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样僵冷的两个字,像刀子一样,扎得人生疼。

手再收紧一分,萧凤歌近乎嘶吼出声:“你是要去送死吗?”

送死?她是这样的人吗?比起送死,她更喜欢同归于尽,回头,瞪了一眼:“老娘的命硬着呢。”

“你这该死的女人,真当自己的命是铁打,你要死了,我——”

我也不活了……

这般矫情的话,他几乎要脱口而出,却被她风轻云淡的一句话断了后路。

她说:“我要死了,那也是陪萧殁一起死。”

很淡很轻的话,没有刻意强调,只是平铺直叙。

“你——”他张嘴,明明恼得不行,只是她那样安静地站在他跟前,眸光微凉,他便一句狠话也说不出来,半天,他说了两个字,“别去。”

她不说话,直接上手,掰!

萧凤歌一双潋滟的桃花眼暗了颜色。

“我求你。”

低沉暗哑的三个字,容浅念手一顿,心头颤了颤,使不上力了。这家伙,煽情个毛啊。容浅念咬咬牙,竟狠不下心。

诶,人为什么要长良心这么麻烦的东西?

她松手,不动,不挣扎,抬眼,一副悉听尊便的模样,说:“凤歌儿,那里面是我的命,你看着办吧。”

她说过,怕死是一种美德,如今她说,萧殁是她的命。

“呵。”一声冷笑,惨然,他缓缓松手,嘴角嘲弄。

容浅念抬眼看了他一眼,心头窜出一股酸酸的东西,那东西有个矫情的名字,叫内疚。

诶!叹了一口气,容浅念转身,刚踏出一步,身后,萧凤歌也叹了一声,然后说:“那我去。”这个把命给了别人的女子,他竟还是舍不得她的命。

容浅念脸一黑,心口那酸酸的东西消失了个干净。

这厮,怎么就长了个榆木脑袋,说不通啊。

容浅念无奈,转身,摊摊手:“那就只有一个办法了。”

说完,猝不及防,一掌敲了下去,随即咚的一声,萧凤歌身子一软,瞪眼,挤出两个字:“小、九。”

再咚的一声,不省人事了。

容浅念走过去,踢了一脚,又一脚,没醒过来。

嗯,好像下手重了点。容浅念揉揉发麻的手掌,转身说:“昭明就麻烦两位王爷送回去了。”

灌木之后,两个男子皆失笑,抬眼,那女子朝着猎场走去,红色的身影,张扬得与那夕阳下最后一抹余晖一般。

萧闵问:“她会死吗?”

没有迟疑,萧简回答:“不会。”

她是只修炼成精的狐狸,道行啊,深着呢。

萧闵看着那模糊的红色身影,轻笑:“也是,这世上谁能要得了她的命。”

前头,女子急促的步子,懒懒的语调。

“元帅大人,来。”

元帅大人小胖身子一滚,到了容浅念脚边。

容浅念撑着下巴,对着元帅大人耳提面命:“眼下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你去办。”

元帅大人双眼放光,摇头晃脑中。

“嗯,乖。”顺了顺元帅大人的毛,容浅念左顾右盼一番,掩嘴,“你回行宫去,告诉十二十三,我把金库的钥匙藏在我床下面从左往右数第三块砖下面了。”

元帅大人突然炸了毛,窝在容浅念鞋子上,蹭啊蹭。

容浅念踢腿,元帅大人一个翻滚:“听话,回去,你没了小命不打紧,银子事大。”

元帅大人胖胖的爪子,刨土:“啾啾啾。”

不走,小爷不走,小爷有节操,有节操!

容浅念脸一沉,戳了戳元帅的肚子:“听话,回去!你这瘸胳膊拐腿的,会拖我后腿的。”

“啾啾啾。”元帅大人泪眼汪汪,扒着容浅念的裙子。

她突然沉默,久久,吸了一口气,一脚踢过去:“给老娘滚回去,再不听话拔光你的毛。”

元帅大人在地上滚了三圈,抹了一把眼泪,抖着小肩膀,哀怨地看了容浅念一眼,又一眼,转身,一瘸一拐地往回走。

诶!容浅念叹气,明明是狗,怎么就不会苟且偷生呢?

转身,她走进了猎场深处。

已入夜,月满,星子灼灼,月光铺了一地银灰,竟亮如白昼。

青葱灌木里,容浅念一袭红衣在前,铁衣卫紧随其后,她突然顿住:“有血迹。”

铁衣卫随即提剑,严阵以待。

月光下,血迹未干,越往里走,血腥味越浓。

骤然,她停下,抬眸,眼里融进一汪沉醉的月光,而那人,在月光里。风吹起灌木摇曳,斑驳的影落了一地,漫天满地的红色妖艳,他在狼群里,白衣染血。

她张嘴,声音颤抖得厉害:“逸遥。”

他转头,看见了她,在一地残骸里对着他笑:“我来了,来找你了。”

他眼中一瞬便散了所有嗜血,扬手,掌风起,狼群四散,骤然让出一条路,他缓缓走近她。

近了,他牵起她的手,“受伤了吗?”

铁衣卫迅速摆阵,将二人护在中间,重重人墙之后,是一双双绿油油的眼睛,只是她已经什么都看不到了,近乎直勾勾的眼神看着萧殁,久久不说话。

“十一,你可是受伤了。”萧殁轻拂她的脸,凑近了,亲吻着,“你应我一句。”

容浅念敛着的眸子一抬,忽然大喝一声:“你骗我?!”

那叫一个惊天动地,那叫一个气势磅礴。

萧殁微愣,随即脚下一疼,她一把将他抱住,说:“你的腿怎么回事?坦白从宽。”

萧殁轻笑了一声,捧着她的脸,狠狠亲了下去。

他的女人啊,还能叫喊,还能踢人,能毫发无损,他想,劫后余生爷莫过于此。

他吻她,用了狠力,勾着她的舌头厮磨啃咬,这般亲吻,暴烈到夺人魂魄。

容浅念果然三魂七魄都弃械投降了。

很久,渐进平静,萧殁的唇依旧落在她唇角,有一下没一下地吻着。

容浅念重重喘息,尔后,一把推开萧殁:“老娘不吃美男计这一套。”

不吃这一套?也不知道是谁,半天找不到东南西北。

诶,女人,哪个不是口是心非。

口是心非过后,容浅念抬眼睃着自家男人,挑挑眉,等着坦白从宽。

然,萧殁蓝眸一沉,骤然冷澈:“铁衣卫听令,将王妃送回行宫。”

什么?亲完就走人?她看着很好打发吗?

她下巴微微上扬,口气很横:“萧逸遥,你以为我是来干什么的?你双腿着地亲了我一口就想打发我走?”

她咬牙,强调了双腿着地四个字。

萧殁擦着她脸上风干的血迹,轻声哄着:“十一,别胡闹,听话,这里危险。”

她看他,回答得很认真:“我没胡闹,我可是交代好了后事才来的。”不然她疯了才会把银子的据点说出去。

“十一。”他唤着她,话语温柔,似哄骗,更似蛊惑。

她看着他,很安静,目光坚定。

她在想,连心这种致命的器官她都给了她家男人,还有什么不能给的,命这个东西,没有心能活?

不能,所以,陪他死又能如何?

视线相对,她不退一分,他却转开眼,不看她:“护送王妃回去。”

擦,油盐不进。

容浅念想骂人,看着自家男人,又舍不得,回头怒瞪,破口大骂:“你们打不过老娘,都滚。”

铁衣卫愣了。

正是僵冷时,只闻一声嘶吼。

青衣大惊:“王爷,是狮子!”

抬眼望去,灌木丛里,一双一双灼热的眼睛发出幽幽的光。

一头,两头,三头……靠,算不清。容浅念耸耸肩:“现在你赶我走,我也走不了了。”

他眸子凝成不见底的深蓝,沉声令下:“铁衣卫护住王妃。”又亲了亲容浅念的脸,“乖乖待着别动。”

乖乖待着?可能吗?不可能。

猝不及防,他掌心一空,随即见她反转一个猛扑,一脚勾住一头狼的脖子,咔嚓一声,不带半分拖泥带水。

所有铁衣卫傻了,就看着那女子扬唇,笑得梨涡深深:“与其不动,我更喜欢先发制人。”

萧殁哑然失笑,飞身一跃,落在她身侧,与她并肩。

“楚清,楚林攻其后,夜云断左翼,夜劲,楚善从右破之,青衣,中门。”

“是!”

声落,四方皆守,他与她攻正前,正对血盆大口的狮子,最是凶险之处。

她与他相靠,将最致命的后背交给彼此,他运气远攻,近身肉搏那是容浅念的领地。她从来都不知道他内力深到不可测,他也从来不知道她能一手断了一头狮子咽喉。

顿时,血腥翻涌,一地呜咽的狮子,嘶吼声未断,她衣袂与他的交缠,一红一白,在月下,沾了血,竟是妖娆。

容浅念一脚踢开一头狮子,大喘气:“还来?!”

前方灌木中,依旧涌动。

萧殁揽着她的腰,转身将她护在身侧:“累了?”

容浅念咬牙:“不累。”

萧殁拂了拂她脏乱的小脸:“乖,闭上眼,休息一下,有我呢。”

她毕竟没有内力,这个时候也不是逞能的时候,便乖乖闭上眼,养精蓄锐,萧殁搂着她,耳边掌风凌厉,还有破天的嘶吼。

突然,一只剑破空直入。

第七十章:黑灯瞎火做坏事

突然,一只剑破空直入。

容浅念骤然掀开眸子,眸中那箭尖刺空而来,对准的是……

她伸手抱住他,想也不想,一个转身,用后背挡在他心口的地方,几乎本能的动作。

然,他抱着她,衣衫飞扬,转了身,箭,刺进了他后背。

“十一。”

耳边,他在轻唤她,声音还是那样温柔,好听极了。

然后,他抱着她的手,缓缓松了。

“逸遥!”

她喊他,声嘶力竭一般,伸手,狠狠抱住他,眉间忽然阴鸷,她说:“伤他一分,死。”

话,一落,她素手,树叶从指尖飞出。

灌木丛里,只见一个身影倒下,咽喉被划破。

那双手,杀人不过瞬间。

忽然,一个凉凉的吻落在她指上,他的声音轻得好似要散去,她说:“我的王妃,很准。”

他浅笑,嘴角有一丝血渗出。

她张嘴,说不出话。天好像突然塌下来了,星子,月光都陨了,暗无天日,她抱着他,在轻颤。

“别怕,我没事。”

他的脸很白,额间朱砂红得近乎刺眼,伸手,拂着她的脸,冰凉冰凉的。

容浅念说:“我不怕。”

说完,她撕了自己的裙摆,转身到他身后,给他包扎。

他不知道,便在她转身的时候,眼角有泪。

这个女人,两辈子没掉过眼泪,那东西,她自己都不认得,只觉得眼睛疼,心脏疼,哪都疼,

“疼吗?”她的声音在颤抖。

然后,她忽然拔了箭。她这才知道,原来,她并非天不怕地不怕。

他的声音也在颤抖:“不疼。”

那伤口,汩汩流血,是黑色的,她的手一直在抖,满手的血。

云遮月,天很暗,喧嚣里,她还未来得及擦掉手上的血,忽然一声嘶吼震天。

“王妃,小心!”

她怔了一下,转眸,身后,一张血盆大口,朝她过来,后面是萧殁,是她的命,她不能退。

原来,有些人真的比命重要,在潜意识里,成了本能。

“十一!”

耳边,是他的声音,急促,很慌乱。她懵了一下,然后狠狠撞进一个怀抱,鼻尖是她熟悉的气息,然后,便是天旋地转。

她瞳孔骤然放大,前面,是悬崖……

这一刻,她想的是:奈何桥上,她一定不喝孟婆汤也不准她家男人喝。

然,腰间的手松了,那掌心合着她的,重重用力,她飞身落回了崖上。

“十一,等我。”

耳边,他的话,回荡不散,她睁眼,寻不到他的身影了,悬崖边上,只有血迹,未干。

“王爷!”

“主子!”

青衣与铁衣卫一个一个蜂拥而上,铁骨男儿,各个红了眼。

唯独她,安静极了,起身,拍拍身上的尘土,念了一句:“你又丢下我。”

一句话,才落,容浅念纵身,跳了下去。

“王妃!”

惊呼声一片,崖下,传来女子的声音,响彻天际。

“甩了老娘,想也别想。”

所有人傻了眼,唯这句话,回荡在林中,久久不散。

萧氏容浅念,殁王妃,那是个奇女子。

夜半,行宫格外得静,宫灯摇晃树影,这是个难寐的夜。

行宫外,人影匆匆。

“世子爷,出事了,出事了。”

萧凤歌一把拽住那传报的宫人:“是不是她受伤了?严不严重?”

那人哆嗦了半天,颤抖:“坠、坠崖了。”

他眸中,一瞬散了所有光,手缓缓松开,惨白的唇轻微的张合。

“小九,你真是要我的命吗?”

低吟的一句话,叫假寐的忠亲老王爷一个鲤鱼打挺:“你这逆子又说什么混话呢?”

不就是坠个崖,还能要得了那狐狸精的命?瞧瞧这没出息的东西,忠亲老王爷看着就来气。

他家那逆子哪里听得进半句,转身就走人。

老王爷立马喝了一句:“你去哪?”

萧凤歌回头,给老王爷丢了个心灰意冷的眼神,说了两个字:“殉葬。”

老王爷心肝一颤,老脸慌了:“你、你别做傻事。”

他依旧失魂落魄:“要我不做傻事也行。”伸手,很淡定,“给我兵符。”

忠亲王脸一黑,胡子气得一颤一颤的,磨牙切齿:“想也别想。”

这逆子,兵符给了他,还不得翻天。

“那也没关系。”

忠亲王吸了口气。

萧凤歌接着又说了一句:“我去陪我家小九便是。”

说完,抬步就走,一脸赴死。

“回来。”老王爷咬牙,吹胡子,“我给。”

步履匆匆,忠亲王行宫大乱,夏王行宫亦如此。

“她怎么样了?”

夏王萧简整整一夜,空等,难眠。

“回王爷,容家姑娘,”顿了顿,那传报之人冷汗淋漓,“坠崖了,生死未卜。”

夏王之眸骤然沉凝,竟是慌乱了。

半响,行宫内传来夏王之令:“传本王令,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顿时,夏王府大军整装待发,正是此时,慧帝行宫同样有此消息来报。

“啪!”

忽然一声裂响,澈王手中茶杯碎裂。

茹妃大惊:“澈儿,你做什么?”

萧闵掌心都是血,他眉头都未皱一下,目光如炬看着慧帝:“父皇,现在你满意了?”

慧帝眼一沉,已然愠怒:“你在质问朕?”

萧闵嗤讽一声,说出来的话字字掷地有声:“她说得对,你即便不是昏君,也是暴君。”

“放肆。”慧帝怒极,翻了跟前的茶杯,眉间狰狞一片。

萧闵笑着,不瘟不火风说了一句:“我便放肆一回。”随即,转身便走。

这般狂傲,这般不从管教,竟像极了那女子的姿态。

好啊,那只狐狸,竟能将他萧家儿郎迷惑至此。

慧帝怒吼:“你给朕站住。”

萧闵置若罔闻,连头都没回,忽然顿住,侧身,与萧衍相对:“太子皇兄,你会后悔的。”

萧衍冷笑,端着茶杯慢饮,眼里笑得肆意。

至此,他略胜一筹。

整整一宿,行宫乱做一团,慧帝与太子彻夜商议,忠亲王府与夏王府大军连夜搜山,整个猎区,五步一人。

如此之乱,皆祸起一个女子。

这女子,任凭外面乱得如何地覆天翻,她依旧昏睡得天翻地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