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紫廷轻轻的呼出了一口气:“很好,老爷子一时半会儿应该没事。”
“啊?”万家凰发出了走腔变调的反问:“为什么?”
“毕声威是个唯利是图的人,一百五十万放在那里,他怎么可能不动心?只要他动心,我们就可以和他谈判,只要谈判没出结果,他就不会轻易的对老爷子下手。”
万家凰这才反应过来:“哦,就像那土匪绑票似的,咱们可以用钱把人赎回来?”
“不一定,按照毕声威的脾气,他一收到钱,恐怕就要撕票。”
“啊?!”
“但现在他还没拿到钱,所以老爷子暂时还是安全的。”
万家凰抬手捂住了心口,又要恼,又有点不敢恼:“你这人,说话说一半!”
万家凰很“信”厉紫廷。
其实她全家对于厉紫廷,甭管喜爱不喜爱,心里都有一种“信”。厉紫廷那个言谈举止,旁人看着是煞气逼人,然而她和她的家人见了他,却都觉得可亲,觉得他天然就该是这个模样,他这个模样就对了。
白县之内的局势,自有厉紫廷的部下去平定,厉紫廷让万家凰到房内坐下休息,万家凰依言进了屋子,然而是越歇越累,人在椅子上坐着,两条腿一直打哆嗦。悄悄抬手将头发理了理,她扭头向窗外望,窗外院子里站着厉紫廷,一名军官刚从外面进了来,正对着他小声的说话,他听完了,转身直奔了她。隔着大开的窗子,他告诉她:“没追上。”
万家凰明白他的意思,他派了一支武器精良的小队去追击了毕声威的卫队——若是能把万里遥直接抢回来,那当然是最好。
“没事。”他又说:“大不了我们就和他谈判,这件事情,我来处理。”
万家凰点了点头,下意识的想要道谢,可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好像一旦说了那个“谢”字,就坐实了他们之间的那份生分。
于是怔怔的望着厉紫廷,她思来想去的,最后却是说出了不相干的一句话:“你怎么瘦了?”
“一直在打仗,累的。”他望着她回答:“心情也不好。”
“心情不好,是因为打仗,还是……因为我?”
“有你的原因。”
他这样坦白,万家凰反倒又没了话讲。对着厉紫廷,她总是讪讪的,厉紫廷转身走了,她盯着他的背影,感觉他对自己真是冷淡了许多。
心里忽然难过起来,她想他肯来救自己,或许只因为他是个好人,换了别的朋友去向他求救,他也会来,并不是因为他对自己格外的有感情。
第七十一章
因为毕声威随时可能发兵反攻,所以万家凰坐上大马车,在厉紫廷的护送下,暂且前往了更为安全的临城县。
马车宽敞,平平的铺了一层厚褥子,可以让她在旅途中睡觉。她在颠簸中闭了眼睛,先想如果爸爸没有被毕声威劫走,此刻父女二人就可以一起坐着这大马车回那临城县的老宅了。父亲最喜欢紫廷,如今能随着紫廷同路回家,这一路上他得有多高兴;又想二顺可怜,平时他不声不响的,处处都不如他哥,从来也没人多看他一眼,没想到危难关头,他竟是比谁都刚勇,早知他是个这样有情有义的孩子,当初就该对他再好一些。
最后,她又想到了厉紫廷——这么长的一路上,他就只来看了她两次,一次问她要不要吃喝,另一次问她要不要解手,除此之外,一点额外的关怀都没有。
“可能真是伤透心了。”她暗暗的想:“况且我这回又是这么狼狈,除了哭还是哭,披头散发的,一点好样子都没有。”
想到这里,她叹出了很冷清的一口气,就觉得自己那人生的黄金时代过去了,接下来,活还是得活着,然而最好也不过是能陪着父亲一起到老,那些花红柳绿的爱情与欢乐,都和她没有关系了。
后半夜,马车进了临城县。
下了马车之后,她望着四周的火把灯笼,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跟着厉紫廷走过了两道院门,她进了一间屋子。借着烛光环顾了四周,她心中一动:“这是你的卧室?”
厉紫廷站在门口,没有进来:“我这儿比别处干净些,你凑合一夜,明天再搬回老宅。”
“那你呢?”
“我有地方住。”
万家凰知道自己问到这里就该打住了,可是心里知道,嘴不听话:“你……你到哪儿去住呀?”
“我住张明宪的屋子,让张明宪去副官处挤一夜。”
她这才放了心——方才她忽然想邪了,竟然怀疑厉紫廷另有一处温柔乡在等待着他。
“那好,那我们就……明天见吧。”
厉紫廷转身关门走了。她在床边坐了下来,床板硬邦邦的,褥子太薄,并且微微的有点潮,摸着倒确实是洁净的,铺得尤其平整,一丝皱褶都没有。
这床躺着不会舒服,况且她身上不干不净的,也有点不好意思真躺。进退两难的发了一阵子呆,她见窗外天色还是漆黑如墨,一点也没有要亮的意思,便起身掸了掸周身的灰尘,然后脱了鞋,小心翼翼的缩腿躺了下去,自己都觉出了自己的心虚——原来在他面前,她多厉害呀,多豪横呀,现在不行了,现在没底气了。
“这全怪我。”她闭了眼睛,沮丧得简直要窒息:“我那时候要是对他好一点,哪里会有后头这些祸事?看来他和别人不一样,他这个家伙,是欺负不得的。”
似睡非睡的,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睁开眼睛,发现窗外已是一片明亮。
床头地上摆了一只木凳,上头放着一摞女子衣物,下方又摆了一双新鞋,她伸手将那衣物翻了翻,然后伸腿下了床。
窗外直挺挺的站着个小勤务兵,她一动,那勤务兵立刻就闻声回了头,并抬手敲了敲玻璃窗:“万小姐,您醒了吗?”
她清了清喉咙:“我醒了。”
“那我给您送水进去?”
“多谢。”
小勤务兵跑了,片刻之后开了房门,一手提着一桶温水,一手拎着一只暖壶。屋角立着脸盆架子,他往盆里倒了水,又道:“司令早上进来,毛巾和香皂都给您换了新的,您直接用就成,都不脏。”
万家凰问道:“你们司令,现在忙什么呢?”
“司令到营里去了,过会儿就能回来。”
万家凰点了点头。等小勤务兵退出去了,她见水量充足,便在洗漱之余,将头发也洗了一遍。然后换了洁净的新衣,她周身舒适,披着湿漉漉的半长头发,她推开窗子,一边吹着春风,一边将床铺收拾了一番。
她不惯做家务,怎么铺都铺不出先前的平整,累得出了一层薄汗。忽然听见有人进了门,她慌忙一回头,又抬手将半干的鬓发往耳后一掖:“你回来啦?”
厉紫廷的形象让她有点意外,她以为他从军营里回来,一定是戎装打扮,没想到他西装革履,颇有一点盛装出场的气派。
随即她反应过来:他向来都是这样的,是一条爱臭美的好汉,脖子往上简直有油头粉面的趋势,脖子往下则是铁打一般的硬棒身体。
但即便如此,这盛装也未免太“盛”了,她扫了他那雪白的衬衫领子一眼,心想就算他站有站相坐有坐相,可毕竟是出门跑了一大圈,难道连汗都不出一滴?
干燥的春风吹拂了她的头发,说不清那感觉是有点凉还是有点暖,她又抬手摸了摸头发,想起来自己已经将头发梳理过了,此刻披头散发也不会太乱,可还是有些不好意思。见厉紫廷站在门口不言语,她没话找话的开了口:“我听外面那个小兵说,你是去了军营?”
厉紫廷一点头:“是。”
他这样寡言,让她心中也七上八下起来,不知道他是不是对自己还怀恨:“哦……看着不像……穿得这样整齐。”
这一句话,又未得到回应。
她实在是怀疑自己得罪了他,忍不住对他察言观色,却见他垂眼望着地面,一张面孔冷冰冰紧绷绷,像是带着怒气,然而面颊又透了一点红色。
她也低下了头,对峙一般的沉默了片刻,她不愿一直和他打哑谜,于是索性迈步走到了他面前:“紫廷,你……你是不是不愿意理睬我?如果是的话,那你不必为了情面、勉强自己来敷衍我。当初本来就是我欺负了你,如今你不计前嫌救我全家,对我已经是仁至义尽。我对你只有感激的份儿,绝对不会再因为别的……别的什么……挑你的理。”
厉紫廷一抬头,睁出了两只惊讶的大眼睛:“嗯?”
万家凰逼迫自己向他一笑:“真的,我这可不是欲擒故纵的敲打你,我说的全是真心话。”
厉紫廷皱起眉头,面颊上的红晕瞬间褪了色:“我们……不是和好了吗?”
万家凰没有看懂他这个表情,登时也有点不知从何说起:“和好是和好了,可是我不知道你——我当然是——但也许你——”
厉紫廷打断了她的语无伦次:“你还爱不爱我了?你说的和好,是和好之后成为夫妻?还是和好之后,只做普通朋友?你也如实回答,无论是什么答案,我都照样会去救老爷子,不许你撒谎骗我。”
万家凰听了这话,先是一怔,随即心内起了波澜:“我——我是不知道你这人一骂就要走,要是早知道,哪怕我自己活活气死,也绝不会说你一个字。”
说完这话,她又委屈起来:“你也不是不知道我的脾气,我吵你就由我吵去,又吵不掉你一块肉,哪能说走就走、和我一刀两断?我骂你几句,你就不要我啦?你走了之后就一点也不想我吗?你那心是铁打的?”
她委屈得没法,气恨得也没法,对着厉紫廷的胸口就是一拳:“我看错你了,白对你好了!你还好意思问我爱不爱你,我单方面的爱你有什么用?你不爱我,我再爱你又能怎么样?”
然后她被厉紫廷一把搂进了怀里去.
厉紫廷只是抱,不说话,双臂勒得她骨头疼。面颊蹭上了她的头发,她听见了他低而颤的声音:“你别生气,是我不懂你,我还以为你真嫌弃了我,是我的错。如今我懂你了,往后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你原谅我吧。”
她也紧紧的拥抱了他,忍不住抽泣了一声:“这一回,我也懂了。你也原谅我吧。”
两人在这房门口一站就是良久,日光移转,直射向了门窗,照得厉紫廷后背滚烫,窗前的小勤务兵憋着一泡尿,然而生平从未见过如此罗曼蒂克的场景,所以硬是憋着不肯走,倒要看看这二位能不能抱到中午去。
厉紫廷的忠实部下韩参谋长有事前来,走近一看,转身就想返回,返了两步想一想,觉着还不能真走,于是翩然一转,硬着头皮又回了来:“司令?司令哎……”
万家凰如梦初醒,立刻就想推开厉紫廷躲开来,然而厉紫廷那手臂好像铁打的,紧紧的箍着她不肯放,甚至把脸埋进了她的长发里,连头都不回:“什么事?”
“毕声威今早派兵反攻了一次,让麻团长给打回去了。麻团长刚发来了急电,问咱们是守住白县就得了呢?还是乘胜追击继续打?照说是该乘胜追击,可万先生不是让毕声威给掳去了吗?就怕毕声威狗急跳墙,对万先生不利。您说这可如何是好?”
“乘胜追击。”
感觉到怀里的万家凰挣扎了一下,他搂紧了她,继续说道:“麻团长的力量只够守城,让他出去打毕声威,他打不赢。”
“那还让他打?”
“挫挫毕声威的锐气,先打,再谈。”
韩参谋长恍然大悟:“对,是这个理,要不然他还以为咱们怕他。那我走了,我这就去给麻团长回电。”
他匆匆离去。万家凰感觉厉紫廷的手臂略微松了些,便用力将他推开了一点。
仰起脸望向他,她这才知道了他方才为什么死活不抬头。
他红了眼睛和鼻尖,竟是泫然欲泣。
第七十二章
万家凰现在就是惦记家里那几口子,还痛惜可怜的二顺,要不然的话,那她现在——她自己琢磨着——能快活得平地起飞。
和厉紫廷在窗前坐了,两人中间支了一张小方桌,上面摆了早饭。万家凰看着他,嘴里小声嘀咕:“怎么瘦了这么多?”
“我?”
“可不就是你。”
他低了头:“我是一瘦就瘦到脸上,所以看着明显,其实也没瘦多少。”
万家凰看着他的手臂——手臂结实得不显山不露水,乍一看也看不出他胳膊粗来,可是他一抬手一动作,就将那西装袖子撑出了横纹。目光顺着手臂走回到脸上去,她心想一个人只要是骨相长得好,那就怎么着都有理,胖了是仪表堂堂,瘦了是清新俊秀。瞧人家那个小尖下巴,多么的可爱。
厉紫廷低头咬了一口面包,面颊渐渐的泛了红,但依旧是面无表情,硬着头皮任由她看。
片刻之后,他实在是顶不住了,这才缓缓的抬眼望向了她:“我瘦了之后,看起来很奇怪吗?”
万家凰这才意识到自己是看他看出了神,连忙收回目光,她小声笑道:“脸红什么呀,我是看你瘦了之后……也挺精神的。”
厉紫廷也笑了:“情人眼里出西施。”
“才不是,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夸你。”说到这里,她压低了声音:“真不知道你这个人究竟是自负、还是自卑。说你自卑呢,你见了个大姑娘就敢追求,说你自负呢,被我骂了两句,你就以为我不爱你了,就要和我恩断义绝。你这个人啊,真够我研究一阵子的了。”
厉紫廷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咖啡,然后清了清喉咙,正色说道:“我们立个约吧,以后除非你明确的向我提出离婚了,否则无论你对我是打是骂,是动刀还是动枪,我都绝不出门一步。如何?”
“还打你骂你?经了这么一场风波,往后我可是再也不敢招惹你了。就算我敢,我那爸爸也不会允许了。你哪里知道啊,就因为我气走了你,爸爸跟我吵了无数架。”
听了这话,厉紫廷答道:“我一会儿就开始着手去救老爷子。否则就算没有生命危险,他作为人质,也不会有好日子过。”
“有没有什么忙,是我可以帮的?”
“你就先跟着我,一会儿和我一起回白县吧!”
“这可怪了,那你昨天送我回来做什么?”
“昨天……”他又红了脸:“我对你的心思还有点糊涂。我想也许你未必愿意和我在一起,所以想先把你送到安全的后方,免得我牵挂你,也免得你对着我尴尬。”
万家凰撕了一点面包送到了唇边,在吃之前,她从牙关中挤出了三个字:“傻死了。”
二人吃完早饭,便出发前往了白县。这一次厉紫廷快马加鞭,坐在马车里的万家凰差点被颠散了架子,可是她不敢有怨言,因为和先前的那一段时光相比,此刻纵然再颠十倍,只要不颠出人命来,就得算是好日子。
入夜之前,他们到达了白县。万家凰并未立时休息,强撑着又去看了二顺的尸首。对着二顺又流了几股眼泪,她让厉紫廷找来一口棺材将二顺装殓了,暂且停在城外的一座庙里,将来还得把他带回京城去安葬。
在她忙碌的同时,远方不时传来依稀的枪炮声,是麻团长在和毕军鏖战。
那枪炮都在对着毕声威开火,枪炮无眼,对着毕声威,也就等于对着父亲。所以万家凰一夜未眠,天微亮的时候,她起了床,就听闻麻团长已经带兵退下来了——如厉紫廷所料,他果然不是毕声威的对手。
她坐立不安,出门走到大街上惶惶的张望,忽然看到几名士兵端着步枪,吆喝着押了长长一串俘虏往司令部走。为首的军官向她一笑:“嫂子?您在这儿哪?”
她一怔,随即认出了对方:“青山虎?你现在当兵了?”
青山虎笑道:“我们都下山好几个月了,老当土匪也不是个事儿,还是跟着厉司令干,更有前途不是?”他且说且走,走得还挺快:“嫂子你别急,毕声威那边有人质,咱们这边也有人质,咱们不用怕他!”
这话说完,他人也走出了老远,而万家凰望着那一串所谓人质,就见他们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还有穿绸裹缎的小媳妇抱着吃奶婴儿,忽然认出了队伍中的一名清瘦妇人,她登时后退了一步——那不是毕家小慧的娘吗?
她们娘儿俩去年和她同车回的京城,她当时没太留意过这位毕三姨太,可多少还是有一点印象。
这时前方走来了个熟悉面孔,是张明宪。她抬手将张明宪招到眼前,小声问道:“那一队人,都是毕家的吗?”
张明宪答道:“反正是都和毕声威有关系,里头那些小的,大概都得管毕声威叫爹吧。”
“这是要干什么?”
“司令想要试试,看看能不能拿他们去换老爷子。能换是最好,不行再说。”
万家凰放了张明宪,自己闷头站着,心中是完全的悲观。厉紫廷这一招,对于这世上的大部分人,都会有效,但毕声威一定会是其中的例外。
万家凰猜对了。
下午,她听闻了消息,说是青山虎押了那些毕氏俘虏上了前线,架起大喇叭喊话,说是毕声威一日不放人质,他就一天毙一个姓毕的。结果话音刚落,对面阵地里连珠炮似的开了枪,青山虎凭着直觉,提前一秒钟滚倒在地、逃过了一劫。而那站着的毕家人中,登时就倒了三个。
青山虎尤不甘心,趴在地上捡起喇叭,还要继续喊话,结果这边刚一开腔,那边又是啪啪两枪,直接把个抱孩子的小姨太太——连孩子带姨太太——打了个透心凉。
青山虎发了懵,甚至怀疑毕声威的部下闹了哗变,毕声威已经死了,要不然怎么会有人敢对着毕家家眷射击?就算姨太太不值钱,难道亲生骨肉也不管了?
青山虎一时没了主意,只好押着那些姓毕的暂时撤退。如此又过了一个多时辰,侦察兵跑回来向他报告,说毕军并未发生内讧,是毕声威看青山虎拿家人的性命要挟他,他为了表明自己的态度,加之确实是心烦意乱,这才让部下开了枪,那意思是家里这些人,随便厉紫廷杀,他不在乎,别来烦他。
万家凰告诉厉紫廷:“大不了就把钱全给他,只要他肯守绑票的规矩、能收钱放人就行。”
厉紫廷一皱眉头:“怕的就是他不守。”
“那——”
“我再想想。”
万家凰立刻闭了嘴,生怕自己扰了厉紫廷的思路。眼巴巴的看着厉紫廷,她见他垂眼盯着地面一点,半晌无语,也没表情,实在是瞧不出他的心理活动。
她又想他若是有了主意,必不会这么木雕泥塑似的傻站着。
所以她先还平静,静着静着,那心就又开始越跳越高了。
她跟厉紫廷耗上了,厉紫廷不说话,她也坚决不问一个字。如此过了许久,厉紫廷忽然一抬头,吓得她一哆嗦:“有办法了?”
“办法是有了一个,但……”厉紫廷摇了摇头:“很麻烦,不算一个好办法。也不知道可不可行。”
万家凰听到这里,暗暗的长吁了一口气,同时发出温柔的声音,哄小孩似的哄着厉紫廷说话:“你先讲讲,我听听就知道它是否可行了。”
厉紫廷俯身把嘴唇凑到她耳边,开始耳语,说了许久,竟是个千言万语的办法。万家凰听到最后,和厉紫廷很有同感,但是对待毕声威那样不讲任何道理和规则的卑鄙之徒,似乎也就只能采用这个麻烦法子了。
厉紫廷认为毕声威是被自己打得措手不及,败得一时昏了头,才会这么气急败坏。要不然他的那些骨肉至亲,虽然不值钱,但他丢了他们不管也就是了,何必还要反击似的先开枪?这又不是什么先下手为强的事情,这种毒手,他就是天下第一个下,也无非是他家多死几口人罢了。
他是昏头一时,不会昏头一世,所以厉紫廷暂时按兵不动,只让麻团长在白县城外严密布防,同时给了毕声威喘息的时间,免得他一时疯狂,再宰了万里遥。这段时间里,毕声威是调兵遣将也罢,还是坐下来纯粹的喘息也罢,厉紫廷不管。
于是毕声威一喘就是两天。
两天之后,厉紫廷约莫着毕声威也该冷静下来了,这才派人向他传了话,让他放人。
毕声威听了这话,心里掂量了好一阵子。
厉紫廷前一阵子打日本人,他本以为是厉紫廷傻,没想到柳介唐对厉紫廷这种傻行为是十分赞赏,竟是因此拨给了他一笔军饷和数目不详的军火弹药,所以厉紫廷那几场抗日的仗并没白打,柳介唐补足了他在战争中的所有损耗。
有了钱与枪,就能招来兵。钱、枪、兵加起来,就是厉紫廷的实力。毕声威的实力一直和他是相仿佛,他们就是“一山不容二虎”中的那两只老虎,互相对峙、互相僵持。可如今厉紫廷敢忽然翻脸直捣了他的司令部,这就让他感到了心虚。
他不相信厉紫廷这一次只是“冲冠一怒为红颜”,厉紫廷不是早就和万家凰一拍两散了吗?散都散了,他凭什么还要为了她出力?况且就算没散,毕声威也不能相信一个精神正常的男子,会为了个女人去闯刀山下火海。
为什么?难道世上没有别的女人了?难道这男人是色迷心窍不要命了?毕声威思来想去,无论如何不能理解色狼的心思。况且据他对厉紫廷的了解,可以确定此人也绝非色狼。
所以,厉紫廷突袭白县的目的只能有一个:他就是自己想要突袭!
毕声威先将厉紫廷其人其行都分析了个透彻,然后收回目光,反观自己。
他不知道厉紫廷到底长了多大的本事,身后又有了多么雄壮的靠山,反正只看他这单方面开战的行为,就知道这家伙一定是有备而来。
一想到厉紫廷是“有备而来”,他就更心虚了。
他此刻仓皇逃到了一处小镇之中扎营安身,已经是落了下风。在这种毫无胜算的情况下,他不想、也不该和厉紫廷正式开战。幸好,天助他也,他身边还有一个人质。
当时他逃出城时,只是顺手抓走了万里遥那一行人,抓了干什么?当时没来得及想。他心里一直琢磨的人是万家凰,向来没考虑过万里遥的价值。直到厉紫廷那边让他放人了,他才心思一动,走去见了万里遥。
万里遥和翠屏张顺被关在了一间小土坯房里,毕声威进门之后,就见这三人蓬头垢面,全都好似惊弓之鸟一般。一眼先盯住了张顺,他问道:“你不是跑了吗?”
张顺不知道该不该实话实说,为了避免激怒毕声威,他小声嗫嚅道:“我不认识路,到处都在打仗抓丁,我害怕,就又回来了。”
毕声威不愿再去细问张顺逃走之后的所作所为,也不去考虑他为什么会和厉紫廷的军队同时进入白县——无所谓了,没意义了,毕声威眼前的问题已经够多,够他忙的了。
转向万里遥,他开了口:“厉紫廷让我放了你。”
万里遥在角落里抱着膝盖蜷成一团,听了这话,他战战兢兢的“嗯”了一声。
毕声威又问:“他倒是挺念旧情。万家凰都把他踹了,他还想着要救你——是不是万家凰又和他好上了?”
“不、不知道。”
毕声威点了点头:“肯定是又好上了。”
万里遥自从被毕声威抓出白县之后,就一直处于惊恐状态,如今已经不大能够思考,只瞪着眼睛紧盯了毕声威的双手,生怕他忽然拔出手枪,再给自己来一下子。
“他让我放,我想不放大概是不行,我不放你,他饶不了我。但让我白白的放了你,我也不愿意,我忙活了一大场,你总不能让我人财两空吧?万小姐没我的份,我没办法,我认了,可你至少应该送我俩钱花花,是不是?”
万里遥僵硬的一点头:“是。”
“你现在能拿出多少钱?”
万里遥怔了怔,然后扭头望向了地上的两只皮箱。毕声威顺着他的目光望了过去,随即上前将两只皮箱拎到了他面前:“看这分量,里面装的肯定不是金条。”
然后放下皮箱:“打开瞧瞧吧,看看够不够买你的一条命。”
万里遥浑身的摸,摸了半天一无所获,于是从胸前口袋开始重新摸。毕声威看得莫名其妙:“你干什么呢?”
“找钥匙。”
毕声威伸手帮他摸,上衣掀起来了,裤子扯开了,最后连鞋都脱了,实在没有钥匙的影子。毕声威不耐烦了,起身走出去对着门口的卫兵说了句话,那卫兵立刻领命而走,片刻之后,拎了一把小斧子回来。
这是把新斧子,毕声威攥着斧子回来,两下子就把两只皮箱的锁头全砍开了。
转身把斧子扔到了门外,然后蹲在了两口皮箱跟前,毕声威向内看,越看越是皱眉头:“你从北京带出来的,就是这些玩意儿?”
万里遥这时稍微的回了一点魂:“是……是。”
“这钱我也摸不着啊!”他连着翻看了几张存折:“还都是外国银行的?”
“只要你肯放了我们,我就把存折上的钱全取出来交给你。”
“我放你拎着箱子回去,再等着你取了钱给我送回来?那除非我是你亲儿子,你爱我爱得要死。”
“那户头的名字,都是我家大姑娘,你信不过我,就让她去取了钱,再交给你。”
毕声威凝神思索了这个办法,而万里遥好容易才看到一线生机,如今见他忽然愣着没了话,等了片刻,便又急又怕的小声问道:“行不行啊?”
毕声威伸手翻捡了皮箱里的那些文件和存折,一张一张看得非常细致,虽然嘴上没说话,但心里觉得这个法子,可行。
末了将手里的这些个纸张扔回皮箱里,他皱着眉毛抬了头:“你家里就这么点儿钱?看排场,不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