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掌柜不用这般,不过一件私事罢了…”

重又送了凤娣出去,赵长庚在门口站了老半天,都没想明白,这位大公子要赎香隐阁的陆可儿做什么,要真是为色所迷也说得过去,可大公子自己就是个女子,怎么会被陆可儿的美色所迷,若不是又是为什么,得了,不管为什么,小王爷走之前可撂下话了,只这位说什么,都得应着,即便想不通,也得去。

香隐阁的老鸨儿迎着赵长庚进来,心里直敲鼓,四通当是谁的买卖,恐全大齐就没有不知道的,京城侯府的五爷,越王府的小王爷,这随便哪一个,都不是她们这等小老百姓能得罪起的。

莫说这两位,就是兖州府的府衙大人,她也不敢得罪啊,好好一个花魁就废在这上头了,今儿这位又来了,老鸨儿自然不会认为,赵长庚是来吃花酒的,这位大掌柜在兖州府多少年了,何曾见他逛过这种地儿,不是来吃花酒的,就只有一样了。

干她们这行儿的心里都明白,年底是个坎儿,因一开春,无论京里头还是外头,任期满的官员就该调任了,这调任的学问大着呢。

当官也有三六九等,有那身不动膀不摇,坐着就能收银子的肥差,也有费了半天劲儿一点儿捞不着还不落好的倒霉官儿,好坏的就是上头一句话,所以这跑官儿是个大学问,想谋个好差事的,莫不赶着年上送礼。

一般的官儿真金白银还过得去,越往上头越要动心思,六部大员上头可还有龙子凤孙呢,当今的万岁爷一共有八个皇子,这八个皇子下头又有无数门人,这些人往上送礼,金银珠宝可就不成了,人家生在顶了头的富贵窝里,什么没见过,金银送不得,就只能送女人了。

这女人能往哪儿找,可不就是他们这种地儿吗,虽说前头几年赵长庚没来过她香隐哥,不代表今年就没有,故此,老鸨看见赵长庚肝儿都颤儿:“大,大掌柜的今儿来是…”说话都不利落了。

赵长庚看了她一眼,开门见山的道:“我们家爷瞧上了你闺女陆可儿,要给她赎了身子,你开个价儿吧。”

老鸨儿腿一软,不是丫头扶着,险些坐地上:“大掌柜您这话怎么说的。”

赵长庚懒得跟她废话:“怎么着,没听明白,是想让我们家爷亲自过来跟你说不成。”

“不,不,我是说…”说什么也晚了,她香隐阁只要还想开,就没别的路,老鸨儿颓然道:“既是小王爷瞧上她,也是她的造化,我这就把她唤出来,跟大掌柜的去。”

赵长庚站了起来,不大会儿功夫,陆可儿素衣白裙的出来,头上珠翠皆无,只一根素净的银簪子簪住满头青丝,怀里抱着一个匣子,对着老鸨儿盈盈一福,手里的匣子递了过去:“这两年蒙妈妈教养,这一去山高水长,恐再无相见之日,这些是女儿平日积攒下的,留与妈妈做个念想吧。”

老鸨儿心里略平衡了些,赵长庚却暗暗点头,都说戏子无情,婊,子无义,这陆可儿倒是不大一样。

赵长庚让婆子扶着她上了外头的软轿,回头把银票丢在老鸨儿怀里:“这是陆姑娘的赎身银子吗,拿好了。”

老鸨儿等着赵长庚走了,打开银票一看,顿时眉开眼笑,五千两虽说有些亏,到底也不少了,等开春在去南边儿买几个小丫头,调教个一两年也就能挂牌子了。

不说老鸨儿怎么打算,却说这天一大早,天刚蒙蒙亮,东城郊破败的老君庙前,孙继祖背着包袱立在庙门前,从天没亮就在这儿等着了。

已是十月中,昨天夜了下了今冬第一场雪,虽说这会儿停了,可北风呼呼刮起来,裹着旁边一颗歪脖子槐树上的雪粒子,打在脸上跟小刀子似的。

孙继祖裹了裹身上有些单薄的棉袍子,哈口气,搓搓手,跺跺脚,捂着耳朵着急的往城门望了望,天冷,又是一大早,官道上不见半个人影。

孙继祖想着,不会是昨天那人糊弄着自己玩呢吧,又摇摇头,不能,他见过那人,那人是庆福堂余家大公子跟前伺候的人,怎会有闲工夫糊弄自己这样的穷酸秀才。

正想着,忽听见远远传来马鞭子的声儿,孙继祖急忙望过去,只见薄雾蒙蒙间,驶过来一辆马车,渐行渐近,不一会儿到了跟前停下。

孙继祖看见赶车的马方,急忙上去,车门打开,麦冬扶着陆可儿从里面下来,陆可儿上前,含着泪喊了声:“公子,奴家来了。”

孙继祖急忙搀着她,两人相对无语凝噎,半晌儿,陆可儿方转过头蹲身一福:“还请麦冬姑娘替奴家谢大公子成全。”

麦冬点点头:“姑娘不用客气了。”说着把身后的一个包袱递给她,凑近她低声道:“这是我们大公子给姑娘的,让奴婢送姑娘一句话,这世上大多人守得住贫穷,却共不了富贵,若想一生安稳,需早做计较,有道是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姑娘聪明,想必知道怎么做。”说完转身上车,马方一鞭子下去掉转头走了。

陆可儿有些怔愣,孙继祖道:“哪位姑娘是谁?跟你说了什么?”

陆可儿道:“她是余大公子的跟前人,没说什么天色不早了,咱们赶路吧。”

到了下个镇子寻了间干净的客栈歇下,待孙继祖睡了,陆可儿点了灯,包袱里是两套冬衣,一包银子,还有一封书信,陆可儿打开信,就着灯亮一看,上面就几个字,有难可寻庆福堂。

陆可儿眼睛一酸,人都说庆福堂大公子是仁义之人,她原先还不信,只说无奸不商,如今瞧来倒是真的,自己虽说帮她做了点儿事,到底也讲好条件,她把自己赎了出来,就算两清了,这些衣物盘缠还罢了,只这几个字却比千金还重。

陆可儿小心的折起来,放在贴身的袋内,床上的孙继祖半撑起身子,揉了揉眼:“可儿怎么不睡?”

可儿忙道:“就来。”把包袱裹起来,捻熄灯睡去了。

麦冬进来跺了跺脚:“好冷,这才入冬就这么冷,到了年上不得冻死了。”跑到熏炉边儿上烤了烤手,道:“公子还总说周东家不好,我却觉得,没有比周东家对公子更好的人了,便不再跟前也处处想着呢,昨儿夜里刚下了头场雪,今儿一早,大掌柜就送了这个熏炉子过来,这番心意,公子也该领着才是。”

凤娣白了她一眼:“看你是不冷,冷了就没这么多话了,东西给她了?”

一提这个,麦冬不禁撅撅嘴:“大公子的心太善了,给她赎了身子,搭上盘缠衣裳,还怕她上当受骗,巴巴的让我给她捎话儿,图什么啊,是好是坏都是她自己选的,谁也没逼着她跟那酸秀才走。”

凤娣也觉得,自己有点儿多管闲事,可实在有些不忍心,尤其见了陆可儿之后,觉得这样一个聪明痴情的女子,若末了落一个惨不忍睹的下场,实在可惜。

麦冬道:“真不明白公子,咱庆福堂在兖州府都开了十八家铺子,您还要王家那六个铺面做什么,买在手里却又不动,只让关着门,说是等,您到底是等什么啊?”

凤娣笑道:“等开铺子的人啊,那铺子虽落在我手里,到底是王家的祖产,姐姐说的对,太太终归是娣母,若吞了王家的祖产,太太哪儿没法交代,儿子死了,娘家再败了,着实有些过分,再说,王记茶行经营数十年,这块招牌若折在我手里,也实在可惜。”

麦冬眨眨眼:“那您还收王家的铺子。”

凤娣道:“那两个混账哪是做买卖的料,王记在他们手里,不定越来越坏,倒不如搁在我手里,等着有本事的来。”

麦冬道:“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啊?”

凤娣笑了:“快了。”

慎之一进来就见周少卿拿着信笑,便道:“那丫头又怎么了?”

周少卿道:“许贵儿说那丫头心里腻烦,去香隐阁吃了一趟花酒,没几天让赵长庚把陆可儿赎了出来。”

“噗…”慎之刚喝进去的茶全喷了出来:“你,你说什么,那丫头吃花酒,还给个粉头赎了身子,她疯了,莫非男人扮久了,都忘了自己是也个丫头不成。”

少卿道:“你当她真是吃花酒去了啊,王家的六个铺子如今在她手里呢。”

慎之愕然:“莫非她药铺开腻了,想着卖茶叶。”

周少卿摇摇头:“这一次,我也不知她想做什么,这么多年,她是头一个我猜不到透的。”

慎之道:“那你还纵着她,就不怕…”

周少卿摇摇头:“不怕,若是连她都治不了,我也不是周少卿了,这两年,且让她自在些吧,过些年,想这么自在都难了。”

慎之一愣:“你莫非真想娶她,莫说老王爷,皇上哪儿…”

周少卿目光一淡:“皇上有八个皇子呢,哪有空管我,走吧,时辰差不多,也该进宫朝贺了。”慎之摇摇头,这天家的事儿真难说。

凤娣猛的睁开眼坐了起来:“既然来了,还藏头露尾的做什么…”话音刚落,忽然寒光一闪,剑锋穿过纱帐顶在她的咽喉处,那森然的剑气,令凤娣头皮都发麻,琢磨自己是不是玩大了,真要这位手一哆嗦,自己可就别混了,直接见阎王去了。

“喂,喂,有话好好说,打打杀杀的解决不了问题。”剑尖一抖,凤娣也跟着一哆嗦,剑缓缓抽了回去:“我还当余家大公子是怎样的英雄豪杰呢,原来不过如此。”

凤娣道:“这话说的,是人都怕死,英雄豪杰死的更快,我说得对不对啊,三舅。”

三舅?这声三舅,凤娣叫的异常亲热,王成凤冷哼一声道:“我可不敢认你这样的外甥,怕不连王家的祖坟都没了,拿来。”

凤娣笑了:“从床里头拿出那六个铺子的房契递了过去,黑暗中看着那个黑影接了,放在怀里,凤娣忙道:“外甥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黑影没应声却也没动,凤娣道:“王家怎么说也是我的母舅之家,之所以把这六个铺子收过来,实在是觉得,若在那两个手里,早晚败光了,倒不如放在我手里,还能保住根底儿,三舅舅既来了,不如咱们商量商量合作如何?”

黑影道:“你想怎么合作?”

凤娣道:“这黑灯瞎火的谈什么,不如三舅舅在外屋等等,外甥起来,咱们再细说。”黑影一晃出去了,凤娣松了口气,套了外头的衣裳,头发也不挽就走了出去,摸出火折子点亮烛火,屋里亮起来,凤娣也看清了来人。

意料之外的年轻,看上去也就二十四五的样子,大概成年在外奔走,风吹日晒的,皮肤黝黑,却更显健壮,浓眉大眼,跟王成才哥俩真不想兄弟,没有丝毫猥亵之态,看上去光明磊落。

大概没想到自己是这种样貌,眼里有明显的惊愕,说实话,凤娣这个假男人也当厌烦了,当初是实属无奈,才顶了余书南的名儿出来,如今庆福堂稳了下来,三十一个铺子里,都是自己亲手挑出来的人,这个世界是重男轻女,但她相信这些人明白,自己是男是女没那么重要。

而自己是女的,也并非什么了不得的秘密,毕竟王家兄弟知道,早晚也会露出去,所以,她就这么以女子之态出来了。

王成风愣了很久,才开口道:“你是谁?”

凤娣浅浅一福:“凤娣给三舅舅请安。”

王成风道:“你是余家的二姑娘,余书南呢?”

凤娣道:“大哥哥的病拖了多年,已然去了,当时余家遭难,凤娣也是无奈,才顶着大哥哥的名儿出来管事。”

王成风面色一缓,凤娣心道,果然男人天生都对女人心软,哪怕知道自己是收了他王家铺子的人,也心软了。

王成凤沉默半晌道:“你还没说怎么合作?”

凤娣道:“很简单,王家的铺子我花了一万两银子,这一万两银子也不用三舅舅还我,只当我入了股,从今后,你王家铺子我要占两成的股份,另外,我想要鹿城以北的行商路线。”

王成风定定望着她,半晌儿才道:“鹿城以北的买卖虽有利可图,却多马匪出没,折在哪里的商队不知有多少,堆成的森森白骨,都能建一座城了,你不怕吗?”

凤娣道:“怕啊,这两年我也没想去,只不过好奇罢了,至于以后,谁知道呢,痛快话儿,应不应吧。”

王成风忽然笑了一声,难得促狭的说了一句:“冲你这声三舅舅,我若不应,着实有些说不过去,明日让人送来给你。”说着转身出去了。

凤娣急忙追了出去道:“有一句话要送给三舅舅,大丈夫当断不断,必留后患。”

王成风已经跃上房顶,却传过来一句:“还用你个丫头教我。”说着人已经没影了。

凤娣忍不住失笑,回来看了眼给王成风敲晕的麦冬,琢磨,这么下去可不行,还得找个保镖,前院那些家丁小厮,也就只能防防小贼,真像王成风这样身手好的武林人士,根本屁用没有。

说起这个,倒想起冯山来了,不止冯山,还有凤嫣,书齐,忠叔,甚至在佛堂不理世事的王氏,凤娣忽然发现,这一年过来,自己竟已把冀州府当成了家,万事落定便想回去的地方,惦记家里的人,家里的事儿,还有她的屋子。

这么想着,顿觉归心似箭,仿佛一时一刻都等不得了,王家的事儿就让王成凤去料理吧,反正自己该说的都说了,若连那两个混蛋都对付不了,自己这一万银子就当扔水盆里了,好歹尽了心,留了情,不至于让凤嫣说她无情无义。

转过天,凤娣便吩咐麦冬:“收拾收拾,两日后回冀州府。”瑞叫来吩咐了年礼的事,谁都可以不送,王成儒哪儿断断少不得。

娣也心疼,银子是她庆福堂一分一厘赚的,凭啥白白送给王成儒呢,可这就是现实,不疏通好了官府,别想做消停买卖,说到这个,她真是挺不平的,顶着小王爷的头衔,周少卿开什么买卖,不用烦恼这些,甚至,己给陆可儿赎身还得借着他的名头,不然,五千银子赎不出人。好在今年赚的银子多,送点儿礼也值得。

凤娣启程的当天,一早就开始落雪,刘瑞带着十六个铺子里的掌柜,一直送到城外,凤娣一拱手:“兖州府庆福堂就拜托各位了,腊月二十三,咱们冀州府见,到时候,我再给各位敬酒…”

第55章

“大公子,雪愈发大了,前头就是定州城,恐要在定州耽搁几日了。”

听见马方说,凤娣掀开窗帘看了看,见大片片的雪落下来,不一会儿就积了厚厚的一层,不是沿着前头的车辙,恐寸步难行,望了望前头,果然不远有座古城,车行的近些,看清了城门楼子上定州两个字。

凤娣道:“也只能如此,进城寻个干净的客栈住下,待雪停了再说。”

进了城,满城寻了一遍,客栈的掌柜都说满了,这定州城坐落于南北交汇之处,这又快过年了,南来北往的客商天天都不知道要过多少,着实是一方繁华之地,赶上大雪阻路,都在定州耽搁了下来,客栈自然满员。

凤娣琢磨,自己折腾了这么些日子,倒把这里给忘了,明年把常志叫过来,在这定州城开两个铺子,这样一来,兖州,登州,定州,冀州就连成了片,真要是哪里有事,也可以彼此支援,首尾相顾。

麦冬道:“公子,您想什么呢,咱可都没地儿住了。”

凤娣道:“就回刚才的客栈吧,不说还有两间堆杂物的屋子空着吗。”

麦冬道:“我跟马方倒能凑和,公子怎么住?”

凤娣道:“你们能住,我如何住不得,跟我师父去进药的时候,还住过马房呢,不妨事,横竖比在大街上冻死强。”

麦冬道:“若是许贵儿在这儿就好了,他肯定有法子。”

凤娣哼一声道:“他能有什么法子,便有,也是仗他主子的势罢了。”

许贵儿让凤娣以送东西为由遣回京城去了,至于什么东西,想到这个,凤娣忍不住想笑,石头,是入冬前清理兖州府宅子里荷塘的时候,从塘底捞上来的,她见那石头上的纹路甚是古怪,便留了下来。

后来,许贵儿几次三番提醒她,要过年了等等,她知道,这奴才是惦记让自己给他主子送东西呢,想想周少卿也送了自己不少好东西,自己不回点儿礼,貌似说不过去,可回什么呢, 凤娣可不想回个礼,又惹他多想。

一抬头看见架子上的石头,让麦冬裹了,寻个盒子装好,还正儿八经的贴了封条,交给许贵儿,让给他送去京城,那小子美滋滋的走了,就不知道,周少卿收到后会怎么样。

越想越好笑,忍不住笑出声来,麦冬愁锁眉心的道:“公子还笑得出来,天这么冷,那堆杂物的屋子,不定四下漏风,公子若冻病了,家去,大姑娘不定怎样数落我呢。”

正说着,忽的传来一阵清脆的铃声,马方急忙勒停了马,低声道:“大公子前头来了十来个黑衣人。”

凤娣一愣,刚要推开车门看看是谁,就听两个中气十足的声音道:“无影门副门主周冲,江孝,恭迎大公子,大雪阻路,鄙门主请公子总堂小歇几日。”

凤娣一愣,心说,无影门是个什么东东,怎么从来没听说,莫非是冲着庆福堂来的,年底了,这些江湖门派也缺银子使唤,想截了自己讹银子,这些可不是地痞流氓,三头两百的小钱就能打发了,难道该着要破财。

凤娣真后悔不该这时候启程,要是等天好了,哪会有这种事儿呢,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这些人说的好听叫恭迎,自己要是不去,说不准就没这么客气了。

凤娣道:“多谢门主相邀,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跟马方道:“跟他们走。”

麦冬脸都白了:“公,公子,他们可都是江湖人,不是来杀咱们的吧。”

凤娣道:“是福不是祸,赶上了就得扛着,怕有什么用。”说着,略撩开些车帘往外看了看,只见十数个黑衣劲装的大汉,骑着马护持在马车左右,人人背后背着一把刀,刀柄上系红绸,拴着一支银铃,随着走,时有铃声响动。

凤娣盯着那铃儿看了一会儿,忽起一件事来,那夜跟周少卿在山中遇狼,跟周少卿的箭一起射中狼头,救了自己一命的,还有把飞刀,虽是小刀,可也拴着一个银铃,自己本来想仔细看看,却给周少卿收了起来,那射飞刀救了自己的男人,莫非是这无影门的吗。若真是那个男人,为什么救自己,又为什么在这定州城迎自己,这说不通啊。

凤娣倒是没想到,江湖门派的总堂口是这个样子,更像江南的园子,即便如今隆冬大雪 ,亭台楼阁湖石假山也能瞧出大概,她住进来的院子叫雪浪斋,院当间一方湖石,虽被雪覆盖,却仍能瞧出嶙峋之姿 ,窗前一株梅花斜斜伸出,虬枝上白雪红珠,分外妖娆。

凤娣得说,这位无影门的门主是位相当有品位的人,真不像个刀口舔血的江湖人,不过,这位到底啥意思,把自己请来好吃好喝好住的,可都三天了,就是不见正主露面,周冲江孝两个副门主,一问三不知,一个比一个嘴还严,事实上,这无影门从上到下,哪怕院子里扫地的,那嘴都严实的跟蚌壳似的,甭想问出什么来。

凤娣琢磨,这莫不是养猪政策,先养肥了再宰,可这说不过去啊,这对自己也太好了吧,麦冬端了茶进来,凤娣吃了一口,忍不住闭上眼,回味了一下,真香,也不知是什么茶,比她平常喝的可好多了。

麦冬看了眼外头,低声道:“大公子,咱就这么住下去啊,可都三天了,眼瞅就进腊月了,咱要是不回冀州府,大姑娘还不得急死啊,再说,二十三小年是咱庆福堂的结账日,府里这会儿不定多忙活呢,您不回去可怎么好。”

凤娣道:“还早呢,来得及,难得有这般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日子。”

麦冬道:“大公子您这心倒是宽,这可不是咱家,是无影门,我听马方说,这无影门可是专门杀人的,您就不怕。”

凤娣道:“刚来的时候有点儿怕,现在却不怕了,总觉着,这无影门的门主没有恶意。”

麦冬无语:“大公子觉着没用啊,到时候真要是…”凤娣目光闪了闪,看着她道:“大不了一死呗,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怕什么,哦,对了,我们家小麦冬还没嫁人呢,这么着就去见阎王,太亏,你放心,只要咱们平安回去,估计牛黄那小子的伤也养的差不多了,我做主,把你们俩的事儿办了,也省的你心里头总没着没落的惦记着。”

“谁,谁惦记他了,公子又拿奴婢打趣。”

凤娣道:“这可不是打趣,是你家主子我跟你说正格的呢,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是正经事儿,你倒是应不应,给我句话儿,要是不应,也别耽误着人家,牛黄可不小了,我听说好几家来找他说媒的。”

麦冬一愣:“公子又哄我,他这几个月都在冀州府养伤,公子怎么知道的?”

凤娣道:“忠叔信里头提了。”

麦冬发了会儿楞,半天才道:“他想娶就娶好了,跟我什么干系。”说着垂下头去,凤娣弯着脖子凑近了看她:“哭了,还嘴硬呢,行了,我逗你玩的,牛黄那小子别看挺机灵,却是个死心眼的,忠叔信上说,养着伤天天还不忘念叨你,盼着娶了你家去过小日子呢。”

麦冬脸一红:“公,子…”

凤娣道:“行了,别不好意思了…”刚说到此,忽然住了嘴,对窗外道:“既来了,怎不进来,听窗户根儿可辱没了好汉的名声。”

凤娣话音刚落,就见一个人影移过去,不一会儿帘子打起进来个人,凤娣一愣,麦冬指着他张大嘴:“冷,大,怎么是你…”

是啊,怎么会是冷大,凤娣后来想想,老天待自己实在不差,从她硬着头皮出来管事开始,遇到的人,得到的机会,都是巧之又巧,仿佛玩游戏开了外挂一样,即便有沟坎儿,关键时刻,总会有贵人相助。

谁曾想,自己一时多事,救下的那个江湖客,竟是无影门的门主,现如今的江湖盟主冷炎呢,怪不得他会帮自己,人家是为了报恩。

窗外的雪下的更紧了些,簌簌的声音夹杂在风里,听着就格外的冷,可屋里却温暖如春,酒香四溢,凤娣喝的有点儿多,为这样的久别重逢,为了这样的巧合,她举起杯道:“敬你,终于能报血海深仇,重立无影门,还成了武林盟主,武林盟主唉,听着就特厉害,以后我就靠你罩着了啊。”

麦冬在旁边都想掩面 ,公子这说的什么啊,刚才还好,这多喝了几杯就开始胡说八道了,麦冬偷着看了对面的冷炎一眼,还是那个冷冰冰的表情,可眼底仿佛有什么东西浅浅流动。

麦冬心里一跳,这冷炎莫非早知道公子的真身,看上公子了,这可麻烦了,小王爷可还巴巴盯着呢,这又招惹来一位武林盟主,这两位随便哪一位,可都不是好惹的,瞧公子这意思,莫非更中意眼前这位,她可没见公子对小王爷有过这样的好脸儿,见了就皱眉,时时刻刻都恨不能划清界限,可跟冷炎呢,这都开始胡说八道,就差勾肩搭背了。

麦冬刚一这么想,就听凤娣道:“你也不用谢我什么,当时,我就是怕你死在庆福堂门口,会惹麻烦才救你的,再说,在登州府城外,你不也救了我一命吗,咱们一命还一命,从此两不相欠了,不过,你这个人好,我喜欢,要不咱俩拜把子吧。”

“公,公子,您吃茶,吃茶…”麦冬急忙把茶递了过去,凤娣一把推开:“这喝着酒呢,吃什么茶啊,别捣乱。”

说着一伸手拍了拍对面冷炎的肩膀:“怎么样,拜把子?”

“好。”

凤娣最后的印象就停留在这儿了,后面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凤娣坐在床上目光有些呆滞,仔细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昨天自己后来干了什么,也忘了昨天到底喝了多少酒,总之断片了。

见麦冬进来,凤娣忙问:“昨天后来有什么事儿,我怎么都不记得了。”

麦冬把水递给她,服侍她漱口洗脸,收拾停当,才道:“公子,奴婢都不知道说您什么好了,真是大姑娘那句话说的对,你忘了自己是姑娘家,真把自己当男人了啊,昨天跟冷门主一个劲儿的喝酒,奴婢拦都拦不住,喝多了,非拉着人家要拜把子。”

凤娣捂着脸:“麦冬你别骗我啊。”

麦冬道:“奴婢几个胆子,哪敢骗公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