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鹰崖下。

一大堆东西依然在原处,只是不见了夏晓薇的踪迹。

“晓薇,晓薇……”沈默喊道。

没有回音。

“姐,姐……”林涛喊。

同样没有回音。

沈默打开对讲机:“晓薇,晓薇……”

草丛中,对讲机里传出沈默的声音:“晓薇,晓薇……”

沈默预感到大事不妙。

易龙从树丛中走出来,枪口指向沈默:“沈默兄弟,我们又见面了。”

沈默下意识地将林涛护在身后:“你把晓薇怎么着了?”

“那姑娘好着呢!只要你按我说的办,我不会伤她一根汗毛儿。如果兄弟不上路,那可怪不得哥哥了!”

“你要干什么?”

“把你从山洞里找到的东西交给我,我把人还给你。三个人可都在我手里,你那点东西换三个人,想想吧,这生意你一点都不亏!”

三个人?!沈默意识到除了夏晓薇,还有夏晓蔷和王小翠。不由得暗自懊悔,当初怎么能把夏晓蔷和王小翠留给这样一个人呢!易龙到底是什么人?易龙一家和整个事件有什么关系?太爷爷到底是不是像阿雅所说的那样?沈默的脑海里像过电影一样出现自己在岜沙所见到的一幕幕情节。生离与死别纠缠,历史与现实交错,岜沙一夜仿佛是漫长的一生。那一夜的经历已经深深地铭刻在骨头上,再也难以忘记。沈默实在不敢想象阿雅奶奶和易昆伯伯也会是阴谋中的一个环节。倘若阿雅奶奶和易昆伯伯并不知道易龙的所作所为,那么易龙背后到底是些什么人?

“给你三分钟时间考虑,记住,我没有太多的耐性。现在计时开始。”易龙说。

“我凭什么相信你?”沈默企图拖延时间以想出更好的对策。

“相信不相信是你的事情。从现在开始,游戏规则由我来定。我说过,那三个人都在我的手上,目前她们很安全。但是,假如你不配合的话,事情就很难说了……”

“假如我缠住他,你有把握跑出去吗?”沈默小声问。

林涛隐蔽在沈默身后察看着地形:“这是绝地,我看很玄。”

“不要想跑。只要你们有一个人跑掉,那三个女的一个也活不成,我说到做到。”易龙似乎看透了二人的心思。

“哥,怎么办?和他拼了!”

“不!他手上有枪。就算我们跑的掉,还有三个人质在他手上。已经没有其他选择了,先把东西给他,换回我们的人再说。”

“太便宜他了。”

“没关系。找不到另外一半钥匙,他们打不开铜砣的。”

“打开铜砣还不容易?随便找个电锯就解决了。”

“那铜砣本身也是文物,价值连城,锯开就不值钱了。”

易龙的枪口始终对着沈默:“喂,商量好了吗?还有十秒钟,十,九,八,七……”

“好了!就按你说的办。只要你把人放了,东西就是你的了。我要马上见到她们!”沈默说。

“按我说的做,很快你们就会团聚。”易龙说。

“很快?不!我说的是马上!”沈默坚持。

易龙扣动扳机,一颗子弹在沈默脚下的石头上溅出火花:“我已经说过了,必须按我的规则办!我不喜欢讨价还价。”此时,易龙已经露出亡命之徒的阴鸷,抬起枪口:“你—”易龙指向林涛,“把他绑起来。”

林涛迟疑。

“按他说的办。”沈默对林涛说,同时,很配合地将双手置于背后。

林涛开始捆绑。林涛很机灵,在五花大绑的表面,暗中留下一环套一环的活结。最后将绳头儿塞进沈默手中,悄悄地说:“这绳子一拉就开,你瞅准机会就跑。”

“你—”易龙指沈默,“过来。”再指林涛,“你,别动。”

沈默走到易龙跟前。

易龙一推沈默,他要的是沈默的背部。枪口转而对准林涛。易龙从沈默手中抽出绳头儿,又穿了一个环,用力一拉,活结变作死结:“好小子,给我玩儿这手儿,你还嫩了点儿。”

眼见自己的把戏被当场拆穿,林涛心中怏怏。突然之间,林涛觉得就这样束手就擒很窝囊。本来自己和表哥是二对一,虽然对手有枪,但也未必没有胜算。谁料想表哥连反抗的勇气都没有。这也太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了。眉头一皱,计上心来。林涛对着易龙身后丢了个眼色。

易龙一惊,连忙回身看。

就在易龙一转身的当儿,林涛迅猛地扑向易龙。

易龙听得脑后风响,知道是上了林涛的当,连忙哈腰躲过林涛的一扑,转身就是一个后扫堂腿。

林涛也不简单,眼见要吃亏,双脚轻轻一跳,躲过一招。

易龙收回右腿,左腿又从正面扫过去。同时,身形前移,左肘击向林涛腹部。

林涛刚刚躲过易龙的右腿,没想到易龙的后招来得这样快,这次想躲也来不及了。被击中小腹,身体腾空而起,重重地摔倒。一块带棱的石头又恰好硌着尾巴骨。疼得林涛嗷嗷直叫。

易龙抢步向前,一脚踏在林涛脸上。

“不要伤害他!”沈默大呼。

易龙看看沈默,也不作声。操起一根绳子,三下五除二就将林涛捆了个结结实实。

林涛犹自大骂不止。

易龙毫不客气地取出一片透明胶封住了林涛的嘴,看样子他准备了不少这东西。然后如老鹰抓小鸡一样拎起林涛。将沈默和林涛二人串绑在一起。

林涛喘息,挣扎。

“省点儿力气吧!这样做没有任何意义。”沈默说。

林涛瞪了沈默一眼,心中怨道:要不是你不让反抗,根本不会这么丢人!百无一用是书生!虽然不服气,但林涛还是安静下来。

搜身。两部手机,抬手抛向远处的草丛。铜砣,易龙看了看,揣进自己怀里。“走!按我说的做,很快就会见到你们的同伴。”

林涛不动。

“走吧!再不走他会打断你的腿!”沈默说。

“对,再不走就打断你的腿!”易龙应声说道。

林涛气得直向沈默翻白眼。

易龙押着沈默和林涛向丛林深处走去,数十步之后,被捆绑在树上的夏晓薇出现在众人面前。

“晓薇!晓薇!”沈默喊。

夏晓薇看到了沈默,只是嘴上像林涛一样被胶带封住了。

易龙将夏晓薇也和沈默他们串绑在一起:“走吧,还有两位在等着你们。”

密林中,一条小路或隐或现,蛇迹一般延伸,无非是每隔三五步或七八步之遥有被脚步践踏的草痕依稀可见。

沈默、夏晓薇和林涛在枪口的威逼下行走。

易龙走在最后面,像个满载而归的猎人。

“我们两家有着三代人的交情,你为什么要这样?”沈默是三个猎物中唯一一个没有被封住嘴的。

“我们家欠你们的,这不用你提醒。我是个知恩图报的人,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不用你来教我!”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听我说。我没有奢望你放了我们,我只想知道原因。请给我一个理由?”

“少啰嗦!不然,我让你像他们两个一样!我不喜欢解释。我说过,从现在开始,游戏规则由我来定。”易龙拨开弹到脸上的一根树枝。

数十米之外,有一个身影尾随着易龙和他的猎物们。手持着一支三利达森林之王硬弩,几次举起瞄准,又放下。一直盯着那四个身影淹没在丛林深处。

第三十三章 规则

没有人能说得出这座山的名字。

乌蒙深处,这样的无名之峰像牛毛一样数不胜数。

山势崔嵬,茂林密布。

极顶,人迹罕至。一座钢筋水泥的建筑物掩映在苍松翠柏之间。方方正正,像是一个巨大的水泥盒子。这是废弃已久的信号转播天线平台。上面的仪器已经拆除,只留下这样一个孤零零的台子。

暮霭沉沉,晚风渐起。

建筑物的一侧有一个不算太大的木门,门上是一把崭新的铜锁。

易龙开锁:“请吧,三位。”

建筑内部,光影依稀。地面高低不平兼零乱不堪,有很明显的曾经放置过某些大型设备的痕迹。正对小门的墙脚处叠放着两个纸箱。另一面靠近壁角的地方,有一块相对平滑的地面,上面铺了一块油纸。一个女子躺在油纸上,浑然无觉的样子。另一女子蹲坐在油纸边,听到声音,回首,嘴上贴着胶带,满眼的惶恐。是王小翠!

第一个迈进去的是夏晓薇。她第一眼看到的是王小翠的那双眼—恐惧而且忧伤。王小翠身边,油纸上躺着的不用问也知道是夏晓蔷了。夏晓薇口中发出一阵呜咽,直奔夏晓蔷而去。因为三个人被串在一根绳上,扯得身后的林涛一个趔趄。

易龙解开那根串绑的绳索:“别激动。我还是很仁慈的,再多给你们一点自由。只要你们记住一点,游戏规则由我来定。”

林涛一双眼睛滴溜溜乱转,见易龙只顾白话,冷不丁抬脚踢向易龙的裤裆。恨不得这一脚就要了易龙的小命。却不料那易龙更非等闲之辈,对这几个人的性格也算了如指掌,早就暗中防着林涛。眼见林涛夺命一脚飞起,只是闪身一撤,让林涛的力量放空。不等林涛收脚,易龙侧身一击,一掌打在林涛的胫骨上。林涛哎哟一声蹲在地上,疼得再也动弹不得。龇牙咧嘴,表情扭曲。

沈默朝易龙吼叫:“你想干什么?”

易龙冷笑:“吼什么?再吼把你的嘴也封上!”

沈默对着林涛:“林涛,你怎么样?”

林涛说不出话,只摇摇头。

夏晓薇看着昏迷不醒的夏晓蔷,泪水一点一点溢出眼眶。突然,夏晓薇站起来,一头撞向易龙。易龙先是一愣,只是瞬间的犹豫,而后迅速出掌打击夏晓薇的颈部。夏晓薇被击中颈动脉,晕倒。

沈默一看夏晓薇被打,像一头被突然激怒的狮子,大吼一声撞向易龙。一来沈默根本不会打架,二来双臂被缚。他能想到的办法只有傻傻地去撞,竟然和夏晓薇如出一辙。

看到沈默来势汹汹却如此笨拙的招式,易龙笑了,轻轻一闪身,先化解了沈默的力量。然后轻轻用手接住了沈默的头颅。五指暗暗用力。

沈默头疼欲裂,眼睛上翻,面部变形,抽搐。

易龙松手。

沈默倒地。

易龙拍拍手:“不要和我过不去!把我逼急了可没有你们什么好果子吃!告诉你们,我已经是有人命在身的人,不怕再多杀你们这几个!如果你们不给我添乱,说不定还能多活几天。”手机响,易龙看了看号码,按下接听键:“先生……是的,东西我已经拿到。我……想听听阿金的声音……不,就现在!现在我就想听阿金说话,你让阿金说话……”易龙突然像是变了一个人,满脸的沮丧和无助。

电话里的声音像是出自一架机器:“我说过,只要你完成任务,我会还你一个健康的阿金。”

“先生,东西我会给你的。我只想听听阿金说话,现在,就现在!”易龙坚持。

机器:“我不喜欢有人和我讨价还价,从来都不!你,太过分了。”

易龙来回踱步,仿佛在思考什么重大的问题,只是表情越来越狂躁:“不!先生,我想说一句话……”

机器:“给阿金?好吧,你说,我会转告她。”

易龙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不!是对您说一句话。”

机器:“我只想快点见到东西。多余的话,我不想听!”

易龙如火山喷发似的吼叫:“这由不得您!先生,我不想得罪您。可是,游戏规则不能总是您一个人说了算……”

机器:“你想干什么?”

“我不想干什么,我只想治好阿金的病。这,您知道。”

机器:“我就是在给阿金治病啊!”

“先生,我变了,我变主意了!我想按我的方式给阿金治病。东西我给你,钱你给我。把阿金还给我,从此我们各不相干!”

机器:“很好,正合我意。就按你说的办,我在说好的地方等你。”

易龙高叫:“不!先生,我要改一下规则。我不能去你说的那个地方。请你……带着钱,带着阿金到石门坎来,我们在这里见面。”

机器:“你不担心阿金的性命吗?”

此时,易龙已经是汗流满面,他迟疑了一下,说:“我担心阿金的性命,和先生担心东西的安全一样。”

机器沉默。片刻之后说:“好吧,游戏按你的规则进行。”

易龙擦拭额头的汗水:“明天你带阿金,还有那些钱,到石门坎,具体地点听我电话。”

机器:“OK!”

挂掉电话,易龙像是经历了一场生死劫难,一下瘫软在地上,伸腿八叉地坐在墙角,头倚着冰冷的水泥墙面。

光线越来越暗。每一个人在其他人眼里只是一堆黑乎乎的影子。

沈默在呼唤:“晓薇,晓薇……”

“她没事儿,一会就好。”易龙说。

沉默。几个人能相互听到彼此的呼吸。

“易龙兄弟,我们聊聊天儿好吗?”黑暗中,沈默在说。

“我不是你兄弟,别叫我兄弟。我和你,没什么好聊的。你最好还是闭嘴!”易龙瓮声瓮气地说。

“从我太爷爷和阿雅奶奶算起,我们两家已经是几辈人的交情了,我们怎么不是兄弟?”

“我说过了,不要再拿你们家对我们家的恩情说事儿。”

“兄弟,你错了。如果说恩情,我实在不想说这个话题。如果非说不可的话,我更愿意这样理解。我太爷爷是救过阿雅奶奶,但是易明爷爷也同样救过我太爷爷一命。如果恩情是可以还的债务,易明爷爷已经还清了。那么我们两家就一笔两清了几辈人就是像欠债还钱一样就没有别的东西留下?比如亲情,比如友情……”

“你是教书的,我说不过你。可我不想说这些没用的。我是猎人,我的眼里只盯着我想盯的目标……”

“你的目标是什么?是我?是我们?我们是你的猎物吗?你不用回答,让我替你说。不!不是。我们几个不过是你获取猎物的一个环节,一个无法绕过的环节。你的猎物是那只铜砣吗?也不是,它只不过是你的一个筹码……告诉我,你想要的是什么?事情发展到这一步,还是不是当初你想象中的样子。过了这一道坎儿,你还能走向哪里?还能走多远?”

“我早就是丢过半条命的人,事到如今,多想也无益。你说的这些,我都不感兴趣。”平静地说到这儿,易龙突然变得狂躁,“告诉你,事情到了现在,我他妈什么都不在乎了!你给我闭上那张臭嘴!”

“不!你在乎。在乎你的阿金!”沈默的声音很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