妧已一把将他推开,眼泪与痛苦一并吞咽入腹,她的话语冰冷:“对不起允聿!”

他任由她推开自己,这一次,再是无力伸手去拦着。

她是北汉公主,那一个是她唯一的亲人。他若深爱她,便不会忍心去阻止。

*

二月,正是乍暖还寒时。

自萧后被打入冷宫后,凤宫便冷寂异常,宛如这宫里的另一处冷宫。

天际风急云涌,清风扑面,庆王负手立于廊下良久,他的眉目幽深,忽而闻得“啪”的一声响,庆王回身,见是伺候静公主的宫婢不慎掉了东西在地上。庆王抬步往前,弯腰帮她捡了,搁在她怀中,轻笑道:“是公主喜欢的香包?”

宫婢红着脸道:“是,公主最喜欢这个味,命奴婢做了好些个。殿下,不过毓秀阁去吗?”

庆王浅浅一笑,摇头道:“本王还有事。”

宫婢一阵失望,欲再开口,见面前男子已信步走下石阶,缓缓朝宫外而去。

一路穿荫扶柳,金英绿萼似繁星点点。清冷空气中,隐约有胭脂水粉混在扑面而来的风里。穆旦远远便已瞧见庆王,她的步子飞快,最后干脆小跑起来。她跟随萧后去了冷宫,好在她不似萧后,没有禁足令。

“殿下!”穆旦眼睛一红迎面便跪下了。

庆王负手站着,话语浅薄:“还不起来?”

穆旦咬牙起身,又低声问:“殿下何时去冷宫看娘娘?”

一股莫名气流笼罩在周围,庆王的神色未变,沉声道:“现下还不是时候,你,只管好生伺候着。”

“是。”穆旦应声退至一侧,目光定定望着他,见那抹身影渐行渐远。

几名御医和宫人从帝宫急急退出,朝太医院的方向去了。

孙连安吩咐着宫婢送药进去,自己才要跟着入内,便闻得身后传来庆王的声音:“父皇的病如何了?”

孙连安一愣,忙朝他行了礼,这才道:“一直反复着,奴才正要送药进去。”

“今日静公主没来吗?”

孙连安叹息道:“公主连日来也累了,皇上让她不要来侍药了。”

庆王站在外头等了片刻,便又见孙连安推门出来,恭敬道:“皇上请殿下进去。”

帷幔层层掀起,药味越来越浓郁,九霄龙帷后,隐约还有闷咳声传来。庆王悄然上前,朝床榻上的越皇行礼。越皇脸色灰白,不过短短几日,又像是老了一圈。

左右尽退【花/霏/雪/整/理】。

越皇虚弱靠在锦衾软垫上,淡淡睨视着眼前的儿子,浅笑道:“朕病了些日子,原该早就让你陪同新王妃入宫的,倒是耽搁了。”

内室灯火渐长,庆王闲适笑道:“父皇龙体要紧,这些都不打紧。”

越皇点着头:“新王妃刚入王府,还习惯吗?”

庆王谦和低下头:“多谢父皇挂心,儿臣会好好待她,不会亏待她。”

越皇深邃目光凝望着他,昔日胤王求娶北汉大长公主,如今庆王迎娶苏家长女…他的儿子们,个个都是心思明白之人,不亚于年轻时候的他。越皇嘴角难得绽出一抹欣慰笑容,却只是一瞬,又消失殆尽。

越皇眸色一凛,直言道:“苏太傅在朝中德高望重,自他回京,据朕所知,老三等人都曾亲自上门拜访过,你却不曾去。”

越皇是老了,却没有老糊涂,臣子们的动向,他心中甚是清楚。

庆王突然起了身,振衣跪下,低声道:“儿臣以为父皇不喜欢看到儿臣时常离开王府。”

彼时,正值萧后被贬,萧家落难之时,他当真那样老实吗?越皇眉目幽沉,一时间有些恍然。若然不是,那他真要对这个儿子刮目相看了,他究竟是什么时候让苏家站在他那一边的?甚至不必他上门去,苏家的人自个送上门。

越皇蓦然笑了,广袖一落,他伸手扶住了庆王肩胛:“起来说话。”

“谢父皇。”庆王脸上又有笑意,落座在龙榻边。

越皇浑浊咳嗽几声,转而蹙眉道:“北汉竟与夜琅建立邦交,此事你怎么看?”

庆王静默片刻,才低声道:“北汉内忧外患,正是稳固根基时刻,即便与夜琅友好邦交,短时间内也无可能联手对付我南越,儿臣以为,以静制动便可。”

越皇赞许看他一眼,先前他还惋惜老二聪慧,可惜太过听从皇后的话。如今没有皇后的庆王,言辞行为越发叫越皇放心。

萧家,果真是要早早除了的。

越皇心中一动,手中持珠转动频率加快,越皇一张老脸却是沉下去,惨淡无光。

庆王望见他深邃冰冷的眼眸,不觉蹙眉问道:“可是儿臣说错了什么,父皇怎不说话?”

一声“父皇”瞬息唤回越皇的魂魄,他浅声笑道:“不,只是朕想起朕和你一样年轻的时候,朕的父皇也还在,那一年春天,正是如今时节,朕与诸位兄弟在御花园吟诗对弈,好不快哉!”他的瞳眸逆光,果真像是瞧见那时场景,“父慈子孝,兄友弟恭,这是朕一直想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