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雷霆震怒,刑部与大理寺都察院夜以继日的审问,原兵部尚书如今的刑部尚书崔璞玉是个二愣子。虽然年纪大了,那股子倔强还是没改,大理寺寺丞郭英怀更是软硬不吃的狠角色,这两个人联手审案,简直是事半功倍。郑光实只撑到了第二天,就憋不住招了。

“我认!我认了!”他气喘吁吁的蹲在堂上不断的朝上头的崔璞玉磕头,屎尿流了一地,哭哭啼啼的挖出了条更劲爆的消息来:“这事情也不是我一人为之啊,陈家要是不出那个内奸,要是那个内奸不起坏心自己联络我,我也不能成事啊!”他不是个蠢人。他确实好色贪杯,但是却不蠢。现在绝对不可以招认出赵王来,赵王没事他尤可能有活路,要是他现在招认出了赵王,那就死的比什么都快了。

信上署名的确是有个陈继元,郭英怀早就叫人去查明这个人的身份。证实确实是被陈家从族谱除名,后来逃无去向的陈继元。此刻听郑光实认了,崔璞玉哼了一声,便道:“你是这么说,但是那陈继元如今杳无踪影。谁知道他是死是活?纵有书信,也不能就此认定此陈继元便是被陈家除名了的陈继元啊!”

“我知道他在哪里!”郑光实一抹汗,也顾不得其他了,想也不想的供出了陈继元来:“他如今化名李元峰,就是现在的礼部侍郎李睿的养子啊!”

郭英怀立即站了起来,吩咐左右:“来人!就去吏部侍郎府上将这位‘李公子’给请来!”

吏部侍郎的风声收到的早,早就已经要打发李元峰上路,准备叫他去西边避难,此刻见官差来的如此之快,不由得大惊失色,下巴上的胡子也差点不小心给揪落下来。李元峰到底没能逃的快,被官差给五花大绑送到了刑部公堂之上。

只是李元峰却还是梗着脖子叫冤枉:“大人明鉴,我就是区区一个小后生,哪里会是什么陈家后人呢?分明是郑将军见我曾在食神居抢过他的一个相好,这就把我恨上了,故意要拉我下水啊!”

郑光实见识过这个小子的口蜜腹剑跟那能将白马说成非马的口才,生怕他会指鹿为马,当下急了,本来瘫软的身子瞬间有了力气,蹦起来朝着李元峰就扑了过去,一口咬在李元峰耳朵上,几乎把李元峰的耳朵都给咬掉了。还是四周的官差一拥而上将他们给分开了,解救了已经疼的嗷嗷叫的李元峰。郑光实却犹自不解气-----这密信,他思来想去,既然没有他跟妹夫赵王的信,那就是他与陈继元的往来书信了,这些书信除了陈继元,还能有谁有?说不定就是这小子嫌当个礼部侍郎的儿子太磕碜,故意漏了这一招,来将陈家复家呢?虽然说这信上有陈继元的落款,但是等到事情过去了,他再说自己姓陈,不是陈继元,只是陈什么什么的,那不也能混个功臣之后来当当?

李元峰疼的半死,双手捂着耳朵,却忍不住伸脚蹬了郑光实一脚。这可让郑光实来了劲,立马原地跳了起来去扑打李元峰,嘴里还是不干不净的骂着。

郭英怀只是噙着冷笑淡淡的看着,还是崔璞玉一拍惊堂木将这二人给镇住,这才指着郑光实:“郑将军,你说眼前这人就是陈继元,可有什么证据?”

“还用什么证据?!”郑光实瞪大了眼睛:“老子闭上眼睛都能认出这个猥琐的龟孙子来!你们既然把这书信当证物了,叫他写几个字来不就清楚了?字迹是不会骗人的!”

话粗理不粗,郭英怀叫人准备了纸笔,当下就让李元峰写几个字来瞧,李元峰哪里敢写?抖抖索索的连笔都抬不起来,最后双腿一软干脆吓晕过去了。

“我呸!”郑光实狠狠地朝他脸上吐了口唾沫,轻蔑的骂道:“果然是个贪生怕死的小人!”

在郭英怀跟崔璞玉眼里,郑光实跟李元峰-----哦不,现在该叫陈继元了,也是一样的小人,尤其是崔璞玉,看着郑光实跟陈继元的眼神已经冷的像冰块了,他冷笑:“我说怎么看你总觉得有些眼熟,原来真是陈家人。陈家满门忠烈,怎么就出了你这么个卑鄙小人,以至于断送了香火前程?!真是叫人想着就觉得不值!”

旁边早有人捧着供状上来给崔璞玉与郭英怀瞧,二人看了无错,便让郑光实跟陈继元画押。

崔璞玉是二愣子,但是郭英怀不是,他虽然也跟崔璞玉一样嫉恶如仇,但是却也在宦海浮沉里懂的了自保的重要性,他当然知道事情其实还没有完全审清楚。比如,当年传说陈家谋反,说陈家藏了大量的兵器-----这么大数量的兵器,怎么会是一个虽然有爵位但是已经无实职的郑家能拥有的?再比如,怎么陈家倒台了之后,郑家嫡女迅速就嫁进了赵王府,当了赵王妃呢?

有些事,还是不那么清楚的好,太清楚了,就容易丢命啊!

那头林若元派出去的锦衣卫通宵达旦,跑死了两匹马,终于跑到了海城赵王府,将这个消息送到了赵王府。

赵王恰好不在王府,于是这锦衣卫的消息只能通给了赵王妃,突然闻之这个消息,赵王妃一时没坐稳,居然从直接就从椅子上仰面朝天连人带椅的摔在了地上,她觉得后脑勺磕在地上嗡的一声响极疼的,却不知为何竟麻木的只觉得后脑勺热的慌,察觉不到疼了。

黄莺与邱嬷嬷急的满头大汗,连忙掐人中的掐人中,请大夫的请大夫去,好一番折腾,才把赵王妃给重新叫醒了。

郑氏却不想醒来了......她可没忘记当年她是怎么嫁给赵王的,陪伴了赵王这么多年,自然也知道赵王是个什么样的人,现在郑家出事了,依着赵王的脾气,那是能离多远离多远,绝对不可能伸手救人的。甚至,前王妃陈氏的教训还不够么?她可是赵王亲自逼着上了吊的啊!她越想越害怕,越想越心寒,乃至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抱着邱嬷嬷,哭道:“嬷嬷,我完了!我完了啊!”

邱嬷嬷也着急啊,但是她到底是经过风浪的人,当场便将黄莺之外的所有婢女都赶了出去,自己却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敛容道:“姑娘,您已经没的选择了。就算您不顾郑家,也不能不顾二公子跟县主啊!”

二百七十九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邱嬷嬷是郑氏的奶娘,从小就将郑氏视作亲生女儿,再加上她们一家子人都靠着郑氏才能生活,郑氏又将许多机密的事情交给她来办,因此她已经跟郑氏是一条船上的蚂蚱,要死一起死了。出了这样的事,她甚至比郑氏自己本人都要更着急,头昏眼花的摇摇晃晃了一阵才站稳。现在见郑氏完全没有了主意,就忙打点起了精神,轻柔的拍郑氏的背,安抚她:“王妃,事情哪里就真的到了这个地步了呢,您先别着急呀!”

那锦衣卫已经将话带到了,又记得自己主子的吩咐,见状就忙告辞要走,郑氏虽然六神无主,却反应极快的立即叫住了他:“站住!”

邱嬷嬷眼神一凛,朝左右看了两眼,黄莺就会意的带着丫头们都出门去了,幸好王妃会客的这个花厅是极宽阔的,又隔音,外头只要人守定了,就不怕会被人听见在谈论什么。黄莺机灵得很,还特地去将王妃平时信任的几个护卫也都请了来守门。事关重大,她又是王妃的贴身大丫头,自然不想主子出事。

郑氏见左右无人了,擦了一把脸上的泪,再也不见半点惊慌之色,盯着那名锦衣卫,冷然道:“你是谁派来的?”郑氏向来精明,比郑光实还要厉害三分,在家里极有地位的,心眼也极多,哭了一阵就觉得不对-----赵王或许的确在锦衣卫里安插了人手,但是却不可能有这种可以不惜赶来报信的厉害角色。既然这个锦衣卫不是赵王的人,那为什么要来通知自己郑家出事的消息?海城到京城就算快马加鞭也得半月左右才勉强能到,郑家出这么严重的事情为什么没有见巴鹰回来报信,倒是锦衣卫来了人呢?不会是谁故意来套话的吧?

那锦衣卫想到林任远的交代,也就老老实实的道:“王妃放心,我纵使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编出这样大的事情来诓您呀!实不相瞒,我乃是受了郑将军的托付,来递个消息的。其他的,我也什么都不知道了。”

这件事情的确是个大事,勾结大臣陷害勋贵之家,尤其是间接的造成了谢庭差点死在左顺门的后果......赵王妃想想皇帝会怎么样惩罚郑家。就忍也忍不住的打了几个寒颤。那锦衣卫也是个小角色,看样子他的确是什么都不知道了,郑氏再次咬牙问道:“你叫什么名字,现在锦衣卫任何职?我以后好谢你。”

谢?那锦衣卫心里腹诽,还用你谢?你能保住自己就不错了,但是大周朝的规矩,出嫁女是与娘家的事情没有关系的,就算诛九族都算不到她头上,因此锦衣卫也不敢就乱说话,也不能不答。更不能胡诌个答案:郑氏也是个聪明人,也未必就会彻底栽了,要是之后被她查出来,那可真的能死的很惨。因此他也就从善如流的报出了名字:“卑职史庆丰,现在锦衣卫任经历一职。多谢王妃抬爱。”

“原来是史同舟的公子,真是客气了。”郑氏眼睛也不眨的看着那名锦衣卫,接着问道:“你离京的时候,我哥哥如何了?案子可有认定?说我哥哥陷害陈太傅,可有证据?晋西陈家可不是小户人家,他们名门望族的,若是当年真有冤屈。为何无人申诉,非得留在今日才喊冤呢?怕这都是误会一场罢?”

史庆丰被吓了一跳,没料到这位郑氏这么了得,不过就凭着自己的一个名字就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等听见了郑氏的问话,又顿觉荒唐,这件事情又不是锦衣卫说了算的。难道他说是误会就是误会了?再说是名门望族又怎么样,嫡系一开始就被赵王给杀光了,其余的旁支也被夷了三族,从哪里挖出个孤魂野鬼来伸冤哪?他也知道赵王妃是想从他嘴巴里套出点有用的东西来,但是他一来官小。混的比欧阳宣手下的刘通可差多了,他什么重要的事情都接触不到啊,也就是跑跑腿,抓抓人这种事才轮得到他了。二来他不过就是林任远派来传个口信的,他离京的时候郑光实那个倒霉蛋才刚刚去了刑部大牢呢,什么结果天知道。

郑氏见他一副为难之色,也明白是什么都问不到了,重重的叹了一口气,着人送他出去,又让邱嬷嬷给了他一百两银子当作盘缠。

等屋子里陡然安静了下来,郑氏脸上才显露出情绪来,她担忧又害怕的吁了一口气,捂着胸口,察觉到心跳的飞快,见邱嬷嬷进来了,就立即站了起来,道:“嬷嬷!”

邱嬷嬷看出她的慌乱,忙上前几步拉住了郑氏的手轻轻的拍了拍,劝道:“王妃,现在咱们两眼一抹瞎什么都不知道,最要紧的是要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咱们才好对症下药!”

赵王妃第一时间想起来的却不是哥哥,而是陈氏跟谢庭,她眼前又浮现当初陈氏慨然赴死之际那似笑非笑的眼睛,还有说的那句:“焉知我的今日不是你的来日?”郑氏想到这句话,再想到陈氏跟陈家的下场,仍旧觉得纵然在这三伏天也冷的直打哆嗦,她实在是怕极了,郑家出事虽然带累不到她,但是对于功利心极重的赵王来说却是件极大的事,赵王会怎么对自己......

她抓紧了邱嬷嬷的手,就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自己给自己打气:“是,嬷嬷说得对,现在最该做的就是查清楚这件事情到底怎么样了才对。”她立即将黄莺唤进来,又亲自点了两个人叫进来,严肃吩咐他们:“你们迅速上京去打探消息,谨慎些,千万别露出马脚。若是能打通关系去见我哥哥,千万叫他闭紧了嘴巴,不然只会死的更快!”

二人领命而去,并没有一丝犹豫,邱嬷嬷却满脸犹豫的担忧道:“巴甲跟巴鹰是兄弟,二人对将军是忠心耿耿的,王妃您派他们去,若是他们......”若是他们到头来仍旧是对郑光实死心塌地,不替王妃传这句话,只为郑家考虑又怎么办呢?只是到底赵王妃郑氏跟郑光实是亲兄妹,邱嬷嬷虽然心里担忧,也不敢真的就全说出来。

“怕什么?”赵王妃哂笑一声,镇定心神落座在贵妃榻上,斩钉截铁的道:“嬷嬷放心,我知道嬷嬷担心什么。哥哥他也是个聪明人,当年那件事纵然是我先提出来替王爷解围的,但哥哥未必没有那个意思。他早就想巴结王爷了,怎么会不趁机表功?再说出面联络陈家那个内奸的人正是哥哥自己,王爷做事向来谨慎小心,可一丁点把柄都没有留下,事发了,那顶多也就是哥哥自己的事,牵连不到王爷,更加牵连不到我这个出嫁女。哥哥既然知晓这几点,肯定不可能没证据就出卖王爷,要是王爷与我都完了,那他才真正没指望了,他不会做这种事情的。”

郑光实虽然斗鸡走狗,遛马观花无一不做,却是个有成算的人,也是个有野心的人,不然也不会费尽心机攀上了赵王。在这个时候,想必他没那么大的胆子拉上唯一可能拯救他的妹妹妹夫下水。邱嬷嬷闻言松了一口气,又带上了几点苦涩,忍不住出声埋怨道:“明明这些年了都没一点动静的,怎么......怎么偏偏就事发了呢?那陈家当年可都被咱们王爷给杀光了呀!谁还会替他们伸冤?”

一个已经绝户了的陈家,是谁要帮他们翻身呢?赵王妃也在想这个问题,然后她双眉紧蹙,漆黑的瞳仁里猛然迸射出惊人的恨意,咬牙切齿的道:“谢庭!”

除了这个臭小子,郑氏还真的想不到别人了。这么多年来,她早就说这个小子不能留,毕竟他曾经亲眼见过陈氏的尸体,毕竟他曾经用那样可怕的眼光看过自己跟赵王。赵王妃时长看见谢庭的眼睛就胆寒,是那种从脚底就开始透上心底的寒,他的眼睛里明明什么情绪都没有,但是赵王妃却确确实实的可以察觉到那目光里隐藏着的愤恨以及......杀机。所以她才一心一意的想要弄死他,可惜偏偏这个小子命大,左顺门那一次赵王明明都快要杀死他了,却偏偏被皇后的人拦了下来,后来那一次落水的一次也明明几乎是死定了的,却仍旧活了过来,还有后来的刺杀,他一次一次的躲过了这些暗害,居然顺顺当当的活到了现在不算,还妄想着要把陈家重新发扬光大吗?!赵王妃嗤笑一声,嘴角上挑,眼里却冰冰凉凉的。

邱嬷嬷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第一反应便是:“不会吧?”她对谢庭的印象还停留在一个七八岁的少年,畏畏缩缩的,平日里也不敢出现在赵王跟王妃眼前的瑟缩少年身上,一时不敢相信赵王妃竟会怀疑是这样一个人设计害了郑家。

二百八十 夫妻交锋

赵王妃当然也没有切实的证据,可是女人天生敏锐的第六感告诉她,这件事情绝对跟谢庭脱不了关系,不管怎么样,就算郑家之前陷害陈家的事情被揭发了,那也不能放过谢庭!绝对不能,相反,如果郑家真的倒了霉,那第一件事情就是要解决掉这个谢庭,绝对不能再等了。因为-----他可就是赵王名正言顺的嫡子,还会因为之前受过的委屈更加荣耀。那谢远怎么办?!

“没有什么会不会!这件事情的受益者只有他,纵然不是他,他也必须要为这件事情付出代价。若是我哥哥死了......”赵王妃冷冷一笑,嘴角上挑的弧度却说明她心中没有因为郑家的事情感到多少悲伤:“若是我哥哥死了,那他就要拿他的贱命来换!这些年来因为皇后对他的偏心,我已经忍了许久了,这件事情事发了,他以后就是头顶带着受迫害的勋贵的唯一血脉,他又那么受皇帝皇后的喜欢......我的阿远绝对不能在他之下,我也绝对不会允许!”

“姑娘,当务之急是王爷。”邱嬷嬷总算是抓住了重点,有些担忧的道:“若是王爷知道咱们老爷出了事,说不定......说不定王爷又如同对待上一个那样呢?”她总对赵王心存忌惮,原因就是赵王对待陈氏实在是太心狠了,当时连王妃本人都有些害怕,甚至想过软禁那陈氏一辈子也罢了。可是赵王坚决否定了这个提议,他甚至亲眼看着陈氏吊在横梁上咽了气才肯完全放心。邱嬷嬷在内宅里没少见过死人,可是陈氏死的实在是太惨了,那样的场景总是时不时的出现在她脑海里,渗人,慎得慌。

赵王妃眼神黯淡下来,默然了半响,随意翻开妆奁,抽出一个小抽屉来。捡了口脂细细的描了唇,猛地站起身来,道:“我与王爷夫妻这么多年,心中对他却着实害怕。也因为之前的前车之鉴。早就已经做好了两手准备,他现在若是敢弃我于不顾,我就敢叫他陪我一起下黄泉!”

混了这么多年,跟赵王打了这么多年交道的枕边人,总不至于真的什么都捞不到,赵王妃低头瞧着自己妆奁里美轮美奂的首饰,轻笑一声关上了抽屉。她不会,也绝对不可能沦落成跟那个陈氏一样,陈氏,你不是说等着看我的下场吗?那咱们就试试看。究竟是我先下来陪你,还是你的宝贝儿子先跟你团圆!

“母妃!”外头却忽然传来谢远的声音,紧跟着一身玄色袍子的谢远就满头大汗的进来,脸上带着欣喜的神色,道:“母妃!咱们可以回京啦!”

赵王妃一惊。抬眼见谢远脸上一派欣喜之色,并不见慌乱难过,便压下心里的惊涛骇浪,勉强带笑问他:“说的什么胡话?又是从哪里听来的这消息呢。”

“我可没说胡话。”谢远上来搀了赵王妃的手,笑嘻嘻的道:“原是锦玉姐姐要出嫁了,几位王叔都已经接到命令进京了,咱们府里也接到消息了。这可不是不日就要进京了么?我离开盛京也许多年了。中途还未回去过,现在终于可以回去了,也不知道舅舅他这回会给我留什么好东西。”

听他提起郑家,赵王妃心里无比苦涩,却又不知道如何与儿子说这个,只好反手拍了拍他的手掌。嗔道:“好了!这回虽说是去给你锦玉姐姐送嫁,其实也有因为你们都到了适龄婚嫁的时候,皇上要为你们择良配了的原因在,你怎么还是一副不收心的样子?你父王可知道消息了?”

“我来的时候并没见到父王啊!这个消息还是我听府上的清客说的,父王他......”谢远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道:“父王他好像听见什么消息,匆忙出门去了。”

赵王妃点了点头,又拉住他叹道:“这回回去,母妃定然会给你好好挑一个大家闺秀,绝不叫你受委屈!”谢庭那个小子么,他已经没机会了。

谢远常年带笑的脸上终于掠过一丝羞赧,抱着赵王妃的手臂撒娇:“母妃!”心中却不由得想起那一日轿子里少女绯红的脸颊跟黑漆漆的眼珠来,不知道为何忽然觉得有些向往,又有些欣喜。她说她是定远侯府上的,若是没有猜错,她大概就是定远侯的庶女顾烟了,又听说现在顾承宇混的很开,已经另外出去立门户单过了,他又是个很不错的,如今在锦衣卫当差,说起来,母妃未必就不会喜欢顾烟呢。

赵王妃还想再说些什么,猛然听见黄莺在屋外略带慌张的声音:“王爷!王爷您回来啦?王妃她......”

赵王妃早就已经站起身来,瞪大了眼睛望向门口被掀起来的珠帘,眼睁睁的瞧着穿着紫色直身绸缎长袍的赵王大踏步迈进门来,一时间心中忐忑又不安。赵王的脸色着实称不上好,阴沉沉的,大有以往谢远每次犯了大错之后他生气的架势,谢远瞧着害怕不已,就偷偷摇了摇赵王妃的手臂,想叫母妃帮着打圆场,孰不知赵王这回却正是因为赵王妃的事情而生的气。

还没等谢远战战兢兢的请安,赵王已经看见了他,没好气的斥责道:“这个时候你在你母妃这里做什么?平日叫你读书读书,你都读到哪里去了?还不给我滚出去呢!”他心情不好,又有事情藏在心里,见了最心爱上心的孩子也不由得没了好脸色,只是一心想打发他出去,好问问郑氏事情。

谢远于是匆匆忙忙的请了安,一溜烟的溜出了房门去,慢慢吞吞的立在门廊下,有些出神-----在他记忆里,极少看见父王在母妃面前发这么大的火,生这么大的气,他对母妃似乎永远都是和颜悦色的,纵然母妃曾经做过令父王很不开心的事情,父王也从来没有大声呵斥过,现在这是怎么了?明明可以回盛京一段日子,不用再等到五年,父王怎么好像一点都不开心呢?

赵王等谢远出去了,才冷哼了一声,看着赵王妃冷笑:“我听说,盛京里来了人,报了什么消息给你?”

赵王妃并不知道赵王知不知道这个消息,却没打算瞒着他,便索性坦然道:“是来了人,来的是锦衣卫的史庆丰,听说与我哥哥平日里打过交道,所以特地来给我带口信。当年的事情事发了。”

当年的事情?赵王不觉喉咙一紧,沉声问道:“当年的事情,当年的什么事情?”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赵王妃深知赵王的为人,但是却不愿意成为另一个陈氏,因此她仍旧维持着镇定,轻描淡写的道:“当年的事情,当然就是关乎王爷的那件事情了,这么显而易见的事情,王爷还用问我吗?我听说,是一个御史上书弹劾我哥哥的,罪状数了一大堆,我哥哥他这样胆小的人,在牢里也不知道受了多少苦头了。而且那锦衣卫出来的时候我哥哥还在刑部大牢接受审问呢,现在已经过了大半个月了,也不晓得我哥哥现在到底怎么样了,真是叫臣妾好生牵肠挂肚!”

赵王不意她忽然说出这番话来,一时间倒是愣在原地,过了许久,才阴沉着脸,哂然而笑:“我倒不知道王妃是这样的巾帼英雄,现在舅兄的案子已经结了,王妃原来不知道结果吗?”

“什么结果?”赵王妃背在身后的右手已经死死的拽住了帕子绞着,却到底没有在赵王面前表现出来,仍旧一脸漠然的问道:“原来王爷的消息比我还快,那看样子,王爷也早就知道我哥哥被参的事了吧?”

早就知道了,却故意瞒着自己,这中间赵王是怎么想的,又做了什么事情呢?赵王妃越想心里越寒心。

“死罪当然免不了。”赵王不假思索,蹙眉盯着赵王妃的脸,见她面上什么表情也没有,微觉诧异,却仍旧接着说了下去:“污蔑前朝功臣、本朝勋贵,中间又牵扯到抢人田地,淫人妻女之类的事,早就惹了父皇的厌弃,这回他怎么还会有好结果?听说是判了斩监候,至于舅嫂跟外甥们,都判了充军辽东。居然没要他为陈家满门陪葬,也算是格外开恩了。”

赵王妃终于没忍住,迅速流下一滴泪来,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赵王便站了起来,看了邱嬷嬷一眼,转而冲赵王妃道:“收拾收拾东西吧,父皇恩召藩王入京,咱们不日就要动身了。”

等赵王出去了,邱嬷嬷才立马扶住了摇摇欲坠的赵王妃,哭道:“王妃!这可怎么好啊?以后您在这府里......”

这却是早就已经可以预想到的结果了,比赵王妃想的满门抄斩还是要好很多的,赵王妃极力镇定了心神,强忍着心中的难过跟不忍,道:“没什么,你没听见王爷的意思?我还是要陪着上京去的,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我未必就会输!”

二百八十一 婚事

天暗了下来,乌云堆满了天空,有蜻蜓落在湖里的荷花上,又快速的飞到别处去。“要下雨了。”沛琴与执画笑着掀开珠帘推开阳台的门,外边风夹杂着下雨之前特有的腥气扑面而来,盛京闷热了两个月的夏季终于迎来了第一场雨。执画笑嘻嘻的伸出手去摸被风吹的不断颤动的叶子,回头冲沛琴笑:“呀,闷了这么多天,总算要下雨了。”

最近的天气闷热的有些叫人受不了,房间里镇着冰盆也没用,如今这场大雨真可谓来的太是时候,让人看着就心情舒爽许多,沛琴也开心的应道:“对呀,幸好下了雨,不然就要闷死人了。”

顾老太太跟王氏那边都派人来说要下大雨了,不必去过去请安,顾满也就偷懒,推开窗子倚在贵妃榻上绣荷包。她的绣活做的不好,顾昭已经说了无数遍要她练了。反正最近都没什么事情做,顾满也就真的拿起针线来,跟沛音学,最后一针才要下去,就听见抱玉踏踏踏的上楼来,冲顾满道:“姑娘,太太来啦!”

才派人说过不用去请安,怎么眼看着雨就要下了来了?顾满有些疑惑,却忙下楼去迎接王氏,王氏果真已经带着蒙雨与月桐进门来了,但是脸色却称不上好。见了顾满迎出来,王氏眼神一变,心中酸涩无比,摸了摸顾满的头发,眼里竟有泪意。

顾满没料到王氏忽然哭了,一时间惊在当场,忙去帮王氏擦泪,又担忧道:“母亲这是怎么了,从哪里受委屈了吗?”现在家里已经安静了很多,顾筠也已经没了,还有谁会无缘无故的给王氏吃排头?

王氏只顾摇头,坐在椅上叹了一口气,哽咽道:“可怜的孩子啊!”今天欧阳家来了人。本来已经相当于定下了顾满与欧阳灿的事了的欧阳夫人却忽然派人来说,要替欧阳灿找个善解人意的儿媳妇儿,还口口声声的问王氏有没有什么看好的姑娘,把王氏气的不行。当场就摔破了一个茶杯。她原本以为欧阳夫人是个好人,现在看来却也未必,当初自己又没上赶着求他们欧阳家,是欧阳夫人自己亲自来跟自己提起的,还暗示等顾满出孝之后就找人来提亲。现在才过大半年不到,欧阳夫人却忽然又反悔了,甚至连个理由都没有,怎么能不叫王氏震惊又生气?

顾满不知道这回事,见王氏只顾拉着自己哭,就忙道:“娘你说什么呢?我好端端的在这里呀。您怎么说些对不起我的话?”在顾满看来,王氏没有任何地方是对不起她的,真的,在这一世里,王氏虽然软弱不堪。但是到后来却也为了他们姐弟坚守在顾家,坚决不肯回王家去,又对她这么好。

王氏知道自己女儿是个有主意的,忍了半响,终于忍不住将前因后果都告诉了她,又哭道:“我原本以为,那个欧阳公子人真是极好的。出身好,人又长得俊俏。自己又争气,都是进士了,难得的是欧阳夫人亲自来跟我提这件事,也说了要请礼部的人来提亲的,谁知道现在横生枝节。欧阳夫人也不知道为何忽然又不愿意了......”

欧阳灿?顾满有些迷茫。她确实也开始想婚事的问题了,毕竟年纪摆在那里,在古代不结婚的女子实在是凤毛麟角,顾满没打算让自己显得那么异类,也想安稳的过完这辈子的。可是没料到原来早前王氏已经跟欧阳夫人有了这样的默契。难怪王氏不对自己的婚事着急,原来中间还有欧阳夫人这一茬。等明白了这一点,她又觉得有些可惜,欧阳灿确实是不错的人选,家里的关系过硬,难得的是那么开朗阳光,让人看着就觉得开心。何况他的人品也真的没话说,救过自己不止一次,甚至还曾经被毒蛇咬过。这样的人,在古代来说真的很难得,也很难找了。

她觉得有些惆怅,又不知道自己究竟惆怅在哪里,坐在凳子上发呆了半响,才抱住王氏,反过来安慰她:“娘别伤心,我曾经听说人的姻缘命数都有天定,既然欧阳家觉得咱们不合适,那或许就真有不合适的地方,强求来的也没有意思。”她是觉得欧阳灿是个不错的结婚对象,但是同时,适合的结婚对象在古代也不难找的。

王氏看着女儿漂亮的脸蛋,想抱怨也抱怨不出来,更不忍心说别的话惹她伤心,就抱住她,发狠道:“放心!阿满,我一定给你挑一个极好的人!”

顾满声名在外,整个盛京都知道定远侯府的这位九姑娘不能惹,曾经挥剑断过建宁侯许知远的四根手指,又曾经将昌平公主都得罪教训过一顿。世家大族娶妇都要娶贤,都喜欢那等温柔大方的,虽说顾满这些也都不缺,但是其他人显然更相信她是个飞扬跋扈的母夜叉,王氏担心的显然就是这一点。何况王氏对于女婿的要求也着实不算低,她因为自己受够了嫁错人的苦楚,更是对女儿的幸福上心的很,像顾博齐那种纨绔荒唐的世家子弟绝对不能要,邱苍梧那种轻浮浪荡的也不能要。这样去挑,就更加难了。偏偏顾满已经十三岁了,若是不尽快定下来,等到出了孝,十六岁再订婚,那就嫌晚了。

“娘。”顾满回过神来,自己也觉得心里堵得慌:“没关系的,真的。女儿从来没有想过要嫁多有权势的人。我只想找个知道冷热,懂的体贴的人安安分分的过完这一辈子,甚至什么都没有也没关系。欧阳家是好,却未必真的适合我。你瞧,欧阳伯母那么大度的人,现在也拖人来反口之前的约定。若是我真的嫁过去了,旁人对她说些什么有的没的,她会信我吗?那时候我或许比现在还更惨。”

顾昭嫁的很好,是个世子,王氏对一直陪在自己身边的小女儿心内还更加疼爱些,原本想着顾满要嫁的人家,怎么得是王孙公子才好的,现在听见顾满这番话,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等想清楚了,却又觉得顾满所说的未必就没有道理,嫁的高未必等于嫁的好,像阿满这种性子,或许去一个没有争斗,也不用勾心斗角的家庭会更好。

等王氏走了,顾满就站在二楼阳台上望着雨帘发呆,虽然早知道许知远的那件事或许会叫她名声不好,但是当结果真的到来的时候,她仍旧避免不了有些难过。不是因为后悔做了那件事,而是因为这个世界让她觉得孤独。她看了一会儿,觉得有些疲倦,正要转身回去,却忽然发现院子里的榕树底下立着穿着白蟒箭袖的谢庭,她看过去的时候,谢庭正好抬起头也往她这里看来,眼里的情绪瞬间将顾满淹没-----虽然他什么都没有说。

谢庭的脸色有些发白,大概是因为淋雨的缘故,雨顺着他的头发淋到脸上,他却并不抬手去擦,跟入定了似地立在树底下,连动也没动一步。顾满总算反应了过来,忙叫沛音拿上了伞下去。

顾满下去的时候,谢庭湿漉漉的立在花厅里,身上还在滴水,她有些诧异的看他一眼,想了想,问道:“这么大的雨,你怎么也不撑伞?”

没料到她开口先问的却是这个问题,正觉得自己有些唐突的谢庭松了一口气,有些不好意思:“抱歉,我又翻你们墙了。不过我很小心,并没有人看见的。”

顾满被他一脸认真的样子逗笑了,回头吩咐沛音:“沛音,你往十八爷那里去一趟,叫他借套大哥或者三哥哥的衣裳来。”见沛音出去了,又吩咐执画:“幸好因为十八最近有些不舒服,我替他炖着当归春笋乌鸡汤,现在真好派上用场了。你叫秦嫂子端上来吧。”

执画从来没见过谢世子这样狼狈过,也不敢再如往常一般说笑,忙福身去了,又特地吩咐了碧亭拿了巾帕进来叫谢世子擦脸。

“世子怎么这个时候来了?”松涛苑离这里还是有些远,顾成峰还得往顾成安那里借衣裳,顾满有些担心谢庭穿着湿淋淋的衣裳会感染风寒。

下大雨了,淋雨的却不止一个谢庭,欧阳灿气冲冲的连伞也没撑,气呼呼的跑去欧阳夫人的院子里,见了欧阳夫人连安也没顾得上请,怒道:“母亲!您答应过我去跟顾夫人提亲的,可你为什么又出尔反尔了?”

欧阳夫人端坐榻上,见了平日最疼的小儿子,脸上却并没有显出欣喜的表情来,反而沉着脸,道:“我当初是答应过,但是这些日子我冷眼看着,顾家姑娘虽好,却并不适合当你的妻子......”

“为什么不适合?!”欧阳灿没等欧阳夫人把话说完就忍不住打断了她,冷笑道:“母亲!您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顾九不适合当我的妻子,那谁适合?表妹适合?!”

二百八十二 补偿

“母亲口口声声说顾九不适合我,那之前怎么又同我说顾九姑娘人长得漂亮,口齿又伶俐,实在堪称我的良配呢?!”欧阳灿怒不可遏,那种心爱的东西眼看着就要到手里了却又溜走的感觉实在不好受,他皱着眉头,沉声道:“别以为儿子不晓得前阵子姨母来了,别说

是玲珑县主,就算是锦玉妹妹那样的姑娘,我也没放在眼里!我没哥哥那么大志向,考进士也只是为了有个好出身,不辱没了咱们家的门楣罢了,不需要门第多显贵的名门闺秀来配!纵然顾九姑娘的出身高,我也不是为了那些,只是因为悬崖上的那一瞥罢了,若是那一

日她不是顾家的姑娘,不是王首辅的外孙女,我照样喜欢她!”

欧阳夫人没见过欧阳灿这么失态过,揉了揉太阳穴,冷笑道:“你现在大了,行动也不爱被人说,我也都知道。但是这婚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说了顾九不行,那就是不行!没有你置喙的余地,你也不用在这里朝我吼,幸好之前咱们家跟顾夫人也只是定下了

口头之约,并没交换过庚帖,这事情就这么作罢了,你也就当没听过。”

活了这么多年,欧阳夫人还是第一次这么毫不留情的拒绝欧阳灿的要求,他跟锦玉的关系确实不错,却并不喜欢锦玉的那个妹妹锦衣-----也就是玲珑县主,再加上他确实心悦顾满,并不是因为跟欧阳夫人怄气而已,便恼怒道:“母亲!你怎可言而无信!我去找祖母!”

欧阳张氏很喜欢顾满,当初也正是因为欧阳张氏极赞成欧阳夫人去跟顾夫人提这门亲事,欧阳夫人才去同顾夫人提了的。

“站住!”欧阳夫人怒容满面,瞪了一眼一脸不服气的欧阳灿,沉声道:“你平常的镇定冷静都哪儿去了?我几时违背过老太太的意愿?这回既然我能去同顾夫人说清楚,你以为中间没有你祖母的支持?你现在找谁都没用!我看你还是老老实实的等庶吉士的考试下来再

说吧!”

欧阳灿的眼睛有些涩。他有些不明白为什么欧阳夫人的前后反应为什么这么大,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怒气冲冲甩了袖子:“那我就当一辈子的孤家寡人好了!反正咱们家还有哥哥可以开枝散叶,我也不算不孝!”

“放肆!”欧阳夫人不意他出口这么狠。还没反应过来却已经先伸手给了欧阳灿一记耳光:“你翅膀硬了,还母亲的话也不听了?我们既然不同意,自然有我们的道理,你一个小辈,本来就没有自己定婚嫁对象的道理,之前我们是想着你小,成全你也未必就不可。可现

在却又不一样了,你是男丁,就该扛起家族的责任来,为了一个女子要死要活。在这里与你母亲大吵大闹的,成何体统?”

欧阳灿听出了门道来,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难得的安静了一阵,才仰起头问:“那就求母亲告诉我。究竟有什么了不得的理由,母亲非得让我断了娶顾九的念头不可。”

欧阳夫人见儿子冷静下来了,这才缓了缓语气,沉思一会儿,叹气道:“原本你祖母与我对于你与顾九姑娘的事都是乐见其成的,其他人都以为顾家九姑娘脾气不好,但是你祖母与我却甚是欣赏这性子的......与你说这一句。是叫你知道,我并不是因为有偏见,才说顾

九姑娘与你不合适。实在是,你肯娶,人家也未必能嫁你呀!”

欧阳灿愣了,他完全没料到还有后面这个说法。

“你别忘记人家家里是什么身份。”欧阳夫人叹了一口气:“定远侯夫人虽说有些糊涂。但是定远侯却是咱们当朝的大功臣,顾九姑娘身份又特殊,后面还有首辅外祖跟尚书舅舅,这样好的姑娘......抢她的人都得打破头去。难道你不知道许知远与邱家?虽说他们二人

是罪有应得,但是谁不知道他们二人其实都觊觎过顾家九姑娘呢?上赶着求娶她的人多了去了。别说顾九出落得亭亭玉立,貌美如花,就算她丑如无盐,想娶她的人一样堕入过江之鲫。母亲不是那等势力的人,也从未对她抱过什么偏见,只是你们是真的有缘无份了。”

欧阳灿知道顾家姑娘矜贵,也知道顾九的身份特别,但是他自觉自己身份也并不低-----他的嫡亲姑母乃是当朝淑妃,姨母又是周王正妃。祖父也曾经是袭过爵的,祖母是如今仅存不多的超品诰命。父亲身居工部侍郎一职,哥哥更是皇帝的亲信,锦衣卫的指挥使。这样的

身份,对于顾满也不算太辱没了才是。

不用瞧欧阳夫人也看得出来欧阳灿心中所想,拉了他近前,安慰道:“咱们家配顾姑娘不是配不得,我也知道。只是,你姑母传过消息来了,有贵人已经定了顾家姑娘的去处了。连你姑母都认为是贵人的人,你这样聪明,难道还猜不到是谁?我这番叫人去免了曾经的口

舌之约,也不至于教顾夫人太为难,这回你可懂了?”

上面的贵人,除了皇帝跟皇后之外还能有谁?欧阳灿如遭雷击,立在原地半响没有动作。是了,当今皇帝正为立太子的事情心烦不已,说不定要把顾满留给尚未娶妇的皇子王孙们呢,依着这位皇帝的偏心程度,替心爱的儿子或孙子留着顾满这块世人眼里的大肥肉也是有

的。

太阳渐渐西沉,只露了半张脸在外边,底下的树叶被吹的沙沙作响,谢庭推开窗子看底下空荡荡的庭院楼阁,禁不住叹气。

顾满恰好同顾成峰一起上楼来,见状便微笑道:“明明是件大好事,该值得高兴的,世子何以闷闷不乐呢?”

虽然沈流年的身份到如今还是没有说穿,但是沈乔已经决定上折子让沈流年光明正大的姓陈了,晋西陈家得以起复,对于谢庭来说该是一件极好的事才对,怎么谢庭反而闷闷不乐的?

顾成峰却有些明白内情,不由有些幸灾乐祸:“我知道了,不会是因为世子妃的事情吧?”他记得上一世这个时候谢庭已经死翘翘了,没等到弟兄们成婚的时候,谢远安娶媳妇的时候,这家伙已经躺在棺材里了,现在倒好,自己救了他一回,他都快要挑媳妇儿了。

拨了拨茶,谢庭并没答话,只是有些呆呆的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从进来换了衣裳到现在,他总共也没说出几句话。

顾满听了顾成峰的话,想了想,便明白了。现在皇帝对这个孙子是很有几分喜欢在的,再加上之前陈家的案子害的谢庭失去了亲生母亲,又苦苦的过了这十几年,皇帝要说没有愧疚那是不可能的,恰好现在三个皇子还有几个藩王的世子们都该娶媳妇了,皇帝肯定是要给

他挑一个很好的补偿补偿他。

“明日上朝,沈乔就会上折子说明兰舟的身份了,兰舟也算是熬出了头。”谢庭怔了怔,转而说起沈流年的事情来:“现在事情‘真相’已经查明,郑光实被判弃市,郑家其他人也都背叛充军辽东。虽然远远不够偿还陈家的一百多条人命,却也算是预先支付了大笔的利

息了。”谢庭稍稍心安一些,朝顾满颔首:“说起来,真的很该谢谢你们才是。”

顾满坐在他对面,等执画端了托盘上来,便亲手将汤端到他面前,又给顾成峰端了一碗,这才莞尔:“可是看着世子你的表情,似乎并不怎么开心?你还有什么担心的事情么?”

“皇爷爷说要给我选一个名门闺秀做妻子。”谢庭伸手将白玉碗接过来放在面前,脸掩映在雾气里,看不清楚:“可是我并不想要这样。”

顾成峰正要答话,却被沛音打断了:“十八爷,舒默在外头找您呢。”

等顾成峰下去了,顾满就有些疑惑的问对面的谢庭:“这其实也算是好事,你的皇爷爷亲自给你挑妻子,总比你后母给你挑的强啊。”

确实算件好事,如果是皇帝亲自挑人,郑氏也就没有办法插手了。或许他会有一个大方温婉的妻子,两个人安安稳稳的过日子......可是这些其实都不行的,郑氏跟赵王两个人俨然已经成了一个整体,他们共同生活了这么多年,郑氏又精明,怎么可能没有赵王的把柄?这回的事情郑家虽然完了,但是对于郑氏却没那么大的影响。有郑氏这个后母堵着,再怎么温婉的妻子也没用。他不想祸害人家好端端的姑娘。

他没有答话,顾满撑着下巴瞧他:“世子是怕将来的世子妃会应付不来赵王妃?”

谢庭点头:“我那后母不是一般人可以应付的来的,何况,也不仅仅是应付应付那么简单的。我没想过要放过她还有我那个好弟弟......皇爷爷给我挑的名门闺秀未必适合我。”

二百八十三 苦尽甘来

陈家除了陈继元这个败类还有后人的消息震惊朝野,有当年陈公的门生当场在勤政殿痛哭失声,准许陈家复家的奏折如同雪片一般呈了上去,还有许多地方官也都来凑热闹,上折子求准许陈家重立宗祠祭祀。

内阁一致同意,认为这是天经地义之事,乃人伦大事,司礼监也批了红。皇帝虽然心中仍旧有些别扭-----没料到陈家在那等打击之下还能存活下来一个幼子,着实叫人惊叹,又对沈乔隐瞒不报的做法很不满,毕竟他所作所为虽说是对陈起先的知恩图报,但是到底当时陈家还是罪臣身份呢,他就敢藏匿被判谋反的陈家后人,让皇帝很不满。

更加让人糟心的事,这事情还不算完,这个沈流年的存在不就是昭告天下自己当年确实冤杀了陈家满门么?虽然现在真相大白了,自己也确实可以称作是无心之失,但是若是翻出来翻案,到底面上不好看。

皇帝迟迟不肯松口下决定,倒是让朝堂上一时安静了几日。沈乔却在家里寝食难安了,有些摸不准皇帝的意思,还是沈流年更镇定些,虽然心里也慌乱得很,却仍旧如同往常一般行事。

还是皇后解决了这件事,皇帝心烦意乱的时候总喜欢到皇后那里去,虽然皇后从不肯给他好脸色,但是他与皇后到底是几十年的夫妻,当年陪着他在太子的位子熬了二十几年,每日都活的战战兢兢的,却从来不曾有过怨言,还落下了一身的病。皇帝是感激她的,又觉得自己很对不起她,连她唯一的儿子也没能保得住。

“华鸾,陈家的事......”他才开了个话头,就见皇后眼带讽刺的瞧着他,不由得有些尴尬-----当初确实是他一意孤行。凭着锦衣卫从陈府搜出来的几箱戈矛,几箱火药便断定陈家谋反的事情属实,执意不听皇后同当时还是太傅的王伯雍的劝诫,才导致了陈家满门被灭。可同时他又觉得有些恼怒。当时证据摆在眼前,他虽然认定陈家谋反,却并没想让他们付出满门被灭的代价,只是想抓起来再审罢了。谁知道赵王到了陈家,陈家却有人拼命抵抗......才酿成了那时的惨案的。说起来,老七真的实在太鲁莽了,纵然有人反抗,当时他带的兵多,也该先将陈府围住,没必要大开杀戒。

皇后静静的坐在榻上。想了想,终于还是决定先不同他置气,声音淡淡的:“不管怎么样,现如今查明了陈家就是冤枉的。陈家既然本来就无罪,又仍旧有后人在。叫他们复家本就是天经地义之事,强行不许才更叫人不齿。现在朝堂上一片附和陈家复家之声,皇上没听见?皇上与言官们斗了这么多年,总喜欢凭着自己心意来,上回为了分封三王的事闹得还不够?贬谪的人还不够多?这回不过是为了个陈家,难道又打算用武力与权势堵住悠悠众口吗?”

被皇后说中心思,皇帝却并没有刚来的那股暴燥之气了。好歹皇后如今还是打算给意见的,他叹了一口气,道:“那华鸾你说该怎么办?毕竟,毕竟这是老七他亲手带人做下的事,陈家若是复家了,那他就是灭了他岳父满门的罪魁祸首。他该如何自处呀?”

原来皇帝也是会担心其他儿子们的,皇后心中冷笑,面上却仍旧无甚表情,只是略微牵了牵嘴角:“难道不许陈家复家,他带人杀了岳父全家的事情就不存在了?防民之口甚于防川。现在全天下都知道陈公满门死的冤屈,若是顺应民意给陈家安抚也就罢了,要是反着来,我看赵王他自己也没脸在这世上活着了!”

赵王这个人实在是太过让人害怕了,虽然说皇家的人大多都没什么真心在,但是好歹连谢振轩那个冷心冷性的人还会在意自己的亲生母亲,时常背着人偷偷去祭奠呢,可是这个赵王,只有狼心狗肺四个字才配得上了,真是可惜了陈家那么好的一个姑娘,死的太不值。

皇帝被噎的无话可说,闷了半天才道:“我又何尝不知这个道理呢?我只是怕景行那个孩子......”他现在想起谢景行心里就很不好受,尤其是人老了就更爱回想以前的事,只要想到他当初在左顺门被赵王鞭打的情形就经常觉得愧疚无比,不晓得该如何去面对这个孙子。只能寄望于他以后的日子过的平平顺顺的,再没有风波了。

提到了谢庭,皇后的脸色终于有了变化,她恨恨的看了皇帝一眼,半日才忍住心中的不满,沉声道:“怕景行什么?!别说其他的,就算是为了景行,这陈家的复家也是势在必行!他已经背着陈家谋反的冤屈活了这么久,几次都险些被亲生老子给打杀了,皇上自己有眼睛,会看。就该能看出来他这些年过的都是什么日子!同样是留在盛京的世子,你瞧瞧陈王对谢陵是怎么样的?再瞧瞧周王对谢远安与谢允是怎么样的?然后你再想想景行他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皇上,臣妾知道人的心难免会有偏向,可也不能偏的太过了!他母妃死的早,又死的冤枉,赵王又厌弃他,他独自一个人为了这件事担了多少委屈与骂名?再不还他母族一个清白,你让他如何自处,如何在赵王府里立足呢?!”

皇帝无话可说,他确实对谢庭心中始终有愧,听了皇后这话更觉得有些无地自容,只好另外没话找话来说,好岔开话题:“说到景行,他年纪也不算小了,该是找世子妃的时候了。礼部那些人办事情越发的没了章程,早就让他们办的事到现在了也没个结果。趁着这个机会,正好给景行选一个名门闺秀来配,这孩子性子太闷,该找个话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