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樟止住二夫人没说完的话:“还早着呢,慢慢观察吧。平南侯府虽然出了皇后,但不甚景气,不值得送两个女儿进去。”

二夫人摇摇头,说道:“阿郎这是什么话,平南侯府现在虽不景气,但福气都在后头呢!若皇后生下中宫嫡子,说不得再过十年,平南侯府就是泼天富贵了。再说,无论将来谁得了那个位置,赵皇后一个太后之位是跑不了的,平南侯府的气数长着呢!”

容樟嘴角扬起得意的笑:“夫人说的是,趁其他人家还没反应过来,我们先将平南侯长媳的位置订下。日后,我们就是皇后板上钉钉的姻亲了。”

容樟心中不无恶意地想,他屡年不得志,仕途上始终再难进益,说到底,还不是他那大兄在背后捣鬼。容榷自己升官进爵,偏偏看不得兄弟好。要不是容榷一直打压,以他王府嫡子的身份,怎么会一直升不了官!

想到这里容樟心中泛酸,要是当年他当王爷,现在是何等风光!他的嫡女怎么会嫁到平南侯府这种土莽之家!老宸王表面上宠爱他和老五,事实上,还不是偏心容傕…

但是一切很快就能翻盘了,只要大娘嫁到平南侯府,他的长女变成皇后的弟媳,他很快就能出人头地,扳倒容榷,为母亲狠狠出一口气。

容樟长长呼出一口气。

“趁这两天大房那两口子都不在,赶紧把亲事定下吧!”

第四十六章☆、祸起萧墙

不知不觉, 已经到了四月底, 马上就要过端午。虽说还有二夫人掌家,但是端午这等关乎王府颜面的节日, 还是得黎阳这位王妃亲自坐镇。

几辆马车从公主府侧门出来,浩浩荡荡地驶入宸王府。大房留守的丫鬟管事早早就站在甬道旁候着, 见到王妃的马车赶紧围过来。一个绿衣服丫鬟从车厢里出来, 站在车辕上为黎阳掀开车帘。

在娘家小住月余的女主人,正式归来。

除了老王妃, 其余几房都在场。二夫人含笑走到黎阳身边:“大嫂可算回来了。”

明明不久之前才闹得不欢而散,而二夫人此时的神情,亲切的仿佛是黎阳的亲姊妹。

黎阳很奇怪,二夫人为什么对她突然这么热情,热情地像是在掩饰什么。但无论心里怎么想,黎阳的表面功夫做得极好, 她也扬起笑脸:“对啊,母亲生病, 身为女儿哪儿能不着急。要不是有二弟妹, 我哪能放心地回公主府侍疾。”

二夫人道:“我不过硬着头皮管了两天,哪比得上大嫂周全。”

四夫人笑道:“又来了,要我说,大嫂和二嫂不妨先进屋, 再相互谦虚也不晚。”

黎阳和二夫人都笑, 一行人也不再客套, 纷纷往荣安堂走去。

走流程一般和老王妃打了招呼, 大房众人才有时间回嘉乐院歇口气。阮夜白指挥着小丫头,把容思勰从公主府里带回的东西搬到合适的位置。嘉乐院收拾了好几天,才慢慢安顿下来。

黎阳回府后,先是叫来管事询问端午节的各项准备。二夫人不愧是文昌侯府精心培养出来的嫡女,节礼、采办都打理的井井有条,连黎阳看了也无可挑剔。

手头的事情都安顿好了,就容易想一些有的没的。

黎阳端坐在坐塌上,思绪又不可受控地飘远。

宸王已经走了快三个月了,淮南那边,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

黎阳的心又揪起来,她告诉自己,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然后强制让自己转移注意力。

前几天忠勇侯夫人又来信了,黎阳对楚漪很满意,也是时候给忠勇侯夫人一个准话了。大郎今年已经十七,等六礼走完,差不多十九,年龄刚好。只待宸王回来把把关,就可以到忠勇侯府提亲。

容颢宗的亲事有了着落,她也有心思想想府里其他适龄待嫁的女孩儿。大娘的亲事黎阳才懒得管,让老王妃和二夫人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去,二娘却得她来出面。

以二娘的身份性情,只能嫁到书香门第,或者清贵之家。书香门第里最鼎盛的是韩家,但二娘只能配旁支嫡出或者嫡支不甚出息的子弟,反而不是上上选。她倒是相中了张家、李家,改日和三夫人谈谈,看看三夫人是什么意思。

黎阳想到这里又叹气,她的儿子要娶亲了,女儿也已经虚十岁,再过一两年,七娘也要订亲了。

至此黎阳有些疑惑,大娘都十四岁了,怎么不见二房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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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午渐近,鸿胪寺也变得忙碌。容颢宗从鸿胪寺出来时,天色已然不早。他记得今日母亲和妹妹已从公主府搬回王府,容颢宗正打算动身回府,突然遇到一个故友。

方大郎看到容颢宗,惊喜非常,非要拉着容颢宗去喝酒。容颢宗推辞不过,只能同去。

方大郎是方家嫡长子,和容颢宗从小相识,两人交情颇深。他们这些嫡长子身份相当,很容易说到一起,故而嫡长子结交的朋友也多为嫡长子。

方大郎比容颢宗大了两岁,成亲已有一年。成亲之后许多话题都已不同,所以容颢宗和方大郎不可避免地疏远了。今日不知方大郎抽了什么疯,突然来找容颢宗喝酒。

许是醉意上头,但更可能是借酒装疯,方大郎开始说一些有的没的。

“…倒不是我不给她体面,嫡庶尊卑我也懂,但是她实在太古板,丝毫情趣也无,娶了她就和娶了大宣律例一样。”方大郎口齿不清地抱怨自己的妻子。

容颢宗被逗笑,骂道:“瞎说什么。”

“我就是打个比方,别说,她的规矩之多,连大宣律例都赶不上!一言一行都跟模板里刻出来的一样,哪有我的那几房舞姬知情懂趣。”

容颢宗突然就想起楚漪。

楚家大娘也是家中嫡长女,他见过几次,只觉这个女子端庄有礼,一言一行都标准的像仕女图。若是娶了她,一定是个合格的主母,可以为他操持家务,打理后宅。

但为何心中,总有一丝不甘和失落?

见惯了父亲和母亲的相处模式,容颢宗总觉得,他想要的妻子,绝不是相敬如宾,仅是家世相当就可以的。

从前不屑一顾的话题,而今天,却突然听懂了。

所以等他回府后,黎阳提出和楚家订亲的消息时,鬼使神差地,容颢宗再一次推拒了。

“母亲,我还没有成家的打算,鸿胪寺那边也容不得分心。匆忙订亲,只会耽误别人家的娘子。待儿子想清楚了,再做打算罢。”

黎阳探究地看着容颢宗,容颢宗亦平静地回视。最终,还是黎阳做出退让,“好罢,既然你不愿意,我再替你拖几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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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颢宗走后,黎阳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为什么她总觉得,长子对这门亲事有些抗拒?

楚漪家世显赫,举止端庄,管家手腕听说也颇为不错。这样一位才貌兼备的女子,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就在黎阳颇为烦心的时候,一位稀客就上门了。

倒不是说这位客人很少上门,而是这次拜访的时机委实稀奇。

马上就要到端午了,这是当家主母最繁忙的时候,四夫人不会不清楚这一点,为何还会挑这个不讨喜的时节来找黎阳?

而且今日的天色,也不算早了。

黎阳非常好奇,她倒想知道,四夫人究竟有什么事情,必须现在就说呢?

四夫人走入正房,笑意盈盈地坐在黎阳对面,看似随意地和黎阳拉家常。

黎阳耐心地听着。

客套话说完,四夫人无意般问起容思勰:“怎么没见郡主?”

“她呀,从公主府带回好多小玩意,现在正摆弄那些东西呢。”

“一眨眼,郡主都九岁了,过两年,都该议亲了。”

黎阳挑眉,怎么,想给阿勰说亲?

四夫人如果知道黎阳现在的想法一定噎死,她只是用容思勰起个话头,哪会胆肥到给容思勰拉红线。她继续说道:“母亲和二嫂这几天就正在给大娘议亲,大娘端庄有礼,得要什么样的夫婿才配得上大娘呐?我好奇的不行,偏偏二嫂爱吊人胃口,问了几次都不说。想必是一个丰神俊逸、文武双全的郎君,留着给我们做惊喜呢!”

黎阳听出不对劲来了,说亲又不是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为什么会藏着掖着,连妯娌都不告诉?

黎阳心中记下,面无异色地笑道:“那肯定,人家好不容易物色了一个良婿,可不得狠狠吊一吊咱们胃口!”

“可不是,这件事把我好奇的不行。最近一个月二嫂和平南侯夫人走得极近,要不是和赵夫人不熟,我都想亲自和赵夫人打听打听了!”

黎阳的脸色一下子沉下来,二夫人和赵家走得近?皇后的娘家?

黎阳眸色转深,但客人还在,黎阳绝不会冷落客人,于是笑着将这个话题圆回来。

“四弟妹若是想知道,改日我替你和平南侯府打听一二。”

四夫人笑着答谢,见话已传到,她也不杵在这里耽误黎阳时间,随便说了几句,就起身告辞。

黎阳站起来把四夫人送到门外,待四夫人走出一截后,才转身回房。

她脸上笑意尽褪,二夫人和老王妃竟然将主意打到赵家身上?她们难道看不懂王府现在的局势吗?

她和宸王如履薄冰,不敢让王府偏向任何一个阵营,就是怕圣人对王府多心。而现在,二房这些蠢货居然想让王府的嫡长孙女和赵家结亲?若是日后皇后诞下嫡皇子,圣人岂会不起疑心?

宸王就是靠投诚皇子起家,在圣人夺嫡路上出力良多,圣人登基后也是十分坚定的保皇派。自古君王多疑,圣人可以允许宸王手染鲜血,权倾朝野,但绝对不允许宸王向其他人投诚,即使那是他的儿子。

所以宸王府这么多年来,和诸位皇子交情极淡,向来能避则避,老老实实当圣上手中的刀。如今二房,竟然妄图和后族结亲。

黎阳对二房的人失望透顶,怎么会有这么蠢的人?二房光看到皇后娘家的风光,也不想想,赵家为什么同意和大娘结亲?容樟一无官职二无能耐,赵家愿意娶容樟的女儿,还不是冲着容樟背后的宸王!

黎阳被这几个蠢货气得头疼,她和宸王已经下定决心分家,只等宸王从淮南回来,就可以着手分家的事宜了。没想到就在分家前夕,二房还能狠狠恶心他们一把。

说来这些天是她疏忽了,黎阳离府一月,竟疏忽了对二房五房的监控。还好尚未成事,四夫人提前来报信,有了准备,一切还有的补救。

她把墨魁叫到身边,附耳说了两句,墨魁点头,折身走出嘉乐院。

第四十七章☆、端午(上)

五月五日天晴明, 杨花绕江啼晓莺。

宸王府大门上高高悬起胡蒜和艾草,门边还倒插着菖蒲, 以防止恶鬼入侵, 祛除邪祟。一条长长的五色彩缕系在其上, 在晨风缓缓飘动。

嘉乐院里,黎阳亲自给容思勰和容颢真系上续命。容思勰觉得“续命”这个名字好玩极了,听起来吓人, 但事实上只是一条由红、绿、蓝、黄、白五色丝线编成的手绳。

古制认为, 五月五日为恶月恶日, 甚至还有“不举五月子”的说法,认为端午出生的孩子, 无论男女都不能活到成年。所以无论成人还是幼儿,都要在手臂上缠续命索,以除瘟驱邪,防止被恶鬼捉走。

容思勰摆弄着手臂上的续命索, 兴致勃勃跟在侍女身后, 看着她们布置应节摆设。容颢真就更熊了, 到处给侍女添乱。容思勰管,容颢真闹, 嘉乐院处处都是他们俩的笑声。

内屋的黎阳也露出笑意, 这两天她心里担忧宸王,手里还要查二房的动向, 同时还要准备过节, 整个人疲惫不堪。但是听到幼子幼女的笑声, 心事重重的黎阳也放柔了神色,心里总算有了一点过节的感觉。

今日朝廷放假,容颢宗也难得的闲下来,站在一旁询问容颢南的功课。长兄如父,宸王不在,容颢宗就是家中的顶梁柱。

容思青和容思勰已彻底闹翻,她安安静静地站在角落里当隐形人。大房的侍女,也只当没有看见容思青。

终于有丫鬟前来报信,说其它几房的主子已收拾妥当,只待出发。黎阳这才带着容颢宗、容思勰几人,在一大帮丫鬟侍从的拥簇下,向登车处走去。

长安城外有龙舟比赛,宸王府早早就在河边搭了高台。等各房主子都陆续登上马车后,一行十多辆马车,陆续从宸王府驶出。

今日端午,几乎全长安都在往城外走,路上挤满了行人和车马。可是宸王府的马车一出现,其他府邸的马车都乖觉地让路。宸王府这一行人,就在众人的注目中,高调地驶向城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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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长安城外也是一派热闹景象。放眼望去,浐河边净是富贵人家拉起的行障,宝马香车往来如流。

到达宸王府预定好的看台后,容思勰在侍女的搀扶下走下马车。周围人看到宸王府的马车到了,纷纷走上前来问安。

无论熟识的还是不熟识的夫人,走来和黎阳说话时,都会非常顺便地夸赞站在黎阳身侧的容思勰,什么天生丽质、端贵大气、活泼灵动,夫人们眼睛眨都不眨地往容思勰身上套。

容思勰保持着乖巧的笑意,任由夫人们夸奖,时不时还要被摸手摸脸。

而容思青明明就站在不远处,却像在夫人们眼中隐身了一样。容思青对这些虚伪的应酬烦到极点,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这些趋炎附势的贵妇盖是如此。

越来越多贵妇带着女儿来拜会黎阳,容颢宗兄弟几人不好再待下去,就先行退下。容颢宗离开时,正好和武安侯夫人迎面撞上。

武定侯府的夫人带着儿女、侄女来拜访宸王妃,看到容颢宗,武定侯夫人惊喜地拉住容颢宗说话。顾家、高家的娘子们站在夫人们身后,红着脸悄悄打量容颢宗。

容颢宗颇觉尴尬,但是表舅母一腔热情,容颢宗不好打断,只能忍耐着。容颢宗身量高,他向人群中随意一瞥,突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