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她还一出院门就碰上一张正经过旁边小道的生面孔,也是宫妃装束,只能是白常在。

孙氏一时从头尴尬到脚,屈膝福了福:“白常在万福。”

“哎…”白氏也有点尴尬,她是真的不认识这位是谁。

身边刚差来的宫女倒很灵巧,上前一屈膝,口道“孙答应安”,白氏释然一笑,便也颔了颔首:“孙答应。”

双方见完礼,白氏便行色匆匆地走了。这三两日大家都会很忙,尤其是她这样沉寂已久突然晋位的,除却搬家还要面对大家的道贺。

而孙氏,注定会清闲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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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宫安顿下来后不几日,楚怡见到了楚成。楚成奉旨进了户部,沈映进了兵部历练。

当然,虽然都是进六部,但沈映当下的官职和楚成是没法比的。不过说起此事时,楚成还是一脸欣然:“他啊,书读得不少,又是宗亲,日后官位还有得升。混出点名堂,封侯封王也都可能。”

楚怡感觉有点微妙,因为楚成说这话的时候,神情比自己得了高官厚禄还高兴。

楚成跟着又说:“我和沈映马上要一道去杭州办个差,皇上赦了娘和弟弟,只好劳你帮着安顿。”

“他们要出来了?!”楚怡心头一阵喜悦。

虽然她和这个“娘”跟“弟弟”都不算太熟,但现下,她已经对这个世界很有归属感了。有了归属感,家人团聚就成了一桩好事,感情也平添了几分。

楚怡便立刻叫了周明进来,兄妹两个你一言我一语的吩咐了一通。等相关事宜安排妥当,楚怡又后知后觉地注意到了楚成提到的“杭州”。

去杭州办差,而且是楚成和沈映一道去,也就是户部和兵部都去了人…

“皇上要办孙家了?”她问。

楚成点头:“是,其实先帝就已对孙家大有不满,只是碍于一些缘故不便动手。”

而沈晰,一登基走了这一步,户部去只是查税还没什么,兵部跟着一道过去,大约是以备不时之需,要斩草除根了。

“听说宫里有位孙氏,你少跟她走动。”楚成温声叮嘱她,“她背后捅过你刀子。”

“我知道我知道!”楚怡连连点头,“皇上也跟我说过了,你放心,我准定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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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成离京后不久,他们的母亲楚顾氏与弟弟楚齐便出了大牢。楚怡拿这几年的积蓄在京中给他们置了宅子和仆婢,沈晰知道后添了一笔,只叮嘱她不能跟外人说,账面上也得走她永寿宫的账。

另外他还差了太医过去伺候,二人在大牢中关了多年,身子自都不大好,他嘱咐太医说:“养好了再让他们来见贵妃,省得贵妃难过。”

楚怡还真有点急着想见他们,但听说这些事后就做了罢,不想辜负他的好心。

如此过了月余,三月中旬时,宫中春暖花开。在太医进宫回过话后,楚怡便开始筹备见家人了。大大小小的事情她安排了一堆,连家宴的菜单都亲自修改了好几遍才定下,好不容易忙完了,外面却传来了哭声。

“怎么了?”楚怡头疼地往外张望,但隔着窗纸看不太清楚,只能隐约瞧见殿门外跪着个人。

青玉也不知是出了什么事,挑帘出去叫了个外头的宦官进来回话,那宦官禀说:“是孙答应在外头。皇上刚办了孙家,她去养心殿求情未成,就闯到了咱们这边来。”

“糊涂东西!”青玉锁眉斥他,“养心殿容不得她闹,咱们永寿宫就随她折腾了吗?还不赶紧挡出去,这样哭哭啼啼扰得娘娘都没法休息。”

那宦官赶忙磕头:“娘娘容禀,下奴们早就要挡,可孙答应一副若被轰出去便要撞死在永寿宫外的架势,下奴们也…担待不起啊!”

“竟然来这套…”楚怡翻了一记白眼。

她对这种道德绑架的行为真的生不出同情心。

然后她扯了个懒腰,跟面前的宦官说:“走,你们帮我把她挡住。”

说罢自己就起了身,提步往外走。

青玉一愣:“娘娘去哪儿?”

“她不是在养心殿闹不起来吗?”楚怡打量了青玉两眼,“那我去养心殿午睡啊!”

青玉:“…”

楚怡想的其实是去养心殿午睡一下,顺便陪沈晰说说话,让他放松放松。这月余来他都太累了,从先帝丧仪到孙家的事都是大事,另外还有先帝嫔妃的安置问题等一系列家事要他操心,她便总想见缝插针地劝他歇歇。

但她实在说得太言简意赅了,宫人们当然想不到她的这些“深意”。一时之间,殿中的宫人都神情复杂地低下了头,心说您可真是愈发有宠妃的胆识!

楚怡懒洋洋地打着哈欠走出殿门,孙氏看见她的瞬间面色一震,便要扑上来。两旁的宦官赶紧将她拉住,楚怡避了一避,径直向宫门走。

“贵妃娘娘!”孙氏嘶声大喊,“贵妃娘娘,求您发发善心,救救臣妾的娘家!”

楚怡停下了脚。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评论里给太子妃开抑郁症的药单的那位姑娘,你可爱到我了哈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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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14 章

婉贵妃真的停住了, 令孙氏喜出望外。

然后她抬起头, 看见婉贵妃转过身, 不由紧张道:“娘娘,臣妾…”

“我告诉你。”楚怡铿锵有力地打断了她的话,“我可不会搭理你这茬, 有本事你就跟这儿一直跪着, 我可上养心殿睡觉去了!”

她说罢华丽转身,裙角在脚边打了个旋。

孙氏:“…”

永寿宫是东西六宫之中离养心殿最近的一处, 楚怡到时沈晰正看折子, 一看她来了, 抬头就说:“不必劝我休息。”

楚怡瞪他:“不行。你昨儿什么时候到的永寿宫我都不知道,今天多早走的我也不知道。你先别看了,咱们一起午睡一会儿,不然你跟我说会儿话也行。”

她说着就从她手中将折子抽走了,沈晰无奈失笑, 道了句“好好”,任由着她拽着他进了寝殿去。

到了寝殿, 楚怡往床上一躺就开始打哈欠, 沈晰脸上的神色更无奈了些:“困成这样你还非得过来,睡好了再来劝我也就是了。”

楚怡没吭气, 拉他躺到身边,青玉却机灵,当即言简意赅地告了孙氏一状。

“胡闹,竟还闹到你那儿去。”沈晰眉头紧锁, “传话下去,先将孙氏禁足,不许她四处折腾了。”

“哎…算了算了。”楚怡坐起身咂咂嘴,“不用这么大动干戈,传出去又要有人说我坏话。先随她,若是一会儿我回去的时候她还在那儿,我自会怼她。”

沈晰喷笑,知道她这爱怼人便由着她了。

接着他便屏退了宫人,躺到床上跟她说了说公主册封之事,还没说完,身边的人就已坠入了梦乡。

沈晰:“…”

这么困吗?

他皱皱眉头,叫了青玉来问话,问她楚怡最近有什么不适没有。青玉回说:“没有,大约只是这两日在忙与家人见面的事,有些累着了,皇上放心。”

沈晰点点头,还是说:“一会儿让太医来看看,贵妃从前偏爱荤食,守孝突然吃不得,怕是身子不太适应。”

青玉恭谨应下便又退了出去,沈晰躺回床上搂住楚怡,端详了她的睡容好一会儿。

啧,年龄渐长,倒是更好看了。

十七八岁那会儿他们都还有些青涩,现下,她是真的到了美艳不可方物的地步。

虽然美艳,却又不俗,所以他看她总也看不腻,看别人也愈发看不进去了。

真是个小妖妃。

沈晰脑海中划过这么一句,心里头暗自一声笑。

接着,他又怅然得笑不出了。

唉…他是真懊恼于她不能做皇后。这大约就是所谓的造化弄人,老天让这个与他情投意合的人到了他身边,却又给了他们一点点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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坤宁宫里,皇后着人将两个孩子叫来问功课,沈济很快就来了,柔凌却迟迟不见人影。

宫人回话说:“公主去恪嫔那里玩去了,恪嫔娘娘带着她去向太后问安,大概一时半刻过不来。”

赵瑾月淡淡地哦了一声。

多么讽刺,她的女儿对一个庶母比对她都亲。

这种感觉激得她心慌难受,却又着魔似的反反复复地想这件事,自虐一般地想个没完没了。

然后,她好像逐步钻进了一个怪石嶙峋的深渊,石片划破她的皮肤,另她每一寸有感觉的地方都疼,可她又还是在继续往下钻着。

她的世界越来越黑、越来越暗,她在里面兜兜转转的,突然气力尽失。

活着有什么意思呢?

她忽地生出了这么个念头。

…久违了。

她这么想。

很久以前有那么一阵子,她也有过这样的念头。后来又慢慢淡去了,已经许久未见。

但现下,这种念头又这样平白冒了出来,似乎变得更强壮了一些,如同一个巨大的妖怪般将她整个人都紧紧缚住。

这个妖怪也对她说:“久违了。”

“你活着到底有什么意思呢?”

“也没人在意你死不死。”

也没人在意你死不死。

赵瑾月坠入了又一重深渊,每一根神经都被这句话充斥。

“…母后?”沈济被她发白的神情搞得发蒙,迟疑着唤了她一声。

赵瑾月猛然回神,深吸着冷气,视线定在儿子身上。

她在想什么,她怎么能想死呢?

她怎么能突然生出这种念头?

她浑身在失措中发麻,只好用力地抱了一抱沈济,让自己回神。

“…没事。”她说,“你回去歇息,好好读书。”

沈济点头,又望望她:“母妃身体不适吗?”

“没有。”太子妃笑笑,“只是在想些事,你不必担心,去。”

沈济便告了退。太子妃在他离开后,久久惊魂不定。

她为什么会有那些想法?

莫名其妙,却又无比强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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寿康宫中,沈旭从母后皇太后房中告退出来,走在晌午的阳光之下,心情却越来越沉。

母后的身子,愈发令人担忧。

其实打从三哥丢了亲王位开始,母后的情形就不太好了。之后又是父皇驾崩、二哥继位,母后日日都在提心吊胆。

他知道母后在担忧什么,因为他这个当亲弟弟的也在担忧同样的事情——三哥与二哥争位,父皇留了三哥一命是因为父子之情。但眼下二哥是否会顾念兄弟之情,可真是不好说。

毕竟在二人相争之时,三哥也是想要二哥的命的。

沈旭庆幸自己看清得早、放弃得早,若不然他与三哥一道落了罪,母后一定会支撑不住。

可现下,日日看着母后为三哥忧心,他也焦灼不已。

沈旭不知不觉就走到了乾清宫前,望着这座父皇住了几十年的大殿愣了很久的神。他记得在他和几位兄长都还年幼时一并来这里玩闹的事,也记得在父皇晚年昏聩之时此处令人紧张的气氛。

但现下想来,父皇总归是对他们这些做儿子的留有余地的。而且父子情分放着,就是出了事,他们也总归还能壮着胆子为自己申辩几句。

现下二哥继了位,他想为三哥说说情,却在翻来覆去的思量之后依旧不敢去养心殿。

沈旭长声叹息,转身走出通往侧旁宫道的宫门,余光一扫,猛见人群浩浩荡荡地往这边来。

沈旭暗自叫苦,他这才想起来,目下百日热孝未过,父皇虽已下葬,皇兄仍是每天都要来这边凭吊一番,通常都是午后小歇的这段时间。

但眼下躲也躲不及了,沈旭只好迎上去见礼:“皇兄。”

“五弟?”沈晰稍有点意外,伸手扶了他一把,又打量了他两眼,“来见父皇?”

“…是。”沈旭颔首,沈晰点点头:“那正好,一道去,也有日子没见你了。”

沈旭没敢说自己这是刚从乾清宫里出来,只能硬着头皮跟他回乾清宫。

他方才只是在乾清宫前的空地上站了站,沈晰却带着他直接进了殿门。殿中肃穆,兄弟两个一并落了座,沈晰环视了四周一番,道:“你近来似乎进宫的次数并不少?”

“是…”沈旭没有否认,“母后病着,臣弟时常进来看看她。”

沈晰了然,道:“应该的。”

沈旭心里战战兢兢,偷眼打量了他好几眼,看他今日似乎心情不错,又小心道:“母后是为三哥的事…”

沈晰眸光微微一凛,沈旭即刻噤声,嗓中哽了一哽:“臣弟失言了。”

沈晰沉默了一会儿:“你不必这样紧张。”

自家兄弟在他面前生出这样的情绪,让他十分无力。

父皇对他的要求之一,便是不要让兄弟们继续忐忑不安。父皇认为那是他在位时造成的错处,希望他这个新君继位后能将这一点扭转过来。

但这着实不容易。这几年,整个朝堂的神经都紧绷着。他新君继位罢免几个老官员又在所难免,一时半刻的,他还真不知如何让大家松下劲儿来。

沈晰便沉思了良久,最终佯作轻松道:“给你个立功的机会,让你母后宽宽心。”

沈旭一愕,怔怔道:“立什么功…?”

“去一趟戎迟。”沈晰道,“以使节的身份见见四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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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心殿中,楚怡一觉醒来就听说皇上去乾清宫凭吊先帝了,气得一声冷笑:“嘿…”

嘿,闹了半天她开始没看住他!她自己睡了一大觉,他还是在忙他的!

她便带着一股懊恼的情绪径自回了永寿宫,踏进宫门一瞧,孙氏还跪在那儿。

…真他妈有毅力。

楚怡默默翻白眼,脚下加快了步子,气势汹汹道:“你没完了是?”

“…娘娘。”孙氏匆匆转过身,看起来楚楚可怜,“臣妾乞求娘娘,为臣妾的娘家说句话。臣妾的父亲和祖父在朝为官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臣妾…”

“打住,您可赶紧给本宫打住!”楚怡神情严肃,“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这是前朝的事,你我都管不了好?”

孙氏:“…”

“再说了。”楚怡笑了一声,“你现在知道来求我了吼?当初害我的时候呢?你可也没对我发善心啊。”

孙氏震住,她从不知道贵妃娘娘对这些事心里有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