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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担卖菜的,提笼卖活鸡的,把孩子架在脖子上逛街的,蹲在长凳子上吃混沌的,还有在巷子口上激烈斗鸡的,西市上吵吵嚷嚷,热闹非凡。

槐花胡同老李家在自己门口搭了个棚子卖大茶壶汤。

这会儿楚天苟就坐在这里一边吃酱猪头肉一边听人说话。

“小王爷,我听您的吩咐盯着那个孙葫芦,一开始倒没什么奇怪的,从昨天开始有点动静了,下午的时候靖安伯身边的小厮去兰府后街找了孙葫芦,然后孙葫芦就往兰府去了一趟,接着大晚上的孙葫芦往靖安伯府送了个匣子,我故意撞了他一下,撞掉了匣子,掉出来的是几件首饰和银票。今儿一早,还是那个小厮又自己往兰府送了个匣子,然后我瞧见兰家就有主子去了靖安伯府。”

说话的是个面容清秀的少年,十五六岁大,穿了一身青色的短褐,这会儿正夹炒黄豆吃,而坐在楚天苟对面的也是个少年,和说话的少年长的一模一样,他开口道:“您让我盯着靖安伯府,我和靖安伯看门的老管家吃了顿酒,从那老管家嘴里得知,靖安伯醒来后知道自己腿断了发了会儿疯就安静了,甚至没有让人去告官,而是派自己身边的小厮出门了两次,就是大昭说的那两次。”

楚天苟把大瓷碗里的茶汤仰脖喝干净,解下自己腰上的钱袋放桌上就道:“行了,这几天辛苦你们了,拿去吃顿好的去。”

楚天苟骑马回到兰府,打听到兰香馥去靖安伯府了,结合大昭小昭兄弟俩说的那些奇怪之处,不知怎么的心里实在放心不下兰香馥去靖安伯府,遂骑马追了过去。

靖安伯府距离兰府并不十分远,坐马车不过是四刻钟的功夫,骑马若是快一些不过一刻钟而已。

故此兰香馥进了靖安伯府不久,楚天苟也就到了靖安伯府的墙根下。

“这就是你说的那个会亏待你的嫡母?”走在去看望舒敬德的路上兰香馥冷讽道。

她今儿见了这位继室舅母才知舒菀菀说了怎样的谎话。

“人家见了你只怕没供着了。为了能留在我家,你往你嫡母头上泼的一盆好脏水。哦,还有你那几个姐妹,我怎么瞧着畏畏缩缩的,这样子的姑娘能欺负的了你?舒菀菀,你且等着我回去。”

舒菀菀强辩道:“她们是狡猾,不过是做给你看的罢了。你回去告诉老太太我也有话说。”

“好啊,那就看祖母相信谁了。”

舒菀菀咬着牙根不想服软,可一想到老太太对兰香馥的宠爱,那老东西肯定信兰香馥的话而不信她的。

遂,把服侍在身边的丫头打发的远远的之后,她一咬牙就给兰香馥跪下了,“妹妹,我错了还不行,我求你不要把我说谎的事儿告诉老太太,我、我想说个好婆家,好妹妹你再容容我吧。”

兰香馥低头看着舒菀菀哀求的眉眼恍惚和上辈子那个抓着她的头发逼她吃馊饭的舒菀菀重叠了,她本软化的心忽然带上了恨意,养护的精致透明的指甲挑起舒菀菀的下巴,轻轻一笑,“不,我不。”

舒菀菀心口一窒,蓦然大怒,“你!”

“表姑娘到了,伯爷请您进去。”一个小厮低着头道。

“我呢,你个狗眼没看见你家正经小姐回来了吗。”舒菀菀怒斥。

小厮低着头龇了下牙,而后恭敬的道:“伯爷让您先回自己院里歇歇脚。”

“我爹这是什么意思,我回来是特地看望他的。”

“奴不知,只是传达伯爷的意思,还请姑娘先回去。”

兰香馥冷笑了一声径自领着红鸾和蓝哥进了院子,就见院中石板缝隙里长了一片杂草,门窗上的漆掉了,斑驳成块,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里成了荒院呢。

待进了屋门就闻到了一股香甜的味道,兰香馥寻香望去就见一个长了绿苔的香炉里点了香,此时正有青烟袅袅升腾。

原应挂中堂的墙上干干净净的,整个屋子只有几件陈旧的家具,而她那个舅舅此时隔着一道帘子躺在里头的罗汉床上。

“外甥女来了,快坐,舅舅腿断了,不能下床相见,还望外甥女原谅则个。”

“原就是来看望舅舅的,岂有劳动舅舅下床来见甥女的道理,舅舅且躺着养病。”不知为何兰香馥觉得自己有些头晕,还有些喘不开气。

红鸾蓝哥两个丫头此时也是一样的症状,就在此时传话的那个小厮走了进来,并顺手关上了门,当屋里的光线一黯,兰香馥觉出不对劲来了,却还强撑着问了一句,“做什么要关门?”

那小厮转过身来就咧嘴笑了,笑容淫|邪。

屋里的那舅舅就大笑起来,“你娘不来服侍我,自然是你替她。王元,快,把她给我弄过来。”

“救、救命。”兰香馥惊恐的叫起来。

红鸾和蓝哥强撑着将兰香馥护在身后也纷纷叫嚷,“来人啊,来人啊——”

靖安伯府破落的只剩下这个府邸罢了,故楚天苟翻墙而入并在府里找人简直如入无人之境,他先看见了舒菀菀,见她扭头又回去了一个院子他就悄悄跟着,不想忽然就听见了兰香馥凄厉的尖叫声,他心窝子一颤,再也顾不得什么,看见那紧闭的门急的一脚就踹了上去。

轰——

门直接被踹碎了。

楚天苟一看屋里的情形几乎怒的眼眶欲裂,就见兰香馥被罗汉床上的舒敬德抓着脚腕子正在扯裙子,而抱着她的那个人正一手抱着她的腰一手死死捂住了她的嘴。

金花掉落,鬓发散乱,兰香馥露出的两只眼里满是绝望和惊恐。

“贼杀才!”

楚天苟冲上去一手搂住兰香馥的同时一拳头打在了小厮的下巴上,随着“咔嚓”一声响接着就是血水迸溅,那小厮来不及喊叫,“咕咚”一声摔地上瞪着眼珠子就蹬直了腿。

舒敬德一下白了老脸,“噗通”一下就掉下了床,“来人啊,来人啊。”

楚天苟把兰香馥紧紧抱在怀里,一脚就踩上了舒敬德的脊椎骨,随着“咔嚓”一声之后就是舒敬德不似人的痛喊,喊的舒菀菀双膝一软跪在了门槛上,她抬头就见她爹被人踩在了脚下。

红鸾和蓝哥因闻了香又受了惊吓之故,两人相互扶着着缩在角落里,满面惊惧。

“我踩死你。”楚天苟怒极了。

兰香馥搂住楚天苟的脖子,白着脸,双目噙泪,咬着牙道:“问他,你问他我母亲知道不知道,你问他,你问他是不是我母亲特意把我送给他的。”

到了此时此刻兰香馥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之前她只以为自己的母亲只是多愁善感罢了,可现在再想想她来靖安伯府时母亲的反应…

楚天苟一呆,兰香馥眼中大颗大颗的眼泪往下掉,她就那么看着他,喃喃的道:“你问他。”

舒敬德的脊椎骨已被楚天苟踩断了,疼的要死要活,这会儿就直接道:“你母亲知道,你就是被你母亲送给我的,我和你母亲原本就相好。”

楚天苟脚尖一碾,怒气腾腾的逼问,“还有什么都给我说出来,要不然我立刻就踩死你。”

“饶命饶命。”舒敬德疼的五官扭曲,喊道:“舒菀菀是我和舒云岫的女儿!”

刚要扶着门框站起来的舒菀菀双膝一软“噗通”一声又跪了下去,尖着嗓子大叫,“你胡说!”

“我没有胡说,我有舒云岫的把柄,曾经我们是相爱的,我给她,我们俩画了春|宫,她还给我写了不少情诗,我都留着了!”

“在哪儿。”楚天苟又一碾。

舒敬德“啊”的一嗓子吼道:“我的床底下。”

楚天苟始终没有放下兰香馥,他就一手搂住兰香馥的腰行走,他抱着她就像抱了个人偶娃娃一样。

兰香馥始终搂着楚天苟的脖子,紧紧的,不敢松开。

楚天苟一只手掀起罗汉塌,就见塌下放着一个大藤箱,上面还有一个锁,楚天苟没要钥匙,使了巧劲踹了箱子一脚,箱子就散架了,里头的纸张、肚兜、绣鞋都散落了出来。

楚天苟一看那些画,竟和兰香馥的模样相似了七成,这还了得。

兰香馥却是认出了画上的字迹,那分明是她母亲的。

兰香馥此时心恨的冒血,咬着牙竟是笑了。

“带着,都带着,你带我回家,我想亲自问问她,我的好母亲。”

“好。”楚天苟摸了摸兰香馥的头。

“你们俩还愣着干什么,起来,把地上属于你们姑娘的东西都捡起来不许遗漏一丁点。”楚天苟冷着脸训斥红鸾和蓝哥。

两个丫头蓦然一惊,慌忙爬着去捡兰香馥掉的金花玉珠。

“我不去兰府,我不去,好汉你饶我一命,我这条贱命不值钱。”舒敬德扒住楚天苟的脚哀求。

楚天苟冷笑两声,“去找你们家的车夫,让车夫直接把马车赶进来。”

蓝哥忙点头应是,撒腿就往外跑。

兰香馥把头埋在楚天苟的脖颈里,两眼无神,嘴角起笑痕。

她也不知道等了多久,也不知道楚天苟是怎么安排的,她只知道她上了马车还是被抱着的,马车进了府,进了二门,进了四季常青堂,她就知道是时候了。

马车直接进了二门,此事惊动了老太太。

当楚天苟把舒敬德扔在舒氏面前,舒氏已是面无人色。

舒敬德趴在地上抬头朝舒氏一笑,一笑露出了一口血齿,“云岫,我死也得拉上你。”

舒氏一手扶着头就弱弱的道:“你们这是做什么,馥姐儿你怎么能这样对你舅舅。”

兰香馥缓缓走向舒氏,站到早上她还坐在这里母亲情深的地方,她都听不到自己说出了什么,只觉得耳朵里嗡嗡的响。

“母亲,为什么?”

“你在说什么,我不知道。馥姐儿,母亲还怀着你弟弟呢。”舒氏捂着肚子往榻里面缩。

老太太从后廊子上由春娟扶着走了过来,一看被楚天苟踩在地上的舒敬德大惊失色,“孩子你这是做什么?”

楚天苟道:“老太太你快让闲杂人等都出去。”

兰香馥把一沓画猛的摔到舒氏头上,声音却依旧温柔,“母亲,为什么?”

“为什么要那么对我!”

“为什么你要毁了我!”

“我不是你生的吗?!”

声声尖利,声声凄厉,声声…

曾经她有多想获得母亲的爱,此时她就有多恨,多绝望。

老太太身子晃荡了两下,定住,立马给春娟使了个眼色,春娟立即开始清理屋里的闲杂人等。

舒氏浑身颤抖,一把把的撕那些画,那些□□,“不是,这不是我写的,不是我。”

“母亲,你回答我!”

舒氏忽的也尖叫起来,“我也不想的,都是他逼我的。”

舒氏从榻上爬下来,爬到舒敬德身上疯了似的抓挠,“是他毁了我一辈子,我那时候小,我什么都不懂,是他诱哄我的,我只想和亭和白头偕老,我只想和亭和好好的过日子,你为什么就不肯放过我。”

她又红着眼睛瞪着兰香馥,“都是你这个贱丫头,你为什么就不能从了他,他得了你就不会来威胁我了,你为什么就不能成全我!”

“你是我生的,我没要你的命,我就是让你去服侍他,让他不要来缠着我,我有什么错,我没错。他的腿断了,他快死了,你哄他几年就能解脱了,为什么你就不能忍一忍,啊!”

“好,好,真是我的好母亲,我怎么觉得我这一身血肉这么脏呢,我还给你,我还给你。”

兰香馥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她只看见了眼前一片血红,她听见很多人的呼喊声,渐渐的她就什么都听不见了,眼前所有的光都没了。

一片黑暗。

第35章 苏醒

夜沉沉如染墨,庭院中,雨打芭蕉,晓风簌簌。

四季常青堂被兰亭和从里面封上了,谁也不让进。

兰清宗背手站在灯笼下,任风吹着雨滴溅在脸上一动不动望着四季常青堂的后廊子。

老太太犯了头风,额上绑着遮眉勒歪在榻上守着高烧不退的兰香馥抹眼泪。

兰亭璧将一袭靛青的披风披在兰清宗的肩上,温声劝道:“父亲,莫被风吹雨沁受了凉,还是回屋吧。”

兰清宗清冷的脸上有了一丝回暖的迹象,却道:“咱们兰家多痴情种子啊。”

兰亭璧自幼熟读家史,自然知道的很清楚,几乎每一代都有那么一两个痴情人。

“你大哥算是废了。”兰清宗露出一抹嘲弄的表情,“我怎么养出了这么一个出息的儿子。”

兰亭璧不敢答话。

片刻,兰白圭从屋里走了出来。

兰清宗就道:“你们都是不中用的,没出息的,幸好我还有个长孙可培养。圭哥儿,祖父做主给你纳一房良妾吧。”

兰白圭一瞬惊愕。

兰亭璧却知道自己的父亲是怕了,有一个儿子因情废了就够了,孙子是万万不能再出意外的。

兰白圭也反应了过来,低下头道:“听祖父的。”

——

雨疏风骤,凉意习习。

楚淳懿站在凉亭里吹箫,箫声呜咽,和着风声雨声,声声凄凉。

一个穿着小厮衣裳的人从回廊上哒哒的跑了过来,从后面一把抱住了楚淳懿的腰,压抑着兴奋道:“我听闻兰家大姑娘快要病死了。”

箫声止,楚淳懿垂下手臂,任由小厮抱着他,淡笑道:“不还有兰家二姑娘吗,你既不愿意娶,只好我来娶,一切都是为了你的大业。”

“不,是咱们俩的皇图大业。”小厮郑重的承诺。

楚淳懿唇角勾了勾,拍拍他的手背。

——

兰家长媳病亡,吏部左侍郎兰亭和病辞,兰家大姑娘性命垂危,种种变故都被整理成了一本册子由一个穿着蟒袍玉带的老太监呈给了皇帝。

英华殿里云雾缭绕,热气腾腾,天授帝躺在贵妃榻上,手捻一粒金丹在鼻端嗅闻,他闭着龙目,一脸享受。

“陛下,兰府的秘奏到了。”

“放那里吧,朕得空看。”

“是。”

——

转眼已是中秋,安王府也热闹起来,楚天苟的奶娘宋氏领着府里的丫头小子们在廊子上糊灯笼制灯谜。

吊挂楣子上挂着的鹦鹉扑扇着翅膀一个劲的喊:王妃起床,王妃起床。

青雀用玛瑙盘端了一盅鸡汤走来,听着鹦鹉喊的话忽的就落下两行泪来。

但很快她又自己擦干净,扬起小脸故意大声的道:“宋嬷嬷,你们小点声,仔细把王妃吵醒了。大昭小昭,快把铜锣给我放下,敲的我脑仁都疼了。”

“哎。”两个小子响亮的答应一声。

宋嬷嬷就笑道:“青雀姑娘瞧瞧我这个八仙过海大灯笼糊的好不好看,能不能拔头筹?”

青雀笑道:“我瞧着悬,红鸾蓝哥她们三个糊的是四美人灯,我瞧着她们那个精细劲儿都快要赶上灯笼匠人了。”

“那到时候咱们就比比。”

“行啊。”

一时红鸾蓝哥紫鸯三个人抬着她们描画好的四美人灯从耳房里出来了,蓝哥爽快的笑着应答。

“呦,三位姐姐终于舍得出来了,真是生怕咱们学了你们去。”小昭猴儿一样窜上坐凳楣子就溜达了过来嬉闹。

“都给我小点声,刚背会的孙子兵法最后一页又忘了,找打。”楚天苟推开圆月窗一声吼,廊子上的仆婢们却一点都不害怕反而都纷纷大笑起来。

青雀眼角湿湿的推门而入,扬起头时又是一脸笑,“王妃,别睡懒觉了,快些起床梳洗,奴婢亲手熬的一盅鸡汤可香了。”

廊子上强作嬉笑的众人一时都安静下来,都竖着耳朵听里头的动静,然而王妃今天依旧没有醒。

宋嬷嬷抚弄着竹条偷偷叹气。

“馥姐儿,饿了吧,咱们喝鸡汤喽。”楚天苟把闭着眼的兰香馥抱起来,抱小娃娃一样横在怀里。

青雀把青瓷盅放在一个小炕几上然后整个端到楚天苟坐着的罗汉床上,然后弯腰捏着叶子形小金勺将鸡汤舀到了一个小小的白玉碗里,楚天苟这时已经给兰香馥在脖子底下垫上了一块干净的巾帕。

“你出去吧,等我喂完了你再进来收拾。”

“是。”

楚天舒蒲扇大的手掌捏着金叶小勺子看起来笨笨的,喂兰香馥喝汤时却一点没洒出来。

这小半个月他已是练出来了,他还想着将来他和馥姐儿有了小闺女他还要这样喂,真是太好玩了。

楚天苟怀里的兰香馥小脸雪白,消瘦,嘴唇却因有人时常给她用油膏浸润的缘故看起来粉粉嫩嫩的。

一小碗鸡汤喂完用了半个时辰,楚天苟把白玉碗放下,拿锦帕给兰香馥擦擦嘴,鼻子就抽动了几下,他忽然把脸埋在兰香馥脖颈间就哽咽了两声。

片刻,他吧唧一声亲在兰香馥额头上,哈哈笑道:“好了,吃饱喝足,咱们馥姐儿该睡觉了。”

楚天苟把兰香馥小心的安置到罗汉床上,给她盖上锦被,一屁股就坐到了脚踏上,再也没有力气假装。

他抱着脑袋恨恨的咕哝,“冲喜怎么一点用都没有。”

却说兰香馥,昏迷中来到了一个地方,这里都是迷雾,起初她很恐慌,在迷雾中乱走,走着走着就遇见了一个小湖泊。

兰香馥渴极了,蹲在湖边捧起一捧就大口喝起来,而后不知不觉迷雾就散开了,她在湖边发现了一座小楼。

兰香馥心想我究竟是到了哪里呢,我死了吗,这是黄泉地狱吗?

她纠结着推门走了进去,就见小楼里好多的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