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羽在病房里和病人家属讨论著下一步的治疗方案,那个病人躺在床上,对自己的病情透露著一种冷漠。南羽知道,像他这样的病情,不管再用什麼方法医治,也不过是尽人事的延迟那一刻的到来罢了。想要救他的命,除了家属们日夜祈祷的奇迹出现外,就是南羽使用非人类的手段。南羽暗暗叹息,又向病人和家属们交代了几句之後,便走出门去。

在人类的社会中当了这麼多年医生,最难的就是怎麼控制自己不用法术去干涉每一个病人的生死。这麼多年来,是把自己修得更像人类了?还是仅仅把心肠修硬了呢?南羽在往来的病人、医生间茫然地走著,直到一阵喧哗打断了她的思绪。

几个护士大呼小叫地从她身边奔跑过去,南羽叫了几声都没人停下来理她,直到她拉住了其中一个,那个受到惊吓的护士才指著医院大厅的方向,结结巴巴地说:“那里,那里,杀人了…杀人了…”说完,挣开南羽的手逃走了。

杀人了?三天两头什麼样的闹剧都有,南羽真不明白,这个医院里还有什麼事不会发生的。她不能任意地使用法术救人,但至少能够保护来到这里的病人都不必遭受治疗以外的骚扰。这麼想著,南羽大步往骚乱发生的地点走去。

医院的大厅里,平日总是熙熙攘攘,此时却寂静一片,只剩下那个有些狂乱、手中挥著一把手术刀的男人,不停地发出刺耳的喊叫声。他的另一只手架著田尤俊的脖子,两眼布满血丝,正在向周围叫嚣。医院里几个保全和年轻男医生在四周严阵以待,却不敢靠过去。

南羽皱著眉,向躲在值班室里的护士问:“这是怎麼一回事?”

那个护士战战兢兢地说:“不知道陈医师和那病人家属之间有什麼纠纷,今天那个人突然趁陈医师下班时拿著手术刀冲出来,说他害死了自己的老婆,要杀陈医师偿命。”

“陈医师?”南羽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明明抓著田医师啊?”

“是,田医师自己过去…陈医师跑了,於是…”

护士翻来覆去半天也没说明白,南羽只好放她去避难。先後又问了两个人,才勉强弄清楚事情的前因後果:原来是院里的陈健康医师前几天刚刚做了一个不算大的手术,那种手术原本风险不大,像他那样的医生来做原本不该出问题,可是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因为病人家属没有给他塞红包的缘故,病人在手术中突然大出血,最终导致了死亡。

病人的丈夫悲痛之馀,多次找医院方面和陈医师理论,都无功而返。最後伤痛、愤怒在他心里爆发出来,使他变得疯狂,终於干出了持刀挟持陈医师的事情。当时的大厅中鸡飞狗跳、人人奔逃,正巧一向爱管闲事的田尤俊医生路过,他自告奋勇上前去对那持刀的男人好言相劝。在田尤俊的开导安慰下,那个持刀男人渐渐安稳下来,也慢慢放松了抓著陈医师的手。

田尤俊帮他慢慢分析著病情,并且向陈医师使眼色要他去拿病例来讨论。这个时候的陈医师若是机灵些,事情也许可以顺利解决,无奈他已经被吓坏了,居然趁那男人与田尤俊说话时,用力把对方推开,狂呼乱叫著逃进医院里,不一会儿便消失在走廊尽头。这下可好,那个男人受了更大的刺激,以为受骗上当的他一把抓住了田尤俊,把他当做人质,威胁医院交出陈医师来。

那把刀就贴在田尤俊的动脉上,身为医生最明白这种手术刀有多锋利,只要那个男人轻轻压压手腕,只怕田尤俊的动脉立刻就会被切断。南羽见田尤俊到了这种时候还在苦口婆心地劝慰那个男人,对他的这种脾气又是赞叹又是好气。南羽缓缓向前移动著,对她而言,不时要在医院中使用法术,实在是无奈。

“快点把陈医师给我叫出来,不然我就杀了他!”那个持刀男人的情绪在听到远远传来的警笛声之後,更是接近崩溃,那只拿刀的手越来越有割下去的趋势。南羽刚一抬手欲使用法术阻止,忽然惊讶地看向外面的天空,手中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只见云端飞来一个身穿宽大衬衫和短裤、脚上套著拖鞋的女人,她划出一道弧线从天而降,直接冲进了医院大厅,正好落在那执刀男人与田尤俊身边,举手在那男人头上一拍,男人身体软绵绵地倒了下去。大厅中顿时一片哗然,不明白这个男人怎麼会突然自己倒下去,田尤俊更是连忙蹲下去,翻眼皮、量脉搏地为他做起了检查,完全把对方刚才还用刀架在自己脖子上的事抛在了脑後。

人们纷纷忙碌,吵成一团,对那男人“昏倒”的原因更是做了种种医学上的推测,但是却没人发现那女子的存在,就连半跪在那男人身边的田尤俊都不知道妻子在侧,并且救了自己一命。

南羽看著区小妹,直到对方检查完了田尤俊没少半根头发丝之後才发现她,也用惊异的目光凝视著她。两个女子对视半晌,区小妹气恼地重重拍了自己的头一下。

南羽长叹口气:“原来是你。”

区小妹十分生自己的气:早知道这医院里有个僵屍在,自己也不必急匆匆赶来救夫,因而暴露了身分;这下可好,那只死地狼刚刚打了退堂鼓,这一来却不费半点功夫就捉住了她。见南羽正向自己走来,区小妹伸手阻止了她:“叫刘地带著那条死长虫来找我好了。哼,事已至此,我没什麼话好说了。”

南羽向她点头,区小妹记挂著被独自扔在家里的儿子,转身匆匆飞走,留下毫不知情的丈夫在那里奋力抢救劫持犯,和独自站在那里发愣的南羽。

区小妹努力哄著一个正在嚎啕大哭的婴儿,一边抱著他在屋子里跑来跑去,一边唱著乱七八糟的儿歌:“喵喵喵,喵喵喵,宝宝是个小花猫…喵喵喵,喵喵喵,老猫抱著小花猫…”看到他们这群妖怪突然出现在屋里,像见了救星一样冲过来:“快来快来,我们宝宝喜欢热闹,人一多他才会高兴,宝宝你看,来了这麼多叔叔、阿姨陪宝宝玩了。好宝宝,快来和叔叔、阿姨们玩,不哭了啊,不哭了…”

那个婴儿大约六、七个月大,张著乌黑的大眼睛审视著众人,竟然真的慢慢止住了哭声。婴儿张开小手先向最前面的刘地伸去,口中还“咿咿呀呀”地说著。刘地一看见小孩子就头疼,马上躲到了周影身後。婴儿似乎也会以貌取人,对於大众脸的周影没什麼兴趣,隔著他看向後面的南羽,露出了甜美迷人的天使笑容。

南羽十分喜欢小孩子,伸手想去摸摸他的小脸,谁只小婴儿却趁机抓住了她的头发用力扯起来,猝不及防的南羽低低叫了一声,小婴儿马上开心地大声笑起来。南羽这时才明白为什麼一进门这个孩子就喜欢自己和刘地,却对周影和孟蜀没兴趣——是因为自己和刘地留著长头发啊。

区小妹趁机把孩子塞给了南羽,转向孟蜀,毫不惊慌地问:“你是来找我的吧?那我们谈谈。”她见小婴儿因为被高高举起拉不著南羽的头发而又开始瘪嘴,便对南羽说:“宝宝喜欢扯头发,如果哭了就给他头发扯。”

“啊?啊!”婴儿趁南羽因为母亲的话而一怔的时间,眼疾手快地又拉住了南羽的头发。当南羽正要试图把婴儿的手扳开、弄出头发时,区小妹回头又来一句:“不要从宝宝手里夺东西喔,不然他会哭的很厉害!”本来就要成功的南羽略一犹豫,反而被婴儿的小手拉得更紧了。

周影忙过去帮忙,手忙脚乱地哄婴儿张开手,可是小家伙满脸笑容地干著坏事,对於哄骗、恐吓统统不予理会。

刘地看看他们,又见孟蜀和区小妹已经走到了一边,马上鬼鬼祟祟地凑了过去,却被南羽在他经过时一把抓住,按著他的脖子,把他的头塞给了小婴儿。一下子得到这麽多头发,小家伙高兴得大声笑起来。於是,婴儿既天真又可爱的“咯咯”笑声与刘地的惨叫声便一起在客厅里回荡。

上下打量了区小妹一阵,孟蜀沉著脸问:“东西呢?”

区小妹一抱臂说:“还说呢,吹得天花乱坠的,把那种东西说得那麽厉害,结果根本没用。像你这麽有名的妖怪竟然骗我!”

孟蜀眯起眼睛:“我骗妳?我的‘女儿’,我干嘛要骗妳呢?”

区小妹一点也不脸红地说:“好吧,我承认我不是你女儿,不过…”她忽然上前一步,冲著孟蜀的耳朵大喊:“我是你的外孙女的孙子的外孙女!你知道了吧,你这个总是抛妻弃子的负心汉!”屋里的妖怪们全在脑子里快速计算她和孟蜀之间的真正关系,都有种脑袋晕忽忽的感觉。

孟蜀的头脑中看来也是一团混乱,他晃了晃头问:“那又怎麽样?因为妳是八竿子打不著的亲戚就偷我东西不成?”

区小妹露出不屑的神情:“还以为你至少会问问我是谁的子孙呢?居然连提都不提,真不愧是冷血动物。所以我才骗你说是你女儿,其实都是为了你好。”她顿了顿,见大家脸上全是不解的神色,便又说:“你当时想对我下手,我如果说实话,你一定会因为弄不明白这麽复杂的关系而不相信,这样一来,你就难免会伤害我——以後当你知道伤害了自己的亲人,你的心里不会难受吗?你不会因此自责吗?所以骗你是为了你好。”

所有在场的妖怪一起摇头,表示听不懂她的理论。

孟蜀按按发胀的太阳穴,他本来是怒火中烧地要把这“骗子”加“小偷”加以惩治一番的,可是现在却被她的一串理由弄得兴味索然。

说起到处留情、再把情人随便抛弃的事,他还真干过不少,所以他连自己有多少孩子都不甚清楚,更别说孙子、孙女那一辈了。可是不管他的脸皮有多厚,在南羽、周影、刘地都用那种怪异眼神看著他时,心里多少总有些内疚。既然对方与自己也算有那麽一点关系,他也懒的把她怎麽样了,於是懒洋洋地说:“东西在哪?还我就算了。”

区小妹脸上虽然不动声色,心里却大为松了口气;得罪了孟蜀这个怪物,知道他找到这里来之後,区小妹本来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心理准备。刚才在那里夹七杂八地说些没用的话,不过是想扰乱孟蜀的注意力。

根据她对孟蜀的了解,孟蜀是很没有耐性的,现在事情竟然往好的方向发展了,看来自己的楣运也有完结的时候啊。区小妹兴冲冲跑进里屋,不一会儿却空著手出来,著急地大叫:“宝贝,你刚才拿的玩具扔哪儿了?”

小小的人儿自然不会给她答案,依旧揪著刘地的一缕头发,看著刘地的头每被他用力扯一下,就会在人头与狼头之间来回变化,高兴得“咯咯”大笑著。区小妹抓著头发自言自语:“会弄到那儿呢?”然後抬头对脸色开始泛青的孟蜀笑著说:“刚才宝贝还拿著玩呢,你放心,不会掉的,一定就在这屋里。”说著,手忙脚乱地在屋里到处堆著的各色儿童玩具中翻找著。

“妳竟然把它当玩具给孩子玩。”孟蜀的脸色难看至极。

“我们宝宝好奇心重,看到什麽都要拿一下的。”说到这里,区小妹还一脸的得意,“谁教那个东西长得那麽像不倒翁呢。”

孟蜀冷笑了一声,等著看她怎麽找。

区小妹嘴里嘟嚷著一会儿翻沙发垫子,一会儿钻到桌子底下,把毛茸茸的玩具、塑胶小汽车、画片、香水瓶等等在屋子里乱抛乱扔,周影、南羽都呆呆地看著,一来他们也不知道那件东西是什麽模样,二来这屋子也太乱了,他们根本无从下手帮忙。

只有刘地在那里忍不住地叫:“妳倒是快点找到,来把妳儿子抱走啊!我的发型全毁在他手里了!啊,别拉我的耳环!”

过了大半个钟头,区小妹终於欢呼一声,从厨房的锅子里拎出了一样东西,对孟蜀挥舞著:“我找到了,还给你!还给你!”

周影他们一起看著这件闻名已久的法宝,那东西呈葫芦形,一头粗一头细的样子,看起来已经很像不倒翁了,再加上上面还画著大大可爱的眼睛、小小的嘴巴和猫胡须,看到的人都会不约而同地浮现“这根本就是一个不倒翁嘛”的想法。没想到孟蜀会把这麽重要的法宝造成不倒翁的样子,真是看不出他还有这份童心。

孟蜀看到那件东西後两眼发光,抢上一步夺到手中,然後怒问:“怎麽会把它弄成这样?妳、妳简直…”

他手掌在上面一拂,那件东西现出了它的本来面目:雕刻著简陋的弯曲线条,通体漆黑的“葫芦”,只是看在眼中就可以感受到它的不凡。大家点著头,这才符合属於孟蜀这种“怪物”的法宝形象。

区小妹撇撇嘴:“这个样子怎麽给宝宝玩,当然要修改一下啊。”

孟蜀简单地察看了一下那东西,发现它除了被涂上乱七八糟的颜色外并没有损坏,让他大大松了口气,不过在它被区小妹拿走之後曾被使用了一次,虽然只有一次,而且凭区小妹的法力也发挥不到这件法宝十分之一的作用,但这是在人间界,这件法宝在人间界即使只对著人类使用一次,也有可能造成可怕的後果。他严厉地向区小妹质问:“说,妳干什麽用了一次。”

区小妹耸耸肩:“本来只是觉得这件东西适合对付那个家伙,可是没什麽用…”

“妳拿它对付谁了?”孟蜀非把事情弄明白不可。

区小妹呶呶嘴:“那个和你一样好色而且不负责任的家伙罗。”大家的目光随著她的示意移到了刘地身上。

刘地楞了一下,头固定在狗的模样上没变回来,小人儿摸著他的鼻子,开心地捏了起来。刘地耸耸肩:“我跟他可不一样,我每一次恋爱都是百分之百认真的!”

区小妹斜眼看著他,露出愤恨的样子:“你每一次都是同时跟一百个人恋爱才对!你跟那个混蛋半斤八两!”

刘地恍然大悟地指著那个葫芦:“妳偷这东西是为了对付我?妳、妳想把我怎麽样?”

区小妹耸耸肩:“本来想把你变成普通人类,扔到撒哈拉沙漠去自生自灭的。”

刘地狼狈地边躲著小孩子的“魔爪”边问:“我和妳有这麽大的仇恨吗?妳居然要这样对付我?我不就是答应跟妳结婚又反悔了吗?这算什麽大不了的事啊,妳就用这麽狠毒的手段对付我…”

刘地在孟蜀的空间里被这类法宝“收拾”过一次,他现在对那次经历还心有馀悸,没想到在不知不觉中,自己居然已在更早的时候有过一次同样的危机了。

区小妹终於忍无可忍地抓过一只花瓶向刘地扑去,刘地举高手里的孩子,让区小妹投鼠忌器。两个人纠缠间,把孩子吓得哭了起来。区小妹慌忙扑上去把孩子抢到怀里,像洩了气的皮球一样坐到了地上,柔声哄著孩子。她忽然明白过来,与刘地之间的恩怨这时已经算不了什麽,因为自己已经有了更重要的东西了。

刘地若无其事地对盯著他看的周影、南羽扯著脸说:“人太受欢迎了就是这样,呵呵呵呵,不知不觉就…”

孟蜀逼著区小妹问:“既然没把刘地怎麽样,那妳用来对付了谁?”

区小妹哄著孩子停止了哭声,轻轻抱在怀中摇晃著,然後平静地抬头说:“我谁也没伤害。”孟蜀没得到确切的答案是不会甘休的,在孟蜀的目光逼视下,区小妹终於说:“那个东西‘用’在了我自己身上!什麽大妖怪,竟然会把这种怪东西当宝贝!”她对此耿耿於怀,同样两眼冒火地怒视著孟蜀。屋里的其他人,包括孟蜀在内,都露出了下巴掉下来的表情。

南羽颤声说:“妳居然对他恨到了这种地步,宁愿对自己使用这种法术也要忘了他吗?”孟蜀也无言地摇著头,拍了拍刘地的肩。

区小妹皱著眉头,对他的同情目光尖声说:“谁会为了他…你们都想到哪去了!”她怀里刚刚安静下来的孩子动了一下,令她顿时意识到自己的嗓门太大了。她轻声哄著儿子,压下声音说:“我当然是想对付他的,可是使用过之後…”她摇摇头,“反正等我再度明白自己不是人类而是个妖怪时,已经是我生宝宝难产的时候了…”

大家沉默了良久,南羽才大胆假设,小心求证地问:“也就是说妳本来想害人,最後却害了自己。”

“对付他哪里算什麽害人!”区小妹对没害成刘地这件事心里还是觉得惋惜,她可不认为想把刘地怎麽样有什麽不对,而显然大家现在也都有了这种想法,一起点著头。区小妹看看时间,抱著孩子冷下脸来:“现在你们可以走了吗?”

孟蜀和大家一起往外走,一只脚跨在门槛上时,忽然停了下来,紧紧皱著眉头,不知在想什麽。身後的区小妹一点都不跟他客气,伸手就把他推出门,安全门“匡当”一声,在他身後重重关上了。

这一瞬间,孟蜀像是醒悟到了什麽,喃喃自语著:“原来是她…原来是妳,妳为什麽不跟我说实话…”他转身回去用力拍著门:“是妳对吗?亲亲小琴(刘地在旁边作恶心的呕吐状),是妳对吗?”

门里一点声音都没有。

“妳开开门!妳为什麽不跟我说实话?妳告诉我咱们是不是真有个女儿?”孟蜀用力拍门。不知为什麽,他居然没有使用法术直接进去或著乾脆用蛮力把门卸下来。

任凭孟蜀怎麽叫,屋里的区小妹都不回应,只是隐约听见她的孩子哭泣起来。

听著孟蜀的话,周影他们大概也猜到他和区小妹之间曾经有一段感情纠葛了。只听孟蜀嘴里那个“恶心”的昵称,也可以想像当年他们曾经恩爱缠绵,後来不知为什麽(多半是孟蜀始乱终弃)分手了。後来区小妹在人间游荡,大概是她看人(妖)的眼光实在有问题,竟然又遇到了另外一个花心大萝卜——刘地,再次经历了一场痛苦的恋爱。

二次失恋不久,一直被楣运缠身的区小妹又一次见到了初恋情人,地点是在孟蜀建立的那个“玩具盒子”里。多年不见的前情侣竟然会在这种状况下重逢,而更让人难以置信的是,孟蜀竟然完全没有认出区小妹,区小妹当时的感受可想而知。

大概是太了解孟蜀的缘故,区小妹一到那个所谓的“蜀国”,就明白了那是怎麽回事;她为了自保,在被洗掉记忆做玩偶之前,声称自己是孟蜀的女儿引出了孟蜀(也就是说自己是自己和孟蜀的女儿)。不管孟蜀多麽疯狂,对自己的子女还是有些血缘之情的,听区小妹把他过去的那段情事说的头头是道(因为对区小妹来说,那是亲身经历的事),自然就相信了她的话,好吃好喝地招待她住了些日子;孟蜀自己在那里上演父女情深,区小妹可是恨得牙痒痒的,最後她为了洩愤而偷走了孟蜀的重要法宝。

既然想到了区小妹的真实身分,区小妹口中的那个女儿就成了孟蜀心里的疑问:这个孩子到底是不是真的存在?她现在又在什麽地方?过得好不好?这些问题就算孟蜀这个不负责任至极的父亲也想知道,而能给他这些答案的区小妹,却躲在屋里根本不理睬他。

“孟蜀,走吧。”南羽上前劝说,“她的丈夫已经回来了。”说话间,楼梯里已经传来上楼的脚步声。

孟蜀还要敲门,却被刘地和周影同时拉住了胳膊。他看著刘地他们三人,终於在脚步声将要上到这一层时长叹一声,接著四个人影便一起从区小妹的家门前消失。

“老婆我回来了!妳知道吗,今天下午我们医院出了件大事…”本来为了不让区小妹为自己担心,已经决定不把下午的事告诉她的,可是不知为什麽,一进了门就很想把自己在外面一天的所有经历都说出来跟她分享,“今天啊,我们医院有个病人的家属忽然拿刀要砍陈医师——就是上次跟别的同事来咱们家玩的时候,妳还说他的样子很奸诈的那个…”

他说著说著,发觉妻子并没有像平时一样迎上来帮自己拿包包、挂衣服,而是一直静静地坐在沙发上。“老婆妳怎麽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让我看看…”田尤俊来到区小妹身边半蹲下,伸手去量她的体温。

“我没事…”区小妹勉强笑著说,“今天宝宝特别闹…”好像是为了帮母亲证明这个谎言似地,本来懒洋洋地叼著橡皮奶嘴、东张西望的宝宝,忽然呜呜呀呀地扑腾起来。

田尤俊一把将他抱起来亲了几下:“宝贝,今天不乖是不是?你看你把妈妈累成那样子…”

宝宝在父亲怀里不安分地扭著身子,忽然含糊不清地吐出一句:“八、八…”

田尤俊惊喜地大叫:“老婆,妳听啊!宝宝在叫爸爸!”

原本还魂不守舍的区小妹,一下子跳起来去看宝宝,这时的小家伙用手拍打著田尤俊的脸,再次用更清晰的声音吐出一句:“爸、爸…爸…”

区小妹兴奋地抢过孩子:“宝宝好聪明啊,都会叫爸爸了,来,叫一声妈妈。”

宝宝张著嘴巴憋了半天,歪著头说出一个:“啊…”

“是…妈妈…”

“啊…啊…”

“妈妈…”

“爸…爸…”

“你这个小没良心的,叫妈妈…”

“嘎嘎…”

区小妹努力教导儿子学习语言。当田尤俊把饭菜端上桌时,她用力摇摇头,把许多往事从脑子里驱逐出去,然後抱著儿子开始享用丈夫那拙劣手艺完成的晚餐,听他讲著下午医院里发生的那件惊心动魄的事…

奇谈之二:在路上

夜色已深,这条偏僻的街道上,已经没有几个行人;几个刑警从路边的酒馆里走出,勾肩搭背地唱着歌,个个都喝得醉醺醺的。他们为了监控埋伏,已经几天几夜没合眼,却在案件了结后没有马上回去休息,而是一同来喝酒庆祝。几个人左一杯右一瓶的,直到酒店老板以营业时间结束为由,把他们都赶了出来为止。

“有生意居然不做,这样的店早晚得关门!我们找下一家,我就不相信这条街上没有二十四小时营业的酒店!”一个警员大声宣布他的决定,立刻得到大多数同事的认同。

“我知道路口有一家不错。”

“还是去咱们常去的那家,反正也不远,再走两条街就到了。”

“两条街还不远!”

“你就当前面有个被通缉的杀人犯在跑,你追啊追的,保证一下子就到了。”

“胡扯,前面有被通缉的杀人犯,我可能让他跑出两条街才追上吗!”

“…”

一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胡扯着,还是向着距离两条街的那家酒店前进。一阵初冬的夜风吹来,其中一个人突然脑子清醒了起来,咕哝着:“我要回家了——上次老婆就下了命令,以后办完案子不许和你们喝酒。”

“孙剑,你不是没结婚吗?哪来的老婆?”

“笨蛋,他说的是他女朋友!未来的老婆!”

“现在就别老婆老婆地叫了,这也未免提前太多了吧!”

“你怎么知道人家没提前…”

“我说小孙啊,你这就不对了,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被女人管住呢。男人,想喝酒就喝酒!想晚回家就晚回家!女人算什么!我们才是一家之主!你看看我!我就从来不怕我家里那只母老虎!”

“就是就是,孙剑你看看人家老齐,那才是男人的气魄!”

“你小子是男人,就别管他说什么,留下来继续喝!”

“你看我们都不怕晚回去,就你这么胆小,太丢人了!”大家七嘴八舌的对孙剑“怕老婆”的行为进行抨击,但是孙剑全然不为所动,扔下一句:“你们都结婚了,当然不怕,我这边可还没搞定呢。”之后便摇摇晃晃地走向停在路边的机车。不一会儿,那辆重型机车就呼啸着冲了出去。

“你酒后驾车还敢开那么快!待会被交警弄去,可别找我们替你说情!”同事们在他身后一起嚷嚷着。

孙剑驾着摩托车,在黑夜的道路上风驰电挚,虽然车子走着七歪八斜的路线,但是他的自我感觉却好极了。能够亲手抓住那个杀人犯(并且把对方打了个半死)的激动留在他的身上没有褪去,带给了他勇往直前的动力,在公路上飞驰着…

“唉唷…”孙剑趴在地上,怪声怪气地叫个半天都没爬来。

他自己都不记得怎么摔倒的了,等他回过神来,人已趴在地上,摩托车也不知道哪里去了,只觉得天旋地转,四肢无力,一时站不起来。

“你不要紧吧?”旁边伸过来一只友好的手。

孙剑握住对方的手借力挣扎着站起来:“谢了啊!真倒霉,好好的竟然会摔车!”

对方觉得他够幸运了,刚才他亲眼看见孙剑骑着车飞驶而来,就在离他不到十公尺的地方,为了躲避一只流浪猫而紧急煞车,然后就翻滚着演出了惊人的一幕:摩托车连连旋转着往前冲,并把骑士扔了出去,最后在这位闭起眼睛、不忍再看的目击者身边两公尺处撞上护栏,多处“骨折”荣退了。而那位在地上滑了十几公尺、并且是头部先着地的骑士,现在恐怕…

在这个路段看多了事故的他,叹着气往孙剑走去,结果看到孙剑正在挣扎着起来,居然一点事也没有。他忍不住上上下下打量着孙剑,这个物体真的是人类吗?

孙剑不停嘟囔着:“怎么又遇见流浪猫?这个城市里的流浪猫、流浪狗越来越多了。人类怎么会变的这么冷酷无情,要嘛就别养,养了就别随意地抛弃它们,动物也是有感情的!再这么下去…”

“其实…”目击者闻着他身上的酒气,打断了孙剑继续把事故归罪给社会问题的企图,果断地指出他摔跤的关键:“你是酒后驾车吧?”

“不就是喝了半斤白酒嘛,我跟你说,喝酒一点也不影响我驾驶,上次我喝了一斤多,不是照样开着越野车…”孙剑边说边抬头,等他醉眼朦胧地看到身边站的是什么人时,一下子停住了口。

这个人见孙剑看着他,连忙后退;他看见孙剑出车祸,忍不住过来查看,却忘记了平时别人看到自己后都会是什么反应,他紧张地等待孙剑尖叫逃窜。

孙剑抬起头看见眼前站的是个身穿制服的交通警察时吓了一跳,自己这不是送到人家门上了吗?他连忙摆出笑脸套交情:“我是市刑队的,这不也是为了工作、是为了工作…老兄哪个队上的?我看你很眼熟,咱们是不是什么时候见过?大家都是同行,当然是抬头不见低头见了,哈哈哈哈…”

对方连连摇头。

“哈哈哈哈,咱们这不就是认识了吗?”孙剑想到之后可能引起的驾照被扣、罚款、被同事取笑、被女朋友禁驾等等一连串严重后果,越发卖力和对方拉关系,摸着口袋说:“来抽根烟。”

等他找到烟时,突然感到一阵头晕目眩;旁边的人连忙扶住他,帮他在路边坐好——这样的车祸虽然没给孙剑造成多大的伤害,但是轻微的脑震荡还是免不了的。

“为什么这么不小心呢?这样酒后驾驶,对你、对社会、对他人都没有好处啊。”对方因为孙剑看见他没有像其它人一样的表现而很是感动,于是准备好心地给他一些规劝,他可不希望第一个主动跟他说话,跟他称兄道弟的人将来有一天死于酒后驾驶。

看对方好像没有要查扣驾照的意思,让孙剑松了口气,但是他接下来的善意规劝却又让孙剑受不了——这位交警对孙剑酒后驾驶行为做了深刻的分析和用心良苦的规劝,他至少把交通法规背诵了七遍,并且对其中的部份适用条款反复引用,还举出大量酒后驾驶引起的悲剧实例,深入浅出,痛心疾首地对孙剑这样不重视自己和他人生命安全的举动进行批评教育。

孙剑头昏脑胀的听着,心理怀疑这个人是不是交通队的指导员,不过他确定如果用这样的方式对付肇事驾驶,很多肇事驾驶以后肯定都不会再犯了。

说了大约一个半小时,那个人终于住了嘴,关心的看着孙剑:“你现在好点了吗?”

孙剑连连点头:“好了好了,我要回去了,我保证以后再也不违反交通规则了!”说着,就想站起来逃走。

“你的摩托车已经不能骑了,而且这个地方,这种时候也没有出租车…”那人有点替他担心。

孙剑想想也是,自己总不能走回去吧:“那你现在要干什么…”他开始打起让眼前这位同行送他回去的主意。

对方见孙剑想让自己帮忙,马上斩钉截铁地说:“我在执勤!”如果可能的话,他很想帮助孙剑的,可是…

几次试图站起来的孙剑,发现自己还是无法顺利的回去,干脆靠着马路中间的护栏,和对方聊了起来——即使他不想聊,对方也不会放过他;这个人就好像几辈子没说过话一样,一开口就滔滔不绝,洋洋洒洒。努力了好几次后,孙剑好不容易得到一个说话的机会,他问:“老兄,你怎么现在还在这里执勤啊?我们刑警老是熬夜是没办法的事,你们交警怎么也这样了?”

“没办法,这里事故太多了。”虽然黑暗中看不清楚那人的脸色,但是听得出声音中的无奈,“就在昨天,还有一辆车撞倒了一对母女后逃逸,那对母女…抢救不及,死了…还有上个月也是一次事故,一车死了三个,肇事者企图逃离现场,结果又撞倒一个路人,对方白白送上一条命…就连我自己也被车撞过好几回…”

孙剑不信地说:“连警察都敢撞?”

“唉,他们说早就想撞个警察玩玩了,就因为我是警察,他们才撞的。”

“这不是造反了!”孙剑喝酒之后的正义热血开始沸腾,挥着手臂高喊,“我要把那个肇事警察抓回来吊死!”

那个人被他吓了一跳,结结巴巴地说:“你,你…你可是警察!杀人犯法的!再说交通肇事总不至于判死刑。”

孙剑白了他一眼,这人怎么连这样的玩笑都不会开:“故意撞交通警察的事都敢干,难保这些家伙不造反,还有那些肇事后逃跑的,那不就等于谋杀吗?谋杀本来就是死刑!现在把他们处理掉,也是替天行道、为民消灾、为国出力、保护环境、净化地球…”

他仗着酒力信口胡说,到最后自己都不知道说了什么,酒力上涌,头脑又有些发昏,就这样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咳咳…咳咳咳咳…”孙剑裹着大衣缩在车座上,一边不停的咳嗽,一边不住地抱怨:“我明明请了病假,三更半夜的还叫我去上班,咳咳咳…这根本就违反劳动基准法,咳咳咳…工作工作,也不管我的死活,我要抗议!”

周影仔细观察后,觉得孙剑的病情根本没有他努力表现出来的那么严重,可是他又确实咳个不停,这让周影实在搞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不由得有些为他担心。

倒是火儿,斜着眼扫了孙剑一眼,就在周影头顶上踱着步毫不客气地说:“哼哼,根本是在装病——狐狸偷懒不去上学时,就是他现在这个样子!”

孙剑一下跳起来,头差点撞上车顶:“我装病!你看看我这个样子,又咳嗽又发烧又流鼻涕,像在装吗?”

“像。”周影永远是这么诚实。

“老周啊,你知不知道我为了追犯人出了车祸,在像现在的这种温度下,在路边躺了一个晚上啊,这样还能不感冒吗?你说我们做刑警的容易吗?为了广大市民的安全,我做出了多少牺牲啊!”

“我听说你是酒后驾驶出的车祸。”周影又诚实了一次。

孙剑怒发冲冠:“谁这么多嘴!”

“你女朋友。”

孙剑一下没话说了泄了气,缩回车座位上,继续吭吭唧唧地装病。

为了这次车祸,孙剑被女朋友整整教训了三天,而且当时的情形在酒醒后再回想起来,他自己也觉得害怕,不由得听话了许多,难得老老实实地接受了批评。

他虽然身强体壮得像头骆驼,可是轻微的脑震荡和肺炎,还是让他进了医院一个多礼拜,出院后女朋友逼他多休息些日子,正好孙剑也害怕被同事嘲弄,于是借着感冒症状没有完全消除,躲在家里养起病来。他平时忙得一蹋胡涂,这难得的清闲时光,正好用来和女朋友培养感情;谁知道出院歇了没有两天,刑警分队就打来电话,要他立刻回去办案。

孙剑其实是个闲不住的人,一听有案子,心早就飞回到分队上了,但是在女朋友面前免不了要装模作样地抱怨一番,并且毫不客气打电话招来了专车——周影。他万万没想到,女朋友已在他出门前跟周影做了沟通:无非是数落一顿孙剑的不是,要这个孙剑的好朋友平时多替她看着孙剑之类的。周影自然把孙剑真正的车祸原因知道得清清楚楚。

孙剑摸着头,又开始找别的理由抱怨:“我记得我出事后,有个人在旁边看着我,还跟我聊了大半夜的;这人怎么这么没有同情心,就把我扔在那里受冻不管了呢!真是世风日下啊!要是让我再见到他,哼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