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渊在一语不发,扶着他回了卧房。

段瑶想要跟进去,却被段念生生拉了回来。

屋门被“哐啷”一声关上,甚至还在里头了锁,段瑶更加迷惑:“你认识这个人吗?”

段念纠结了一下,道:“认识。”

“是谁啊?”段瑶刨根究底,“看着和哥哥很熟,但我却没见过,还蒙着脸。”似乎颇为神秘。

段念斟酌用词:“宫里头的人。”

“哥哥出去就是为了见他?”段瑶迟疑着坐回桌边,还没过一会,却又猛然站起来。

段念立刻单膝跪地双手抱拳:“属下什么都不知道!”

段瑶:“…”

段瑶:“!!!”

屋内恰好有暖炉温着水,楚渊拧了毛巾,替他将脸上血迹擦干净。

段白月的呼吸已经平缓许多,事实上他原本也没什么大事,只是被一掌拍得有些懵而已,毕竟那可是南摩邪,用过的筷子指不定都有毒。

“要说什么?”楚渊问。

段白月道:“苗疆有个门派叫欢天寨,似乎与西北反贼暗中有联系。”

“江湖门派?”楚渊意外。

段白月点头:“掌门人叫李铁手,贪生怕死又贪得无厌,被外族拉拢算不得稀奇。”

“先盯着他吧。”楚渊道,“如今刘府已倒,朝中势必要大清洗一番。西北那头若不主动出兵,朕也没理由先动手。”

段白月道:“那待朝中局势稳固,楚皇又打算如何解决西北之患?”这些年战事不断,楚军虽派兵扫荡过几回,却也只是将侵入者驱逐出境,并未斩尽杀绝。但如此打打停停,总不是长久之计,更何况刘府一倒,也就意味着阿弩国已名存实亡,漠北各部族随时都有可能联合一致挥兵南下,不可不防。

楚渊皱眉:“西南王有话直说便可,何必如此拐弯抹角。”

段白月笑笑:“李铁手曾派人送来过一封书信,想要拉拢我。”

楚渊到此倒是并不意外,毕竟在旁人眼中,朝廷与西南一直便势同水火,段白月更是出了名的狼子野心。

“两军交战,能打得对方措手不及自然最好。”段白月继续道,“若哪天楚皇真想动手除掉这根刺,我可先暗中调三万西南军北上,与大楚西北驻军汇合。再假意在西南折腾出动静,到那时漠北部族定然会以为楚军主力都在西南战场,于他们而言乃天赐良机,不可能不反。到那时楚皇便可名正言顺,出兵剿匪清贼,永绝后患。”

楚渊道:“条件。”

段白月闻言失笑:“那要看楚皇能给我什么。”

楚渊声音很低:“你想要什么?”

段白月敛了笑意,沉默许久。

楚渊面色如常,手心却沁出冷汗。

许久之后,段白月道:“锰祁河以南。”

楚渊猛然抬头与他对视,咬牙道:“锰祁河以南,是整片西南。”

段白月扬扬唇角:“楚皇也可不给。”

楚渊挥袖出了客栈。

段瑶正站在门口,见客房门被打开,赶紧用灿烂的笑容迎接,结果什么都没迎接到。

楚渊几乎是瞬间就消失在了走廊。

“你又在傻笑什么。”段白月在屋内头疼,“去吧,一路护送回谷,免得又出乱子。”

段瑶小跑下楼。

段念识趣,伸手替自家王爷关上卧房门。

段白月听着外头动静渐小,轻轻叹了口气。

南摩邪骑在窗户上道:“当初就该建议老王爷,送你去戏班子唱情圣。”说不定现在已经成了角儿。

段白月与他对视片刻,然后拉过被子,捂住头。

“要这么多封地作甚,能吃还是能喝?”南摩邪跳进来。

段白月道:“若什么都不要,按照他的子,定然又会在心里多一桩事。可若是要别的,想来也不会给。”倒不如就像现在这般,各取所需,两不相欠。

“你问都没有问过,又怎知别人不会给?”南摩邪把被子丢到地上。

段白月靠在床头:“我懂他。”

南摩邪胸口很是憋闷。

楚渊武学修为并不算低,自然知道这一路都有人在跟,不过也未计较,独自回了琼花谷。段瑶直到目送他的背影消失,方才转身往回跑,打算好好盘问一番,结果刚回客栈就和人撞了个满怀,定睛一看顿时魂飞魄散:“救命啊!”

“混小子!”南摩邪将他扛在肩头,伸手重重拍了两下屁股,“连你师父也敢下毒?”

段瑶自知理亏,于是扯着嗓子干嚎。

段白月在房内捂住耳朵。

段念眼底颇为同情,不过也只是同情而已。

纵观整片西南,应该还没有谁敢在南摩邪手中抢人。

几天后,朝廷的书信也送到了琼花谷,一道前来的还有东南驻军,是沈千帆的亲信。

叶瑾坐在院内啃烧鸡。

楚渊推开门进来,笑道:“怎么今日如此有胃口?”

叶瑾吐掉骨头:“听说你要走了,庆祝一下。”甚至还需要放一串鞭炮。

楚渊在坐在他对面:“当真不想随朕一道回宫?”

叶瑾脑袋几乎甩飞。

楚渊心中有些失望,不过还是笑笑:“也好,在外头自在些。”

“以后当皇帝小心着点。”叶瑾哼哼,“不是每回都能运气好,恰巧被人救。”

楚渊答应:“好。”

四下一片安静。

叶瑾心里很是奔腾。

按照往日习惯,若是出现此等尴尬场面,他定然会将人撵回去睡觉,但马上就要走了…似乎应该稍微将脾气收敛一些。

当然,并不是因为不舍,而是因为这人是皇上,不能轻易就被赶走。

替自己找好理由之后,神医又仔细思考了一下,平日里琼花谷的婶婶大娘们是如何聊天。

片刻之后,叶瑾道:“成亲了吗?”

楚渊:“…”

叶瑾咳嗽。

楚渊道:“没有。”

叶瑾又道:“年纪也不算小了,该成亲还是要成亲。”

楚渊顿了顿,道:“好。”

叶瑾继续耐下子:“可有喜欢的姑娘?”

楚渊几乎想要落荒而逃:“没有。”

于是四周就又安静了下来。

叶瑾觉得自己似乎没有找准切入点。

幸好四喜公公及时找过来,让皇上早些歇息。

叶瑾如释重负。

赶紧走赶紧走。

月色下,楚渊一路走,却又无端有些想笑。

“皇上与九殿下聊了些什么?”见他眼底带笑,四喜公公也高高兴兴问,“可是愿意跟着一道回宫了?”

“小瑾说在江湖浪荡惯了,不想去王城,不过倒也无妨。”楚渊道,“还剩这一个弟弟,又有救命之恩,朕不会强迫他。”

“也是,在这山谷里好。”四喜公公道,“医术也高超。”住了这些日子,自己的大肚子下去不少,走路也轻盈许多。

“皇上,胖爷爷。”琼花谷的小童子蹦蹦跳跳跑过来,是叶瑾平日里收养的弃儿,年岁小也不知见皇上要行礼,笑笑闹闹便将手里的盒子递上前,“方才有人送到山谷门口,说要我亲手送,还不能给师父知道。”

“多谢。”楚渊被逗笑,从他手中接过来。

小童子继续一跳一跳跑远。四喜公公原本还有担忧,觉得此物来路不明,余光却扫到了西南王府的火漆封口,于是便也没有多言。

回到卧房后,楚渊坐在桌边,轻轻挑开封口。打开红木盒,里头是一枚晶莹剔透的淡蓝玉珠。

焚星?

迟疑着用手拿起来,沁凉圆润,在灯光下像是会发光。

第三日清晨,叶瑾双手揣在袖子里,一路送众人出了琼花谷。

“朕以后会常来看你。”楚渊替他整整衣领。

千万别!叶瑾望天,我们又不是非常熟。

楚渊失笑,伸手抱住他拍了拍,而后便翻身上马,一路烟尘滚滚朝北而去。

叶瑾一边哼哼,一边踮起脚看,直到最后一个人影消失尽头,才转身往回走。

南摩邪在旁边道:“不愧是做皇上的,出行都有几拨人抢着送。”

也并不是很想送啊,顺路而已。神医施施然回了药庐,并未注意到“好几拨人”是何意。

段白月策马立于山顶,一直看着楚渊带人出山谷上官道,与沈家派来护送的影卫汇合,方才调转马头回了客栈。

见着他回来,段瑶识趣噤声,继续专心摆弄自己的小虫子——看这架势,就知道定然是没能带回心上人,说不定还跟人跑了,傻子才会触霉头。

段白月一语不发,进了自己的卧房。

段瑶立刻脑补出了哥哥扑倒在床嚎啕大哭的场景,觉得感人非常。

“小王爷。”段念拿着几包点心进来,“属下刚买的,可要尝尝看?”

“当真不能告诉我,当日送哥哥回来那人是谁吗?”段瑶抓住他的手不放。

段念面不改色:“属下当真不知道。”

“莫非是楚皇的侍卫?”段瑶撑着腮帮子胡猜乱想。

段念冷静道:“嗯,大概是。”

段瑶一边啃点心,一边继续疑惑万分。

就算是个男人,边陲十六州楚皇都能给,为何偏偏这个侍卫就不行?

也是非常想不通。

第13章 江南来的书生 皇上与之相谈甚欢

从王城下江南时,楚渊心里装满了事。

从江南归王城时,楚渊心里也装满了事。

不过所不同的,来时心事重重,是为防备途中凶险,以及猜测刘府会作出何风浪。归时更多的,却是在考量如何将朝中权势重新布局,一触即发的西北战事,以及…段白月。

掌心的焚星很凉,无论握着暖多久,都如同刚从冰里拿出来。楚渊若有所思看着窗外,像是想起了什么事,嘴角不自觉便扬起弧度。

“皇——”四喜公公端着果品推门进来,见他似乎正在凝神想事情,于是慌忙把余下的话咽了回去,小心翼翼将盘子放在桌上,便要躬身退下。

“回来吧。”楚渊道,“朕有话要问你。”

“是。”四喜公公又重新掩上门。

“杏干?”楚渊坐回桌边,随手拿起一枚果干。

“是啊,用上好的狼牙花蜜腌制的。”四喜公公道,“皇上约莫会嫌甜,不过这是百姓一片心意,尝个鲜也不错。”

“带些回王城吧。”楚渊道,“刘氏已倒,刘大炯虽与之无牵连,这晌八成心里也是惴惴难安,带些小玩意回去,权当是压压惊。”

“是。”四喜公公点头,“我这就让人去准备。”

“如此一来,王城可就消停多了。”楚渊擦了擦手指,“回去刚好赶上殿试,也不知今年学子资历如何,能否够格填补朝中空缺。”

“皇上不必忧虑。”四喜替他捏肩膀,“楚国疆域这般辽阔,还怕找不到能人做官不成?”

楚渊点点头,却又想起来一件事,于是漫不经心道:“那株梅树…”

四喜公公赶忙道:“正在冷宫栽着呢。”没扔没扔。

楚渊道:“哦。”

半晌之后,四喜公公出门叫来驿官,令其派人快马加鞭赶回王城。那株梅花树在皇上回宫之前,务必要栽得妥妥当当才成。

窗外传来一阵嘈杂声,楚渊往下扫了一眼,就见一伙山贼样的人正被枷锁套住,由衙役押着往前走,数量还不少,百姓纷纷站在两边看闹。侍卫打听后回来禀告,说是有个书生要从江南去王城赶考,结果路上遇到这伙山贼,也不知是怎么搞的,非但没被劫财害命,反而还带着这伙人主动到了衙门自首,平白赚得不少赏银。

“哦?”楚渊失笑。

“读书人的嘴可当真是能说。”侍卫感慨,“人都到衙门了,那些山贼竟还未醒悟过来,一直哭喊着要让那书生做大当家,劝都劝不住。”

“人呢?”楚渊问。

“据围观百姓所言,在将劫匪带到衙门之后,那书生便去用赏银买了几大罐蜜饯,继续高高兴兴去王城了。”侍卫道,“可要带回来?”

“罢了。”楚渊摇头,“既是去赶考,那迟早要见面,朕也想试试看,能不能在一众试卷中将他找出来。”

另一头的官道上,段瑶踢了一脚马腹,紧追几步与段白月并驾齐驱:“当真就这么回去了?”

“不然呢?”段白月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