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迟归而言,他觉得这是一场很荒诞的笑话,所有人都回到正轨,只有他还在笑话里扮着小丑,努力地等着喜剧结尾。

他看着石凤岐的眼神很宁静,笑道:“我什么也不与你比,我跟你本来就没有可比之处。”

“哦?”石凤岐笑着疑惑一声。

“小师姐身体不好,你如果能让她分些心在调理身子上,少一门心思扑在大隋政事上,便是再好不过的事了。”迟归说道。

“好,我答应。”石凤岐毫不犹豫地应下,本来他也就决定了,要把担子接过去,让鱼非池好好地把身子养好,那天抱着她入睡,她骨肉嶙峋的样子让人心疼。

其实他让鱼非池调理身子还有一个原因,他想着,如果鱼非池能为他怀上一儿半女,甚至不用儿子,是个闺女都很好很好,这样的话,隋帝或许就没那么排斥他们两个在一起了吧?

至少在隋帝离世之前,可以让他抱一抱孙子,让他少些遗憾。

石凤岐还是有孝心的,虽然总是跟隋帝对着来,哪怕隋帝拿死相逼,他也要反抗,但至少,他心底里还是会有牵念。

毕竟是自己亲爹不是?

可是呀,石凤岐不记得了,鱼非池是很难有身孕的,很难是多难呢,有可能一辈子都怀不上。

他曾说过,如果那样的话,鱼非池你一定你很难过吧。

所以说,失去了记忆,还是有坏处的,足足八年的珍贵回忆都不在了,不止丢失了那些美好,还会忘记一些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情。

迟归这一关过得太轻松,石凤岐拉着鱼非池坐入房间里,拔了拔房中燃着的炭火,解了外衣盖在她身上,让她枕在自己腿上小睡,自己翻看起了七七八八繁琐的公文。

鱼非池抬手碰了碰他胳膊,睁着眼睛看他:“真不用我帮忙?”

石凤岐低头瞅着睡在自己腿上的鱼非池,放下手里的笔,笑着拿手指捏着她嘴巴,捏得她小嘴嘟起:“以后你就安心地做头小猪吧,吃了就睡,睡醒再吃,好好地把身子养起来。”

鱼非池拍掉他的手,笑道:“我倒巴不得轻松了,不过你一个人应付得来吗?以前这些事,都是我们一起办的。”

石凤岐笑道:“你这是看不起人啊。”又把手伸进外衣里,手掌搭在不该搭的地方:“要不我停下这些事,先把你应付了?”

鱼非池身子一酥,连忙把他的手抽出来,红着脸闭上眼,懒得再看他:“色胚子!”

石凤岐看她这娇滴滴的样子心都要化了,一手轻轻摩挲着她的脸,另一手握着笔,开始处理起了桌上堆积成小山的公文。

外面的落叶缓缓铺落在地,鱼非池不喜欢叫人把这些叶子都清扫起来一把火烧了,她觉得秋也有秋的美,落叶也有落叶的艳,由着这些叶子在院子里零零落落地积着,几根竹子也在一阵阵的秋风里落了叶,透过稀疏的竹林可以看到远处的常青树荫。

就好像,透过秋天,就已经看到了春天,看到蓬勃的希望与新生。

石凤岐从没觉得日子如此宁静自在过,鱼非池就睡在他身边,这是以前他想都不敢想的事,手边的公文虽多,可是处理起来已经越来越得心应手,该安排的事也越来越清晰有条理,便是上央,近来也挑不出他的毛病。

也许,再也没有什么事,是石凤岐不能解决的了,他长成现在的样子,用了很多很多年的时间,从上无为学院之前就开始走遍天下,用尽心术,到后来无为学院三年,下山后五年,足足近十余年的时间里,他拥有了一个帝王该有的智慧,手段,谋略,和眼光。

他只是还缺一点点东西,缺一点点无情,如果他能回到当初上无为学院之前的样子,那他已经是一个合格的君主人选了。

如果他从来没有遇到过鱼非池,从来不知情爱是何滋味,没有食髓知味过,他不会有这样一场情爱浩劫,使他称帝的脚步放慢。

你问他会不会后悔,后悔着,不如不认识鱼非池,不如不曾以生命为赞礼爱过她,不如不要在失忆之后依旧无可自拔地沦陷,你问他,他或许会答,此时他不后悔。

时光过得格外的静好,他看完最后一折公文,着人拿了下去送给上央,再由上央按着分类把事情分派下去。

他摇了摇有些发酸的手腕,低头看着睡得正好的鱼非池,笑了一声后,小心地托着她脑袋,自己也躺下去,吻过她额头,把手臂给她枕头着,将胸膛让她靠着,外面的落叶飘入一片来,落在他们两人脚下。

他似自语自言一般:“我真不该忘记你,你是不是因为这个才怪我,所以不愿再与我相认,我以后都不会再这样了,不会忘记你。”

两人呼吸轻浅,安稳,宁静,静得好像,一切苦难,都不曾发生。

第五百五十一章 战况告急

有时候,他也会缠着鱼非池告诉他一些过去的事,他想着,如果他记不起以前的事了,至少也该去了解。

鱼非池在被他缠得没办法了的时候,也会说一些以前的事,说他以前如何赖皮,如此撒泼,说他以前的样子跟现在不太一样,以前更为任性洒脱,现在已经成熟稳重。

她会略去一些他们之间痛苦的往事,比如大隋的士兵灭了她的家人,比如在白衹的时候,他们也曾有过那样挣扎痛苦的时候,还比如,因为自己与他格外的不听话,隋帝趁他们去商夷的时候,一次又一次地为难他们,夺走了她曾经的太子妃头衔。

这些无足轻重的,带着苦味的过去,都不用提及。

石凤岐听过之后,会显得很沉默。

“你怎么了,是你要问我的啊,你自己以前不要脸地一天到晚作死,你可别嫌弃,那也是你。”鱼非池瞪着他,这人是自己跑来问自己的,别说后悔了。

“不是,我是觉得,那么重要的事情,我都忘了,真的太可惜了。”石凤岐遗憾地叹息道,“我真的很想记起来,虽然你不介意,但是,我挺介意的。”

“过去的意义,在于让我们知道要珍惜当下,你已经知道珍惜了,那么过去就显得不再重要了,不是吗?”鱼非池笑着对他说。

“你不会难过吗,我把以前都忘了,你不会觉得很遗憾吗?”石凤岐环着她的腰,与她坐在凉亭里,看着外面宁静的秋水。

“当然会,可是又没办法让这遗憾得到很好的解决,不如就坦然接受。”鱼非池靠在他胸口,听得到他沉稳有力地心跳声,她想,没什么是比现在更重要的。

“那你以前,也是这样吗?”石凤岐突然问道,转过鱼非池的身子看着她:“你以前也经常参与这些政事,争这须弥的天下吗?”

鱼非池捧着他的脸,笑声道:“你这不是废话吗?没有这份野心的人,是不会入无为七子的,阿迟与我们不同,他只是想陪在我身边。而我当然是有这份企图,才会拿下无为七子的名号,而且如果我不是有这样的野心,又怎么会在白衹旧地的时候,接手大师兄的事?”

她说得很真诚的样子,还带着笑话石凤岐又在发蠢的神色。

“真的?”石凤岐挑眉。

“这有什么好怀疑的,我知道你是大隋太子,就自然知道,你是要争天下的。如果我没这个心,我怎么配留在你身边那么久?”鱼非池点着他额头:“说起你的身份,可是瞒了好久,还好我机智早就猜出来了,不然的话我不一小心跑去帮别的师兄,我看你上哪儿哭去。”

石凤岐让她俏皮的话逗笑,额头抵着她额头,笑得心满意足:“那我真是三生有幸。”

“当然了,都叫你多去拜一拜庙里的菩萨了。”鱼非池也笑,抬起下巴来,“啾”的地一声,亲了他一口。

她不想让石凤岐知道,她是用了多大的勇气,杀死了自己多少次,才有了今日这样硬的心肠,也不想让石凤岐知道,曾经的自己是渴望自由的风与云,想拥有一个自由的灵魂,不羁于天下之争,寻一无人知道的角落了此残生。

他不必知道,过去的鱼非池,自由到像是一只鸟儿,飞在天上,后来是被无数把利箭刺穿了心肠,这才掉入泥里。

他只需要知道,如今的鱼非池,是一个有着野心,有着追求,有着一统天下雄心的七子,站在他身边,是为了陪他荡平天下。

两人正说着话,下人急急赶来,单膝跪地道:“太子殿下,前方战事危急,上央先生请您与鱼姑娘速去议事!”

“他在哪里?”石凤岐立刻问道。

“宫内御书房,苏姑娘已经赶过去了。”下人急声道。

石凤岐与鱼非池目光一相接,两人携手快步走出了凉亭,走出了宅子,外面的马车早已备下,二人往宫中快速赶去。

到宫门口的时候,他们遇上了苏于婳,看样子她也是刚刚到,三人简单打过招呼之后就快步往御书房里奔去。

上央与隋帝已经开始在研究战报了,见到他们三人进来时,把手中的战报递给他们细看,一君一臣走到了沙盘跟前。

鱼非池看着这些情报眉头渐紧,这情况,的确很是危急。

本来按着大隋的战术,是石磊通过武安郡,迅速赶去与瞿如会合,打开商夷接壤白衹旧地的缺口,可是石磊的大军在一路攻城掠地之后,遇到了埋伏,折损的人手到情报送来的时候还没有统计出来,但不会是小数目。

这还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瞿如将失去后援,要单独与商夷最难缠的大军开战。

鱼非池跑到沙盘前看着地形,指着白衹旧地说道:“韬轲是想把这一块地方打回来!他对白衹地形和西魏的地形都已经很了解了,从这里着手,他可以直接经过白衹旧地,拿下西魏旧地,夺走大隋这两个最不稳固的地方,再从这两处地方慢慢推进,逐步蚕食大隋!”

“不错,而且初止以前就是西魏的人,在这场对大隋的战事里,商帝一定会去参考初止的意见。西魏多沼泽雨林,本来是极不好走的地方,如果有初止指路,韬轲师兄将可以畅通无阻。而且西魏被我大隋拿下时日不长,还未完全死心臣服,若是他们看到有人对大隋不利,必将起事,说不定还会襄助于商夷大军,报复我大隋!”石凤岐也快步走到沙盘前。

“所以现在的关键在于,石磊能不能赶过去阻止这样的情况出现,或者…”苏于婳眉头轻拧:“看瞿如能不能扛住,不指望他攻破商夷,只要他能守住白衹旧地就很好,商夷是一定会反攻的。”

鱼非池点点头,又说道:“韬轲的主战场是在哪里?”

“很不幸,正是此处。”上央指着瞿如大军所在的位置,“瞿如对上的,正是韬轲。”

鱼非池手指掩唇,掩着她险些喊出声的惊呼,瞿如对韬轲,几乎毫无胜算。

以前加上石磊,还可一战,如今,怕是很难。

“会不会是障眼法,让我们误以为他是要攻打白衹旧地,其实真正的目标是别的地方?”苏于婳问道。

“不会的。”石凤岐轻轻握着鱼非池的手,稳住她心神:“韬轲看得出这两地的重要性,拿下白衹旧地他们还可以顺势拿下武安郡,那里是石磊的老地盘,不仅是大隋重要关隘之城,还可以动摇军心。更何况,他知道此战对的是我们,与当初对付苍陵不同,这类做法于我们而言太不入流,他不会用这样的战术。”

“还有一种可能。”鱼非池突然想到了什么,挣脱石凤岐的手,几乎整个身子都贴在了沙盘上,口中说着:“他很有可能不正面攻打瞿如的大军。”

石凤岐也想到了,接着说道:“而是先拿下武安郡,砂容城,再一路过去,打出一条通道,把白衹旧地与西魏旧地从大隋的版图上彻底隔开,慢慢困死瞿如,这样一来,商夷可以用最小的代价,同时吞并白衹与西魏,速度要快上很多,损失也要小得很多。”

“最重要的是,也容易很多,石磊已经遇伏了。”鱼非池猛地抬头,看向隋帝,“陛下,石磊不能再退!”

隋帝脸上最近有了些红润之色,看着气色好了很多,他看着这三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话,听到鱼非池叫他,他抬着眼皮道:“你说这种可能寡人也想到了,砂容城刚刚才开始重建之事,军防不强,的确是个容易得手的地方,但武安郡不是,武安郡是寡人数十年来用心经营的边关要地,城中守备之强你难以想象,韬轲若是真敢走这步棋,也足够他吃苦头的。”

鱼非池看了一眼苏于婳,好久以前了,苏于婳得上央之令前去武安郡诓骗石牧寒,她故意输过一次,让韬轲得到了武安郡,可以借道拿下西魏,那时候大家年少轻狂,什么都敢玩,苏于婳那一手是为了把避世的鱼非池逼出水面。

可也是那时候,韬轲是进过城的,以韬轲的能力,要看清武安郡的布防,并不是很难。

现在想想,韬轲才是真的在下一盘大棋,所有过去的惨败,对他而言都是丰富的经验和珍贵的财富,为他此次行事,提供了太多好处。

鱼非池想了又想,还是说:“陛下,不一定啊,武安郡在韬轲师兄面前,不一定守得住啊。”

“你是在看不起寡人,还是看不起武安郡守城将士?”隋帝冷眼看着她。

隋帝这倒不是在跟鱼非池较劲置气,而是他对武安郡的确信心。

几十年来大大小小的摩擦与战争,早就让那里积累了丰富的作战经验,是一支真正的老部队,不是什么人随随便便上来,就可以轻易夺下的,哪怕是韬轲也不行。

想要啃硬骨头,就要做好被嘣掉牙的准备。

第五百五十二章 商夷的英雄,大隋的恶梦

因为隋帝对武安郡有信心,所以那天后来的话题,都一直围绕着如果瞿如不敌韬轲,该要怎么办。

将白衹与西魏这两块地方让出去是绝不可能的,这会儿大家都在争地盘,怎么都不可能把地盘送出去,要怎么守住这地盘就显得格外重要。

苏于婳提出了许多意见,比如让石磊收拢兵力立刻向瞿如靠拢,比如让笑寒的云梁大军加速进攻,借此分散商夷的视线,逼迫商夷放缓对瞿如的追击,还有很多很多。

不可否认,她的每一个建议都是极为有用可行的,鱼非池在一边听着也点头,苏于婳的军事才能从来不输给任何人。

她在御书房里分析着战局和可以用调动的兵力,可以用的人手,猜测着韬轲会用何种阵法进攻,要如何应对,大家在一边帮她查漏补缺,就像鱼非池提出一个意见后,大家也会帮鱼非池补全不足一样。

他们五个人,相辅相成,早已培养出了最好的默契。

等到最后全部定下来,上央拟了急报给隋帝过目,隋帝觉得没什么问题之后,问着苏于婳:“你苏氏传书到瞿如手中,要几日?”

“按此种情况,是特殊处理,最快五日,最慢七日。”苏于婳回话道。

“是否安全?”隋帝又问。

“苏氏一族立世百年,从来没有出过任何传信上面的纰漏。”苏于游自信地说道。

“好,自今日起的,所有的情报由你苏氏一门进行传送,你在瞿如大军中设好据点。战场上事情变化太快,用以前的驿站传书太慢了,信鸽又不安全。”隋帝说,能将这么重要的事交给苏于婳,也是隋帝对苏于婳的信任。

苏于婳却觉得这很稀松平常,她甚至觉得,在开战之初,隋帝就该这么做了,这么做才是理智聪明的做法,所以,她不觉得这是一种荣幸,她觉得这是理所当然,明智之选。

鱼非池看着苏于婳毫无感激之色的神情有些好笑,这位苏师姐啊,还真是万事难动她心,除了赢,再没有什么是她在意的了。

几人出得御书房的时候已经是晚上,月朗星疏。

“累着了吧?”石凤岐边走边给鱼非池揉着肩。

“我倒还好,怕是苏于婳今日辛苦了。”鱼非池拍着石凤岐的手臂。

苏于婳看了他们两个一眼,叹道:“好说这还在这宫里呢,你们两个注意着点,别把隋帝一下子给气得背过气儿去。”

石凤岐却笑:“多谢苏师姐不责怪之恩。”

“我怪你做什么,早就知道你们两个那点事儿是按不住的,隋帝还拼命地打压,本来就用错了方法,若换作是我…”她说着,看了他们两一眼,他们二人面色不善,赶紧笑着摇头:“算了,换作是我,我或许也没招。”

“这会儿都还没有吃饭,我们去吃点东西吧。”石凤岐提议道。

“我是无所谓,上央先生呢?”苏于婳转头看向上央。

上央的兴致似不太高,所以脸色也不大好,听到苏于婳问他的意见,也只是摇头:“我不去了,你们去吧。”

“先生可是对我不满?”那日婚事黄了之后,石凤岐其实还没有正经地跟上央聊过一次,好像上央也不是很想跟石凤岐聊这事儿一样。

“公子误会了,我只是在想着今日的战事,心里有些记挂着放不下,而且豆豆也在家等我。”上央说道。

“那就不留先生了。”石凤岐点点头,送上央离开。

他决意与鱼非池在一起,与所有人走到对面,包括上央,包括隋帝。

这样不被祝福的爱情啊,不知会结成什么滋味的果子。

于是只剩下他们三个,三人找了间临水的酒楼,包了个包间,临着夜间河水波光粼粼,间或说起今日的战事,也会聊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

喝到一半,鱼非池好奇地看着苏于婳:“苏师姐,你跟苏游是什么情况?你们是表姐弟,为什么会是同姓?”

苏于婳听了,便只是说:“苏游是孤儿,是我母亲从河里捡起来的,所以取名游,我母亲一直想生个儿子,可惜她自己肚子不争气,生了我这个女儿之后再没有了生育,家中父亲又是个妻妾多的,孩子一个接一个地出生。我母亲本来想让苏游认我父亲作义父,可是我父亲看着膝下儿女这么多,实在不必再多抱养一个,就没答应,我母亲便只好把他送到了娘家,取苏姓。”

“原来如此。”鱼非池恍然,这便能理解了,她还一直纳闷,为什么苏游会喜欢苏于婳,近亲成亲容易生傻子啊…

苏于婳见鱼非池一脸恍然的表情,笑道:“虽然我跟他没血缘关系,但是也改变不了什么。”

“我没说要改变什么呀。”鱼非池逗着苏于婳。

“你少在这里跟我耍鬼机灵,我还不知道心里那点心思?我小时候在家中不受父亲喜欢,自小在外婆家寄住,跟苏游的话,也算得一同长大。我们两个这么多年来是什么样的感情,我很清楚。他自己要犯蠢,总不能指望着我善良地陪着他蠢吧?”苏于婳真是无情得很。

“苏游挺好的。”石凤岐默默地加了一句,那天那三声“报”,喊得那叫一个时机恰当,那叫一个声如洪钟!

“送你啊。”苏于婳说。

石凤岐赶紧摇头,指着鱼非池:“我有她了。”

“恶心。”苏于婳骂了一声,却忍不住笑起来。

几人说着话,看着外面的好月色,三个人之间倒也好像很久没有这样好好喝次酒,聊次天了。

苏于婳望着外面的月色与水光,想起小时候,她对小时候的事总是记忆模糊,她自己总结为,因为从不多想,所以记忆就渐渐淡了,但是吧,父亲加注在她身上的那些棍棒,带来的是怎样的疼痛,她倒是还隐约有些印象,还有家中那些受宠姬妾们的孩子是怎么虐待她,逼她吃沙子的记忆,也还能隐约地记起来,包括她生母对她的冷眼和唾骂,也都能回想起。

不过有什么重要呢,他们都已经死了。

就更不用记着了。

如果因为他们都死了的原因,苏月也看不上自己吧?

世人所称道的苏氏一门啊,其中龌龊何其多,世人哪里晓得?

苏于婳喝完杯中酒,对鱼非池两个道:“我先回去了,明日还有得忙。”

“师姐慢走。”鱼非池点头送她。

等到苏于婳下了楼,鱼非池望着她背景,问石凤岐:“你说,苏师姐生来就是这样的性子吗?”

“不知道,不过我觉得,没有人生来就是无情的。”石凤岐搭着鱼非池的肩膀,说道,“就是有点同情苏游,挺好的小伙子。”

“唉,可怜,苏师姐只怕是一丝半点儿也不喜欢他。”鱼非池也叹。

“还好你不是苏师姐,不然我可就惨了。”石凤岐笑道。

“还好你喜欢的不是苏师姐,不然你还是惨,大写加粗的惨。”鱼非池也笑。

“为苏游干杯。”石凤岐提着酒杯递到她手里。

“为你我干杯。”鱼非池握着杯子与他碰一下。

他们身后的那条河是护城河,这种河平日里很少有什么大浪大涛,安静地流淌,安静地守护着这座古老的邺宁城。

河水浮着白月光,安静地往远方流去,遇到几个分叉口,分成几支水,其中一支带着一片白月光流进了一条大河,大河再绕山转弯,遇上几个礁石,碎开些花浪。

带着白月光的河水啊,他继续地往前流淌,听过了夜间捣衣女子的浆洗声,听过了有情男女私下幽会的情话声,也听过了战场上嘶鸣的战马悲泣声。

白月光啊,它白晃晃,惨兮兮地映在大地上,冷若清霜,固执沉默,也公平公正。

它既可以照亮心上女子的容貌,也可以照亮夜间冰冷的刀锋。

刀锋上残留的热血,凝不成血珠,一片片扬起的血线弧度,洒在半空里,掺进了白月光,将那月光染成了血色。

固守了百年的武安郡,在这片红色的月光里,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失守了。

很多人都不曾见过韬轲着战甲的模样,他总是一位商夷重臣的身份出现,他的地位是崇高的,他在商帝面前,也是很少需要下跪的,他很少亲自上战场,除非他觉得,这一战值得他上。

他手里握着一把盘龙麟纹刀,刀锋尖锐,他曾在无数个夜里轻轻地擦拭着这把刀,抚摸过刀身平滑如镜,舞起来有破风之声。

他不止是谋臣,他还是将军。

他从来,都是最好的将军。

只是,没什么人真正见识过罢了。

血色的月光照在他冷毅的脸上,刚硬的线条一改往日里的柔和内敛,他血猩的目光似带着狂热的战意,这战意强到,普通的马儿都受不住,会软下四蹄跪在地上瑟瑟发抖,所以他座下的良驹是商帝亲赐的一匹汗血宝马。

宝马宝刀配英雄,他今日是商夷的英雄,大隋的恶梦。

第五百五十三章 神威韬轲

石磊不太明白,韬轲到底是怎么知道武安郡里每一处的防守的,哪里有什么的兵,布着什么样的阵,他都好像清清楚楚,能够一一突破,突破得还极有针对性。

他像是为这场战事准备了很久,所以每个角落他都轻车熟路,以洞悉一切的眼神,看穿石磊的全部打算。

如果说,瞿如不是他的对手,石磊难道就是了吗?

普通人,从来都不是七子的对手,七子对七子,才有胜算。

只可惜,隋帝料错了。

这个错误的估算让大隋付出了极其惨痛的代价,被鲜血与战火染红的月光,脆弱而无助地散落一地,带来死亡的阴影。

年轻而勇敢的将士他们悲吼,他们拼命,他们也绝望,鲜血洗去了他们脸上的泪水,更冲走了他们的希望。

他们终于只剩下绝望,彻底而纯粹的绝望,毫无生还的机会。

绝望的神色凝固在他们脸上,让他们保持恐惧的姿态去见了阎王。

满地林立的刀剑枪茅,还有残肢断臂,控诉着战争的无情和残忍,声声都含血与泪,质问着深宫里的人们啊,你们一句话,可知让我们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我深爱的妻子啊,来世再与你结发。

晨光破晓,初升的红日划破了血色的月光,带来了更为炙热的光亮,照亮着这座被摧残得支离破碎的古城,大地被鲜血熏染成暗红色,倒在地上的旗帜被烧出了几个窟窿,破败不堪,死去的人们堆积在那里,只是一个个冰冷的数字。

无名小卒不被历史铭记,历史就是这样一个无情的婊子,从来只偏爱有名有姓的恩客。

武安郡,城破。

韬轲骑在马上,沉默而威严地走入城中,也许是因为韬轲将军是个沉默而威严的人,就连他座下的汗血宝马,也透着慑人的威色,马儿的眼睛都有着凛凛的杀气,喘着的鼻息都莫名让人心寒。

他背上背着的那盘龙麟纹刀,上面的血迹已经被擦干净了,就好像他一个人也没有杀过一般,好像这满地的尸体都与他没有过关系一样。

城里的人百姓惊恐万状,瑟缩在角落里,不安地等待着可怕的命运降落在他们头上,甚至已有人开始的痛哭流涕。

他们从来没有见过武安郡失守,没有见过武安郡被人攻破,更没有这么近距离地接近过敌人。

守城的将士总是勇敢,总是无所不能,总是所向披靡,以前不论多少次战事,他们总能大胜归来,不曾败过一场,这里就是他们的福地,虽与战火比邻而居,可是战火从来没有烧到他们身上。

他们跟隋帝一样,觉得武安郡,永远不会输。

韬轲给他们上了一课,告诉他们,世上没有攻不破的城墙,只有不够英勇的将军。

“韬将军,城中百姓如何处理?”副将单膝跪地,问着骑在马上话不多的韬轲大将军。

韬轲看了一眼这些平头百姓,心想着,这便是安居太久的后果,不知思危不知反抗,麻木得只会害怕。

“将城中所有铁器全部收拢,粮食聚于一处,他们若是听话,男子每日施粥一碗,妇孺孩童每日施粥两碗,若是不听,当场格杀。留下三万人看住此城,其余人等,今日随本将前往砂容城。”韬轲淡声吩咐。

“是,韬将军!”副将心中有些疑惑,为何男子才一碗,妇孺孩童却要两碗?

但是他不敢问,韬轲将军向来言出必行,行必果,问得多了怕是要讨他不喜。

后来过了几日,他看城中男子饿得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这才明白过了韬轲的意图,既不会把这些人饿死,也不会让这些人有力气再反抗,至于妇孺与孩童多给一碗粥,那是韬轲将军仁义。

可悲百古城武安郡,当年石无双战死沙场,也没有丢失过的地方,如今,一朝沦丧!

石磊带了残兵败将往砂容城赶去,他不想做逃兵,但是他也不能等着死,死也要死得有价值,有意义,不能死得毫无用处。

他跑得狼狈落魄,韬轲在后面紧追不舍,显得孔武有力,从容有度,这场从一开始就不公平的战事,韬轲赢得轻松,也赢得漂亮。

就这样,石磊每到一城,都会帮着那一城抵抗韬轲,可是无一例外,皆是败迹,他已经快要让韬轲打懵了。

砂容城失守的时候,他悲泣道:“公子啊,末将快要保不住大隋了啊,公子,你快救救大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