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姓一旦和朝廷同仇敌忾,心情便不知不觉不一样了。朝廷就算治灾治得并不顺、甚至有些错漏,他们也会变得包容许多,觉得天神闹出的事情,朝廷办起来吃力也难免。

人心不过就这么点道理,玩得好了便能事半功倍。楚成在这样的事上鲜少有看走眼的时候,然而这回,却偏就节外生枝了。

——有一波为了多领赏钱在外添油加醋奋力传播这个传言的地痞叫人给打了。

事发的地方离衙门不远,还正巧让外出转悠的身影沈映碰上了。沈映怕那伙打人的大斟教有关,赶紧跑回去告诉楚成。

彼时楚成正在堂屋转悠着想事儿,听见动静扭头一看沈映正从前一进大门跑进来,自然知道他出了府。

楚成眉头一皱正要开骂,沈映先一步说了话,楚成一听也是惊了,赶忙叫人去将一行人都押了回来,过堂审问。

人带过来之后,几个挨了揍的地痞自是叫苦连天,这事又是楚成差他们去的,被讹一笔钱是难免的了。

但现在钱不是问题,问题是这几个打人的人的身份。

这一问话就问了半个时辰,那几人也是义愤填膺,但事情说得倒还清楚。问完之后,却是楚成傻了眼。

“…也就是说,这大斟教的‘明神’和你们摩折教的‘名神’是同一位?”

“那可不就是头一位!”回话的中年人满面怒色,“他们来大应传教时我们就读过他们的东西,名字、典故全一样。如今这几个地痞平白无故地泼我们脏水,简直没天理了!”

“…”楚成感到头疼,揉着太阳穴缓了好半晌,最后让几个地痞先给他们赔了不是,又让这几人赔了些银子。等他们离开后,他又自掏腰包垫了一些,可算把两拨人都弄走了。

他们走后,沈映一头雾水:“怎么越来越乱了,到底怎么回事?”

楚成摇摇头:“我也闹不明白,得找几个对这些在行的人请教请教。”

好在对此在行的人倒不难找。大斟教楚成从前没听说过,但摩折教已经传入中原几百年了,总会有人想做这方面的学问。

太子差来的那两位鸿胪寺官员就跟他说了不少摩折教的事情,他又差人出去寻了几位在西边游历过多年的文人和商贾,很快就把事情问了个明白。

原来这大斟教和摩折教还真是一回事——或者严谨些说,二者同宗。

犹如佛教传向四方后有了不同的教派一般,这个信奉明神的教也衍生出了各个分支。早年传入中原的那一只较为温和,几乎在传入的同时就入乡随俗了,所以这些年来朝廷也不曾管过。

而大斟教——倘若这回的时疫当真是他们所为的话,他们便是偏激些的一支了。佛教当年传入中土时也有过类似的事情,一个群体中总难免有一些忍的想法偏激些,又或难免存在有心之人将教中学说加以利用以便揽权。再仁善的东西在有心之人的操控下,都能变得面目全非。

沈映知悉这些后直扯嘴角:“那这明神到底是好是坏?且不说这回的事,十几年前入京传教的那一拨也真吓人;可打人的那几位到真是老实巴交的百姓,打人也没下重手,这其中可还掺着原本对地痞的怨气呢!”

楚成叹息着笑了声:“好多事,原本没那么多好坏。落到好人手里是好的,落到坏人手里就成了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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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这道波折,楚成没敢让人继续散播流言。原以为不得不另寻他法挖背后的人了,结果过了不几日,却听说那大斟教的人还真被炸了出来,恼羞成怒地四处澄清这事不是明神与玉帝斗法,是真神在责罚不信他的人!

事情传到京中,沈晰看折子看得直皱眉头,便在晚上时当个笑话同楚怡说了。楚怡听得一脸无语,不知道该如何评判这个大斟教。

不过,罢了。这样的事就是复杂得很,她在二十一世纪也见识过,说到底还是事在人为,人和人不能一概而论。

激进和温和永远相伴,黑暗的存在使得光明更有意义。因为一个群体里大部分都善良就原谅恶者不对,但因为存在的少数激进者而否定全局也不可取。

总而言之一码归一码。

楚怡想到了二十一世纪的正统宗教被人利用,在农村经济欠发达地区搞封建迷信的事情,根沈晰说:“必须得让摩折教和大斟教分清楚!”

沈晰一时未懂:“怎么个分清楚?”

“就…得让他们弄明白,他们虽然信同一个教,但不能拿大斟教当‘自己人’。”楚怡说着蹙了蹙眉,“不然他们对大斟教感到亲切怎么办?跟大斟教一起对付朝廷怎么办?我觉得威逼也好利诱也罢,总之朝廷得先笼络住他们,不能等对方把他们拉过去!”

说完之后她突然一怵,嗓中一噎,侧首打量了两眼沈晰的神色:“…我这是不是算干政了?”

沈晰正思索着她的话,反应了一下才回过神,笑了声:“哦,没事,你说的有道理。不过类似这样的话,你私下跟我说就好,别跟旁人议论太多。”

“行!”楚怡重重点头,而后便抱着沈晰的胳膊安心睡了。

第二日,沈晰在再次偷看楚怡的本子的时候,看见里面多了一行崭新的字迹:

沈晰真的人很好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越来越好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把本子放回抽屉里,接下来的大半天走路都有点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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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又过了一个多月,在天气逐渐转热的时候,楚成连同周边几地官员一道摸索到了大斟教的藏身之处,集结兵马去抓了人。

然后便是一番严审,几个教徒招出了蓄意饲养病羊并专程卖到各地的罪状。他们着实还是有些势力的,起码很有些财力,养病羊养的不是一头两头,而是好几百头。

待得将这几人交由刑部、几百头羊也扑杀尽了,上上下下可算松了口气,觉得接下来只要好好控制疫情便是。

偏在这时,疫病还是传入了京中。得病的还不是外人,就是一个先前派出去督办此案的官员。他回京时尚未意识到自己染病,三日之后突然高烧不退,京中顿时人心惶惶。

宫中也跟着紧张了起来,楚怡吓得脸色都白了。晚上沈晰再过来时,她舌头打结地追问:“你你你你没接触过那位得了病的大人吧?”

“没有。”沈晰摇头,“按你先前的建议,我说让他歇上几日再来见我,还没到日子呢。”

没想到还真因此躲过了一劫!

宫中自此也大门紧闭起来,外出采买的宫人也被查得更严。东宫后宅里,太子妃下令众人不许随意走动,能留在自己院子里便留在自己院子里。

这一点楚怡是赞同的。这种事上,隔离病人是安全,隔离自己也是安全。

沈晰对此同样赞同,未免有人存怨,他还着意叫张济才去后宅各处传了句话:“听太子妃的。防疫要紧,若贪图一时自在却丢了性命,可没有后悔的地方。”

宜春殿中,赵瑾月听闻这个消息后长长地松了口气。

她终于做对了一件事,至少是让他满意的一件事。

这对她而言实在是太不容易了,虽然她近来让宫人偷偷摸摸地寻了些书来给她看,但或许是她从不曾接触过这些的缘故,读起来十分吃力。饶是每一句话她都能读懂,也常参不透其中的意思。

这种困境让她觉得累得很,眼下做对了一件事,好歹令她心情好了些。

她便去看了看孩子,两个孩子都十个月了,正坐在摇篮里盯着乳母手中的拨浪鼓笑。

她看着他们,既觉得高兴,又觉得有点说不出的压抑。

他们真好,她看着他们,觉得日子不论怎样都还是能过下去的。但同时,这日子也真苦啊,她如履薄冰,总担心下一步就会跌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而他们是她的指望。准确地说,沈济是她的指望。

她是太子的嫡长子,便从出生下来就已是最有可能承继大统的人了。待得他的父亲故去,天下都是她的。

赵瑾月觉得自己不该那样想,可是…她真的无法控制地在盼着那一天。如果那一天能来,如果她的命能比太子更长,她就能当上太后,到时候,她大概就不用这样战战兢兢了。

她现在真的觉得很累,可即便她这样的累,太子还是不喜欢他,他眼里只有楚怡。

“你得好好长大啊…”她将儿子抱在怀中轻轻地念着。

她的一切,都靠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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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宅书房里,沈晰听闻云良娣又让乳母把欢宜送来了,便搁下手里事暂且陪了会儿孩子。见到孩子,旁边的楚怡比他更兴奋,因为太子妃下了令不让她们随便走动,她每天不是在绿意阁待着就是在他的书房待着,能做的事情也就那么多,无聊到长毛。

这个时候,逗小孩显得十分有趣!

欢宜现在五个多月了,是个爱笑的小姑娘。小孩子又天不怕地不怕,沈晰抱着她,她就伸手抠沈晰衣襟上绣纹,一边抠一边嘻嘻嘻地笑,弄得沈晰和楚怡一块儿笑。

楚怡边笑边摸自己的小腹:“我希望我这里也是个女儿,两个小姑娘放在一起肯定可爱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双十一终于快结束了

我不仅钱包空,连头都快算秃了

原本以为自己夜里买买就够了,万万没想到白天又下了好几单

好在确实省了不少钱,不然简直过不下去了!!!

今天没有双更了,明天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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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0 章

宫中严加防范, 疫情并没有闹得太狠。然而过了七八日,乾清宫中却急召了太医, 过了小半日消息传开,说是当今圣上染了疫了。

这一时引得满宫哗然,但仔细想想,却又很合情理。

“再怎么小心,父皇也总有不得不召见朝臣一议的事,免了朝也没用。”沈晰忧心不已地叹道。

皇帝的确也就是这样染上的病, 那个来廷议的兵部侍郎此时也重病在家了。

乾清宫的宫人来禀话时沈晰正在绿意阁里, 听完这个消息,他便独自回了前宅, 打算把自己也关上几天。他毕竟时常去面圣, 不知此刻是否也已患了病。

近来一直得宠的楚怡于是瞬间成了后宅里的头号倒霉蛋儿, 突然就成了疑似患者,安全起见,她不得不把自己也锁在了屋子里,提心吊胆地熬日子。

这个年代好像还不流行研究什么“潜伏期”, 但这个病也闹了这么久了, 基本能判断出从接触病原到发病约莫是五六天的样子。

这五六天对楚怡而言前所未有地漫长起来,一是真怕死, 二是隔离在一方小屋里她也真是没事做。青玉周明等几个宫人倒很忠心,指天立誓就算这病会传染也要好好侍奉她,他们不怕,但楚怡还是把他们都轰了出去, 让他们也各自好好隔离一阵子就好,不要在她这儿瞎承担风险。

她又不需要卧病在床,他们每天把饭送到窗口她接进去,别的零零散散的事自己动手干干,日子也不是不能过,充其量就是生活质量低哪儿。

于是七天之后,当沈晰神清气爽地走出前宅的卧房到绿意阁去看楚怡时,一进院就听到侧边那间用作浴室的小间畅快地吼出一句:“太舒服了啊!”

“?”沈晰好笑地皱皱眉头,招手叫来周明问怎么回事。

周明摒着笑躬身答说:“宝林娘子沐浴呢,一个时辰了。”

一个时辰了?!

沈晰更加讶异:“怎么洗这么久?怎么了?”

周明回道:“娘子也在屋里关了七天,今儿可算松了口气。她直说自己都快馊了,一睁眼就让人给备水沐浴。”

太子顿有愠色:“你们怎么伺候的?太医可不曾说过得了疫症不能沾水。”

“是。”周明赶紧跪下,小心翼翼地把楚怡的吩咐禀给了太子听,说楚宝林抱着床柱子冲他们喊你们出去,你们在这儿我隔离都不踏实!我不值得你们把命搭上好吗!

“…”沈晰听得神色复杂,半晌才笑了声,道:“起来吧。”

周明磕了个头站起来,沈晰没再多做理会,几步走到那方小间前叩了叩门:“楚怡?”

“哎?”里面传出的声音很是喜悦,“你来啦?你也没染上对吗?”

“染上了我就不来看你了。”沈晰笑着说,“我进来了啊!”

“?!”已经让青玉添了几回热水还赖在桶里不肯出来的楚怡一下慌了,手忙脚乱地就要爬出来。但还没站起身,他就已一脸轻松地推门进了屋。

“…”楚怡僵在浴桶之中,下意识地往下又缩了两分。

两人已经赤诚相对很多次了,但洗澡的时候有人推门进来就是很别扭!青玉进来给她添水时她也是一个劲儿地往下缩,还把花瓣都搂到身前遮着自己。

沈晰自然瞧出了她的不自在,可他当没看见,笑吟吟地一直绕到了她的身后。

他饶有兴味地捞起水来往她头发上淋:“我看看你馊了什么样。”

楚怡:“…”周明怎么什么都说!

接着哑哑道:“我已经洗干净了!”

“哦。”沈晰点点头,“洗干净就出来吧。”

听口气显然没有离开的意思。

楚怡:“…”

她仰头看看他,一看他那戏谑的笑意双颊就忍不住地红了,然后干巴巴地道:“你…别闹啊!我这儿有着孕呢,而且大白天的!不好!”

“我知道。”他柔和地揉着她头顶湿漉漉的头发,“我帮你更衣还不行?几天没见了,我想你。”

——那我也怕你擦枪走火!

楚怡心里咆哮着这句话,却被一种奇怪的小激动怂恿着,瑟瑟缩缩地站了起来。

屋里没别人,门也关着,但莫名的羞耻感还是让她立刻闪到了屏风后。

沈晰笑着跟过去,在她伸手拿提前备在旁边的帕子时,他也伸出了手。

楚怡羞得舌头都打结了:“我自己来!”

他一脸类似于“你可真逗”的神色:“孩子都有了,你还这么不好意思么?”

不,我真的是怕你擦枪走火。

楚怡再度把这句话忍住了,任由他把帕子拿过去,身上僵得像是一尊石像。

沈晰满意地在她额上亲了一口,接着便仔仔细细地帮她擦了起来。她在双颊滚烫中很快感觉出了他的手生,但好在帕子足够柔软,她也没觉得难受,最终由着他把这事儿干完了。

——主要是她这会儿也做不出别的反应。

等到穿上中衣裙,楚怡坐到妆台前,一个劲儿地从镜子里看他。

他拿起梳子要给她梳头,注意到镜子里投来的目光时手上稍微顿了顿:“怎么了?”

“你…”楚怡吞了口口水,委婉道,“你忍住啊!”

沈晰嗤地笑出来,又无声摇头。

笑什么嘛!

楚怡悻悻地低头把玩簪子,他边给她梳头边念叨:“我喜欢你,又不是光喜欢床上那点事。现在算我照顾照顾孩子他娘还不行?你放心就是了。”

这话说得怪暖的,楚怡听得挺感动,他却忽地躬身凑到她耳边,轻轻地跟她又说:“但你能生完孩子,我们可以试着这样来一次。”

“!”楚怡羞得猛然低头,额头咣地撞在妆台台面上,旋即惨叫出声!

沈晰愣了一刹,赶忙绕到身前查看她的状况,又心疼又觉得好笑,腹诽说你撞自己撞得还挺狠啊!

楚怡确实撞狠了,一时间头晕目眩,而且边揉边感觉到自己额上绝对肿了,不由脑补自己现在像个大鹅。

沈晰忍了又忍,在看到她那块肿之后到底还是不厚道地笑出了两声,然后伸手一扶她胳膊:“先回房吧,让太医来给你看看。”

楚怡便在满头转星星的感觉里被他搀回了房,片刻后太医来时她倒是已经不晕了,但太医看着她好似有点晕。

——太医可能是不太明白为什么东宫妃妾能受这种伤。

“她自己撞的。”太子边憋笑边跟太医说,太医想笑又不敢笑,忍得十分艰难。

因为这块淤青,楚怡的身孕又推了大半个月才往外说,不然一晋位份大家肯定要来恭贺,她这模样丢人!

.

夏日炎炎里,“楚宝林有孕四个月”的消息犹如一道惊雷在东宫中炸开,整个后宅都为之颤了一颤。

她和云诗同样是妾,可她有孕和云诗有孕不一样。云诗有孕只不过意味着东宫马上要添个孩子,而她这样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宠妾有孕则让爱嚼舌根的宫人有了谈资,私底下皆议论说:“这要是个儿子,太子妃的嫡长子怕是敌不过他!”

为此,赵瑾月稍稍慌了一阵便又冷静了下来。

楚氏再怎么样也不过是个妾而已,嫡长子的地位不是那么容易动摇的。太子的嫡长子皇帝的嫡长孙更是大应的国本,打从生下来就万众瞩目。除非他当真资质太差,否则将来如何,绝非一句太子宠谁就能改变,不然朝臣们也会不服。

她这样安下心来,又过两日,却听闻楚氏发了脾气,罚了一众花园的宫人。

“你们成心整我是吧!”宜春殿的宦官说她是这样咆哮的,“我就想好好怀个孕,好好生个孩子!你们想给太子妃添堵少拿我当棋!一个个的嘴怎么这么贱!别人不好过了你们觉得痛快是吗?”

——这脾气还是楚氏的老脾气,但赵瑾月鲜见地觉得听着顺耳了。

有这话就行。这话无疑是在拐着弯地向她表明心迹,多多少少说明楚氏真不想跟她争,至少现在不想。

这样就好,楚氏这样,她就可以放心地看楚氏平安生下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