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归看着南九沉默的样子,也陪着他站在一边,咧嘴冲他笑:“小师父,我陪你。”

可是南九不说话,他牙关咬得紧,绝美容颜上烙着的“奴”字印狰狞又可悲。

曲拂见此情景,苦笑一声:“早知鱼姑娘你会这般动气,我早些跟你说清楚还好一些。”

角斗场上激战正酣,奴隶身上纵横着各式伤口,嘶吼着向对方扑去,活脱脱地为了生存而对同样苦命的奴隶痛下杀手。

鱼非池站在那处也不说话,也不坐下,只是冷眼看着。

她鲜少有什么极为厌恶的东西,可是就是对这奴隶制,厌恶到无以复加,一来是因为南九,二来,她的良知让她无法漠视。

做人,总该要有最后一丝底线。

石凤岐上前看了两眼,笑声道:“不是真的奴隶,你别气了。”

果然未过多久,这场厮杀便停下,倒在地上“死”去的奴隶“活”过来,站在中间向下方的的人,也向这楼上包间的人行礼——这是一场表演。

然后这些人退到一边,众星拱月般,有一个男子走出来。

他一身玉色白衣,极为朴素,甚至还有几个补丁,手上带着一串佛珠,脸上甚至还带几分慈悲神色,向着众人点头问好,然后说道:“各位贵客,我们又见面了,余岸这厢有礼。”

“余岸?”石凤岐轻轻念了一声这个名字。

下方的余岸说:“每半年一次的聚会一直是余某最为期待的,距上次各位聚集于此已过半年,今日先来跟各位说一下这半年来,余某所为之事。”

“得各位贵人出手相助,余某已经商夷,大隋各地,解救奴隶一千余人,刚刚为诸位表演角斗的,也在其中。”

人群中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纷纷称好。

鱼非池面色怪异,走到帘子前,看着下方正说话的余岸。

余岸抬手轻轻压了两下,压住喧哗的声音,听他说道:“这都是各位贵人积下的功德,是我南燕向世人表达的态度,在我南燕,绝无奴隶,在我南燕,绝不容许有人被迫沦为奴隶,在我南燕,我们只会解救奴隶,他们不该沦为丧心病狂之徒的财产与物品,他们自由的。”

他一边说,一边走动,这四方众人好像都能感受到他的目光,那目光满是大爱与仁善:“刚刚各位也看到了奴隶角斗是何模样,但我想告诉各位的是,真正的角斗比这更残酷,真正的奴隶没有人几个能活着走出角斗场,他们过着非人的日子,他们活得小心翼翼,他们的人生充满了不公!”

“我余某一生无所大志,也不指望能把天下所有奴隶都救出来,但是能救一个,便是一个,纵余某倾家荡产,也绝不后悔,终我此生,也绝不后退!”

又是一阵掌声,就连曲拂,也为他轻轻鼓掌。

看来这个余岸,在南燕的声望极高。

“余某只希望各位贵人,也始终秉承仁爱之心,为解救这些奴隶,继续支持余某,余某感激不尽。”

余岸说罢,弯腰深深一拜。

鱼非池笑了一声:“下面,他该拿出些东西来,让你们出价拍卖了吧?”

曲拂微露惊讶之色:“鱼姑娘如何知道?”

“我还知道他会拿这些钱去买奴隶,再让奴隶自行离开,甚至给一些银钱,让他们过自由的日子。”鱼非池语气带几丝不屑地嘲讽。

“鱼姑娘神算,的确如此。”曲拂的语气中,却尽是赞扬与激动:“余公子是一个大爱之人,对天下奴隶怀着怜悯之心,这件事他已经做了有四五年了,从一开始的无人问津,到现在的一呼百应,其间不知多少辛苦,我想着鱼姑娘也是不喜奴隶这种事的人,才带鱼姑娘来这里看看,倒不曾想,差点让鱼姑娘误会了。”

鱼非池嘴角噙着一丝笑意不接话,只是看着下方抬上来不少事物,玉器字画什雕刻什么五花八门的都有,四周还有此起彼伏的出价声,这场景也颇是让人眼熟。

就连曲拂都出了个天价,买下了一管普通无奇的发簪。

第二百八十章 使其变成地狱的,正是使其变成天堂的努力

石凤岐偏头看着鱼非池,她眼中有些淡淡的冷意,这很奇怪。

当初在大隋国的时候,鱼非池因为奴隶场的事跟叶家斗得你死我活,不惜闹得满城风雨,她更是说出过无论如何都不会放过奴隶主这等作恶之人的话,此时有一个一心一意解救奴隶的大善人在这里,她的眼中,却有冷意。

石凤岐撞了撞鱼非池胳膊:“有没有看中的,要不要买个什么东西,捐点银子救几个奴隶?”

“我可没钱。”鱼非池转身,拍了拍南九的肩示意他跟上自己,边走边说:“有钱我也不捐。”

石凤岐听着她这赌气一般的话有些好笑,告别了曲拂,跟上了鱼非池。

曲拂坐在包间中,喝了一口酒,小厮呈上来一管玉簪,正是刚刚她拍下的那根,她捏在手心把玩了一番,别在发间,继续笑看着下方的余岸。

鱼非池刚走到门口,有小厮过来递了个帖子,鱼非池懒得接,直接问有何事。

小厮说:“我家公子请鱼姑娘参加今日晚上的答谢宴。”

“你家公子是谁?”

“余岸,余公子。”

“我可没买他的东西,不用谢我。”

“公子说,鱼姑娘待身边南九小公子有如亲人,世上难有如鱼姑娘这般善良的人,故而是因此事答谢姑娘,并非其他。”小厮进退有度,说话也不卑不亢。

鱼非池白了小厮一眼,这余岸算盘倒是打得好,就是想让自己给他做活体广告呗,以为自己是跟他一样的人呗,想得美哦,叫自己去他给出场费吗?

这般想着,鱼非池拉着南九便往外走,懒得理这小厮。

石凤岐在后边看着好笑,拿了一摞银票放在小厮手中:“伙计你去看看有什么想要的,买下来,名字记我的,石凤岐,东西你拿着便是。”

“这位善人是何意?”小厮拿着这摞银票有些傻眼,在这地方呆了好几年,没见过这套玩法。

石凤岐笑着取过小厮手上本来要给鱼非池的贴子,扬了扬,笑声道:“就当是我买这张答谢宴的入场帖子了。”

回去的路上南九一如既往地话不多,沉默地给鱼非池举着伞,自己湿了大半边的身子,鱼非池步子走得急,甩开了手就往人群中冲,南九紧紧跟在她身后生怕她被雨淋着。

走了半天鱼非池看怎么都甩不掉南九,生了一个十分莫名其妙的气,猛地一个转身,南九险些没收住步子撞在她身上,低着头继续不说话。

“你哑巴啊?”鱼非池凶他。

“下奴…”

“下什么奴!”

“下…”

“气死我了。”鱼非池淡淡地吐口气,“刚才在里面你为什么不生气?一开始不知道这是什么鬼拍卖的时候,你为什么站在那里一句也不说?”

“下…”南九想说话,可是觉得“下奴”这两个字若说出口,怕是小姐更加生气,干脆闭紧了嘴不出声。

“你觉得余岸是好人吗?”鱼非池问他。

“是…”

“是你个大头鬼啊!”鱼非池骂道。

“好了好了,南九你回去吧,我与你家小姐说说话,她快让你气死了。”石凤岐见南九被骂得一句话也不敢说,有些可怜他,摊上了这么个护短心切又爆脾气的小姐,怎么说都是错。

南九其实真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显得手足无措的可怜模样,把伞交给鱼非池之后,走了两步又回来,可怜地小声道:“街角那家的芋圆很好吃,下奴试过了。”

鱼非池木着脸眨巴眼,然后就笑出来。

“等我回去了再跟你讲他为什么不是好人,好了,我不是生你的气。”鱼非池上去掸了掸南九湿透的衣服,“快回去泡个热水澡,把迟归也带回去。”

然后鱼非池便去买街角的芋圆了。

“余岸此举固然有很多弊端,但是出发点却是好的,你怎么这么不喜欢?”石凤岐一边掏着碎银子替她付帐,一边奇怪地问道。

“那你说说有些什么弊端?”鱼非池一边吃着芋圆,一边瞅他。

“他买得越多,奴隶主抓得越多。余岸隐形中已经成为了最大的奴隶客户,不管他的目的是什么,对奴隶商人来说,他都只是一头待宰的肥猪,明着看,他的确是救了不少奴隶出来,可是实际上,他其实害了更多的人。”石凤岐叹息一声,“那些奴隶商人,总不会做完一笔生意就不做了,大量的奴隶被他购买,总是需要新的奴隶来填充。”

“不错,余岸此举,无异于加速了奴隶买卖的消费速度,甚至促进了这行当的繁荣。他买得越多,奴隶就越多,像南九这样的人,也就越多。”鱼非池咬着芋圆说话,都掩不住她语气中的漠然:“使其变成地狱的,正是使其变成天堂的努力。”

使其变成地狱的,正是使其变成天堂的努力。

以善之名,得恶之果,你难说此举是不是善行,行此举的人又是不是好人。

最可怕不是恶,是不知其行为恶,误以为善。

“按说,南燕国也不尽是蠢人,早应该有人看出这个问题来了才是,却无人提出异议,也是一件比较奇怪的事情。”石凤岐笑声道。

鱼非池不想以她的小人之心度余岸君子之腹,所以不太想去揣测一番余岸在这解救奴隶的伟大事业中是否别有用心,免得还要被扣上一顶恶毒的帽子。

她宁可这样自在地吃着芋圆。

芋圆难以下咽。

她在路当中,四周来来往往地都是各色漂亮的油纸伞,大家低语小声地交谈,在街上交织着一片窃语声,落在头顶油伞上的雨水咚咚地闷响,并不清脆,像是一下一下捶打着鱼非池的心脏,发出的声音。

她的脸在油纸伞下呈着淡淡的暖色,与她平静甚至微寒的双眸形成鲜明的对比。

不动声色间,石凤岐上前一步,将鱼非池挡在身后的地方,看着对面一个站有一会儿的人:“余公子。”

“多年不见了,不知石公子可还记得我?”余岸笑容清润,在雨水中显得出尘高洁的样子。

那身玉色的衣服虽极为合身,但离得近了再看,才发现已很是陈旧,像是穿了许多年一般,倒是手腕上的一串佛珠,光泽很亮,看着是常年盘过的。

“当然记得,余家的人,我岂敢忘?”石凤岐眼中悄然攀上危险的神色。

“都是陈年往事了,不曾想今日还能见到石公子,也是缘份,更听闻今日石公子重金买下了一尊观音像,想来石公子也是信佛之人,必心怀慈悲,所以才出资拯救奴隶。”余岸神色极为谦卑,笑容也很是亲和,鱼非池看着他,总觉得有些熟悉的感觉。

“余公子何事?”石凤岐不与他绕圈子,直接问道。

“在下很是佩服鱼姑娘将南九一个奴隶当家人看待的胸襟与仁善,世间像鱼姑娘这样的好人不多了,故而想请鱼姑娘赴今晚答谢宴,却不知鱼姑娘为何拒绝,特来问一问。”余岸看向石凤岐身后的鱼非池。

鱼非池走上前与石凤岐并肩:“没兴趣。”

难有什么人一上来就能习惯鱼非池这般耿直的性子,回绝人时半点婉转也没有,简单粗暴得很,所以余岸也是愣了一愣,但很快恢复常态,笑道:“原来鱼姑娘是看淡名利,不图声望之人,倒是在下唐突了姑娘。”

这马屁拍得,简直让人连句狠话都不好意思说。

不过鱼非池嘛,向来也是个不怎么按常理出牌的人,她坦荡荡地说:“是的,我做好事从不留名,还请余大善人不必惦记。”

余大善人忍不住轻笑,笑声道:“鱼姑娘好生风趣。”

“余公子若没什么事,就请先回吧。”石凤岐越看他越不顺眼,他看任何一个出现在鱼非池身边不怀好意的男人都不顺眼,所以果断地下了逐客令。

余岸也不再多做多话,客套两句后,就转身走入雨幕中。

路上有人认出他,对他点头拱手道好,看来长宁城中的百姓对这位余大善人都很是尊敬,几近崇拜。

鱼非池看着余岸谦谦有礼的样子,突然明白了为什么看他总有些熟悉的感觉了。

他太像音弥生了。

像音弥生身上那种温和无争的气质,如果不是他时常微笑,不是他比音弥生多了些仁爱之心,多了些常人该有的情绪,他简直是音弥生的翻版。

如果南燕没有音弥生,“玉人”称号,该是这余岸的。

这样一对比,他似乎比音弥生更有人情味,不似音弥生那般总是疏离无情的样子,对谁都无几分感情。

“你跟他还有过什么往事?”鱼非池看着他背影问道,听刚才他们说话,余岸与石凤岐早些年间是相熟的。

石凤岐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尖儿:“有那么段过往,但是不太美好。”

“你跟谁的过往美好了?”鱼非池白他一眼。

“跟你啊。”

“滚!”

“我来跟你说一说我跟余岸的往事…”

第二百八十一章 正义里开出罪恶的花

其实,那段往事也没有多少可说的。

当年石凤岐与上央绞尽脑汁地要把音弥生推上储君之位,自然会得罪这长宁城,甚至得罪整个南燕国不少势力。

余家,只是其中之一。

不过余家比起其他的世家来说,算是好的了,旁的世家早让石凤岐各种狠毒阴招整得连根拔起,这余家勉强还是留下了他这么个根。

余家比起其他的世家来说,识时务得多,当年眼年着争不过音弥生,主动缴械投降,说明他无争储之意,在朝堂上也是退避三舍,绝不与当年的音弥生他爹起半分争执,更不掺和任何夺储之事,存在感弱到几乎没有。

这一弱啊,就弱了足足六年,直到今日。

长宁城中的人,都快要忘了当年也算得上名门望族的余家了,只记得这余大善人。

那破烂掉漆的余家豪宅再不复当年辉煌,家中只有一两个老仆,能变卖的宅子与物产都让他变卖了换钱,去买奴隶,再放他们自由。

他好像是在夺储之位失败后,彻底放弃了对朝政之事的兴趣,连入朝为官的心思都没有了,一心一意地投入了拯救奴隶的伟大事业,做起了慈善,做起了善人。

石凤岐说着说着,天上的雨停了,一道彩虹横跨在天上。

他收了雨伞拿在手中,走在街上慢悠悠地跟鱼非池说着这些陈旧往事,右手边的城中河因为雨水落得急,涨了水,水漫上了一点路面,还有几只可怜的鱼虾也被冲了上来。

鱼非池弯腰捡起扔回河中,看着鱼虾入水,她若有所思地说:“照你这么说,当年这余岸还是音弥生的政敌了?”

“也不算吧,毕竟音弥生巴不得别人争赢这储君之位,余岸不争气,斗不过…斗不过燕帝而已。”石凤岐说。

“斗不过你就是斗不过你,少把锅甩给燕帝。”鱼非池斜眼睨着他。

“我这不是谦虚嘛。”石凤岐笑声道。

“那余家当年跟你们相争的时候,势头如何?”鱼非池问道。

“很是凶猛,不过不是最凶猛的那个,最凶猛的早就死尽了,余家算是收手比较快的,所以才能留得一命,这也算是他们的聪明之处吧。”石凤岐淡淡地说着,好像当年他与上央在这长宁城中杀人如麻的往事真的不值得一提一般。

未经历当年那场恐怖血腥的人,难以言喻当初的储君之争何等惨烈。

亲兄弟之间为了争东宫之位尚还杀得头破血流,更何况这些世家弟子为争一个原本他们毫无指望的至高权位?

那段时间的长宁城上空都笼罩着血雾,长宁城中的那条河都是红色的,那时候的石凤岐,远比现在鱼非池所见的更为狠辣,更为果决。

“他身上的气质跟音弥生很像,当年你们为何选了音弥生而不是他?”鱼非池疑惑道。

“当年他可不是这样,当年他也是很有野心的人,所以我今日看到他这般温和仁慈的样子时,险些都没认出来。”石凤岐负着手慢慢说,“真想不到,六年后再见,他竟然成了一个致力于解救奴隶的人,世事无常啊。”

鱼非池对石凤岐给余岸的“温和仁慈”四字评价不置对否,真正的温和仁慈是学院的大师兄窦士君那样的,从内里散发着的善良与包容,从眉宇中就可以看出来,而非这些流于表面的形式。

至于余岸,鱼非池只会撇撇嘴,他好他坏,鱼非池心里有自己的评判,无需跟旁人争论。

两人正说着话,前方有人在聚集,鱼非池本不是爱凑热闹的人,但听到了“奴隶”“解救”的字眼,便跟过去看了看。

石凤岐护着她挤开人群来到前方,发现十多个奴隶成排站着,他们脸上烙着“奴”字印,身上纵横着无数尚未愈合的伤口,多是铁链鞭笞过后的伤痕。

有的伤口还在流血,皮肉翻卷之下,看着触目惊心,他们赤裸着双足站在浸了水的路面上,神色卑微又害怕的样子,看着来往的路人目光闪躲,都不敢见人一般。

旁边还有两三个人,他们正声嘶力竭地喊话:“看一看啊,这就是那些奴隶主对他们做的事,他们毫无人性,我南燕子民善良仁爱,如何能坐视不理?这都是余大善人救出来的奴隶,还有无数像他们一样的奴隶等着我们去救,过往的好心人,请伸出你们的双手,跟我们一起拯救他们吧!”

“他们也有父母,也有妻儿,被人贩卖为奴,一生不得自由,没有尊严,只有人性尚存之辈都无法眼看着他们继续受苦!那些奴隶主禽兽不如,若我们这些良知未泯之辈都视若不见,这些奴隶哪里还有活路?哪里还能做回正常人?!”

他说得义愤填膺,情绪激昂,通红着脸,字字铿锵,砸在人们心头上,激起人们的愤怒与同情。

善良的路人纷纷指责奴隶主的可恶狠毒,解开了自己的钱囊,慷慨地放入了碎银,要为拯救奴隶尽一分绵薄之力。

还有人在说,余大善人在做大善事,他们这些百姓自当参与,那些奴隶多么的可怜,多么的悲惨,奴隶们需要他们的善良,需要他们伸出援助之手。

有人甚至,感动得热泪盈眶。

这交杂的声音在人群中每一个地方响起,不止这一街一巷,是在这长宁城中,是在这南燕国中,处处都有。

站在这里,好像都能听到千里之外有人在一边指责着奴隶主的残暴,一边慷慨解囊。

他们有说错吗?有做错吗?

当然没有,饱富善心的人怎么会有错?

南燕国的百姓,他们除了乐天豁达,无忧无虑之外,还有着几近泛滥的同情心与善良,他们在自己的生活过得安宁之后,很是乐意去关心一下他人的悲惨命运,他们几乎有种使命感,去帮助那些弱者的使命感。

这是一种高贵的品质,一种在自私自利,独善其身成为常态之后,极其珍贵的品德,不似鱼非池这般自扫门前雪,不管他人瓦上霜的人,他们简直品性优良到了可以写进教科书的地步。

他们的愤怒与善良当然是对的,这是放到哪里都正确的道理,任何人都该对虐待他人,圈人为奴的奴隶主发出怒吼与唾骂,甚至可以去杀了他们,这是最基本的人性。

这都是正义的。

可是正是这正义,令鱼非池好难过。

因为这正义滋生了罪恶。

如果正义里开出罪恶的花,这是多么令人无力,多么让人难过的事情?

鱼非池站在人群中听着路人们的愤怒指责声,还有他们给银子时的大方善良,莫名觉得这很可笑,也很可悲。

讨钱的双手伸到鱼非池面前,那是一双脏兮兮的手,手心里全是伤口,新的旧的层层相叠,鱼非池抬头看,是一个年轻的奴隶,他脸上的烙印刺得人眼睛发疼,他眼里的恐惧与害怕也令人揪心。

“求求你了,救救我们吧。”他的声音嘶哑而微弱,眼神回避着鱼非池的眼睛。

鱼非池低头,放了一点碎银子在他手心里,就转身离开了,不再多看一眼。

“石凤岐,你觉得余岸是好人吗?”走出拥护的人群,鱼非池吸了吸气,问着石凤岐。

石凤岐回头看着热闹的人群:“之前不确定,现在可以说了,他绝对不是个东西。”

仅仅是因为余岸拉着这么多奴隶在街上卖惨,把他们的苦难晒出来,不在乎他们面对这些路人的围观与议论时,内心是何感受,是否觉得难堪,是否不情愿,只是让他们把过往的伤口如同他们身上的伤痕一样血淋淋地晒出来,让人同情,让人怜悯,让人捐银,所以说余岸不是个东西吗?

仅仅是因为这些,所以要说余大善人其实不是个好人吗?

不是的,还有别的原因。

鱼非池想起南九,握握手心:“我要去赴宴。”

“我这里有一张今晚余岸答谢宴的帖子,上面写着可携一位家眷前往。”石凤岐笑眼看着她:“家眷,去吗?”

“谁是你家眷?”

“走了,家眷,给你挑身漂亮衣裳去赴宴。”

石凤岐给鱼非池挑衣服永远只会去一个地方,巧衣阁。

那是蜀帝卿白衣的家业,出的衣服都精致好看,飘逸灵动,只是今日他们去这巧衣阁时,神色有些异样。

原本这巧衣阁旁边挂的都是卿字,代表是后蜀皇商卿白衣所有,今日这里挂的是叶字。

远在后蜀的叶藏了不得,已经连卿白衣的生意都接过来了,巧衣阁遍布天下各地,专出贵得令人心间滴血的华衣,多受贵族女子们喜爱,其间利润不知几何。

看来叶藏的生意真的是做得风声水起,他们在这南燕国都能感受到。

鱼非池望着那“叶”字很久,笑了一声:“叶财神。”

可是叶财神的分店却黑得很,一件衣服贵得要命,而且绝无还价的余地,石凤岐一边掏银子一边骂着回去了一定要找叶藏麻烦,竟然这么狠,连他的银子的都敢黑。

掌柜的听到了石凤岐的骂声,笑声道:“石公子莫气,刚刚曲拂公主来咱这店里挑了身衣裳,咱收的价格,是您的三倍呢。”

“那我还得谢你了?”

“可不敢让石公子谢我,叶大当家的有令,凡石公子与鱼姑娘到叶家任何店中挑东西,都以成本价售出。”

“小气死了哦,都不白送,居然还要收我成本价!”石凤岐不满道,又指着店里一排衣服:“把那一排衣服全给我包了!”

第二百八十二章 携家眷赴宴

鱼非池甚少认真拾掇自己,毕竟长得漂亮的人都这样,仗着自己脸蛋好看,套个麻袋他也是好看的。

当然了,鱼非池只是不肯承认穿漂亮衣服都比较累人而已。

可是今日要去的这答谢宴多是权贵豪门,她总不能再套个麻袋就过去,未免太不尊重人,失了礼仪。

石凤岐携着这位难得郑重打扮一番出门的“家眷”,心中很是欢喜,盼着余岸公子他多办几场这样的宴会,他便好让鱼非池多穿几件漂亮衣裳。

衣裳是好看的,毕竟成本价都让石凤岐骂街,总归是贵得有他的道理,华丽但不沉闷,飘逸但不轻佻,水色的腰带掐着鱼非池盈盈一握的细腰,浅青色的绡纱薄衣行走间尽是灵动的气息。

再看她眉眼中的嚣艳之色一压,好个天成的艳骨美人无风尘。

宴席就办在那角斗场中,鱼非池他们到时,已经来了许多人,鱼非池看到了熟面孔,比如曲拂,比如音弥生,甚至比如…挽澜。

挽澜看着她这身打扮,皱皱眉头:“难看。”

鱼非池难得地与他意见统一:“我也觉得难看。”

“你两都瞎了。”石凤岐在一边插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