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没没什么。”古以箫抬脸,易丞发现她嘴唇泛白,目光涣散。

“叮。”电梯到达十楼,一个光头男人走进来,他大大的啤酒肚可以和怀孕十月的孕妇媲美。

古以箫见到那人,剧烈地抖了一下,觉得双腿发软。当年绑架她的人中,就有一个光头和一个啤酒肚,两种特征加在一起出现在一个人身上,再配上这封闭的电梯,古以箫的顽劣和小聪明早就逃之夭夭,剩下的只有那该死的幽闭恐惧症。

易丞瞧着那人的光头,觉得有点可笑,不过他没表现出来,面无表情地站着。忽然,他的腰上多了两条手臂,低头一看,古以箫从旁边抱住他,整个人贴在他身上。这忽如其来的艳福,让易丞的脑子至少有三秒钟停止运作。

光头男人偏头看了他们一眼,发出一声嗤笑。

古以箫把脸埋进易丞的胸口,呼吸时快时慢,她根本不敢看那个人,背后却尽是冷汗。

易丞抬手把她环住,飞来的艳福,不拣才是白痴。他从没把自己归入正人君子一类,几年的美国生活也让他的行为变得比较率性,不像现在一些表面做作背地猥琐的年轻人,白天是高喊“抵制日货”的愤青,晚上津津有味地观看日本拍的色情小短篇,抽屉里有好几打日本AV女优的性感照片。

☆★

九年之前的冬天,古以箫上初一。

她做完值日走出校门,忽然被两人男人拦住,拖进一辆小货车的车厢里。聪明如她,一下子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被坏人抓走了!

车厢的汽油味很重,呛得古以箫几乎吐出来。她被粗鲁地搡在角落,睁眼就看见一个光头和一个啤酒肚冲她奸笑。啤酒肚丢下一句“看好了她”就绕到前头开车,光头男关了车厢的门,一屁股坐在她前面,掏出手机,“把你家电话告诉叔叔,叔叔给你面包吃。”

“先给我面包,我再告诉你。”古以箫心想,现在总应该吃饱肚子吧,不然等一下怎么逃啊。

光头男很诧异,他以为这小女孩一定会吓得大哭,没想到她居然还敢跟自己讨价还价。也好,他讨厌哭哭啼啼的小孩。拿了一块面包给她,她果然很合作地报出自家电话号码,爽快得让光头男更加难以置信。

古以箫咬着面包,见他盯着自己看,就奇怪地问:“你怎么还不打电话?”

光头男按着号码,接通之后,粗着嗓音道:“喂!古总裁——”

“错了,我爸现在肯定还在公司,接电话的是我家保姆。”古以箫把爸爸的手机号码报给他,“找我爸应该打他手机。”

光头男几乎晕过去,又换号码打过去,“喂!古总裁!你女儿在我手里,马上拿一千万来,不准报警,不然她就没命了!放哪里?这个嘛…我还会跟你联系的!”

古以箫抱着双腿,蜷在角落里,车厢里很暗,她很无助。真没想到警匪电视剧里的情节会发生在自己身上,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像电视剧里一样被他们有刀捅死。她乖乖把电话报给光头男不是因为有勇气,而是不想因为这个惹火他,她可不想被他打。

天色开始暗下来,古以箫想,家里一定乱成一团了,爸爸在报警,妈妈在哭,保姆在劝,在外地上大学的哥哥估计开始收拾行李准备回来。

光头男拿了条麻绳,像是准备把她绑起来。

古以箫站起来就跑,光头男猫着身子追她,把她按倒在地,一包烟和一个打火机从他上衣口袋里掉出来。古以箫下意识地抓过打火机对着他想点火。

光头男大骇,吓退好几步,“你、你可千万别在这里点火啊!”

他这一句话,倒提醒了古以箫,她在书里看过,汽油味很浓的地方最好不要点火,否则会引起火灾甚至爆炸。“把车厢门打开。”她握紧打火机,紧张得咽了一口唾液。

光头男犹豫着,就是不肯打开车厢门。

“我点火了。”古以箫瞪他,“大不了同归于尽,我还当一回英雄!”

“别别!”光头男拉开门上插销,推开那道门。

古以箫望着外面飞驰的景物,拉紧书包带,见光头男不怀好意地盯着自己,就忽然大喊一声:“有警车啊——”

小货车忽然来了个急刹车,古以箫虽然难以保持平衡,但还是向车门冲去,一跃跳下小货车,在地上滚了一圈,撒腿就跑,然后就很幸运地碰到一辆交通巡逻车,被救回家去。

因为从绑匪手中逃脱,古以箫被家人夸奖了好一阵子,那一段时间她的声望超出了考上名牌医科大学的古以笙。

☆★

他的体温让她觉得很温暖,古以箫死死抱着易丞的腰,好像想把他勒死。

电梯缓缓上升着,他们俩就像热恋的情侣这么拥抱着,光头啤酒肚都有点不好意思了,希望赶快到达自己要去的三十六层。

“叮。”二十九楼到了,易丞终于有松手的打算,“古以箫,我到了。”

“呜…”古以箫嘤吟一声,依依不舍地放开他,苦于再没东西可以抱,就退到角落里,离那个光头啤酒肚远远的,却还是感觉不安全。

易丞走出电梯,回头看了一眼古以箫,发现她脸色很不正常,好像要晕过去一样,而且,他发现她相当怕那个光头啤酒肚。忽然,他奔回电梯,一把拉出古以箫,任电梯门“咚”地一声关上。

古以箫出了电梯后,还有点回不过神,失去神采的眼睛呆呆望着易丞。

“你认识他?”易丞问。

“不认识。”

“走吧。”易丞拉起她的手。

“去哪里?”

“走楼梯,我送你上去。”

二十九到三十九,这可不是一个很容易走完的路程。没有人有兴趣爬楼梯,所以楼道里没有一个人,只有两人的脚步声。

三十七层的时候,古以箫气喘吁吁,停下来休息。她的心情平复很多,不过爬楼梯太累了,她的顽劣还是没回来,现在只是一个无害的人。“你…没有给我打电话…”她的胸口起伏着,“你不守信用…敷衍我…”

易丞不像她那么喘,但也靠在她身边休息,“你一直在等我电话?”他侧过头看她,发觉她现在该死的有魅力。

“谁等你电话,你以为你是谁?”古以箫面对他一个人,很容易就把本性露出来,“怎么样,泻药的滋味不错吧?在厕所呆到连打电话的体力都没有了吧?哈哈…”她笑得前仰后合,喘得更加厉害。

“原来是你!”易丞转身面对她,想起自己上次急着去参加一个研讨会,下课的时候已经很迟了,所以来不及回答古以箫的问题,等他到研讨会上的时候,肚子却没理由的疼得厉害,中途就开车去了医院。“你居然…”

“我怎样?”古以箫斜眼看他,“你能开除我么?等你当上教导主任,我早就毕业了。”

“就因为我弄脏你的毛衣?”

“易教授,分析事件原因的时候不要总是从一个方面出发,这是片面主义。”古以箫伸出一个手指,一本正经地教育他。

“是吗?”易丞忽然跟着她笑起来,一只手撑着她身边的墙面。不待她再吐出什么歪理邪说,他就低头堵住她的嘴。他原以为她会先挣扎,可是她没有,一动不动站在那里让他亲,他探出舌头的时候还很合作地张嘴。

一吻结束,易丞近近地望着她。她的皮肤白皙且细腻,这么近的距离还看不出毛孔,虽不是美人,却能让一些靠厚厚的粉底遮掩糟糕皮肤的美女羡慕到死。

她不以为意地淡笑,甚至舔舔下唇,然后像问天气一样问他:“你喜欢我?”

易丞不置可否。

“那亲我干吗?乖乖,现在的年轻人真是闲得发慌。”古以箫推开他,继续上楼。

“古以箫,你不介意吗?”她无所谓的反应让他很不解。

“怪了。”古以箫莫名其妙地回头,“又没人看见,谁知道你亲过我。你何必这么认真?对了,谢谢你,我自己走上去就好,你去赴约,迟到的人很令人讨厌。”

只要没人看见,就不算?失传已久的阿Q精神,在古以箫身上复苏了!易丞对古以箫的兴趣如同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又如黄河决堤,一发不可收拾。(在此,向桃桃喜欢的星爷致敬!)

六、海边之行(上)

五一长假被一纸文件莫名其妙地取消了,不能回家的学生除了骂骂咧咧之外根本不能反抗什么。班长决定,利用三天的假期组织班级出游,有兴趣的人可以报名。本来大家对这个兴趣缺缺,班长忽然透露,也许可以邀请易丞教授和他们一起出游,一来联络师生感情,二来,易丞明年就不教他们了,也算是告别旅行。

为了决定旅游事项,大家一起开了个班会。古以箫低调地坐在教室后面,阿欧坐在她身边,和男朋友发短信。古以箫听见了两个不同的呼声,男生大多希望去爬山,女生则希望去海边。阿欧很好奇,“为什么她们想去海边?那里我们都去烂了。”

古以箫讽刺地笑,“这你就不懂了,去海边是要脱衣服的。”

“啊?”阿欧嫌恶地撇撇嘴。

“她们想看易教授的半裸身体,另外想向易教授展示自己的娇媚身材。”古以箫进一步解释道,就她们的那点花花肠子,怎么能骗过她的眼睛。

阿欧更加嫌恶。

“喂,你们两个!”班长叫道,“就差你们两票了,去爬山还是海边?”

“爬山。”阿欧马上回答。

以男生为主的爬山阵营响起欢呼,他们和海边阵营打成平手。

古以箫的一票,成了关键。她好像站在奥运赛场上,几十亿双眼睛注视着她,等待她的精彩回答。她看看男生,又看看女生,想了一会儿,得罪女生是最可怕的,万一她们每个人都给她下泻药,她可把自己亲手送进火葬场了。“去海边吧!”

“哦耶——”女生激动得热泪盈眶,好像申奥成功都是她们的功劳似的。耶——只要请到易教授,她们的小小目的就达到了,也不枉费她们十年寒窗和高考拼搏所浪费的大好青春。

“我已经打电话给易教授了——可是呢,他说要看看时间安排,可能明天给我答复。”班长宣布,继而热血沸腾,说出一番足以媲美希特勒二战前演讲的话来:“同志们,尤其是女同胞们,发挥我们半边天的威力,向天祈祷吧!让上帝开启易教授心灵的窗户,让他对我们敞开怀抱,和我们一起携手奔向美丽的大海!”

“集体自杀?”古以箫脑后垂下一大滴汗。

阿欧笑倒,拉着古以箫回了宿舍。

古以箫上网上得起劲,玩武林群侠传玩得不亦乐乎,手机响起,一个陌生的号码。她暂停游戏,很有礼貌地接起来,“喂,您好。”

“古以箫同学。”

“易…”她才刚说一个字,花知之和小思就敏感地转头看她,“阿姨,你好你好!好久不见了呀,哈哈。”古以箫大笑着敷衍,打消她们的疑心。她慢慢走到阳台,关上门,拍拍胸口,压低声音问:“你有事找我?”

“阿姨?”易丞好像相当不爽。

“误会,都是误会。”古以箫打着哈哈,然后问:“你来问去海边的事吧?那是全班一致决定的,和我无关哦。”

“你去?”

“我才不去呢,海滩上的沙子,我闭着眼睛都数得出来。”利用这三天,她准备回家蹭饭,好好养肥自己的肚子。

“行,我会拒绝的。”易丞貌似想挂电话。

“等等!”古以箫叫住他,班上的女生意淫他那么久,他怎么连最后的机会都不给她们,会遭报应的。“你的意思是,如果我去,你就去,是么?”

易丞的声音闷闷响起:“古以箫…”

“干吗?”

“你少自恋。”

“那我去好了,我想吃新鲜的烤螃蟹。”古以箫忽然想起,海边的烤螃蟹很美味。

“我也去。”

“因为我要去?”古以箫还不松口。

“我也想吃烤螃蟹。”

“早知道这样,我们班的女生不用对上帝祈祷,直接对螃蟹祈祷就好了。”古以箫格格地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线。

☆★

易丞答应和大家一起去海边的消息,让大家欢欣鼓舞,同学们奔走相告,消息一日千里,连别院的女生都想加入他们的旅行,只不过被班长委婉地拒绝了。看来,当班长也不容易。那些女生无法加入他们的旅行,当然不会就这么善罢甘休,打听出他们出游的日期,到时候也去就是了。

一时间,X城的比基尼泳装热卖,好几家大型商店居然断货。易丞一人,居然带动了整个城市的服装业发展,可见,人类的潜能是无限的。

古以箫望着花知之和小思两人在宿舍里试比基尼泳装,鼻血都快喷出来。三块巴掌大的布,遮住了该遮的部位,却更加引人向往——如果不看腰上小小的赘肉的话。她没有比基尼泳装,甚至没有泳装,她不会游泳,很少下游泳池。

万众瞩目的五一假日就要来临,花知之和小思都激动地睡不着,阿欧不去海边,提早回家了。

“以箫,其实你也很想看易教授的裸身对不对?”小思猜测着,“不然你就不会投票去海边了。”

“我投你们一票不是因为他的裸身,而是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古以箫翻个身睡去,不理会她们叽叽喳喳的幻想,什么易丞忽然扑向她们之类的,因为她知道,她们的幻想是永远不会实现的。

第二天一大早,她就被两个花痴拖起来,迷迷糊糊地收拾东西。

“啊!你怎么不带泳装?”花知之惊异地问。

“我没有泳装。”她本来没打算去的,就算去了,也没有要去游泳的念头。

“这怎么行。”花知之慷慨地从自己三套比基尼泳装里挑出一套最保守的给她,“这个借你,你是关键的一票,我们说什么也不能亏待你。”

“伟大的友谊啊——”古以箫向天参拜,“感谢上天给我一个这么好的舍友!”才怪,她根本不想穿着泳装在易丞面前出现!

一小时后,全班坐上旅游大巴,即将开赴渡口。

古以箫本来和小思坐在一起,一个男生低声对小思说了什么,小思居然跳起来,殷勤地把位子让给他。古以箫瞥了一眼,那个男生是黄家富,一个书读得不怎么样,酸溜溜的文章倒写了不少的人。此生白净,如同出水芙蓉;此生纤瘦,如同晾衣竹竿;此生酸腐,如同范进转世。此人生着一双看上去忧郁得如同便秘六天的眼睛,不是很高的鼻梁上有少许淡淡的雀斑,两片足以和林黛玉媲美的嘴唇是他脸上最亮眼的地方——如果生在女人脸上,该是很美的嘴唇。

“花非花,雾非雾,我是一条漂泊的小船,静静飘荡在绿色的波涛中,抬望天,你的眼睛如同黑夜的星光,照亮我冰冷的心。”黄家富对古以箫有意思不是一天两天,只要有单独相处的机会,就会出口成章,借此展现他自以为是的文采。

古以箫没理他,歪过头睡觉。

女同学们忽然起了骚动,古以箫不用睁眼都知道,易丞上车了。为了照顾到所有女同学,班长特意将他安排做在一个车中间的位置上,正好就在古以箫的前面。

易丞带了一个小旅行袋,穿着普通的T恤加深色牛仔裤,那副象征知识分子的眼镜端正地架在他高挺的鼻梁上。他面无表情地看了周围的女同学,忽然发现古以箫就在他身后的位置,身边还坐着一个看起来如丧考妣的男生。他的眼底起了些波澜,又飞快地掩饰过去,慢慢坐下,翻开杂志——《中国国家地理》。

班长面带潮红地坐在易丞身边,接受别人羡慕的目光。

车子启动,开出校门。

黄家富望着窗外飞逝的风景,又起诗兴:“把我比作一辆没有目的地的汽车,一生不断地追寻,追寻,美丽的风景究竟是我心中的远方,还是我脚下的路?”发骚完毕,他为自己这首诗而感动,不禁问古以箫:“以箫,你觉得我这首短诗和顾城的《一代人》相比,谁的比较好?”

“他的比较好。”古以箫回答。

易丞听见他们的谈话,心想,只要是人,都会觉得顾城的诗比较好。

“为什么?”黄家富并不介意她的评价,很虚心地问。

“他的诗比你短。”古以箫再回答。

“那么我跟海子比呢?”

古以箫想了一会儿,说:“相信你以后会走上海子或顾城那样的路。”

黄家富喜不自胜,终于不再问古以箫关于诗歌的事,陶醉在自己的才华中一时不能自拔,摇头晃脑地吟诵着不知名的诗。

易丞强忍笑意,因为他再清楚不过古以箫那句话的意思——你以后很可能像海子和顾城一样走上自杀或者先杀人后自杀的道路。

班长见易丞好久都不翻页,心里不禁赞叹着:教授就是教授,一页书能看这么久,一定从里面总结出十页书的道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