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摸了摸鼻子,这个问题难,他该怎么答?他想了一会儿,道:“我有时候希望你晓得,又怕你全部晓得了之后要记恨我,就想你晓得一半,另一半干脆不晓得吧。”
“那五哥可真是辛苦了,既要让我晓得一半还得蒙一半在鼓里。”蕊乔讥讽他。
皇帝道:“你也是辛苦呀,明明晓得那一半,却还要装作不知道。”
这两人话里处处透着机锋,明明适才还是温存的,蕊乔突然觉得没意思,垂眸叹息一声:“可是五哥想过没有,事情大抵就像你被刺不愿告诉我一样,我是个会胡思乱想的人,应该说女人都是爱胡思乱想的,五哥有事瞒着我,我是会误会的。那另一半我只能靠猜,若是猜错了,我才是真的记恨你一辈子。”
皇帝怔了一下,赞同道:“是,经过这次的事,我想我应该什么都告诉你。”
蕊乔抬头望着他,两人四目相对,皇帝张了张口正要说什么,身后突然传来木槿的声音:“娘娘,刚门房收到了帖子,说是淑妃和贤妃娘娘邀您去畅饮阁听戏呢。”
蕊乔起身道:“有意思,早不约晚不约,陛下一回来就卯上我了,还特意是晚上去。”跟着脑袋凑到皇帝跟前,淘气的问,“你说,她们预备了什么大礼要送给我?”
皇帝撇撇嘴:“左不过就是那个长的像三哥的戏子。”
蕊乔望见他的神情,心情莫名好起来,笑嘻嘻道:“原来是要送戏子给我呢,想想也是,我也没什么短处好让人拿捏的,翻来覆去的无非在我的妇节上做文章,最好等陛下认为我腹中的胎儿是孽种,一并赐死了我方算是万事大吉。”
皇帝的脸冷下来,隔着珠帘喊了一声海大寿,海大寿进来听旨,皇帝在他耳朵旁边唠叨几句,声音轻的走近了也听不见,海大寿平时嬉皮笑脸的,闻言立刻板正了身子道:“是,奴才领会的。”然后匆匆的带了几个得力的出去,留下一干小太监听候蕊乔的吩咐,皇帝就混在这群人中间。
蕊乔让木槿替她更衣,用了晚膳过后便坐着步撵慢悠悠的晃到了畅饮阁。
适时暮色四合,宫门前一座一座的宫灯点亮起来,延绵的像一条发光的巨龙。
步撵停在畅饮阁门口,蕊乔搭着木槿的手臂缓缓向里走,四下里静的分明,蕊乔不由觉得好笑,稍微有点儿智商的人此刻都知道这里静默的不寻常,该要退出去了,若还往里头走,岂不是送上门去任人鱼肉?难道说自己在她们眼里就这么蠢?!
皇帝似乎是看出了她的想法,行至她的身边低声道:“不是你蠢,是她们等不及了。”
蕊乔望着他笑的狡黠:“小五子,还是由你扶着本宫吧。”
“是。”皇帝垂着头,弓着背,任由蕊乔搭着,直走到了畅饮阁的戏台前都没见到半个人,蕊乔只得朗声道:“两位娘娘约我至此,想必是有要事,可又不出来相见,却是为何?”
沉默片刻,戏台上缓缓踱出一道人影,穿的不是戏服,而是一身月白色的罩衫,白玉鱼龙的腰带,连身形都这样相似,蕊乔刹那间几乎就要以为那真的是三哥活过来了,所幸还有几分理智,淡漠道:“怎么,不见淑妃娘娘和贤妃娘娘,倒无端多出一个不相干的人来?是要你单独唱曲儿给我听?可听众只得我一人,你唱得岂不无趣?”
那人拱手道:“就是只愿唱给娘娘一个人听。难道说……”那人蹙眉,“其实在下是接到了娘娘的书信才特地来此,怎地娘娘竟如此绝情,不顾念昔日情分?亦或者有了新欢?”
“哦?”蕊乔好笑,“本宫给你的书信,那你倒是说说,送信的人是个什么模样。”
那人哽了一下道:“没注意个样貌,大约,大约就是娘娘身边这位。”
木槿幽幽道:“我可没出过合欢殿,多的是人证,你别血口喷人,下次胡说记得打个草稿。”
那人慌了手脚,握着折扇的手轻微发抖:“那小宫女自称是合欢殿的,难道说竟不是如嫔娘娘邀约吗?”
蕊乔‘嗤’的一笑:“现在才想到要把自己撇个干净已经太迟了,既然你我都被约到了这里,那么总要有人撞破才行,否则你我二人也太闷了,本宫便坐在这里敬候淑妃和贤妃大驾。”
言毕,海棠从不远处搬来一张凳子供蕊乔坐下,为了防风,蕊乔出门前特地罩了一间风兜,倒不觉得冷。
没多久,果然传来熙熙攘攘的脚步声,丛丛叠叠往畅饮阁赶来,步伐整齐的几乎像是禁军。
走在最前头领路的打着一个灯笼,特地照在蕊乔脸上,惊呼一声道:“啊呀,如嫔娘娘您这是做什么?”
蕊乔抬眸望了一眼那个太监,是慎行司的蔡福成,笑道:“原来是蔡公公,咱们可都是老熟人了,怎么着,阖宫那么大,偏生兜转到畅饮阁来?”
蔡福成见蕊乔笑的一脸胜券在握,竟有心分心虚,支支吾吾道:“娘娘……娘娘不也是莫名兜转到畅饮阁来了吗?”他想起淑妃给的许诺,只要帮着除掉如嫔,内侍监大总管的位置就是自己的,凭他的张德全还是成喜,往后都得给他打杂,于是越发有了些底气,道:“说起来奴才来畅饮阁不打紧,娘娘事关皇家体面,出现在畅饮阁才是不该,身为慎行司的掌典,奴才有必要禀告太后。”
蕊乔‘嗯’了一声:“那是自然,太后执掌后廷,想在她老人家眼里玩花样也要看有没有这个本事,毕竟谁也不是九命猫不是,没那么多脑袋可以砍。蔡公公,本宫适才问你,你还没回答本宫呢,你是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蔡福成心想:就让你再得意一阵子,过会儿看你怎么端着一副主子的嘴脸!我呸!
当下傲慢道:“本公公接到线报,说有后妃于此处私会升平署的戏子,特来捉拿。”
“哦?”蕊乔抬眼看他,竟是媚眼如丝,含着冷意,“敢问是哪里来的线报?”
“这……”蔡福成吞吐起来,他总不能说是两宫娘娘共同下的旨意,只得道,“本公公的衙前多出来一张通风报信的字条,本公公不知真假,但总要查个明白。”
“是要查个明白。”蕊乔点头,“若是有人私通戏子,你说,当是个什么罪行?”
“按律当诛。”蔡福成昂首道。
“说得好。”蕊乔鼓起掌来,“事关天家颜面,若是真有人私通戏子,按律当诛,公公说的真好,不愧为宫闱掌典,呆会儿可不能徇私哦。”
蔡福成被蕊乔的样子吓个半死,照理说如嫔被逮个正着就算没吓个肝胆俱裂,也不至于如此理直气壮,她到底凭的是什么?他不由有些怯了,颤着嗓子故作镇定道:“必然,本公公从不徇私。”
第六十七章
话音刚落,便传来走动的声音,伴随着香风一阵阵的袭来,环佩相击发出轻微的叮咚,淑妃与贤妃终于相携而至。
蕊乔站起来朝她们的方向略施一礼道:“两位姐姐终于还是来了,可真叫蕊乔好等。殊不知两位姐姐漏夜传蕊乔来畅饮阁究竟所为何事?”
贤妃露出一脸讶异的神色,淑妃却是笑道:“如嫔妹妹这话本宫却是听不大懂了,我等并未传过妹妹来此呀,倒是妹妹为何趁着夜深人静,此处又人迹罕至,特地从合欢殿那么大老远的赶过来?”
蕊乔抿唇一笑:“如此看来当中是有一些误会了,妹妹今日午后接了一道帖子,署名乃是两位姐姐约我今晚于此处听戏,妹妹心里也十分讶异,不曾挺陛下说起有夜宴,怎么竟也有夜戏听?”
淑妃上前一步,淡笑道:“本宫与贤妃妹妹向来是爱听戏的,此事不假,但本宫与贤妃却并未向合欢殿传过什么听戏的帖子。”
“哦?”蕊乔歪着脑袋,“难不成这帖子是自己长脚走过来的?”说着,两手一击,身后木槿拿出帖子来呈给贤妃身边的香荷,贤妃看过后蹙眉递给了淑妃,淑妃仅仅乜了一眼,便哗啦一声将帖子给撕了,向后一抛道:“此贴并非本宫与贤妃下的帖子,不可作证。妹妹不如实话说了吧,到这里来做什么?虽则皇后不在宫中,德妃姐姐又成日里闭门不出,但贤妃与本宫亦有协理六宫的责任和义务,妹妹今日出现在此处甚是不妥,恰恰高台上又有一位伶官儿,为了妹妹的清誉,还请妹妹说个分明。”
“既然要我说个分明,淑妃姐姐就更不该把适才那张帖子就那样随意的撕了。如今倒叫蕊乔没了证物,也不知姐姐是要毁灭证据还是?”蕊乔顿住不再继续往下说了。
淑妃‘呵’的一声冷笑,“说的好像本宫有意要为难你,害你似的!阖宫谁不知道自从你入主合欢殿那日起,本宫就对你诸多照拂关顾,而今你却反咬一口?!再者说,倘若真像你说的那样有人要害你,那为何什么人不害,不去害贤妃,不去害钟昭仪,亦不去害其他娘子,偏偏就是你?”
“或许是为着我肚子里那个笨拙的还未出世的孩子。”蕊乔垂头动作轻缓的抚摸着自己的肚子,神色恬淡温柔。
淑妃蓦地话锋一转:“蕊哥儿你也休要怪淑妃姐姐和贤妃姐姐疑心于你,你虽则有身孕,但自你册封,事情就一件跟着一件,不曾消停过。你有没有想过,也许这一切根本就是你自身的问题,并非像你所想象的那样,有人要害你,要害你的孩子。”
当真是佛口蛇心,黑的也叫她说成是白的,蕊乔静静的望着淑妃,并不辩驳,她只想知道她接下去还有什么招儿。
不把底牌都亮出来,蕊乔心中总是不安。
果然,淑妃又道:“大伙儿心里都清楚,这个伶官儿和谁生的那般相似,听说如嫔幼时与泰王也十分的要好,莫不是一时眼花了,将这伶倌儿认错成什么人?但其实要按着本宫的说法,即使要害,难不成应该先害贤妃吗?起码人家才是正经夫妻。”言毕,转向蔡福成道,“去把那个伶官儿给本宫押解过来,让他给本宫一个解释。”
“是。”蔡福成几乎不费吹灰之力的就把那个戏子给拖到了众人跟前。
那人依旧握着一把折扇,卸了妆以后,愈加显得皮肤清爽白皙,最重要的是一身的书卷气与泰王爷十足相似,想必将此人送进宫时不单看中了他的长相,更有人专程调教,毕竟样貌再相像,风度总要后天养成。
“你来告诉本宫,你到此处究竟是为何?”淑妃厉声道,“老实说的,本宫留你一个全尸,否则便是祸及家人的大罪。”
那人觑了一眼蕊乔,咬了咬唇,‘噗通’一声跪下道:“请娘娘开恩,小的家中还有父母要赡养,小的死不足惜,望娘娘勿要累及小的家人,小的什么都说,小的是奉了如嫔娘娘之命在此等候,与之幽会。”
“什么?”贤妃惊得后退一步,以手掩口,一脸的不可置信,望向蕊乔喃喃道,“幽会,你好大的胆子,你——!”
淑妃眉目恻向蕊乔:“怎么样?如嫔,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无话可说。”蕊乔两手一挥,宽大的袖子被风吹得鼓起,在黑夜里像展翅的蝴蝶,她的声音冷清淡然:“有人害我,我自无话可说。”
“娘娘当真有一副好口才,连我自己都几乎要被您给说动了,若不是今夜刚好有个人证,蕊乔即便是以死明志,恐怕陛下都不会信我半分。”蕊乔的目光在灯火中显得有些迷离,这种迷离仿佛远开世俗几丈远,好像她们在她的眼里都是傻瓜,唱的是一出蹩脚的戏。
“人证?”淑妃眯起眼来盯着蕊乔上下打量。
从蕊乔身后的人群里走出来一个人,身量很高,虽着了一身太监的服侍,但两手负于身后,气度高华,昂首的一瞬间,眉目亮如火炬,使得淑妃和贤妃不由一呆,同时惊呼道,“陛下——!”
淑妃失声道:“陛下您怎么在这里,陛下不是在未央宫吗?”
皇帝眉毛一抬:“淑妃对朕的行踪倒是了如指掌。”一边说着,一边默默地转动着手上的玉扳指,低头看了一眼趴在地上的伶倌儿,沉声道:“午后起朕便在合欢殿与如嫔一起,来人送帖到如嫔至畅饮阁,朕一路都陪在他的身侧。这个伶人出现的诡谲,蔡福成——”皇帝喝了一声。
蔡福成吓得腿一软,径直跪下了:“你适才当着如嫔的面说你绝不徇私,还说了你是收到线报,那么而今海大寿该在你的衙前搜到线报送过来了,可惜,据海大寿所说什么东西都没有搜到,连张字条都没有,所以你出现在这里委实叫朕不解,怎么跟卯准了要将如嫔人赃俱获似的?没有线报,你从哪儿打听来的如嫔私会外男,你为何而来?宫里那么大,你不去旁的地方,偏生来此处?是谁让你来的?至于淑妃。”皇帝慢声道,“那帖子你撕或不撕都不打紧,朕已经看过了。”
淑妃辩解道:“臣妾确实没有给合欢殿送过帖子,那笔迹断然不会是臣妾的,难不成这一切就不能是合欢殿的人自导自演的一出戏吗?”
“合欢殿的人自导自演?”皇帝重复道,“自导自演着往自己头上扣屎盆子,好叫朕杀了她吗?若是合欢殿的人自导自演,那两位爱妃又是如何夜里带着一队人马赶过来抓个正着得呢?难不成也和蔡福成一样,是收到了线报?”
淑妃顿时哑口无言。
皇帝轻轻一哂道:“所以是谁人在自导自演,朕心里清楚,两位爱妃应该也清楚。”
皇帝环视一眼周围的人,蹲下来看那个戏子,“但朕比较想知道的是,到底是谁能够手眼通天把这么一个人给弄进宫来?”
“不关臣妾的事啊。”贤妃一脸惨白,“臣妾什么都不知道,臣妾只是夜里与淑妃姐姐一道用膳,用膳后闲极无聊,饭后消食才与淑妃姐姐逛到了这里。”
皇帝长长的‘哦’了一声:“原来是消食,那么巧。”
皇帝抬头看着贤妃,眼色里浓浓的失望刺痛了贤妃。
贤妃立刻跪下来哭道:“臣妾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也许是冤枉了如嫔妹妹,但臣妾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淑妃恨恨的望向贤妃,关键时刻,她没有相帮,反倒急着脱身。
贤妃向她投去孤注一掷的目光,淑妃怔了一下立刻明白过来。
是了,事到如今,她只有奋力一搏,她不能把贤妃咬出来,若是事败,贤妃也一并咬出来的话,以后自己在宫里最后的一点儿势力也会被彻底铲除,只有把贤妃留着,兴许有一天还能派上用场。
她知道一直以来伪善的假面具已被拆穿,无须再惺惺作态,赫然放声大笑,形容凄厉,与此同时,有手持兵器的各路人马从四面八方涌来。
这些人都是早先通过升平署从宫外一一弄进来的,是昔日吴王的旧部被训练成死士,淑妃望着皇帝目眦欲裂道:“你害死我的阿珞,如果不是你,阿珞现在会是皇帝,阿珞才是御极九重的真命天子!”
“荒唐!”伴随着淑妃的指控,‘啪’的一声,大掌拍打在紫檀木几案上的声响从不远处传来。琉璃灯渐次燃亮,太后端坐在楼阁里,冷眼旁观着这一切,直到此时终于忍不住出声:“你个疯妇,无端撒野,你弄这么些人进宫是做什么?难不成还要谋逆刺杀皇帝不成?!”
到底是上官家的骨肉,太后此时是在力挽狂澜,淑妃上官柳若不及时罢手,就真的死无葬身之地了。
淑妃望着太后恨恨道:“姑母你为何这样偏心!我阿珞才是真命天子,你却一味捧着你的这个养子?他给了你什么好处?哈!我知道了,难不成是因为他长得酷肖先帝,母后夜里寂寞无人陪时,也好有个慰藉?!”
太后双拳紧握,龇牙道:“你胡说八道什么东西!还有个正形没有?!”
淑妃疯了似的大喊:“谁不知道他整个后宫摆在那里形同虚设,想来一夜一夜的全是供着母后那里吧!”
“你——!”太后长长的手指向她,“你越说越无稽,哪里还有一个后妃该有的体统!你污蔑了如嫔,污蔑了皇帝,还要污蔑哀家,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大方阙词!”
“因为我是吴王李珞的元妃上官柳!我是上官家的女儿,我所作的一切都是为了上官家!”淑妃挺直了背脊,义正言辞道。
“不要和哀家说是什么上官家,我上官家没有你这样不肖的贱人!”太后也撂下狠话,“给哀家把这个疯妇拖出去打入天牢。”
“是。”一旁的张德全合身道,其实他们早就来了,下午的时候,海大寿就去永寿宫请了旨,要太后先于所有人等最早赶到畅饮阁,理由是陛下说的,十万火急。
“好啊。”淑妃望着太后,“想将我打入天牢?谁胜谁负还不知道呢!今日咱们就成王败寇,分出个真章来便是。”
淑妃有着破釜沉舟的勇气,然而四周的死士们却并没有能够再上前来,皆因他们已经通通被赶来的禁卫军钳制住手脚,有的人试图反抗,则被一刀毙命,直接砍掉了脑袋,血溅了一地。
淑妃见状对着皇帝大喊:“李巽,你不得好死!你害死我的夫郎,我今日要你偿命!”
第六十八章
皇帝慢声道:“你觉得是朕害的六弟?你真的这样以为?”
他毫无畏惧,一步步走向这个已濒临癫狂的女人。
淑妃咬牙切齿:“不是你是谁?当年若不是你怂恿齐王,他怎会杀了我夫郎?事后你们连孩子都不放过,连我和阿珞的孩子也要杀死,你这样阴狠毒辣的人,怎么配有孩子,我要你断子绝孙。”
皇帝沉吟半晌道:“还真是不讲理啊……当日四哥和我还有六弟都是一起的,怂恿他背叛四哥的人是谁你还记得吗?上官柳!”
“我六弟一生钟情于你,为了与你成亲,不惜违逆了先皇的旨意,但这都不打紧,重要的是,你若是同样钟情与他,朕无话可说,可在你心里,你在意的只是权势吧?什么替六弟报仇不过是打着幌子好扶小皇帝上位,任你垂帘听政罢了。不知道朕有没有说错?六弟当日若不是听了你的谗言贸贸然倒戈向康王,背叛四哥,怎会被四哥所迁怒?你一个妇道人家不安分守己,成日里指手画脚,你安的什么心?”
“你说我杀了你和六弟的孩子,那么我问问你,他是谁?”皇帝示意身后的禁军把人带上来。
只见上官继在一堆铠甲武士的包围中走了过来,小孩子心性,这个时候该要上床睡觉了,正一个劲的打着哈欠,见到是淑妃,立即行礼道:“继儿见过姨母,姨母你怎么了?为什么眼睛红红的?是不是有人欺负您呀?”说着,转头向皇帝,“见过皇帝姨父。”
上官柳浑身颤抖起来,指着李巽道:“你,你竟拿孩子来威胁我?”
上官继是她的软肋,是她的秘密,难道说皇帝都知道了?她骇然的望着眼前不动声色的皇帝。
皇帝摸着上官继的脑袋,蔼声道:“继儿莫怕,你姨母是病了,今日带你来是她想念你,想看看你。”
言罢,转头向淑妃道,“你私底里生下六弟的孩子再过继给自己的姐姐,假装成上官修的弟弟,你以为朕当真一无所知?你以为没有朕的默许,这一切能够顺理成章的实现?看来母后说的不错,朕还真是太仁慈了,才铸成了今日的冤孽。”
上官柳闷哼一声道:“少假惺惺了,当初你下旨将吴王府的人赶尽杀绝,连我腹中胎儿也不放过,此时又来扮什么仁善。”
“够了。”太后喝止道,“还不给我住嘴,束手就擒,否则休要怪哀家大义灭亲。”
“大义灭亲?”淑妃仰天大笑起来,“你有亲吗?你和先帝有过孩子吗?若不是你无能,我又何必嫁予吴王李珞,说到底还是姑母你无能,没能为上官家延续血脉啊。”
太后气的浑身发抖:“来啊,给哀家把废妃上官柳绑起来,听候发落。”
“谁敢!”淑妃大叫,“你们谁敢靠近我,谁敢!”
太后的眼底像淬了冰,望向淑妃的目光没有一丝温度:“是你说的成王败寇,既然吴王已殁,你留着他的余孽又有何用?陛下仁慈,带你进宫免你成日里对着青灯古佛,你不知感恩,居然还暗地里铸造兵器,意图逼宫?”
皇帝冷冷道:“张司勋便是为此事丢的性命吧?他撞见了你们的人带着兵器通过掖庭狱,还偷偷记录了下来预备呈交于朕,结果被你们的人发现,惨遭杀人灭口。”
淑妃反唇相讥:“那又怎么样?一个闲杂人等,死了便死了吧。”
铃兰站在蕊乔身后,闻言眼泪大滴大滴的涌出来:“好好地一个人,你们杀了不算,还要扒他的皮,弄瞎了他的眼,砍断手脚,心地忒狠毒,你会有报应的。”
上官继听几个大人口舌相争,内容越来越可怕,蓦地大哭起来,喊道:“姨母,姨母,你这是怎么了,你不要疯!”
皇帝松开手,上官继便一头扑进了上官柳的怀里:“姨母,你这是怎么了,继儿以后会乖得,继儿会好好念书,听夫子的话,姨母你不要生气。”
上官柳不禁动容,蹲下来抱着上官继道:“是姨母没用,没能助继儿登上大统,你要记住,你是吴王李珞的孩子,你叫李继,我是你的母亲,不是姨母。”说着,握住上官继肩膀的手不禁加大力气,勒得孩子生疼。
上官继哇哇大哭起来,特别是上官柳的神色那样狰狞,他委实是吓到了,叫嚷道:“我要母亲,我要母亲,姨母病了,谁来救救她!”
‘啪’的一声,上官柳扇了上官继一个耳光,“我才是你的母亲,听清楚了。你是我的儿子,不许哭。”
上官继一向畏惧这个严厉的姨母,顿时遏制住了哭声,傻愣愣又可怜兮兮的看着上官柳。
淑妃心软下来,抱着上官继道:“是母亲不好,母亲也是迫不得已才把你送给他人抚养,母亲所作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啊!”
场面荒唐,但又凄凉,蕊乔不忍看,微微侧过头去。
上官柳即便是罪恶滔天,对待自己的儿子总归也是舐犊情深。
蕊乔小的时候,总认为这个世界非黑即白的,好人一定长命百岁,坏人会下十八层地狱,可长大了以后才知道世间最多的其实是灰。
游走在灰色地带的人如赵美人,几次三番的陷害她,不得不除,然而对于高绥来说,赵美人又何尝不是为了自己的国自己的家在机关算尽。高绥人会觉得她是个恶人吗?未必吧!
而今上官柳亦是同样的情况。
她为了夺得皇位,不惜害死了那么多人,她腹中的孩子,张司勋,甚至木槿一家,也许还有更多的人命丧她手,只是不为人知。可江山的主宰只有一个,无论她对于上官家来说多么劳苦功高,她的结局早就已经注定了。她必须死。
上官柳亦深知今日插翅也难飞,所幸什么都认了,但是头顶突然一阵风过,伴随着幽幽的淡香,所有人都看到一道红影,在畅音阁的上空盘旋,速度快的叫人惊诧,有人喊道:“天哪,真的有鬼,是鬼来啦,惠妃的鬼魂。”
“放屁!”太后咬牙切齿的怒骂,也顾不上什么仪态了,对身边的张德全道,“给哀家全力缉拿这个装神弄鬼的人,这样几次三番的戏弄于御前,哀家要将她抽筋扒皮。”
谁知话将将说完,那道红影便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朝皇帝冲了过去,蕊乔眼见那道红影越来越近,眼底蓦地闪过一阵反光,脑子里顿时轰的一声,第一反应就是匕首,那是匕首的光。她想也没想,一个箭步冲上去挡在皇帝身前。
匕首本是朝着她的胸口刺去的,但是不知为何,那红影竟有些忌惮蕊乔,然而那道红影已经到了近前,来不及收势,只得手腕一转,匕首没有刺进蕊乔的胸膛,只在她的肚子上隔了一刀,蕊乔向后一倒,皇帝迅速将她抱住,焦急的喊道:“蕊儿,蕊儿……”
蕊乔挥挥手,示意他不打紧。
皇帝怒目看向那道红影,只见红影行刺不成,在地上滚了一滚,就是这个空档,芸舒站在最近的角楼上看的真切,之前红影的速度实在太快,她没把握出箭,恐伤了皇帝和蕊乔,眼下红影如一朵大丽花一般委顿落地,她立刻拉满了弓,‘咻’的一声,一道羽箭射出,对准了红影的后背,透心而过,发出‘呲’的一声。
蕊乔见状,忙爬起来朝红影跑了过去,口中焦急的喊道:“芸歌,芸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