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宛云都蹙眉开口:“今今?”

何泷被宛今这么一说,胸口都发凉:“李宛今,我平日怎么对你的,你心中有数,如今这么说我?”

宛今只咬唇不语。

冯简简直太爱这一家子了。

深夜出更大乱子前,他出言阻止:“够了。”冯简对宛今说:“你今晚可以住,”何泷刚要开口阻止,再不耐烦道,“那您也一起留下。”

他拿起才脱下的外套,朝三个女人点点头:“我回办公室。”

在启动车前,冯简先握着方向盘,静坐片刻。

虽然大多数时间瞧不起金玉在外,败絮其中的李家人,虽然明知那家人的亲情靠利益凝结,势利到整碗水都端不平,然而他们也不会眼睁睁看亲人渴死。

李氏叔叔姑姑平日里玩乐为主,最年轻的一辈也只有姐妹三人。何泷之流热衷互相侮辱、攀比、讽刺、争权夺势,却也算疼爱小辈。

真是…挺像个家。

冯简深呼口气。

父母早亡,是叔叔抚养侄子长大。世上再无比下层社会更等级分明的地方,幼童在琳琅街的命运和前途似乎只有打手、流氓、毒贩和皮条。

叔叔费劲千辛,让冯简在社区小学就读。当时冯简发誓若有能力,一定要带叔叔脱离琳琅街。然而叔叔却从不想脱离,冯简认为凝结噩梦丑陋的地方,叔叔已经习以为常。

再后来叔叔认识一个女人,带回家让冯简喊婶婶。浓重的香水中,冯简冷漠地扭过头,剩下两个大人尴尬而笑。

直到叔叔咽气,他最后叫的不是侄子,而是另一个女人的名字。可惜对方带着叔侄两人的积蓄远走,且没有再出现。冯简将叔叔的照片锁在保险箱,钱包里反而留下这名陌生的、只见一面的女人照片。

每次看都有深水窒息感觉。

他永远不会像叔叔那样,寄托感情在女人身上。

冯简将车缓慢驶出车库的时候,看到旁边有人站立。

他打亮灯停下,宛云正抱着另一件西服等待。

“拿件厚外套吧,天已经凉了。”

冯简随后从窗口接过衣服,一时无话。

两人凝视对方片刻,冯简才说:“你也回去吧。有事找我的话,我都在办公室。或者让秘书告诉我。”

宛云走回一半,见冯简的车还停在原地。她犹豫片刻顿住脚步,冯简已经升上窗户,接着车开动,驶离别墅。

在灯火通明的客厅,何泷已经和宛今闹得极不愉快。

论口才,何泷自然能胜宛今。然而少女的话虽然不甚犀利,却因为未脱天真,□裸地揭人伤口,惹人疼痛。

此刻宛今正反驳:“说我比不上两位姐姐,可宛云多年来一事无成,怎么不见你数落她?”

何泷冷笑:“你的资质能和云云比?”

“她像我这般大,还不是被男人甩,病房里差点残废终身,以后也一蹶不振——”

何泷轻蔑道:“宛云自然有任性和骄傲的资本,不想将就也勿需将就。即使她像你说的如此,不是依旧能找上冯简?”

宛今已经无法再介意措辞,嚷道:“宛云最初看上的人的是谁?还不是个小流氓,她跟整个家族决裂,结果再被抛弃!整个上流圈都知道这桩往事,因此没人敢娶她,也就摊上不知情的冯简!”

何泷勃然大怒。

争执随着宛云的到来而再止息,但气氛依旧生硬。

宛云冷冷看着宛今,直到妹妹低头。宛云让佣人把客厅里的碎瓷片先行清洁,过程中她坐在沙发上,若有所思。

“今今,你回来了。”她简单地说,“我们的事情待会说,先向妈道歉。她方才不应被你这么说,这不是直率,是没有教育。”

58 10.5

“还有,我可以接受来自家族的惩罚,但这不代表任何人随意说什么话都能影响到我。李宛今。”宛云平静道,“我做过的决定,从没有逃避过责任。而且我做的那些决定,也都是正确决定。”

宛今目光低垂,一声不吭。

何泷略微松懈表情。她似开口相劝,又似自言自语,冷冷评论道:“呵,马后炮是天底下最愉快之事。”

宛云收回视线,对何泷轻道:“妈上楼先睡,我有话要对今今说。”

宛今却抬眸,仿佛单独面对宛云要比面对何泷更为可怕似的:“有什么直说,不要假装你和妈之间还有秘密存在。”

何泷再度沉下脸,宛云略微探出手指让她止住。

“今今,我理解你心情不好,也有生气的权力。”她淡淡说,“但足够了。即使你要跟我发难,行为作风也不要总像孩子。我不会和小孩讨论问题。”

宛今捏紧放在膝盖上的手,欲张口说话,眼泪却先顺着脸颊流下,随后呜咽一片。

何泷在旁厌恶又怜悯地看着,片刻后叹气,坐到宛今边,用手绢帮她轻擦眼泪。“好了,今今。”何泷柔声道,“你不该怨宛云,你也不该怨我,你谁都没法怨。如今事已成舟,你——”

“我讨厌姐姐,”宛今泪眼朦胧,“最初整个家族对她寄予厚望,宛云却为了男人全部抛弃;如今家族落败,她也袖手旁观…”

何泷淡淡截断她道:“若是最初由宛云掌门,李氏辉煌,也不会让你嫁给冯简。但宛云十八岁就脱离李氏,经济独立,而我们这多年把你白养在李家,还真是让你受苦受罪。但今今,你为李家做过什么?让你联姻,你却落跑,如今再回来哭诉自己多可怜。”

宛今恨恨道:“我只是…冯简原本该娶我!”

何泷收回为她擦拭眼泪的手,往后坐直身体:“你当时在哪里?”

宛云在旁边听着,少许厌倦。

冯简当时在车中静坐,似乎在思量什么。她看着他,不知为何没有走上去。他自然听到了宛今的话,但他问她原委了吗?根本没有,冯简决心走了,他很怕麻烦。宛云想,他也根本不在乎。

宛云淡淡对宛今道:“是不是虹影跟你说什么?”

宛今不由语塞,过了片刻方低道:“她说,我的所有生活费和学费,都是冯简所出。她还说…冯简有什么事情,可以随时找他。我,我给他打过电话。”

何泷的细眉倏然挑上去,但故作轻松:“冯简如今是你姐夫,看在宛云面上,自然会照顾你。”

宛今却鼓起勇气看向宛云:“姐姐,你没有告诉冯简你之前的事情是不是?”

宛云无声地看她,宛今把唇咬到没有血色,再轻道:“姐姐,你没有总做正确的选择。”

那些陈年旧事,宛今并不特别知情。

年纪太小,只记得宛云某天深夜出了严重车祸,何泷披头散发地赶过去,接着大姊住过很长时间医院。

期间,不少人探望宛云,她却谁都不见。护士每日将鲜花成捧地往外扔的间隙,宛今溜进去。她走到病床前,望着各种仪器后的陌生大姊,迟疑停下脚步。

宛云睁开眼,看到是她后吃力地伸出手来。宛今犹豫片刻,怯怯地握住了姐姐被纱布包裹的手,却看到对方在隐忍挑眉。

“姊姊疼吗?”

宛云便笑了笑:“不会。”

后来宛云出院,何泷指挥佣人把客厅钢琴搬走,家中再无悠扬钢琴声。宛灵从此开始意气风发,整日出入各种商业场合。而曾经圈子中心人物的大姊,半点痕迹不留地淡出别人视线。

向来恨不得把全城名媛鞋底都挖出来的媒体,对这件事全体缄默。而整个圈子可以接受一事无成的闺秀,却不能接受终身大事低就而又一无所获的名媛,因此暗中议论纷纷,不足为外人道也。

宛今从虹影口中得知大姊的往事,震惊之余,倒隐隐带了些窃喜。她只给冯简打过一次电话,对方的态度生硬客气,随后就转给秘书。

其实也不是想夺回什么,从宛云手上夺男人,似乎太过不自量力。然而…溺水的人,总会随手抓住身边的东西,即使稻草也好…如果稻草还连着池子的堵塞口,那更好…

宛今看着摆在膝头上的双手,阴郁道:“姐姐和妈妈真狡猾——姐姐从我这里夺走冯简,是因为看不上比冯简条件更差的。但条件更好的,姐姐已经没资格再嫁进。而妈妈…妈妈不过是想借冯简,让姐姐重新入主李家。”

何泷冷漠地打量宛今,照顾小女儿虽然没有宛云用心,但自问尽心尽力。而如今,好得很,真是好得很。

“那么,今今以后可以凭借自己本事,嫁给比冯简条件好千万倍的男人,而来踩扁我们。”何泷淡淡说,“宛云说的对,今晚已经很足够,其他的话没有谈的必要。”

宛今喘了口气,艰难道:“姐姐,她是能够嫁给任何人的…已经,她已经不可能再落得更差。嫁给随意一人,她都不可能比之前跟那个小流氓更差。”

伤人的话,伴随娇脆的声音,和源源不断的水——不仅仅只是宛今止不住的眼泪。

宛云拿着空玻璃杯,看着惊慌而的宛今。

她说:“因为你是我妹妹,所以这次只是清水。以后在外不要这么无礼,不然杯子里可能是任何液体。”

何泷冷眼旁观,半声劝阻也无。

“我能嫁给任何人。但你忘记的前提是,我能掌控自己的生活。”宛云弯腰把杯子放回茶几,蜿蜒的黑发垂下,“再按照你说的,我其实应该嫁入周家。”

她淡淡道:“打听事情至少要清楚。今今,不要像个孩子般冒失,出口伤人。我曾经喜欢的那个人,他是周愈。”

话说到这个地步已经足够,过往的事情,即使被自己提起,想起来会觉得难过。且比起难过,满股的疲惫厌倦感从心头涌上。

但仍然可以克制,不算什么问题。

那个人,十年前让她坠入谷底的人,周愈。

圈子中的人和媒体集体对宛云失声和宽容的原因,实在太过明显。

何泷猛地站起来,似乎也想泼宛云一被子冷水:“谁?周愈?十年前?小流氓?他?”

作者有话要说: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凑合看吧。。。周四大概会三更,嗯嗯。不让我放空章,我要争气些。但对编辑的惩罚已经有了隐隐期盼的感觉,这样能歇两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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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简两日都睡在公司套间。

沙发床太软、太窄,空调太冷、太干。这些细节都堪堪忍受,但从宛云手里接过的厚西服,居然崭新一件,连袖口都被特殊的线缠住,不能解开。

冯简想动手剪,但那缠绕的线格外坚硬,一时各种工具都割舍不断。试过几次后,冯简便交给秘书处理。然而秘书拿笔捅、拿针扎,同样无果。

两个大男人对着西服犯愁。

冯简挥手示意秘书走出,随后在走廊把宛灵叫住。

她看了一眼,便道:“哦,这种西服的扣子必须自己拆线。姐姐没帮你?”随后欣然揽下差事。

冯简回到办公室,坐了半晌后让秘书接通半山别墅的电话。

等待的时候沉默,直到对面听珍妈喂了一声。冯简只来得及说半句话,珍妈便大声通报:“太太,姑爷的电话。”

现在挂电话已经为时太晚,何泷的声音也随即响起:“小冯?”

冯简皱眉把电话拿远些。

今日何女士的嗓音略怪。

不同于以往混合暗刺、讥嘲和不耐烦而压抑成的矫揉。此刻何泷的声音紧巴巴,又掺杂着古怪的温和与无奈。

“小冯?你找宛云?她此刻不在家。”

冯简剩下的半句话咽在口中。

“什么?你要去接她,当然好。但你现在总在工作,不要总放心思在风花雪月上。”何泷假笑,“有我在,你还怕谁欺负去宛云?”

冯简在何泷的独角戏中,了然问:“宛今是还没离去?”

“什么,你和云云今晚有约,不回家和我们吃饭?啊,你俩自然不用顾忌我们这等外人,反而是我们给你添麻烦。”

什么跟什么,冯简皱皱眉,随手就要挂电话。

何泷却再次叫住他,犹豫着措辞。

此刻何泷的心情,用复杂或纠结这种词汇来形容,简直侮辱世界上所有悲观和不甘的形容词。她保养得体的指甲轻轻握住话筒,在幻想中第无数次地掐死了冯简。

何泷喘了口气,轻声道:“小冯,你可一直都是真心对我家宛云的?”

冯简便愣了愣。

这问题只在最初被何泷追问过几次,然后何泷自己作出回答。如今旧事重提,她终于有耐心听他,他却不能再敷衍的对待。

冯简沉默片刻,反问道:“什么是真心?”

这个答案显然非何泷预期,连口头安慰都谈不上。在幻想中,冯简已经被她掐死。但现实中,何泷得掩饰自己的忧伤和不忿,去面对那个臭小子。

何泷对上宛今远远投来的目光,富丽堂皇的笑一笑,再转过身子背对宛今,对话筒森然道:“什么叫真心?冯简,你要记住把自己拎拎清,若是再惹上什么烂摊子拖累宛云,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结果冯简冷笑一声,直接挂了电话。

宛云这几日同样被何泷折磨。

当晚只说了名字,何泷便霍然站起来,丢下宛今而盘问宛云。

最后宛云带宛今去洗澡,何泷站在门外,依旧在用“如何…”“怎能…”“到底…”“还是说…”的句型,一直唠唠叨叨。

宛云帮宛今拿来换洗衣服:“今天和姐姐一起睡?”

宛今犹豫地摇了摇头,却依旧用充满泪水的眼睛望着她。

宛云苦笑:“冯简并非玩具,你若现在叫我把他让给你,很不现实。而且,我并不会把他让给你。”

宛今便低垂下眼睛,掩饰情绪:“那个周愈,是圈子里的周家周少?”

宛云收拾宛今的衣服,随后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宛今仍然半信半疑:“若真是他,姐姐当时为何不嫁给他?周家条件那么好,比冯简什么都强,当初究竟发生什么事情?”

宛云关了卧室的灯,轻轻道:“一晚上只回答一个问题,晚安。”

疲倦地回自己房间前,宛云顿住脚步,随后先转身,将对面冯简卧室的门推开。

亮起灯,冯简卧室除了书桌略微凌乱,整体和他刚搬进来时毫无两样。冯简似乎把这里当成高级酒店,暂住此处,他的私人用品只限摆在盥洗室。

宛云长久凝视着这房间,不确定自己在想什么。等再熄了灯,回身发现何泷正带有深意地看着她。

“我养出的怎么都是傻女。”

何泷摇头离去。

馆长给宛云来电,罕见地底气不足。

宛云开口相询,总算问出来,馆长想走宛云的后门。

“你把我家小克安排到冯简的公司吧,不用太好的职位,前台也行。”馆长大手一挥。

宛云没什么兴趣:“那个洋人都会干什么?”

馆长咳嗽声:“我问过小克,他高中第四年,读的是理工科方向。冯简公司不是正需要理工科人才?看看,专业多对口!”

“他高中读了四年?”宛云不由皱眉。

馆长窒了下,怏怏道:“总之你要帮我。”

宛云可不确定此事。冯简首先不会亲收简历,其次,她确定他不是在公事上会通融的人。。

馆长撺掇她:“怎么不行?试试嘛。上次我家小克不是很讨他欢心?”

宛云奇道:“为什么舍得把他送到冯简的办公室?两个行当,他当模特不是很有前途?”

馆长满脸正气:“声色犬马之地,谈何前途?这圈子,男模比女模更新换代更快。我还是看好冯简这类型,虽然嘴贱人渣自私变态无聊加性格一板一眼不可救药,然而冯简心正。别看他心硬的跟石头似的,不过对于认同的人,办事还是很大方。”

宛云微笑打断馆长的话:“找我办事,总要说些实话,我才肯信你。”

“这就是实话。”

馆长斩钉截铁的目光在宛云的沉默中略微犹疑。

他终于道:“好吧,我之所以想把小克送到冯简公司,因为冯简公司薪水很高。我打听过,业界里同一档次的公司,宏森自控的薪水可媲美大型企业。啧,冯简还真会留住人才。”

宛云含蓄地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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馆长顽强地坚持一会,终于投降。

“我最近对这关系腻了,想好聚好散,但那个小子不上道,死活不愿意。”馆长皱眉,“后来么,我便随口说他有本事能应聘成功冯简公司的职位,我们就继续——小云云,我是早知冯简是什么样的人,我负责走后门,你负责把简历给他,如果冯简拒绝,那皆大欢喜。”

宛云瞥他眼:“馆长又腻了?”

“女人懂什么?我这一生是献给艺术,区区感情,无足挂齿,当舍即舍。再说,冯简不也是这种人?”

宛云淡淡道:“哪种人?冯简可比你干净良多。”

“废话,他没有我这般富有魅力。再说,鬼也看得出,冯简把公事看的比私事更重。若有一天他在家庭和公司里选择,谁都知道冯简会择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