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链子一端套住沈天理的脖子,另一端锁在了床柱上。沈天理口鼻间还存有热气,并不是要死的样子。

死了也没什么的。

顾云章满怀恶意的从隔壁抱来了枕头棉被,而后钻进床下,把自己裹入棉被蜷成一团。

第55章 把头

沈天理在清晨时分,万分艰难的睁开了眼睛。

他呼出了滚烫的气流,口中沸腾着甜腥的血味,身体略略一动,就从四肢百骸中传来了粉身碎骨的痛楚。

喑哑着嗓音呻吟了一声,他咬紧牙关抬起头来,耳边“呛啷啷”响起一串金属撞击声,沉重的铁链压迫了咽喉,让他不由自主的紧皱了眉头。

这时,床下传来了轻微的窸窣响动;随即床单一角被掀起来了,顾云章的面孔无声无息的从下向上出现在了他眼前——短发蓬乱,面孔苍白,目光明亮。

沈天理吓的一抖,然后便嘶声大喊起来,撕心裂肺、歇斯底里。

顾云章像一条大蛇一样游出床底。站在沈天理面前,他得意洋洋的仰起头,不知道自己的身体在晨光之中看起来有多么可怖。一道道深浅伤疤五花大绑着纵横交错,他那皮肉底子是雪白的,伤疤却鲜红,他整个儿就是个绽裂着的人!

顾云章很痛快,沈天理越是长声惨叫,他越是愉悦。后来他像受了刺激似的骤然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转身向外跑去,哈哈哈哈哈。

顾云章非常兴奋的冲进浴室,排山倒海的洗漱沐浴,搞得室内水漫金山。湿淋淋的走出来,他换上簇新的衣裤皮鞋,而后又套上了沈天理带来的那件貂皮短褂子——新年过后,天气还是寒冷。

在地板上睡了一夜,他那腿上受了点凉,又要翻旧伤。带着两名随从走出院门,上车前他站在水泥地上跺了跺右脚,然后背对着随从下令道:“把我的手杖拿过来。”

随从答应一声扭头向院内跑去;不一会儿回来了,将一根细而笔直的钢制手杖双手送到顾云章面前。

顾云章抬手接了过来,拎长刀似的拎着,并没有让杖尖挨地。弯腰探身上了汽车,他向座位上一靠,对着前方的后视镜一摆手。

司机立刻会意,发动汽车向西塘开去。

顾云章的汽车在矿区大门口停了下来;司机摇下车窗,将特别通行证送给卫兵验看了,得到许可后继续发动汽车,沿着柏油大道向内驶去。

矿场东侧有一座二层小楼,算是一处汇总的办公地点。汽车把顾云章送到楼前,副驾驶座上的小跟班儿跳下来为他打开车门,顾云章刚要下车,不想外边传来一阵喇叭响,却是又来了一辆汽车,正好停在近前。

车门开处,一名西装男子行色匆匆的跳下来,一手拎着个皮制公文包,一手按着头上礼帽,正是大东公司的贝雪峻总经理。

贝雪峻今年三十多岁,是个财貌双全的阔人。

他生的仪表堂堂、气派非凡,一望可知是个上等人;其实他做的是人贩子买卖,早在十年前就开始在华北招募劳工,成批的运往关外矿山中做苦力。

如今在天津地界上,他已经有了大名号,说起日租界的大东公司,那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人贩子做到这般阶级,也堪称是独一无二了。

贝雪峻认得顾云章的汽车牌号,故而此刻站在原地,出言问道:“顾先生吗?”

车内内伸出一根手杖,随即顾云章的声音传出来:“贝经理。”

贝雪峻和顾云章是新近认识的,见了面也没有什么话好说,开门见山的就是谈正事。现在这顾云章虽然说起来只是个把头,不过把头也是分大小的,日本人故意抬举顾云章,所以贝雪峻从生财的角度来看,绝不能怠慢了他。

两人找到一间办公室相对坐了,贝雪峻开诚布公的说道:“顾先生,昨晚我听仓木经理说你还要招两千工人?”

顾云章一点头:“是。”

贝雪峻不是那嬉皮笑脸的人,直接继续问道:“两千人,你往哪里安置?”

顾云章想了一下:“井下走廊,澡堂子里,仓库里,有房顶就能住人。”

贝雪峻又道:“两千人不算多,我当然能招得到;只不过是替你着想,担心因为环境恶劣,到时导致工人大批死亡,你要受损失。”

顾云章毫不在意的笑了一下:“再怎么死,我也是赚。况且我又没提着枪去杀人,他们想死也难。”

贝雪峻晓得顾云章的来历,知道他这人心狠手辣,况且矿上的事情,大家都心知肚明——“没有摔死孩子的心,就别当把头”。

“那好。”他看在日本人的面子上,已然尽过人事;顾云章不怕折本,他自然更不在乎。从公文包里掏出两份合同放在桌上,他笑道:“还是老规矩,订金也不变。”

顾云章扶着桌沿站起身来:“行,你等一下。”

顾云章不识字,他出去让跟班往矿上跑,把柜里的管账先生叫来。

顾云章来西塘不久,不过因为起点高,上来就做大把头,所以已经有了自己的大柜,里面养了七八名账房先生,加上下面的小把头、作业把头、看房先生等等,竟也有了近百人的规模。矿上的这些人本就像吸血鬼一样,那顾云章更是个阎王;这帮人凑在一起,真是臭味相投极了。

在等待管账先生到来之时,贝雪峻百无聊赖,又觉着这房内气味不好,便掏出烟盒让了让顾云章,见他不抽烟,自己就拿起一根叼在嘴上,点燃之后颇为销魂的深吸了一口。顾云章见他那表情十分陶醉,就忍不住的时常看他,无论如何不能理解烟草的妙处。

半小时后,管账先生来了。

管账先生自然是识文断字的,他把合同拿起来为顾云章读了一边,又逐条的解释了一通;顾云章心里有了数,就拿起钢笔在下方签了名字,然后把合同推到贝雪峻面前。

贝雪峻握着钢笔,一边签名一边随口说道:“顾先生这字写得不错。”

顾云章“哼”了一声:“是么?”

贝雪峻抬头扫了他一眼:“听说你只会签名?”

顾云章满不在乎的答道:“是啊。”

贝雪峻不知怎的,总感觉这顾云章无知的可怜,忍不住就劝了他一句:“这不好,以后看帐不方便。”

顾云章把这话记在了心中,因为觉着说的实在是有道理。

贝雪峻是忙人,收起合同后便告辞离去。顾云章送他到了办公楼门口,眼见他那汽车开走之后,便也自行去矿上巡视了一圈。

顾云章一露面,别说最底层的工人了,就连小把头们都心惊肉跳起来。先前这本溪湖有三大把头,都是敲骨吸髓的狮子老虎;可如今有了顾云章一对比,三大把头一起变成小猫小狗了。

顾云章在柜上两名小把头的引导下,走进了工人宿舍。

那宿舍里面脏臭的不成样子,真像粪坑一般;为了能够多住工人,所以房中都用木板搭了双层床,床上也没有被褥,至多堆了一点黑棉絮。一名小把头拎着镐把从里面迎出来,陪笑向顾云章点头哈腰:“顾爷来啦,这地方乱的下不去脚,您可慢着点儿。”

顾云章一边往里走一边问道:“都下井去了?”

小把头略带惶恐的答道:“还有一个装病的,赖在床上不肯起来,打也打不服。”说着他将顾云章领到里面一张木床前。

木床上趴着一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病夫,见顾云章来了,他强挣着仰起头来,上下做出叩头的动作,气喘吁吁的轻声说道:“顾爷,行行好,我今天是真起不来了……我就躺一天,明天一定下井。”

顾云章垂眼看着他:“起不来了?”

那人都虚弱透了,如今只是垂死挣扎,连话都说不出来,一个脑袋也沉沉的磕到了床板上。

顾云章用手杖在他肩膀上杵了一下:“你再也不必起来了。”

说完他转身向外走去,同时头也不回的命令小把头道:“去找根铁钎子,把他给我钉到床上!”

站在外面的汽车旁,顾云章于上车前忽然听到了一阵密集的枪声。

“怎么回事?”他问身边的账房先生。

账房先生毕恭毕敬的答道:“昨天有六十多名工人想要逃跑,结果被日本军警给抓着了,今天枪决。”

顾云章听闻此言,漠不关心的抬腿上车,回家去了。

第56章 逃过一劫

顾云章回到家中,刚要上楼去看望沈天理,不想外面却是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赵兴武。

顾云章站在一楼客厅的窗前,隔着玻璃放出目光,就见赵兴武长袍马褂的打扮着,气色很好,人也胖了。拎着个十字花绑好的大礼盒子,他略显局促的站在院门口,一只手下意识的抓着袍侧。

顾云章转身靠在墙上思索了片刻——依照本心,他真是不想见到先前那些人,虽然赵兴武对他一直忠心耿耿,像条老狗似的。

听差在一旁弯腰站着,等他的示下。

叹了口气,他仿佛很不得已一般下了命令:“把他带过来吧。”

赵兴武随着听差走入客厅。站在顾云章面前,他先是盯着顾云章看了两眼,然后才陪笑唤道:“大哥,过年好啊。”

顾云章依旧靠墙站着,半边身体都隐藏在曳地的金丝绒长窗帘中,好像是要和赵兴武躲迷藏:“你怎么来了?”

赵兴武不住的拿眼看他:“我……我老家在这里,这两天刚回来,听说你到了矿上,就打听着找过来了。”他随即赶着补充了一句:“我没别的事儿,就是来瞧瞧你。”

顾云章依旧半遮面的隐在窗帘后:“先前你到哪里去了?”

赵兴武在他面前,永远是剖心露肝的坦白:“我回了趟白家堡,把我老婆接过来了。”

顾云章的脑子转了一圈,这才想起赵兴武是有老婆的——当年见过,挺漂亮的一个小娘们儿,见人也没话,就会低着头害臊;姓赵的一家都是老实头。

顾云章对赵兴武的老婆毫无兴趣,他面无表情的继续问道:“你现在干什么呢?”

赵兴武规规矩矩的接受盘问:“原来往家里带的那些钱,我爹娘都给我攒着呢。我打算在这儿开个小旅馆,做点买卖。”

“日本人没给你个一官半职?”

“他们开始时想让我到奉天警备军里带兵来着,我没去;老海去了。”

顾云章听到他提起了海长山,不知怎的就觉着身上寒冷,腹中饥饿;头顶上也随之响起了子弹呼啸的声音,宛如又回到了那绝境一般的深山老林。

顾云章难得对谁够意思,海长山是他心目中的人才,他对海长山够意思!

虽然即便没有海长山的倒戈,他的抵抗也不会永久维持下去;可倒戈的人不该是海长山!是谁都说得通,就不该是海长山!

顾云章闭了一下眼睛,把海长山从自己的头脑中驱逐出境。

“开什么旅馆。”他似乎不甚耐烦的低声说道:“给我到矿上当二把头去吧!”

赵兴武当即愣住了:“大哥,你、你还要我?”

顾云章伸手掀开窗帘,从中缓缓走出来,与前方的赵兴武擦肩而过:“当初你是饿跑的,我不怪你。”

这是他的真心话。他从不接受从天而降的好意,小兵们给他卖命,他就至少要喂饱小兵们。

二把头绝对比开小旅馆要挣钱。本溪湖的三大把头,最穷的那位在秦皇岛都有一百多间房,一年少说也是上百万的收入。大把头吃肉,二把头啃骨头,还不搭本钱——哪儿有这么便宜的美事?

赵兴武是拖家带口的人,格外爱财。听了这话他转身对着顾云章一鞠躬,当即笑道:“那多谢大哥了。”

打发走了赵兴武,顾云章上楼去看沈天理。

沈天理睡在床上,大腿屁股上都成片的糊着干血,后背腰间也都青一块紫一块的,几处牙印高高的红肿起来。

顾云章从床底下摸出小钥匙,打开了锁着他的铁链。沈天理受了惊动,朦胧中睁开了双眼,怔怔的看向顾云章。

顾云章毫无感情的回望过去——他真的是不再喜欢沈天理了,说不出一个具体原因,只是从某一时刻起,那感情忽然就潮落一般退了下去。

他不想把沈天理放走,因为知道沈傲城如果见到儿子变成这副惨样,一定要仇恨自己。顾云章从小不知道父亲是个怎样的存在,如今见了沈傲城,他觉着父亲大概就是这样了。沈傲城的好心让他感到不安,但他也不愿伤害到沈傲城。

双方顶好是从此陌路,老死不相往来。

不过自己把他那样大的一个胖儿子拐跑了,他怎么可能坐在家里不闻不问?

沈天理哑着嗓子开了口:“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顾云章弯下腰,把双手合在了沈天理的颈部。

沈天理不能动,一动就是肌肤撕裂般的疼痛。恶狠狠的瞪着顾云章,他挣扎着说道:“你这个疯子!我家里对你那么好,你现在竟然恩将仇报的祸害我!”

顾云章神情平静的合紧双手。

沈天理的脸渐渐涨红了,他绝望而艰难的挤出声音:“我做鬼也不放过你……我看你怎么有脸去见我爸爸……”

顾云章在沈天理断气之前,松开了双手。

“还是不能杀……”他茫然的对自己说:“杀了他,不好对沈傲城交差……沈傲城给他儿子做衣裳时还想着我……”

因为顾云章存了这个心思,所以沈天理逃过一劫。

待沈天理缓过这口气后,顾云章蹲下来,看着对方的眼睛诚恳说道:“你要听话,否则我就弄死你!”

沈天理毕生没有受过这样的折磨苦楚,他那心里恨的黑血都翻了,也无言反驳,干脆就将一口带血的唾沫啐到了顾云章的脸上。

顾云章抬袖子擦了脸,而后抬手抓住了沈天理的头发:“我这就写信去把沈傲城叫过来,到时你们父子见了面,管好你的嘴。”

沈天理气喘吁吁的,又拼命啐了他一口。

顾云章很认真的告诉他:“如果你敢乱说,那我就先宰了沈傲城,然后把你送进矿里去等死。”

第57章 沈家父子

沈傲城在这一年的四月末接到了顾云章来信,信上说沈天理摔断了腿,恐怕一时半会儿的不能回家了。

沈天理不在家时,沈宅之内十分祥和宁静,沈傲城每天守着小杰,生活堪称怡然悠闲;但他既然身为父亲,对待孩子就不能过于厚此薄彼;虽然断了腿的那个总像一条充满敌意的驴,并且已经有了要打骂老子的趋势。

沈傲城拿着信嗟叹了一番,想着驴受了重伤,也有些心疼。

“小杰啊……”他对自己那瞎儿子说道:“你哥哥真是不让人省心,这在你顾叔叔那里住了没几天,又把腿给摔坏了。”

小杰站在他身边,穿着一身笔挺的格子小西装,手里拎着根盲杖:“那怎办呢?”

沈傲城弯腰摸摸他的脑袋:“怎办?他要是好好的,爸爸自然不管他;他现在受了伤,爸爸就得把他接回来了啊;哪能让外人伺候他呢?他事多脾气大,时间久了,人家嘴上不说、心里不烦么?”

小杰摸索着拉住他的衣袖:“那咱一起走,我可不要一个人留下来看家。”

沈傲城并不想带着小杰出门——世道不好,路上不太平,带着个瞎孩子太累赘;不过家里一个管事儿的人都没有,真要是把小杰留给听差老妈子,仿佛也的确是不大合适。

沈傲城给顾云章发去了电报,询问他如今的住址,要前来领走儿子。

顾云章在三天之后给了回应,却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表示要去火车站迎接他。沈傲城一直觉着这顾云章有点畜生气,没想到这回还懂礼了,就也不在客气,当即回电说明了自己所乘列车的车次。

如此又过了两天,沈傲城领着小杰上了火车,直奔本溪湖市。

沈傲城猜到以顾云章的来历和本事,如果想要从日本人手中讨名利,并不是为难的事情;所以在车站中与他见面后,也并未对他的排场感到惊讶。

顾云章是从来不理睬小杰的,对沈傲城也亲切的有限。站在汽车门前,他欲言又止的看了对方两眼,又下意识的搓了搓手,末了也还是没话说,自己拉开车门做了个请进的手势:“你上车吧。”

沈傲城见他虽然穿戴体面,瞧着像个公子哥儿似的,然而一开口还是带着点野蛮意味,藏头露尾的显出了本来面目。

顾云章陪着沈家父子挤在了后排座位上。小杰怯生生的依靠在他父亲怀里,路上一声不吭;而沈傲城很泰然的居于中间,先是同顾云章聊了两句闲话,随即就问道:“我家那老大是不是又淘气了?”

顾云章紧挨他坐着,听闻此言就眼望前方答道:“是。”

沈傲城一手搂着小杰,继续问道:“他伤的重不重?说是折了骨头?”

顾云章镇定答道:“是的……摔了一跤,断了小腿。”

沈傲城这回真真切切的听到噩耗,不禁心痛的“哎哟”了一声,蹙着眉头叹道:“这孩子,这孩子!我早就说他走起路来连跑带跳的,没个样子,可他从来不听我的话!”随即又转向顾云章:“是怎么摔的跤?医生怎么说?以后会不会落下残疾啊?”

顾云章见他这样关切,心中就感到十分的不以为然,觉着沈天理不配受到如此疼爱。

“没事……”他漠不关心的答道:“不用担心。”

沈傲城在顾宅二楼,看到了自己的长子。

沈天理神情木然的委顿在轮椅中,身上套着一件薄绵便服,面色极其苍白。看到沈傲城后,他动作僵硬的仰起头来,轻声唤道:“爸爸。”

沈傲城以为他这回是遭了罪,精神上随之受到创伤,所以有些萎靡不振。快步走到轮椅前,他弯下腰抚摸了儿子的肩膀手臂:“老大,你这么大的人了,还这样不小心……从哪儿摔下来的,怎么连骨头都断了?”

沈天理斜眼望向顾云章,见他正死盯着自己,便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战:“我、我是自己从二楼露台上掉下来的。”

沈傲城活了四十多岁,先前又走南闯北,何等精明;此刻他见儿子神情有异,说话时嘴唇都在颤抖,绝非是个单纯摔伤了的模样,心中就大起狐疑;但是表面不动声色,只直起腰来,回身向顾云章摇头叹气道:“老弟啊,我这个儿子真是让你费心照顾了。这样,我也不久留了,下午好像是有往北平去的火车,我这就带着他走吧!”

顾云章知道他是略有察觉,不过方才同行了一路,听他和蔼的絮絮叨叨,那感觉十分温暖舒适,倒让他一时不舍得放沈傲城离去了。

在他的能力范围之内,他只能保证不让自己和沈傲城当面撕破脸皮;等到沈傲城离了他的掌握,再从沈天理那里得知了事情真相,那大概以后两人就真会变成陌路了。

反正是注定要一刀两断,那不如把期限再向后拖延几日。顾云章一直对沈傲城抱有好感——他难得能对旁人存有善意的。

“急什么?”他阴恻恻的正色答道:“天理的腿上还打着石膏,现在也不便上火车。留下来住几天吧。这房子很大,够你住的!”

沈傲城勉强笑道:“你老弟不要和我多礼,我们来日方长,过一阵子再来叨扰也是一样的。我从来不和你生份,你还怕我是在胡乱客气吗?”

顾云章忽然就有点气急败坏了:“不许走!你不给我面子么?”然后不等沈傲城出言,他气势汹汹的向旁边听差一挥手:“把他给我推走!然后下楼去收拾客房!”

沈傲城这回真是觉着不对劲了。

老弟、儿子一样的顾云章毫无预兆的变成了凶神恶煞,这委实让他感到有些失望和气恼,同时又心惊肉跳。他怀疑儿子那腿折的必是别有缘故,定与顾云章有关;只是这个时候,谁有胆子去直眉瞪眼的向顾云章提出质问呢?

沈傲城在生意场上磨练了这些年,早将性情磨的圆活无比;此刻见势不妙,他也绝不急赤白脸,依旧像春风一般的温和。带着小杰坐在客厅中的长沙发上,他态度轻松的开着玩笑:“老弟,你这么舍不得我?那我不走就是了,反正我现在也没有事务在身,在哪里住不是住呢?留下来吃你一口,你不要嫌我这一家子就好。”

顾云章远远的靠墙站了,隔着相当的距离审视沈傲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