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蒙不以为意,心中也想给儿子上一课,便貌似对明玉说,其实是对儿子深入浅出地解说道:“柳青上任后一直冲劲十足,这是非常值得鼓励的事。他想尽快做好,做出成绩,这种心理值得肯定。如果驳回他改造设备的请求,可能会打击他的积极性……”

明玉听老蒙讲得那么简单,便明白老蒙其实是讲给他儿子听。她想到的是,柳青的收入与利润之间的挂钩太紧密,涉及金额非常之大,所以导致柳青有点被冲昏头脑,惘顾市场需求,急于上马高端设备。如果他的申请被驳回,他会怀疑老蒙是不是压他之利,肥总公司其他三个分厂。但柳青的这种心理,老蒙不会想不到,只是不便明说。明玉相信老蒙在了解市场分布与预测后,会权衡利弊之下,在公司利润与柳青的积极性之间取一个中间值,不用她多嘴。

明玉只是在想,要不要提醒一下柳青,不要太急功近利,张牙舞爪,也得考虑一下老蒙的容忍度。

她正想着,她的手机叫唤,石天冬的。“明玉,我这儿还有一桌就完了,你在哪儿?”

“我在公司,还有点事。你早点回家休息。”

小蒙立刻插嘴:“老石?叫他一起轮滑去吧。别急着睡觉,什么时候不能睡。”

老蒙很郁闷他的教育小蒙不肯听,但也发现一个新动向,难道打电话来的是明玉的男朋友?他冲儿子指指明玉,“男朋友?”

小蒙“哼”一声,转身不去理他老爸。老蒙知道肯定是,如果不是,儿子巴不得否定他。他就跟明玉道:“叫他过来嘛,让我看看。”

明玉放下手机,不好意思地道:“就是蒙总上回带我去的‘食不厌精’的老板,你早见过啦。”

“哦,他。小伙子挺精神的,菜做得那么好,怎么还喂不胖你?”

“去老石那里吃饭才危险,两人见面哪里顾得上吃饭,还得我监督着。”小蒙得意洋洋地揭发。

“去,做作业,当心挥刀。”明玉瞪眼。

老蒙倒是高兴,好,终于与柳青无关了。他挥挥手,阻止两人吵架,又开始与明玉商量其他问题。小蒙无奈,只得回头继续做作业。他什么都听不懂,他还以为自己已经了解很多,本事很大,明玉布置的作业都能完成,没想到今天听老爹与明玉的工作讨论如听天书,刚才的什么中原以西还是最简单的。他们说得快容不得他有时间考虑是一回事,他们说的词儿他有听没懂,整个人跟白痴一样无知。这才有点相信,明玉说她是他老爹教出来的这话不是马屁,老爹看来还真有点本事。

小蒙郁闷地做完作业,明玉看见了,跟老蒙提一下,老蒙有兴趣看。明玉就将小蒙的电脑拿来与老蒙一起看。老蒙久不接触,已经生疏,但看了小蒙的那些分析,好像还有点模样,便点点头,却不肯表扬。明玉问老蒙:“时间不早,蒙总要不要回去休息了?”

老蒙闷骚,其实很想再跟儿子说说他满肚子的经验,可又不愿表现得太心急,被儿子揪住把柄嘲笑,他已经吃足苦头。只得点头。“好吧,回去。今天谈的,你不用费心帮我去做柳青思想工作,你与他的良好关系你不要不珍惜。他现在处的位置已经不一样,我得给他一段自己适应自己调整的阶段,我自己会处理。”

明玉不好意思地笑,原来她的考虑逃不过老蒙的眼睛。师父毕竟是师父。

老蒙看着明玉也笑,“被我猜中了吧。这个提醒的人,由老毛去做比较自然。元旦时候柳青会回来,我们到时再说。小宝,跟我回家。”

小蒙翻翻白眼:“妈给我炖了什么什么汤做宵夜,你那里有吗?”

“我那里什么没有。快收拾。”

小蒙索性将手插进裤袋,“妈那里花一整天时间炖的老汤你肯定没有。你那里拿高压锅吹出来的粗食怎么吃。又不是喂猪。”

老蒙无奈,只得道:“行,那你早点回家。别外面胡闹去。”

小蒙故意对明玉道:“大妈,咱等下轮滑去,我保证你今晚站得起来。”

老蒙大惊,指着小蒙问明玉:“你陪他玩?”

明玉不由笑道:“今天才不去,累了。其实轮滑挺好玩的,石天冬也偷偷在学。小蒙滑得太好,我们都没脸在他面前滑,昨晚背着小蒙偷偷地学。不过石天冬已经有成绩了,我扶着栏杆都站不稳。”

老蒙哭笑不得,心知明玉肯定是为了他儿子玩轮滑,这牺牲够大。谁见过小姑娘玩野人一样的轮滑了?他不点明,拍拍儿子的头,道:“好好听你苏姐姐的话,我走了。”

小苏白着眼睛看明玉送他老子出去。等明玉回来,他笑道:“你还看不看我的作业?不看就是蚯蚓。”

“不是看了吗?你老爸这个老法师都点头了,我还有什么话说。走,回家睡觉去,我累死了。”

“我带你去吃宵夜吧。”

“你一到晚上就精神,老鼠命。”

“你不带着我我会闯祸,半夜又叫你去派出所。”

“闯吧,我再去派出所捞你我就是蚯蚓。”

“老石现在会在做什么?你怕不怕他陪着其他女孩子?我们去找他?”

“八婆,你有完没完?我走了,你爱呆呆着,走了别忘关灯拉闸。”

明玉几乎没拿什么回家,反正回家睡一觉立刻就得回公司。小蒙更是只拿一把车钥匙走,东西都扔在明玉办公室,他冲得比明玉还快,才等明玉发动车子,他的车子早呼地窜得没了踪影。明玉不知道他是不是回家去,别又是昨晚一样的闯祸,一整天被她拘在公司,这野小子早屁股痒痒了。她稍作犹豫,找出蒙家母老虎的手机,发短信过去,“小蒙工作结束,请催他回家。”算是交接吧。

明玉没想到,回到家里,石天冬等在楼下。看石天冬笑着下车朝她走过来,明玉不由得想起小蒙吃饭时候说石天冬的荤话,脸上开始发烧。但还是强自镇定道:“你推荐的那篇文章很大快人心,我已经找到那个作者的博客,有时间了看看他别的文章。”

石天冬张开手臂将明玉拥进怀里,答非所问,“非得见了你才能安心回家。”

明玉扔下强自的镇定,却偷看了周围有没有人。心里内疚地想,她怎么就没那么强烈地想见石天冬呢?但看到石天冬出现,她心里是很高兴的,猫在石天冬怀里很心甘情愿。

石天冬没话找话,拖延见面时间。“今天不知是什么日子,饭店生意很好。怎么你也很忙?”

“我白天让其他几件事占了时间。一件是小蒙找昨晚打架的工人,一件是……我爸想跟保姆结婚,我去棒打鸳鸯了。”

石天冬笑道:“很巧,写‘闭嘴’的那个沉香今天写了一篇小说,也说的是儿女棒打老父亲鸳鸯的……不会吧,太巧了,他写的小说里老父亲也是想与保姆结婚。”

苏明成=沉香?别搞脑子。但是,昨晚刚小饭店打架,很是写“闭嘴”的大好时机!明玉一下直了身子,“我得看看,太巧了,难道是苏明成?”

被明玉一提醒,石天冬也觉得有点联系,忙放开明玉,两人一起上去,顺理成章地两人一起上去,石天冬都不用要求。明玉从百度查出沉香的博客,直奔石天冬指出的那篇小说。才几行下来,已经惊得说不出话来。苏明成真实拷贝了她的原话,居然字里行间还带着赞许。

明玉不由想起下午被她删掉的明哲转来的一封明成的电邮,难道明成也去明哲那里传信了?而且还是这么善意的传信?

“是他?”

“是他。”

“他大概想不到我们会找上他的博客吧。”

“是。如果不是你,我没时间找这种闲文字看。”明玉震惊得无以复加。以他们之间的关系,她怎么都想不到明成会写出这样的一篇小说。

“我当时一看一篇小说就在想,你遇到这事处理得肯定也不比文章里写的差,原来就是你。还有昨天那篇,她在为你还是为你妈鸣冤?”

“为妈,肯定不是为我。可问题是他昨天打架是因为我而起,现在看了这篇文章,可见他打架最后的原因是为他妈。”明玉想到中午明成说父亲撒谎,可见父亲说的其他话也是撒谎,他这么说的时候,不知多开心吧。这一回,明玉克制着自己不把明成往坏里想。

石天冬按住明玉的手,将鼠标往下拖,“看看他其他文章,我刚才等你时候在车上看了,觉得他很愤青。说实话,我没法把现实生活中的他跟写文章的这个沉香联系在一起,两人好像性格差太远。”

明玉皱眉想了想,“看来也是闷骚,就跟我平日里一本正经,到健身房却跳弗拉明戈舞一样。还喜欢轮滑。”

明玉一边看文章咂味道,一边联系着文章发表的时间考虑明成那时候在做什么,综合起来考虑。勿庸置疑,这一定是明成,今天棒打鸳鸯一幕只有三个人知道,不可能是彼岸正睡觉时间的明哲,更不可能是老头子,老头子也有文笔,可不会曝自己的丑。只有明成。看一半时候,她想将博客地址发给朱丽,可又罢手。就像她不喜欢明哲总没完没了打扰一样,或许朱丽也不愿再提起明成,虽然朱丽似乎心里对明成还有感情似的。

明玉独立考虑问题惯了,虽然石天冬在身边,她还是皱着眉头抿着嘴一声不吭地看明成所有文章。文章不是很多,但她看得慢,她从明成文章的字里行间看到明成心灵的挣扎,还有他身上背负的他无能为力的压力。再将鼠标拉回到那篇小说,她还是字斟句酌地看,没错,这一篇里面没有其他篇的压抑。明玉不明白,明成为什么会以如此的笔触写她。她百思不得其解,仰身靠到椅背上,却不料碰到什么东西,一惊之下,才想到身边还有个石天冬。她犹豫了一下,指着小说道:“我还是想不出他写这篇小说的动机,他肯定不是写给我看的。”

石天冬道:“我刚才车上看的时候还在想,这人倒真的有意思,昨晚写一篇为女性辩解又赞美职业女性的文章,今天就整岀这么一篇小说来进一步赞美。如果不是你提醒说他是苏明成,我还以为这只是一篇有倾向的小说。很可能他昨天写的这篇‘闭嘴’的文章,也是因为你有感而发。”

明玉一愣,又连忙摇头,用光标指着其中的一些句子道:“这些,这些,我都不会对他做,只有他妈……难道还有朱丽?不过,今天的小说,你真的觉得倾向性这么明显?”

“或者,他吃苦头后,开始知道好歹?”

明玉沉默,拖着鼠标又将页面往下拉,拉上拉下好几次,才道:“他最近离婚,失业,被打压,又没能力翻身,前一阵关在一间单身公寓,我和朱丽找上去,看到他一身晦气。现在没钱了吧,被迫住到他父亲家。我最先以为他在怨天尤人,或者断不了奶,从此消沉下去。但看这些文字,说明他在思考。且不说他在思考什么,他总归不再是原来傻乎乎的大头娃娃了。”

“你的意思是,他思考后,知道以前可能错了?知道以前对不起你?”

明玉摇头:“我不知道。但这篇小说不会是无的放矢,他不知道我们会在看他的博客,这应该是他心底的最真实反应。我不知道他怎么想的,但他写出来的东西,让我觉得匪夷所思。”

“如果他有悔改,你打算原谅他?”

明玉对着电脑想了会儿,摇头,“不会。看到他就想到苏家,想到苏家我就情绪不稳。我不想自讨苦吃。你怎么问题这么多?”

石天冬笑道:“我看你在激烈思想斗争,怕你憋闷,我帮你问岀来。”

明玉扭头看向石天冬,笑了。这家伙,有他在,闷都闷不起来。确实,她想的就是这些问题,但她想的还有别的。她拿手指点着那篇小说,道:“我看着这篇,都不知道是什么感觉。他还给他大哥发了一篇邮件,他大哥转给我了,可惜我看都没看就删了。估计也差不多语气,他大哥激动了,以为找到阶级斗争调和点了。”

“你看,都在以为你会因此原谅他。”

明玉摇头,“不可能,他不会直接请我原谅,我也不会原谅他,积怨太深。最关键的是,他不会觉得他有什么需要我原谅的地方。我总觉得,他现在对我的感觉是,原来此人有可以欣赏的地方,不是全无是处。”

石天冬听了笑出来,“你啊,这个脑袋怎么长的。你想那么清楚干什么呢?你这不是钻着牛角尖自寻烦恼吗?既然不喜欢,那就不去想他,他怎么想也不管他,又不碍你的工作。”

“怎么可能,你看你就塞他的文章给我看。你还罢了,他大哥还一个邮件一个邮件地发给我提醒我,唯恐我删了邮件不看里面内容,内容都写在标题上,一次就发十几个邮件。你以为我那么喜欢钻牛角尖吗?我多希望自己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孙猴子。呀,又这么晚了。”

石天冬早就看到电脑上的时间,硬是当作视而不见。听明玉提出,反而一把抱住明玉:“不回去。”

“不行。”明玉觉得有点恐怖了,石天冬的力气太大,她又已经引狼入室。小蒙的那些荤话又一个字一个字地跳进她的脑海里。

石天冬看到明玉一脸紧张,忍不住笑了,忙道:“好,好,我这就走,吓你的,别怕。你送送我。”

明玉忍不住也学着小蒙一头顶过去,“呸,谁送你。”

“不送也得送。”石天冬将明玉整个人拔起,笑着穿过客厅,放到门口,“好了,就送到这儿。”

明玉哭笑不得,捶了石天冬一拳。忽然想起什么,忙道:“这几天可能小蒙爸会去找你,但我也不肯定。”

“找我干什么?我没荼毒他儿子,他也不用来谢我,他谢你就行。”

“不是。”明玉又觉得不便说出口,“我也只是感觉他可能会去找你,我没把握。这样吧,反正你见到他,他问什么你就说什么。”

石天冬忽然灵光闪现,想到明玉说她的工作是小蒙爸一手带出来,再想到明玉对小蒙的感情,忙问:“你跟他说啦?我这几天要不要穿西装打领带?我能不能跟他商量我们什么时候结婚?”

明玉将门打开,将石天冬顶岀门,轻呼一声“不知道”,关上门才道:“再见。”

石天冬在外面道:“我还没说完呢,我明天再七点来接你?我带早餐来。”

明玉靠在门背后甜笑。好容易才吊高了声音,说一声“好”。

哥们身体状况不大好,打针回来在休息,晚上不准备更新了。最近几天好好养病和封闭式开会,请别挂念都挺好。保守估计是下下周会更新。

“这叫求婚?石天冬,太便宜你了吧,居然什么仪式都没有?改日子卷土重来。”明玉对于接受石天冬这个人尚在患得患失,被突然袭击送上戒指,很是不能接受,找借口就将戒指拿下来,套上石天冬小手指。

石天冬一时没有回应,张开一只手掌,看两枚手指上的戒指不语。很久才说一句:“又不是雌雄同体,自己可以消化两枚戒指,另一枚你一定要替我解决。”

明玉原也是不怕担当的,敢做就敢说出来,“给我时间,我们认识的时间虽然长,可交往的时间并不长。我们需要时间进一步增进了解。”

“你不须运用外交辞令,你不如直接告诉我,你担心我会象对待‘食荤者’对待‘食不厌精’对待海蜇一样对你也是三分种热度。不会的,我们今晚坦诚相见,我承诺,我把一辈子交给你。你相信我,你要相信我这个人,而不是光看一两件事,对我而言,宁愿认准一个人,而不愿认准一件事,一件事说明不了什么。信我。”

明玉被石天冬一个人一件事地绕得差点发晕,晕后再回想,心说看一个人不是得通过看一件件事的积累得来吗?怎么可以不重视一件事而就认准人呢呢?至于承诺,明玉早就知道做生意应该讲诚信,可就是因为诚信需要提倡,才说明承诺这玩意儿大家都知道是不可靠的。承诺这东西可以令人感动,但不能令明玉这样在奸商队伍中出生入死杀岀一条血路来的人相信。石天冬睁着真诚的一双眼睛奉送给她一幢空中楼阁,要她怎么对待。接受,委屈自己的理智,拒绝,委屈这双真诚的眼睛。

明玉不得不非常艰难地调动所有圆滑细胞,对石天冬道:“真是因为我是无比认真地考虑你作为未来一辈子牵手的人,做一个决定才异常艰难。你应知道我不是拖拖拉拉不负责任的人,你别紧逼,给我时间。”

“可是我担心。我一边担心你,我总感觉你并不是很喜欢我,你对我好像是在对待面前一堆土豆中的一个,一直是比较分析犹豫,你时间拖得越长,我越担心岀局。我另一边是担心我自己。我担心我的热度能不能融化你这块冰。”

明玉震动,原来石天冬并非不知道她的犹豫,而是一直忍声吞气忍着她。如果换别人也敢对她挑三拣四,她估计早老大耳刮子扇过去了。石天冬对她很好,很宽容,可是,她心里无法消除的疙瘩。可她更相信石天冬的那另一边,是他怕被她冷了心。她不知道说什么来解释来保证,或者说来挽回,只双手紧紧握住石天冬戴两个戒指的手,犹豫了好一阵,才取下那只白金镶钻戒指,握在自己手心。似是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才开口道:“你也请相信我到底,我面前挑来挑去就只有挑你一个土豆,我也不是挑你,我在克服我自己。你挑选的是个不很正常的人,你请尽量耐心。”

“谁说你不正常,你别总说自己不正常,你再说下去你自己也会相信你不正常。哪个不正常的说你不正常?你妈吗?你爸吗?苏明成吗?你信他们!?你相信自己,相信我,你很正常。今晚你跟我一说我放心了,戒指你拿着,不高兴就不戴,高兴了就戴,不要有压力。明玉……”石天冬紧紧拥抱明玉,似是为他的说辞添加砝码,“我再说明一点,我做事,除了海蜇那事是被你的轻蔑激怒了,本来只是帮老师一个忙的事就变成向你示威了。其他都是有计划,事先计算过赢利与否的。我养鱼,因为我大学里就已经熟悉那一行,知道不存在养死的可能,知道一塘鱼能赚多少,我才投入的。我开饭店也是,我对我的美食鉴赏水平有认识,也因为我喜欢美食,有不少厨师朋友,从他们嘴里知道开饭店成本利润是多少,我不是心血来潮做事,你放心。至于开了就转手,你说得也有道理,总这样做事不能深入。转手‘食不厌精’我真是很心疼,我根本还没在‘食不厌精’完全实现理想,可不这样做,你看看我们相处的时间,你现在累得眼睛都睁不开,我们却只有这种垃圾时间相处。我转让‘食不厌精’但我保留了西点工坊,算是拽住一根尾巴。我本来不应该让你这么累还来陪我,可我需要一个亲人来陪我在‘食不厌精’的最后一天,我只好勉强你来。你来了我很高兴,你其实对我也很好,肯容忍我的无赖要求,是我要求过高。你累了你就闭上眼睛休息,我只要你在身边就行了。”

明玉听了内疚,原来事情与她猜测的有出入。“你总是把我往好里想,我却把你往坏里想。原谅我。”

“不原谅你,带上戒指才原谅你。”

明玉低眉想了下,还是坚持:“给我时间。”

“好。不过跟你说明白我放心不少。饿不饿?吃点什么?你说我拿给你。”

“自己来。”

“不要这么独立嘛,给点机会让我喂你。”

明玉犹豫了下,笑道:“我有洁癖。”

石天冬好奇地问:“那我吻……”

“呸。”明玉伸手就封住石天冬的大嘴,羞不可仰。

零点过后,两人手牵着手从“食不厌精”出来,什么都没带走。门里门外的灯光都已熄灭,回首看时,止余一片黯淡。石天冬的心情本来也黯淡,可牺牲得到呼应,黯淡便也无法在他心中存身。他本来就是个披着阳光坦荡荡朝前看的人。

谢谢关心。闷家里一个周末,把都挺好倒是给结局了。呈上,请搓。

明玉原本以为石天冬多少都得在门口伫立会儿,纪念不得不放弃的“食不厌精”,总有几分钟的沉默吧。没想到石天冬却在一阵风起时拨开掩了明玉一脸的头发,说起与“食不厌精”混不相干的话:“你出差没时间打理头发,头发很乱。明天后天你去理发,叫上我。”

明玉笑云:“我想养长头发了。”

石天冬想起大学里曾经听来的理论,说一个人改变发型的主要原因是遇到人生重大转折。明玉是因为与他在一起,想有点女孩儿样子了吗?他欣喜地道:“我一直只看到你短发的样子,不过最先见你的时候头发还比现在长一点点。我相象不出你长发什么样子。”

“我养长发,而且卷起来,会不会象朱丽一样?”

“你们不一样的类型,你有没有以前长发的照片?”

“我大学毕业以前都是清水挂面的长发,长发简单啊,又省钱,长得没营养头发分岔了,就叫同学帮忙剪一刀,不用上理发店。不像短发一个月不修就乱了样子。毕业后跑业务嫌长发麻烦而且太清纯,就剪了,后来一直短发。那次受伤住院后剪短得手都抓不住,是因为……是因为……苏明成打我时候抓着我的头发。我把这把被抓的头发视为奇耻大辱。”

石天冬不知道明玉当初剪发还有这样的典故,听着心疼,都不敢去想她那天遭的罪,忙拍拍明玉的脑袋,道:“以后没人扯你头发,扯了也有我去扯回来。你放心养长发。”

明玉听了微笑,天虽然冷,可感觉以后好像不再是一个人,心里温暖。

第二天一上班,明玉第一件事便是叫秘书给柳青的秘书留言,要柳青到公司后覆电。知道这会儿柳青这个夜游神还在睡觉。

柳青果然是九点才来电话,一来电话就话痨。“苏明玉,我就知道你会来电话,你不来电我也会给你电话,圣诞快乐。我昨晚睡前一想,不好,这几年圣诞节都与你一起度过的,你算算是不是?”

明玉略一回想,奇道:“咦,以前怎么没想到,今年开始天各一方了。跟你说一件事,我认准石天冬了。”

柳青那里好一阵的沉默,明玉也没吭声,等着柳青自己开口。好久柳青才道:“昨天的事?”

“是,应该是今早吧。”

柳青又是沉默会儿,道:“还算有良心,第一个告诉我。当心老蒙反对,老蒙把你和我看成私有,上回来武汉一定要看我跟他提起过的女孩,我不给,他老花眼。”

“老蒙从太子那里发现端倪,已经自己找上石天冬。他反对过,不过没反对成,石天冬很受他困扰。你那个有希望吗?”

柳青有点烦躁地道:“别跟我在这事上面要对等。我真正考虑结婚时候才发现大多数女人只能调情,不能说人话。那个废了,太浅薄。石天冬跟你说不说人话?不说人话你难受不难受?”

明玉笑着摇头:“柳青你太骄,什么调情人话,都是废话。我告诉你我前二嫂的理论,都是同龄人,别拿自己也做不到的诸如责任啊内涵啊要求别人。石天冬不错,我没觉得委屈自己。”但明玉也不就此多作阐述,立刻换了话题,“柳青,你做工厂管理后,人没以前潇洒。是不是事务性事情太多?”

“对,都是没创造性的工作,想创造性一下改造设备又被老毛纠缠。我已经后悔被老蒙引诱到武汉……”

“感觉你近期思维有点毛躁,有些绝对吧,没以前看得那么透,做事没原来那么游刃有余。今天你才说出来后悔,我仿佛看见你怨天怨地。是不是因为占有股份的原因,让你现在不能跳出圈外看问题?”

“是不是上回你跟我反映说供货速度有问题被我驳回,又听我埋怨半天,你才这么认为?”

明玉笑道:“你做江北的时候不会没有经验,分厂长都是这种腔调,你即使是一个诸侯王也不会好到哪儿去。不,不是因为这个。我说的是你急着改造设备,急着想设立自己的研发中心,别人这么急犹可,你做销售出身的,又才从销售负责位置退下来,你应该能统筹认识你所辖企业的发展思路,明年这个时候才是提出设备改进的最佳时机。你太心急冒头,不给你一棒给谁?老毛是客气的,如果犯我手里你才惨。”

柳青反而笑嘻嘻地道:“我这不现在身边缺少你这样跟我说人话的人吗?你说得有理,你这么看,老蒙也不会看不到。你看,肯跟我说真话的大多数说不出这种见解,说得出这种见解的大多不肯跟我说真话,综合起来,说人话的真少。老蒙应该跟我直说,不要叫老毛来敷衍我。”

明玉笑道:“老蒙说人话也得有人来听啊。”

“好,你转弯抹角骂人,这仇我记下了。我春节前四天就回家,顺便跟老蒙商量事情。你攒点人话等着我。”

“你真想听?我对你武汉公司一肚子的诽谤,我会收集证据。顺便,我和石天……”

“上班时间不谈私事。”都不等明玉把石天冬的名字说全了,柳青悍然插话打断,“我准备把父母迁来武汉,春节后搬迁。你到时一起吃顿送行饭,一个人来。蒙太子真的被你收服了?相熟客户很我说,这回跟你出差很有人样。”

明玉见柳青反感石天冬,好像是持之以恒地反对石天冬,只得作罢,“小蒙本质还是讲道理的,否则我也拿他没办法。还行,他肯给我几分面子,听我几句话,但我也常被他搞得没面子。我现在在培养他拿你做偶像。”

“去偶石天冬吧,我这种层次哪是太子学得来的。”

“去,你能,你高不可偶。”

“警告你,不许重色轻友。”柳青这才笑了,打击了石天冬他才高兴。

明玉怒道:“我从来就没太重你的色,呸。去了武汉后少了洒脱,少了幽默,现在看来还少了宽容……”

“所以不可爱了。”柳青连忙自己总结。

明玉这才笑出来,“算了,你也是万事起头难,在那边憋闷得慌,我不跟你理论。开春叫小蒙过去偶像你那里学习,行吗?具体我会跟老蒙建议。”

柳青想了会儿,道:“如果我没理解错你的人话,你的意思是让小蒙过来负责从我这儿起运的中西部地区业务?顺便让他看看偶像是怎么做事的?偶像还是远远地看才好,近了就成狐朋狗党了。我承你的情,我知道你是为调和我跟老蒙这回有点绷紧的关系,但不用,我跟老蒙习惯于有矛盾有调和,调和蜜了我们彼此会自觉生岀异心,矛盾大了你会掺和,有你在就行了。我们都肯听听你意见。女人就这点占便宜。”

明玉想安排小蒙去中部,小蒙哪能独挑大梁,肯定得柳青指点才能成事,老蒙当然得知道柳青好歹。这就调和了最近柳青逼着老蒙上新设备的矛盾。不过听柳青这么说,可见他心里是有认识的,也就不提。

放下电话后,明玉挺遗憾柳青不能接受石天冬。不过再一想,她心中其实也对柳青那次同飞机带回来的女孩耿耿于怀,听柳青说只能说情话不能说人话时候还有点高兴。看来双方半斤八两。男女同事之间,男女普通朋友之间,关系真是说不清道不明,还是自己知道吧,别让石天冬担心去了,她以后留意着别滑出轨道就行。

明成单干这么多天后已经明白,对于他这样没有铁杆客户的人而言,身后有个实力公司作为背景是多么的重要。而没有雄厚的实力背景,他只有化更多时间精力说服客户相信他的能力他的诚信。原以为头顶去掉一座大山之后,他可以很快恢复以前的业务量,只要努力就有回报,现在看来,事情没那么简单。

手头大哥给他的五千块钱,除了房租和吃饭之外,他不得不紧着花,做人做得小头锐面。周刊有稿费寄来,还不到一千,但总算是细水长流的收入。为此明成不得不考虑是不是多花一点精力在博客上搏人气搏眼球,争取更多约稿,争取每月更稳定更多的收入。他受够回父亲家暂居的落魄滋味,他必须为能独立居住而奋斗。他还是头一次如此为生计斤斤计较,简直是一分一厘地计较。他计算着每天用奶粉泡牛奶与买鲜奶之间的差价,他对各种品牌香烟的价格了若指掌,他发觉梨和桔子的价格竟然比青瓜和番茄的还低,他学会了煎一只鸡蛋夹两片面包当早餐,他还学会了下面条,面条里面放榨菜和鸡蛋,如果添加辣椒味道更刺激。

这种事情并不太难,跟着隔壁小夫妻一学就会。但是够了,到此为止。鸿鹄不能遍学燕雀之技。

可他总是生不逢时,现在已经年底,国内的所有行业都在盘点总结,而不是开拓,生意和约稿,都是前景暂时渺茫。想起来真是令人气馁,明成有时一早上赖在温暖的被子里不愿走到寒冷中去。

明成又通过妈妈以前的同事找到朱爸爸手术的负责医生,询问了治疗进程。他很想岀一把力,但是当他在朱爸爸病房出现时候,被朱妈妈一点不客气地赶了出去。这一回,朱妈妈一点没有顾及面子。等待穿刺活检结果出来后,朱爸爸被推入手术室。明成知道那时间,他很想在手术室门口为朱丽撑腰,替朱丽打气,替朱丽分担焦虑,他穿上皮实耐磨的衣服出发了,他还准备帮忙做护理。

他没敢去病房,直接等在手术室门外。他看到朱爸爸被推来,护士之外,还有朱妈妈和朱丽,还有一个女看护。朱家母女都似是没看到他,一直等朱爸爸进手术室,朱丽才推着她妈妈到旁边椅子坐下,她自己也坐下。

没人招呼明成,明成自己走上去招呼,面对不看他一眼的朱家母女,他干咳一声才有底气说话。“朱丽,我来帮忙,请别推辞。”

朱丽还是没看他,只是将脸从面对着手术室的方向转过来,眼睛看着地面道:“我们现在心情已经很乱,请你不要出现在我们面前再来添乱。如果你专程为我爸而来,请回,好意心领了。”

明成尴尬地道:“让我尽尽心,我不会打扰你们。”

朱丽为爸爸心乱如麻,看见明成更添心烦,她定力足够,本想点到为止,然后不理不睬的,但见妈妈扭头怒目相向,忙伸手按住妈妈,不让妈妈出声。吵架或者呵斥,都只会越怒越心烦。父母年纪大了,必须她出面解决问题了。她索性起身一把拉住明成,拖到电梯口,冷冷地道:“你还是走吧,别添乱。我们已经离婚,所谓离婚就是断绝关系,连朋友都没得做,见面比陌生人都不如。请你认清现实,别逼我在眼前压力下爆出轻视你的话。”

朱丽说完又是冷冷看明成一眼,才转身离开。这一眼,与明成印象中所有的一眼都不同,带着说不出的味道,好像是一种居高临下的轻视,对,朱丽话里也说了“轻视”这两个字。这一眼,更不是前一阵在单身公寓门口她和明玉一起上门时那充满关切的一眼。这一眼,令明成寒彻心底。

明成呆立在电梯井好久,终于认清被“轻视”的现实。是,人穷志短,即使朱丽肯搭理他,他又拿什么来面对朱丽?送花,得从他虎口夺食,请吃饭,他们以前一顿饭的花销够他一月饭菜开销,现在的状况更是只能高不能低。追求朱丽前妈妈的警告又回到明成脑海里,是,朱丽不是他养得起的。如果他再晃到朱丽面前,那就是纠缠,不入流的纠缠。明成沮丧地想着,也不走电梯,从楼梯慢慢下去,离开医院。连陌生人都不如了。

天寒地冻里,明成本年度最后一次坐在妈妈的坟地。周遭连麻雀的叫声都没有,寂静得象死地。

生活一层一层地揭下明成身上的皮,他从年初下葬妈妈在这处坟地时的粉白微胖,变为现在的苍白消瘦,一年之间,青年转为新中年。

而他的底气在一次一次虽不致死,却也致伤致残的打击中慢慢消磨。他像个温水中的青蛙,脑袋里依然在思索着如何跃出这锅越来越危险的热水,行动却是受到体力的局限和外部环境的局限,他异常清晰地看清自己心有余而力不足,绝望和沮丧越来越占据他阳光灿烂的脑海。他这回无力掩饰,也不再试图掩饰,一来,便扶碑而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