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督主有令

作者:墨然回首

【文案】:

我家督主,眉若裁柳,面如冠玉,人中龙凤,万中无一;却空有皮囊,无情无义,黑心黑肝,令我恨之欲狂又思慕难忘。

江湖小虾与两厂督主,一朝狭路相逢——

秦慢:我先跪为敬!!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欢喜冤家 恩怨情仇

搜索关键字:主角:秦慢,雍阙 ┃ 配角:太多了,写不完 ┃ 其它: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

第1章 【壹】嘿,小妞

正月初七,燕京。

今年的春天来得尤为早,五九天里太和门旁的桃花枝上已经蠢蠢欲动地绽开两三朵,不安分地想要与宫墙头上的红梅平分艳光。

因是上七,依照以往的习俗,皇帝在奉天殿赐宴恩宠的臣子。从晌午闹到了各处宫所蜿蜿蜒蜒挑亮了灯,新登基不久的年轻帝王终于有了倦意,于是歌停舞歇,朝臣们各自搭伴醉醺醺地回了府邸。

一更天,因有云,月未明。城西佰乐坊十三弄里的小小宅院门扉悄悄开了条逢,呼啸而去的夜风吹得门楣上两顶灯笼吱呀一声响,吓得里边人啪嗒将门合了上。

“这个死皮烂骨头不争气的狗东西!上不了奉天殿,值个班都不晓得偷懒早回家!也不知道野哪儿去抱女人喝花酒!喝喝喝!醉死那把烂骨头渣子!”三十来岁的妇人骂骂咧咧,揪着帕子往回走。走了两步,瞧见了檐下扶栏相望的瘦弱女子,胸腔的怨气和沾了酒的炮仗似的炸开了!

“看什么看哟!老爷答应回来教桐儿念书,看也看不到你屋里去!”

“是,夫人…”年轻妾室畏惧地低头飞快地小步没入了走廊的黑暗之中。

“呸!晦气娘们!”正房啐了一口,忽而不知从哪里拐来一阵刺骨的凉风,扎得她一缩脖子,“咝…”

月亮又被云拉扯进了阴翳里,仅剩下凄凄惨惨戚戚地一层薄光,照得寡陋的庭院鬼蜮凄迷。妇人本就害怕,此时凉风习习,耳边更似萦绕着若有若无,说不上是猫叫还是鬼哭声…她想起前不久才在东市菜场门口处决的逆犯,她胆小没去看,听对门的王夫人说是砍人如同砍瓜切菜,血流成河,每一个惨白的头颅都是没法合上眼的…

这么一想,卷在风中的呜咽声更清晰了一些,扎进脖子里的风似乎也变得更刺骨。她再也不敢在院中庭院,道菩萨告佛祖地念着疾步回了自己的屋。

那厢妾室满腹惆怅地回到自己居住的西屋里,自家老爷仅是朝中一个小小的五品官,家中无势,住不起城东权贵的大宅也罢,一间西屋也拼拼凑凑地好容易给她隔出了个外橱。她不是个讲究人,出身贱籍,能嫁入官门已是生平之幸。只是主母刻薄,日子过得和烤火似的,她叹息着自己坎坷的生计,拆了发髻对着混沌的镜子发呆。

孰料发了不到片刻的呆,她眨眨眼,觉着镜子里头似乎映着出个什么…她先是一惊,但很快发觉那个胖乎乎的身形十分眼熟。原本灰冷的胸膛忽得又热乎了起来,愁云浓雾一瞬间烟消云散。她倏地站了起来,站起的一瞬颈子上似乎扎入记冷风,她毫不在意仍是欢喜地绕过纱橱:“老爷!!你怎么回来也不打声招…”

可惜,她再也说不出下面的话来,满眼只有一具挂在屏风上颤悠悠的肥胖身躯,和一个朝着她死不瞑目的惨白脑袋…

五更天,燕京城西佰乐坊,十三弄。狭弄里依旧风声俱静,唯一可闻的声响便是火把熊熊的燃烧声,偶尔掺杂一两声窃窃私语,很快又归于死寂。无人发觉,巷弄斜对面的一扇门扉后趴着双迷糊又好奇的眼睛。

她刚想惊呼出声,却被自家老爷一把死死捂住嘴,拼命把她拖回了屋中。因此她只看见了一眼,而那一眼足够她心悸犹存。

“别说话!别出声!忘记今晚看到的一切!”男人传入她耳中的声音比他的身子还要颤抖,“给他知道了,我们一家都得和对门的一样!”

他?

她睁着惊恐的眼睛,想起进出不息的人影中似乎是有一个独特而别样的。

那个男子身量挺拔修长,绯色的飞鱼服在火光下折射出柔和的光线,如同他半隐在阴影中的眼眸,温润且多情。是的,那双眼睛给她第一感觉就是温柔,正因如此才使她恍如见了地狱修罗。

谁会看抬出的一具具尸体唇畔含笑,仿佛看着自己心爱的情人一般。

若非修罗,便是恶鬼。

“督主,一家十三余口,尸体僵硬得差不多,应该是在同一时间丧命。”子番的大档头跟着最后一句尸体出来了。他是仵作出身,寻常尸体大多一眼一摸便知何时身亡。东厂里不养废人,每一个能坐上班主档头都有绝技傍身。

至于那一位…

“怎么死的?”他闲闲地问,仿佛问得不是十三条人命,而是路边的阿猫阿狗。

大档头面露难色,他活了近四十年很少有在尸体上难到他的地方,可这一次他就是被难到了:“尸体表面无伤无痕,无脏无垢也未有浸水之相,肤色指甲皆无异色,口鼻也无污血流出。属下…一时看不出详尽来。”

“嗯?”男子挑了个略高的音,眸中终于露出了今夜来的第一缕真实笑意,却笑得所有人不寒而栗,“有趣。竟然有你都看不出的死法来?”

离去之前,他将帕子掩入袖中,淡淡扫过对面挂着的“王府”牌匾,底下立时有人揖手:“督主安心,属下自会料理。”

他也只是一眼,什么没说合起斗篷,回眸看了一眼已经只余一座空府的宅邸,微微眯了眯眼:“真是,有意思。”

“有趣!真是有趣!”驴车上青年拍腿大笑,一张浑圆脸笑得满面红光,乐不可支,“堂堂武林盟主,竟然发布长空令招募江湖英豪替他寻找一只哈巴狗!!岂不是太有趣了!!”

晃得叮当响的驴车上挤了三个人,他这一爽朗一笑一拍,拍得车身剧颤,前头的两头毛驴嘎嘎叫唤不已,大有撒腿狂奔丢下车上的哥几个绝尘而去的气势。

靠着车头的一个小姑娘慌得连忙抓起根长杆,手脚麻利地扯起根麻绳,绑上两根萝卜,手腕一抖一甩,萝卜准确地吊在了毛驴嘴边。

有了一口眼前食,毛驴吭哧吭哧地继续安分拉着车晃荡在颠簸的土路上。

安抚好了毛驴,小姑娘坐回自己的茅草堆里,苦兮兮地看着青年:“于兄,你可轻着点,这两头驴和车我们都是租得驿站的,到了襄阳我们可得还的啊!”

“呃…”青年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勺,赔笑道,“俺省得!省得!哎!叫什么于兄于兄!大家都是江湖儿女!不拘小节!叫于大哥!”

虽说只是初相逢,小姑娘倒也不认生,干脆地叫了声“于大哥”,惹得青年眉开眼笑,连声应着。乐呵完后他的兴致仍放在武林盟主丢的那只狗上:“秦妹子,你说这武林盟主老头是不是发了疯?!一只狗也值得这么兴师动众,真当自己成了土皇帝???”

秦慢认真想了想,又认真地回答:“没准人家真得很喜欢那只狗呢?”

“哼!”平地响起第三个人的声音。

两人愣了一愣,这才发现是角落里打上车起就窝再草堆里睡着的男人发出的。男人一头乱发,攒着油污打成了结遮住了大半张的脸,仅露出的一个下巴也是沾满了泥污,至于那一身衣裳更不用说了。左一片蓝布,右一片红布,色彩缤纷绝不重样,丑得清新脱俗,令人耳目一新。

一看就知道,是丐帮门中弟子。

青年见他吱声,便热情招呼:“这位丐帮兄弟,睡觉好没意思,一起来唠唠嗑也好打发路上时间嘛!”

丐帮大侠动也没动,只是换了个姿势窝在那头,合着浓浓睡意的声音从乱发里传出:“你说得没错,那个老头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说着打了个张口,一蜷身再也不理会他们二人。

两人又是面面相觑,于迟这人素来心宽,压根没把他的古怪放在心上,转而将话题跳到了下个月唐老太太的八十大寿上。

秦慢从小小的包袱里摸出半个馒头,边听他唠唠叨叨,边碎碎地掰着馒头吃,心里却盘桓在武林盟主丢的那只狗上。

如此,一路颠簸一路唠叨一路瞌睡,三人终于到了襄阳。秦慢牵着毛驴将马车还给驿站,取回了押金,分给其他二人。她将钱袋小心揣回胸口,拍了拍方安心:“那两位保重,就此告别!有缘再见!”

“妹子我说你一个人年纪小小…”于迟略作一打量,“才十二、三吧,你家爹娘就放你一个人出来走江湖?”

已经向街市蹦跶过去的秦慢闻言回头,朝他使劲挥挥手:“我都十六啦!!!”

“啊?啊!那你有事就来这城中于阳镖局找我啊!!”于迟大喊道,也不知道她听没听见,就见着个小人儿一溜烟地没入了攒动的人群中,“唉…小姑娘挺可怜的,是不是啊兄弟?”

他一回头,方才还靠在墙角打盹的丐帮大侠已没了踪影。

辞别之后,送完了信,秦慢抱着包袱犹犹豫豫地在一家面馆站定,背后忽而传来一声半是耳生半是熟悉的呼喊:“嘿!小妞!”

她一怔回头,丐帮大侠坦坦荡荡地站在她面前,胡子依旧拉碴,人依旧懒散:“要不要请小爷吃碗面啊!”

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钱袋,她嗫喏道:“我穷…”

“我更穷!”

“…”秦慢呆呆愣愣地看他,仿佛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一个没回神间就被拖了进去:“走了走了,小爷我这副五脏庙快饿得天塌地陷了!”

面馆不大,铺子也很简陋,但人却是出奇的多。丐帮弟子拖着秦慢好容易在个犄角之地找到了半张桌子。这原是一张桌子,但是被吝啬的店主横刀劈成两半,一左一右充做两张。

秦慢他们在靠着墙的右边,而另外半张则坐孤零零的一个人,面前一碗阳春面,一双筷子斜插其中,铺着一把葱花的白面儿已经结成饼…

第2章 【贰】上清门

秦慢心疼地望了一眼汤水中的面饼,对一个啃了三天馒头并且还打算再啃上三天的人来说,这为免过于暴殄天物。她叹了口气,收回目光,依依不舍地掏出钱袋一块一块地数着铜板,左数一遍右数一遍,不多不少四十七文。一碗素面十五文,两碗就是三十文,吃了面她今晚连睡大通铺的钱都没了…

“我说小妞,钱财是身外之物!”打入面馆就一拢袖子靠在脏兮兮墙面上打盹的“丐帮大侠”睡意朦胧道,“为了那几个铜板,至于么?”

秦慢没有把他轻佻的称呼放在心上,只是觉得那句“身外之物”分外刺耳,她语焉不详地小声抱怨了句,但最后仍然是将绣得笨拙的老虎头钱袋慢吞吞地放在了案上。

“丐帮侠士”略是意外地微微睁眼瞥了瞥她,东张西望的秦慢似有所觉倏地回头,却见乱糟糟的男人仍然是蜷缩成一坨,恨不得整副骨头靠进墙里。她眨眨眼,真是个怪人,从洛川睡到了襄阳,这辈子像没睡过觉似的。

真是个怪人,丐帮侠士也在心里叨咕了一句。于迟说得不错,小小年纪一个姑娘家孤身到处闯荡本就奇怪,刚刚那瞬间她明明没有回头却好似知道自己在看她…

面馆不大,却拥堵得异常,此起彼伏的呼喝声使唤得小二晕头转向脚不沾地。秦慢伸头缩脑张望了半天,无人搭理,撇撇嘴她一把抓起老虎头钱袋跳下桌:“我去找小二,你等一下啊。”

“别跑了啊小妞。”丐帮大侠对她很不放心。

“…”秦慢也没恼只是干巴巴地答了声好,刚走了两步,忽然觉得面馆里的气氛有些不大对,好像所有人的视线骤然间聚集到了她身上。她下意识地循着视线望过去,却发现热热闹闹地面馆中每一个人要么兴高采烈地互相交谈,要么专心致志地吃着碗中面,仿佛那一碗只撒了细盐青葱小白菜的素面是无上美味。

真是一群怪人,秦慢心声未了,背后咕咚一声响,似有重物颓然倒在地上,随之一股子难以言述的异味逐渐散漫在空气里。浑浊、腐朽、焦枯…尚未来得及看个究竟,一道身影蓦地闪现过来,一双铁盘似的大掌带着利风探到她面前却被一根满是毛刺的木棍一抖一挑轻松拨在一边。

这一抓速度惊人,而那一格挡更是机敏无比,秦慢眼前花了一花,没头没脑的她已和只小鸡似的被人随手拎到一旁丢下。丢下她的人懒洋洋将木棍抗在肩上往她面前一杵,人是没形没状的,但他往那一站就让周围人有种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

丐帮大侠扛着棍子啧啧啧地环视围上来的一群人:“一堆大老爷们欺负一个小丫头?说好的江湖道义呢?喂狗了?”

“小丫头?”方才想抓秦慢没成的瘦高男人阴鸷地盯着他,略懂武艺之人都能看出来顷刻前两人过招之间孰高孰低,落人下风已是难堪,何况此人还如此出言不逊,面露戾气,“谁家的丫头会跟着个来路不明的乞丐在这和水鬼十三接头!”

“水鬼十三?”丐帮大侠与秦慢同时一愣,一个是因为这名头太过响亮,一个则是完全茫然不知。

水鬼十三在武林中无帮无派,以前和几个精通水性兄弟凭着一条长船在长江里头风里去浪里来,杀人越货、倒来卖去皆不少。后来闹得太过民怨沸腾,官家出兵剿匪,由东厂打头领着一干锦衣卫将他们几个主力一干杀尽。虽说缴获的财物大部分被这两司人马瓜分干净,但也算是做了件为民除害的好事。

东厂在新厂公上任之后行事作风愈发斩草除根,狠辣决绝,也不知怎地那次漏了个水鬼十三,自此这厮隐姓埋名多年,但因水性极好且对长江大小支流了如指掌,恶浪险滩如履平地,便经常有人上门去请他出马做一些引船或者借水路运送黑货的活计。

武林中人,多少对这个名号有过耳闻,“丐帮大侠”疑惑的是这个水上的头马几乎很少离船,怎么会出现在襄阳城中的小小面馆之中,而秦慢的表现不在听说过这个名头的行列之中。只是诸人对其身份已然成疑,她的反应落在他们眼中全然是装傻充愣。

“哼!到了这份上还想装蒜?”瘦高男人显是众人中的头领,命人将他二人包括倒在地上的水鬼十三围了个水泄不通,连连冷笑,“你们若与水鬼十三素不相识,为何一个面馆里偏偏坐到了他桌边?”

“因为其他桌人都满了啊…”秦慢小声小气道,结果被他一瞪,吓得赶紧抱头蹲回地上继续充当乖觉的“小鸡仔”。

“到这份上还想狡辩!”男人体型不壮,但狭长脸上一双细眼精光慑人,直逼向二人,“你们要说江湖道义我且与你们论一论!这水鬼十三受人所托偷了我们惊言堂镇派之宝巨阙大剑,今日我们在这里将你们人赃并获,究竟合不合江湖道义?!”

秦慢目瞪口呆,她只不过因为肚子饿凑巧站在这家面馆前,又因时运不济被人敲了竹杠拖了进来,怎么就莫名其妙地惹上了一桩江湖官司!

“堂主,人…死了。”走过去查探的人脸色一变。他们原以为水鬼十三与这两个“接头人”发觉情形不对,想引乱逃脱,哪成想,人竟是死了!

“什么?!死人了??”早就躲进灶间的小二闻言发出一声惊叫。

死人不稀罕,但死的人在不久之前明明进来点了一碗阳春面,面虽然结成了块但汤还冒着热气。可那倒在地上的人分明已经散发出了异味,怕是死了许久。

被揪出来的小二看也不敢看地上的尸体,抱着灶间的门舌头打着结:“小、小的刚才还给这位客官上了面,他还将筷子插入了面中,怎、怎么说死就死了呢。”

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一个死人,还需要点面么,还怎么点面?丐帮大侠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尸体,又不自觉地看向秦慢,刚刚整个面馆也就她与倒在地上的水鬼十三擦肩而过…

秦慢自始至终都是在状态外的茫然,到现在听到有死人后神色是变了,却是小脸惨白,蹲在那抖啊抖,害怕程度完全不亚于店小二。也是了,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家看到尸体哪里会不害怕的。

在场的这些个七尺大汉在听到这出匪夷所思的事件之后都难免神色各异,静默气氛持续到了翻查过尸体之后陡变得更为诡谲。尸体上没有伤口,肤色、毛发指甲也没有异色,七窍干净没有污血。

这是一具没有外伤的尸体,至于内伤…各位皆不是衙门的仵作,没人能一眼看个明白。但行走江湖,稀罕东西可能见得少,但死人并不罕见,可死的这么蹊跷的…诸人看着地上已经快僵硬的尸体,每个人嗓子眼里像堵了块石头,呼吸困难,只字难言。

“水鬼十三既已死,那你们可能就是唯一知道巨阙剑下落之人!”到底是一堂之主,瘦高男人须臾找回条理,冷冷笑道,“两位少侠,咱们明人不说暗话。巨阙剑是乃我派之宝,一日没有它的下落,可能就要请二位在鄙派多待一日了!”

“什么镇派之宝,”丐帮大侠言辞极尽鄙夷,“巨阙乃前朝皇室佩剑,后随葬王墓,再无音讯。如今出现在你派之中,要么是你派掘了前朝的皇陵,要么就是你们勾结了盗墓贼,从其手中购得,总归来路不正。一个字,脏!”

“你…”男人竟被他噎得一时气结哑口无言。

逞了嘴之快,丐帮大侠其实内心有点儿发虚。惊言堂盘踞襄阳,在这一带也算是个大派,况且其堂主素来专横霸道。今儿摆明就是人多欺人少,一旦动起手来他也罢了,这小丫头…

他尚未盘算完,惊言堂等人已为他的狂妄刻薄惊怒,当下各个眼红怒发要擒了他二人来。

剑拔弩张之时,一声暴喝平地响起:“尔等疑犯速速放下刀兵!!!”

小小的面馆之中刹那涌进一队红衣黑冠的衙役,各个拿棍拿刀,为首的捕快双目一扫,落在地上尸体,厉声道:“谁杀的人!”

“我。”被遗忘的角落里发出蚊子一样细弱的声音,受到齐刷刷注视的秦慢像是被吓到了一样,顿了顿诺诺补充道,“不是…杀人凶手。”

“没查明真相之前,你们在里面老实呆着!”

哐当,牢门重重合上,刷刷震下一排的灰尘,吓得一只灰老鼠嗖地蹿过墙根。

同被丢进来的丐帮大侠在惊愕过后,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发找好地坐下来的秦慢:“人真是你杀的?”

秦慢默默摇头。

“那官是你报的??”他还是不可思议。

这回秦慢老老实实点点头。

“你什么时候找人,啊不是…既然人不是你杀的,你报什么官啊!!!”丐帮大侠有点崩溃。

秦慢愁眉苦脸地捂着自己饿得快烧起来的胃,回答得却是理直气壮:“不报官,我们走不掉啊,对方那么多人。”

“…”气到极点,他反是破罐子破摔地一屁股也坐了下来,大咧咧往墙上一靠:“我们也是插翅难逃啊,秦妹妹!”最后那三个字在他牙缝里压出了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

说到这秦慢反倒是不慌:“哦,这没关系啦!他们没有切实的证据,惊言堂的人又一口咬定我们和水鬼十三是同伙。既然是同伙,我们怎么会杀他呢?而且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杀人,”她一条一条说得很慢,脸上也不复方才的惊惧,“我们又不是傻子,州牧也不是傻子。”

说完她叹了口气,嘀咕着“真的好饿”屈起膝,抵住了自己的胃。

他愣了一愣,这才好好地打量起这个貌不惊人的小姑娘,从之前同车到现在他也只知道她姓秦,还知道她今年十六。至于其他一概不知,他忽然来了浓浓的兴趣:“小妞,你是哪门哪派的?”

秦慢默了一默,仿佛纠结了一小瞬,然后绷着张小脸含含糊糊地报出名号:“师承上清门。”

“上清门?”

“上清门?”窥视着牢房的某个人亦是疑惑,白玉似的面庞上乌眉轻蹙,眸中难得带了一丝不解,“江湖中何时多了这么一个门派?”

第3章 【叁】督主

“这…下官非江湖中人,于武林事确然不知哪。”襄阳郡的州牧小心翼翼地就着那人脸色回话,十分忐忑没谱。

放眼天下谁人不知他是个厉害角色,因助今上登基有功年纪轻轻便已把持东厂、锦衣卫两紧要衙门,杀伐酷刑于他是拭剑观花般的自在。百官闻风丧胆,百姓畏之如鬼,除了皇城宫里那几位主子,哪一个是他放在眼里的?偏生还生了张迷惑众生的俊美容颜,此刻未着朝服未佩剑的男人静静站在那低头看着水鬼十三的尸体,唇角微微一压,竟仿佛生出丝丝悲天悯人的慈悲来。

真真是可笑至极,但州牧何曾敢对这个位高权重的宦官流露出一丝的嗤笑来,莫说笑他现在满心只想放声大哭。一个江湖中的无名小卒,竟然惊动了东厂这位煞神,不论是否碰巧途径襄阳还是又为了新陛下执行某些不为人知的秘密任务,总之他人是来了。而他一来,基本和皇帝亲到也没甚个区别,摸不出其来意的州牧只能提着十二万分的小心伺候着。

幸而雍阙只是随口问了一句,庙堂江湖从来都是井水不犯河水的两个地界儿,他没甚兴趣对个连名头都没听说过的门派太过上心。

水鬼十三的尸体平坦、赤/裸地摆放在验尸台上,全身上下经由仵作初步清理,不算清净无垢但至少也能入眼了。无遮无挡的尸身完整没有损害,关节手腕处有几道褐色伤痕,但早已痊愈可见是陈年旧伤;猴精似的瘦脸窄骨突出,双目半睁,死相尚且算得上平和,只是面色过于惨白,没有一丝血色。

和燕京中一夜绝户的户部小吏满门几乎一模一样,更巧的是,那夜横死了十三条人命,而这个死的人名中也有个十三。

有趣。

雍阙绕着尸身慢慢踱了一圈,一双妙目偶尔微微闪动,令人瞧不出他究竟看到了些什么。走至水鬼十三的头颅处时他停住了,抽出一方缠金帕捂住口鼻,微微俯下身来考究地凝视着某一点。这般作态搁在别的男子身上只觉得矫揉造作,甚不英伟;可由他做来却是水到渠成的自然和谐,仿佛他生来就是优于万人之上的高贵矜傲,不沾半分红尘。

“这是什么?”雍阙突然轻声问道。

“啊?”心惊胆战地州牧连忙凑过去细看,顺着雍阙的视线,一打眼他在水鬼十三的颈侧瞥见了一个黑点。他一惊,这莫不就是致命原因?他赶紧擦擦眼再一看,却见那黑点晃动了一下,竟然腾空飞起,唬得他虎躯一颤避之不及。

雍阙饶有兴趣地目送那小虫摇摇晃晃在他们面前扑棱着翅膀飞出窗外…

“这这这,这就是杀人的剧毒之虫??”不怪州牧作如此想,尸身仵作勘验过了,没外伤没中毒,经脉骨骼也完好,死得极是蹊跷。更听到场的捕头有板有眼说是前一刻这本该死去的尸体还在众目睽睽之下走近面馆,点了一碗面!种种说法,奇乎玄乎,听得心慌!现在冒出了这么一个看上去两指头就能拈死的小虫,虽说仍是有些荒唐,但毒虫杀人总比死人诈尸好接受多了。

州牧心宽地擦擦额头冷汗,他年事已高,本来眼看守着这小小襄阳城即将平安卸任,不想前两日这东厂头头冷不丁驾临州府。他们正经科举出身的仕官打心眼里瞧不起这些媚上惑主的内监,但可叹自成祖建东厂起朝中风气逐渐败坏坍圮,宫中的奴才拿了权掌了势,手段阴狠又下作。州牧内心叹气又免不了胡思乱想,这位水鬼十三莫不是有什么大来头,譬如和近来从京中传过来的谋逆案中冤魂索命…

“近来总是有些不着三不着四的传言,虽说是些长舌根子妇道人家的碎嘴,但传到圣人耳中总是惹得心烦。我堂堂大燕,立朝百年四海朝贺,威名赫赫。而民众却竟如此不开化,偏信鬼神之说,真真是叫旁国瞧了笑话,更叫有心人搅了浑水!”他拖着一贯稍稍懒散的语调,看似漫不经心但却字字戳得州牧心惊,“咱家这些做奴才的,没那么大才干像大人您们为大燕的江山社稷鞠躬尽瘁,只想着能为主子爷尽一点儿忠心,分一点儿忧,让主子爷别为了一些不值当的闲言碎语劳心,您说是不是?”

他的话说得冠冕堂皇,甚至可称得上谦逊卑微,但听入州牧耳中却是暗暗叫苦,哪家的奴才能有你这般的八面风光,不可一世。知道的人知道你是个宦官内侍,不知道的乍一看还以为是哪位皇亲贵胄,天家子孙呢!哎呦!州牧忙着拍拍自己的嘴,唾弃了自己一下,一不小心咋就谄媚了呢!

一个太监,还天家子孙!呸呸呸!

雍阙仿佛看不出州牧那恭谦中流露出的一丝鄙夷,这样的神色他见得多了,从他入宫当个跪地刷马桶的洗扫太监到今日手握批红权,坐镇东厂锦衣卫的督主之位,他自个儿都记不清瞧见过多少的冷眼寒碜。他在意么?不在意。他知道,只要坐在这个位子上,哪怕这些个人内心将自己的祖宗十八代骂出朵花来,面子上也不得不陪着笑,说着好听的话儿。

“督主所言极是!督主放心,这些流言蜚语我等是万万不会叫它流入圣人耳中,污了圣人的清净!”州牧急忙表明着忠心,又顺便为自己的乌纱帽、养老银拍拍马匹,“督主对圣人的拳拳之心真令我等自愧不如,无地自容~”

他微微一笑,十分受用州牧身不由己、言不由衷的模样:“什么厉鬼索命,冤魂杀人不过是掩人耳目的拙劣手段罢了。”他难得心情好,与不相干的人多费了几句口舌,“人之死,左不过三个死法儿。外伤,内伤,和中毒。此人发肤无损,可见不是外家功夫所致,至于余后两种…”

至于内伤与中毒,州牧刚想辨明自家仵作尚未来得及剖尸开验,寒风自眼前一扫,白花花的尸身上乍现出一道红线。雍阙收到入袖,红线缓慢绽开露出里面已成暗红色的内脏及稀拉拉的血水,扑鼻的腥臭味差点没熏得州牧立时呕出来。

依照这个天气,这具尸体死了少说也在三天开外了。

“没有凝固的血块,内脏亦没有破碎,也并非是内功震伤。那就只剩下最后一种可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