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名次张贴之后,自初止下方的几人也颇有意思,前十名次里戊字班里竟能一举占下四位,除开石凤岐,还有迟归,瞿如,叶藏。

戊字班从人人嫌,到了今日的人人怕。

当然了,没了迟归给鱼非池垫底,她便不负重望地稳坐倒数第一,谁也抢不去她的这把“第一”交椅。

石凤岐痛心疾首:“你下次再交白卷,我就让艾司业把你关进黑屋,逼着你抄一百遍定国策!”

鱼非池懒腰一伸:“又不是最终的比试,这么费力气不怕累得慌。”

“你不是说你要争无为七子的吗?戊字班的人都开始玩命,就连迟归都夜夜挑灯,每日温书,你就不能上进点?”石凤岐愤怒地指着坐在鱼非池后面的迟归。

小迟归近来甚是可怜,眼圈都乌黑了,在他白皙的脸上看着格外显眼,人也瘦了好几圈,看来是真被书本子磨得不轻。

听得石凤岐叫他名字,迟归从胳膊里抬起头来:“小师姐,你到底还要不要这无为七子的位置了,你若是不想要,我也就不玩命了,这实在太累人了。”

“你是为你小师姐才要争这名额的?”石凤岐问他。

“不然呢?谁对那鬼七子有兴趣啦,我就是听说到时候无为七子要随院长闭关修行,我怕看不见小师姐才要争这名额的。”迟归的小嘴撅得能挂个水壶,自己倒是拼命了,怎么小师姐却全不放在心上的样子?

鱼非池嫌这两人吵得厉害,把耳朵一掩走出课堂,飘飘然留下一句:“一个无为七子嘛,小意思,到时候我随便拿给你们看。”

这大话,她说出来自己脸上的都臊得慌。

第二百零六章 大试

鱼非池去了后山,那是个躲清静再好不过的地方,没想到有人比她来得还早。

林间的雪早就化得没有了,春天的气息在这里变得浓郁,渐渐又可以找到新长出的爬山虎,林间疏落的阳光化作光柱一道道洒下来,山间雾气在光柱中缭绕成不同的烟雾形状,透着氤氲。

瞿如正久久地跪在悬崖边上,脚边是一堆已经烧成了灰的钱纸,放着一壶酒,看来是刚刚祭拜过那二十二人,听得身后有动静,转头看到鱼非池,迅速擦了一下眼角,刚毅的脸上强行拉起一个笑容:“非池师妹,你怎么来了?”

“瞿如师兄,你很想他们吗?”鱼非池不敢离得那悬崖太近,选了个稍远些的地方坐下。

“是啊,倒是让师妹看笑话了。”他有些不好意思道。

“没有的事。”鱼非池笑道,“其实你想他们才是正常的,像我这般,反倒有些不正常。”

瞿如不是很明白鱼非池的话,想了片刻才说:“非池师妹你跟学院的人来往都不多,与戊字班的人也未有多说过什么话,不似我这般,日日与他们称兄道弟,现在他们陡然离世,我心中自是难过的。”

“你很重情义?”鱼非池问。

“大概吧,我自幼长于军中,与父亲一同上战场上得多,见多了军中男儿的血性与刚烈,也见多了他们的可以交命的情义,所以多有感受,也渐渐习了些军中的性子。”瞿如说道。

“后来为什么不在西魏了?”鱼非池问道。

“师妹如何得知我不在西魏了?”瞿如讶异一声。

“你之前说起初止时,你说你以前在西魏,那就说明你之后不在西魏了。”鱼非池懒归懒,该听进去的话,总是不会漏的。

“原来如此,师妹好细的心思。”瞿如了然一笑,“后来我父亲战败了,被皇帝革了官职收了兵权,又遇上往日军中的仇人追杀,可怜他生性耿直,满心为国,却落得个被同袍斩首的结局,我是遇上学院的司业出手相救,带上了无为山,这才逃脱一命,所以,我对西魏无甚感情了,以后也应该不会回去。”

“你不会想着回去报仇吗?”听着如此悲壮的故事,鱼非池的内心竟觉得无几分触动,而是问出了如此现实的问题,她自己都开始觉得自己有点太不人道,太过冷血了。

大概真是听了太多的背叛故事,自己也经历了太多这样的事情,所以,对什么事情都难生同情与悲怆。

瞿如摇摇头:“不想,我父亲说过,战场杀了那么多人,总有一天不会落得好结果,叫我不要记挂仇人,自己活得磊落才是最重要。”

“瞿如。”鱼非池唤了他一声。

“嗯?”

“你若是不介意,可以一直跟着石凤岐。”

“师妹何出此言?”

“我只是觉得,学院的人不会白白养你三年,再让你下山逍遥,你若是想过得磊落自在,石凤岐是你最好的选择。”

“难道石师弟是何方贵人,师妹你在为我谋前程?”

“谁知道呢?但跟着自己知根知底的人,总好过去找一个陌生的人去跟随要强,不是吗?”

“师妹言之有理。”瞿如笑道。

鱼非池不再说话,瞿如见她想一个人安静下,也就先回去,留得这清静地方给她。

她靠着一根大树放空了脑袋,呆呆地望着上方,脑子里浮现在在商夷国与大隋国发生的一切,那好像都只是一场猝不及防来得太快的梦,她在梦里着急忙慌地应对着一切问题,快速而密切,却不知怎地,渐渐有点失了往日的自持与冷静,变得竟也会动怒。

上方是密集的树叶,遮天蔽日,只露出了一点点天空来,天空碧蓝,几缕浮云如丝般飘过,她伸手像是想拔开那树叶与浮云,仔细看一看天的蓝色一般,只是刚探手,却被另一人握住。

“司业们刚刚放出一个消息。”石凤岐握着她的手与她一同坐在树下,闭着眼睛让稀疏的日光洒在他脸上。

“什么?”鱼非池觉得这个人越来越不讲究,女子的手他随便就握,却也不想想自己往日里是如何胆大妄为地轻薄石凤岐。

“三日后大试,看来,学院司业想要的人,都已经浮出水面了。”石凤岐暗自恼着她手收回去得快,捡了根新鲜的狗尾巴草咬在嘴里,青草淡淡的苦香味在他嘴里蔓延。

“看来学院这两日要下血雨了。”鱼非池轻笑了一声。

“管他呢,反正没有敢动戊字班,韬轲与商向暖也十分安全,总不会有不开眼的要得罪商夷国。”石凤岐满不在乎一句,撇头看着鱼非池:“你行不行啊,别到时候拿不下无为七子,可就好笑了。”

“说得你把握十足似的。”

“我还真没把握,学院里的人,太深藏不露了,不说远的,就说这初止,我往日是真看不出他还有这份本事,藏得太深了。”石凤岐啧啧一声。

后来两人都不再说话,靠着参天古树都似要睡过去,好阳光与好时光,都在慢慢流淌。

学院里的确下了一场血雨,由原本的九十余人锐减至六十人,刚刚好六十人,不多一个不少一个,想想最初的三百学子心怀抱负欲定天下,如今已有五分之四的人身葬后山。

鱼非池时常在想,是不是学院再收几批弟子,这后山的深渊总会被填满?

学院的上空笼上了浓厚的乌云,压抑得令人喘不过气,谁都提防着别人,担心自己是不是下一个要被铲除的人,司业们的话终于得到了印证,他们只是雏儿,满口的仁义道德与纸上文章,没有几手真本事,这样的人放下山去,天下是会乱的。

所以他们放任着学院里的厮杀,将那些不够资格下山的人,永远地留在学院里。

真残忍,不是吗?

鱼非池对无为学院的这种做法并不认同,但她也没有过多的愤怒,毕竟上山之前,这里的每一个人都知道,这地方或许有去无回,他们还是义无反顾地来了。

三日后,大试。

六十人坐于演武场,主持此次大试的人是南北两院的院长,一胖一瘦两院长一对视,再一敲锣,老教院长声如黄钟大吕,气势如虹:“此次比试,题:定国!”

鱼非池挑挑眉,真是毫无创意。

每人案桌上都备有笔砚纸砚四物,每人的白纸上都写上了相对应的学子的名字,绝无作弊换答卷的可能,字数不限,时辰不限,类型不限,写得出定天下的策论便可。

全院司业共计有三十七人,今日悉数到场,以作监考之职,三十七人盯着六十人做答,谁也别想夹个小抄什么的,而能活到现在有资格来参加此次大试的人,都是聪明人,也绝不会犯下这等低级的错误。

如果说学院真是一座角斗场,那这场会试就是最后的角力,所有苦学了两年的学子们将在今日交出最后的答卷,他们将奋力一搏,能否鱼跃龙门就在今日,故而每一个人都会拼尽全力,努力成为这场角斗中最后的胜利者。

戊字班的人也不例外,他们或许不是为了鱼跃龙门,但是他们背上背着的是死去的二十二个好友,他们的目的要单纯得多,让这些对戊字班看不起的的人看看,戊字班的人不是他们可以看轻的。

而戊字班中除了石凤岐与鱼非池外,另一个极为有力的竞争者是迟归。

迟归近日来好像是中了邪,看书习武最是勤快,每日只睡三个时辰不到,天不亮就起,大半夜都不睡,有时候经常三更半夜地去敲艾幼微的门,捧着一卷书,指着上面不明白的地方向他讨教。

艾幼微每到那时候都很想把迟归吊起来打一顿,可是一看到他眼中璀璨明亮若星辰一般的光,又软下了心肠,拍着他肩膀语重心长:“迟归啊,你上进是好事,可是你这样折磨老人家真的让我很想打死你啊,来说说,哪里不明白…”

而另一人却是瞿如,大概是他自幼就在军中长大的原因,对许多事情的看法与普通书生不一样,视角不一样得出来的结果也就一样,比起很多只会纸上谈兵的谋略家来说,他从小耳闻目濡,在军中的那些实打实的经验更为实用,相对于迟归,鱼非池更看好的是这个平日里话不多,也不怎么出风头的瞿如。

石凤岐不用讲,便是进不了前三,挤进前七总是没问题的。

至于自己,鱼非池觉得,她打小看了那么多的书与故事,听了那么多的老人言,还怕憋不出一篇顶事的文章来蒙过司业?

她正这样想,艾幼微不知何时走到她身旁,她抬头一看,司业嘿嘿一笑,下巴抬抬:“你倒是写啊。”

鱼非池提笔蘸墨,落笔又提起:“司业你能不能让开?”

“干嘛?想作弊啊?”

“不是,你挡着这里的风水了,对我时运有影响的。”

“平日懒惰这会儿毛病你倒是多得很!”

骂归骂,艾幼微还是走开了的,他就盼着啊,戊字班的那帮小兔崽子们能出头,也让他心里舒服一些,毕竟死了他二十二个弟子啊。

鬼夫子这老王八蛋,下手太他娘的狠了!

第二百零七章 半斤八两的人

有的人一个时辰不到就交了答卷,也有的人熬到了半夜最后才把答卷送上去,有的人是一张纸写完所有的策论,也有的人写了十几张纸尚嫌不够。

最后的答卷往上交,全数归在司业手上,司业们说:“明日放榜。”

这便意味着,他们将挑灯熬夜审卷子,不过司业们都是老怪物,六十份答卷一夜审完,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

这一夜大概是所有学子们睡得最不安的一晚上了,所有的结果都在明日,他们满心的紧张与担心,在房中来回踱步无法安睡。

晚上的时候,商向暖与韬轲提了酒来找鱼非池和石凤岐,说是不醉不归,迟归凑过来巴巴儿地坐着:“你们四个人太过份了,这种事情居然不叫我?”

“你不去好好休息补一觉,跑来做什么?”石凤岐着实恼火于迟归的不开窍,眼瞅着好机会可以与鱼非池来个酒后乱什么,他跑来捣什么乱?

“要你管!”迟归哼唧一声,挨着鱼非池坐下:“小师姐,他没安好心。”

“我没安好心不是一天两天了,你才发现啊!”石凤岐怒道。

连日来的阴影与沉重这酒席之间冲淡了不少,商向暖搭在鱼非池肩上醉笑道:“我真没想到师妹你最后为了给戊字班报仇,竟然用了这么…这么粗劣的手段。”

“简单点好。”鱼非池笑道。

“师妹,你有把握成为无为七子吗?”商向暖醉眼看着她。

“师姐你呢?”鱼非池反问。

“我是成不了的,师妹你别忘了,我在商夷国做的事,触了学院的底线,让迟归负了伤,虽然伤得不重,但终归是我的错,所以啊,司业们不可能让我这么一个为了一己之私不顾大局的人成为无为七子的。”商向暖心里很明白,那件事之后,她再无机会接近传说中神出鬼没的鬼夫子,但是她一点也不后悔,能让她的皇兄难受,痛苦,她就觉得开心,满足。

古怪的心理,一个有点扭曲的人格藏在她平日的端庄表面之下。

“其实那件事,温暖并没有什么错。”鱼非池提起了那么外柔内刚,一生可怜被当作棋子般,在商夷和后蜀两国间被送来送去的女子。

“她是没错,可是我有什么错呢?我从小被喂药,从小要佩戴这该死的香囊,连名字都换了,我又做错过什么呢?师妹,这世上很多事不讲对错,只讲输赢。”商向暖大概是真的醉了,晃了晃腰间的精美香囊,似是万分厌恶一般。

又听她道:“不过现在没什么关系了,等我回了商夷国,我就给韬轲和绿腰办一场婚事,然后我便长留宫中,让这香味日日都在我皇兄鼻子下晃悠,我要他天天想起温暖,日日思念然后难受,这就是我一生最大的乐趣了。”

“何不放过你自己呢?”鱼非池觉得她这样,很可怜。

“你不是我,不知道活在别人阴影下整整十多年的感受是什么,师妹,那是很痛苦的,恨不得立刻死去,重新投胎做人,做自己,也不要做别人。”商向暖似笑似哭,靠在鱼非池肩上,醉得彻底睡过去之前低声一句:“师妹,答应我,如果你成为无为七子,你与石凤岐永远不要来商夷国,好不好?”

鱼非池拍了拍她肩膀,看了一眼石凤岐,然后笑道:“我还不一定能成呢。”

“你会成的,就算你今日又交了一张白卷,司业们也会让你成的,他们看重你,我看得出来。”

喝到最后,鱼非池也没有喝醉,石凤岐等了一晚上的酒后乱什么,也没有等着,但这五人喝得极为开怀,极为痛快,就似找到了在山下时的感觉一般。

也正是因为他们喝得开怀与痛快,鱼非池错过了第二日放榜,学院沸腾之时,她还在被子里窝着未起来。

商葚与朝妍带来了好消息,她与石凤岐皆入七子。

这个消息…真的是好令人意外呢,一点也想不到呢,让人感觉十分的出乎意料呢。

鱼非池坐在床上裹着被子,看着一脸兴奋之色的朝妍,怕是她连话都说不好了,便转头问商葚:“还有另外五人呢,商葚师姐?”

“七子排名依次为,窦士君,韬轲,苏于婳,初止,石师弟,你和音弥生并列,还有迟归。”商葚条理要清楚得多,性子也稳重得多,不似朝妍那般活泼。

“什么?苏于婳?音弥生?并列?不是,怎么还有迟归了?”鱼非池一脸的惊讶之色。

恰巧迟归到门口,听得鱼非池最后一句话,满脸的委屈:“什么叫怎么还有我了?”

“别误会,我的意思是,这简直太令人意外了,毫无防备,阿迟你就这么棒了。”鱼非池连忙说,当真是一个令人信服的解释。

迟归扁了下嘴,有些生气的样子,走到屋子里坐下:“反正我就是做到了,你要夸我!这件事南九小师父肯定办不成!”

“好好好,迟归你最厉害了。”鱼非池连声说,心想着现在的小孩子真是一个比一个傲娇。

但小孩子就是好哄,这么敷衍的一句话都令得迟归喜笑颜开,说道:“不过我也不知道苏于婳与音弥生是谁,听都没听过。”

“苏于婳不属任何一国,乃游侠苏氏后人,音弥生,南燕国世子,你跟他还要再比一场,学院说的。”石凤岐也赶了过来,看来大家都知道了鱼非池惫懒的性子,赶着趟的来给她送消息。

“游侠苏氏又是什么东西?南燕国世子?再比一场是谁规定的!”鱼非池主要的愤怒点还在于最后这个再比一场,这是闹什么?就她昨日答的那卷子,还能有她并肩的人?

“游侠苏氏说来话长,以后再讲,这南燕世子倒是有点意思,燕帝膝下无子,后宫里纳了十多个妃子了,生了一窝窝的公主,就是没得个儿子,算命的说他命中就没儿子,怎么生都白搭,所以他就把一亲王的儿子过寄给自己了,正是这音弥生,听闻音弥生喜好…”

“没兴趣。”鱼非池打断他的话,“我就想知道,凭什么还要再比一场啊!”

“大概你与他的答卷,不相上下吧。”石凤岐摊手,“我又没审卷,我如何知道?不过你昨日在答卷上答了什么?”

鱼非池面色古怪,不说话。

闷了半刻,鱼非池决定换衣去找艾幼微问个明白,怎么她就还要再比一场了?

当艾幼微把她的答卷铺开放在桌子上时,用力了敲了敲:“你说我挡着你风水了,影响你运势了,我走开了你就给我交了这么个玩意儿啊?”

鱼非池低头看地不说话。

“你给我说,这是什么玩意儿!昨日我看你交卷交得快,我还想着你是不是开窍了认真对待无为七子这事了,结果你就这么对我啊?鱼非池,你说我怎么就教出你这么个劣徒!”

鱼非池抬头看天不说话。

“你看着我!”艾幼微一声怒吼。

“我这答得蛮好的嘛!”鱼非池狡辩道。

艾幼微提着她答卷几乎要戳到鱼非池脸上:“你有脸说这蛮好?”

“那你那音弥生,他怎么就非得跟我再比一场了?他答得跟我一样吗?”

“半斤八两!”

艾幼微气道,甩开了两张答卷,果真是…半斤八两。

鱼非池鸡爬狗刨的字在纸上写着一个字:法。

音弥生清隽优美的字在纸上写着一个字:德。

原来这世上,还真有人跟鱼非池一样,作文章作得如此的新颖别致,懒到极致。

这一法一德的两答案,让司业们好生头痛一番,虽然大家心里都有些偏爱鱼非池,以一字做答案送她入无为七子那也是再明显不过的放水,可是遇上跟她一样奇葩的答案时,大家便觉得有点难办了。

于是他们翻出了以前音弥生做的答卷,才发觉他每一篇文章都做得简短,虽然没有什么特殊之外,但字里行间都透着仁德洒脱之意,也是一个难得的妙人。

看完他文章之后,艾幼微一拍屁股:“让他们两个再来比一场,让非池这死丫头知道,不是什么事都可以由着她胡闹的!”

鱼非池坐在艾幼微跟前,想着这也是自己懒得不应该,若是在那“法”字后面加个“治”字,拼得“法治”二字,从字数上便是可以赢过这音弥生的,也就不用再费脑子再比一次了。

然后她又问:“你们怎么把迟归也放进去了?”

“他本来就不差,比你强多了,这榜上其他六人都是靠着自己真本事杀进来的,你以为都跟你一般!”艾幼微气道。

“什么叫跟我一般…不过我觉得瞿如会比迟归出彩才对,你们是不是有偏袒?”

鱼非池又道,不管是从任何一方面来说,瞿如都比迟归更有资格进入无为七子,学院却故意漏掉了瞿如,这太不得不令鱼非池生疑,他们其实别有打算。

还是说,他们看穿了自己的打算?

第二百零八章 法治与德治

那日鱼非池对石凤岐说,她要戊字班的人,都去争一争无为七子的名额,不是为了让戊字班的人扬眉吐气搏个满堂喝彩,而是为了另外的目的,只是今日看来,这目的怕是达不成了。

艾幼微哼了一声:“死丫头,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算盘,你让戊字班的每一个人都拼尽全力挤七子名额,你就是想着日后七子尽归一处,不会分散流去各国,到时候再斗个不死不休,你也就不用看着大家走到你死我活的局面,借此报复鬼夫子,报复无为学院,让学院的想法盘算落空,以报戊字班二十二条性命的大仇,你以为我们看不出来啊?”

眼看着自己的小打算落空,鱼非池也只好就此作罢,倒没有太多的失望,本来在司业们和鬼夫子的眼中,他们不过都是雏儿嘛,雏儿怎么斗得这些老不死的老精怪?

鱼非池听着撇撇嘴,懒着身子支着下巴靠桌子上:“看来没什么用啊。”

“当然没用!这些名额你以为是我们这些司业可以定的?我们不过是挑出最优秀的前二十,交到鬼夫子手中,他再排出前七,而学院里每一个人,包括司业与弟子的小打算,都瞒不过他,你也不能!”艾幼微说道。

鱼非池惆怅地一声长叹:“都活了一百多岁了,天天这么算计,他不累吗?”

“你不是天天骂我们老不死的吗?他才是老不死的!”艾幼微大概也是怨鬼夫子折了他弟子二十二人,趁着这个机会也要变相地骂一骂才甘心,“迟归也不差,他跟瞿如算是不相上下吧,但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鬼夫子就挑中了迟归。”

“是啊,蛮奇怪的,难道迟归也有什么身份与秘密是我不知道的?”鱼非池自言自语道。

“其实,戊字班的人都不差,虽说有可能无法挤身前七,但叶藏与瞿如都是入了前十的人,戊字班,向来都不差的。”艾幼微笑了一声,压力越是大,戊字班的反弹越是强,这是别的班上没有的特质。

外头阳光洒进来,鱼非池觉得有些刺眼拿手挡了挡,眯着眼睛看着指缝里漏进来的太阳,她说:“艾司业啊,你们是非得看着我们杀个你死我活,才甘心吗?”

“丫头,很多事没得选的。”艾幼微也没了火气,话语中透着无奈和悲凉。

“有的,只要我不愿意,你们没有任何人可以强迫我。”鱼非池笑声说。

“你知不知道,在你之前也有一个人跟我说过类似的话。”艾幼微也笑起来。

“谁?”

“石凤岐。”

许久之前,石凤岐对艾幼微说,他想躲的东西总是可以躲掉,谁也拿他没办法。

如出一辙的话,一个是少年意气无所畏惧,一个是看透红尘心深似海。

“非池丫头,如果你真的不想让鬼夫子的计划得逞,不想看到你最不愿意看到的局面,做旁观者是无法阻止这一切的,你只有投身入此浩难中,或许才有力挽狂澜的机会。”艾幼微最后对鱼非池说。

无为七子的这个排名,本质上来说没有多大问题,窦士君一直以来都是学院里作文章的第一,他得头筹是不需怀疑的,而韬轲往日里在学院里藏得好,在山下的时候也因为石凤岐是主将,他多是从旁相助,他的本事未完全发挥出来,今日奋力一搏不作掩饰,得了这第二,也是能够理解的。

第三是苏于婳,游侠苏氏鱼非池都没听过,更不要提这位女子了。

第四的初止大家都不熟,鱼非池也不是很想与这位投机取巧的人相熟。

第五是石凤岐,他应是藏拙了,以他的能力与才干,要压过韬轲一头并不是难事,大概是不想风头太盛,前三的人总是最易招人记恨的。

第六鱼非池与音弥生还得再来场较量。

第七迟归这绝对是黑马啊!

等到第二日要重新比过的时候,鱼非池才见到这位音弥生。

这个人怎么说呢,他不似石凤岐那般令人觉得惊艳,但也不是平庸,他就是那般恰到好处,不多一分不少一分,透着安静与悠然,什么都是刚刚好的样子,无法使人生厌,但也不似迟归那般一看着就让人心生喜欢,他是淡淡的。

两人此次比试,比的不是文章,司业们在演武场左右各放了一案一椅,他们二人双双坐下,就他们两个交的答卷来一场辩论,定国,到底是用法,还是用德。

鱼非池与他对坐,彼此遥遥一拜,这是礼数,两人开口对喷之前,总要把场面功夫做足。

司业问:“为何以德定国?”

音弥生开口,声音倒是极为清润,如一道平缓滑过的溪水,未有多少激流波澜,如同他面容一般安静且悠然:“国以为人本,人又以德服之,故而,以德定国。”

司业问:“为何以法定国?”

鱼非池叹一口气,看了看守在一边为她打气加油的戊字班小伙伴,缓声开口,声音清丽:“国以人为本,而人性多变,有恶有善,善者当奖,恶者当罚,定律法为界,赏罚分明,有如泾涌之水,故而,以法治国。”

“然古人有云,人性本善,故恶者不过是走上歧途,若以德服之,便可纠正其恶行,使其走上正道,天下共乐,在下认为,德之一字,便是公秤。”音弥生辩道。

“这位小友,人性生来其实并无善恶,婴儿不知花开是善,也不知杀人是恶,他们的世界是没有明显善恶之分的,需得教他们明事理,分黑白,知轻重,晓赏罚,而法令律条是束缚人性之恶,弘扬人性之善的框架,在下认为,法治为上。”鱼非池觉得这个人说话有点意思,也来了几分兴趣。

“有道是法不责众,却无人说德不责众,道德是凌驾于法之上的,法令律条无法束缚之事,未必是道德不可抨击批判的,所以,道德的束缚远比法律有效。”音弥生不急不徐的样子。

“道德不是凌驾于法律之上的,相反,法律是道德的最后保障,他是用来保证一个人的良知不跌破道德底线的。人们用高尚的道德,人格来约束自己,却也需要足够强大的硬性条令去约束他人。这便是律法存在的必要性,他是保证一个国家不陷入伪善与混乱的必须品,故有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之说。”

这场辩论一直讨论了很久,原本鱼非池只是抱着随意敷衍打发司业的心思来的,没曾想却遇上了一个极为有意思的人。

这位南燕的世子,他始终不急不燥,缓缓道来,并非是那种胸有成竹的自信,而是一种对什么事情,都可以慢慢来,不着急的悠然从容。

辩到后来,太阳都西斜了,司业与围观的弟子都听入了神,感觉遇上了一场难得一见的精彩绝伦的对话。

鱼非池也这样认为,她不同意音弥生的观点,但很佩服他的才智。

等到快要天黑的时候,音弥生似乎再拿不出什么话来反驳鱼非池,沉思了许久,他起身拱手:“非池之妹雄才,在下认输,但我依然认为,道德与善良,是维持一个国家运转的根本。”

“我不同意你说的每一个字,但我誓死捍卫你说话的权利。”鱼非池突然想起了这句话,觉得用在这里极为合适。

音弥生许是这话有趣,听得笑了起来,他笑起来与不笑,简直是两个样子,笑起来的时候恰似最平庸不过的一副画中有仙人点了一笔色彩,泛起了灵气与内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