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生气,觉得自己没有这么没骨气的朋友,就一挥手,把那个窝窝头拍到了地上。窝窝头滚了几滚,二小公子眼睛直直地盯着,舔了舔干燥的嘴唇,他慢慢过去,把那个窝窝头捡了起来,认真地用手轻轻拍了拍,徐徐吹气把上头的灰尘都弄掉。

“不脏了,沉沉,给你吃。”我望着他一副纯真的样子,实在下不去狠手,加上自己真的饿得快要昏过去。觉得节操什么的可以暂时放下,就拿过那个窝窝头啃了起来。

二小公子静静地望着我笑,我一面吃,一面口齿不清,道:“下赤(次)能给我搞点鸡腿只(子)来吗?”

二小公子愣了一愣,犹豫了一会儿,郑重地点了点头。

之后,我便真的有了鸡腿子吃,我忽然觉得这位友人很是靠谱,于是,又给了他好脸色看。

后来,我才从猥琐大叔他们的聊天中得知,二小公子是把他自己的那份省下来给我吃了。

难怪,我是说,他怎么眼睛越来越大。原来,是脸越来越瘦了。

这之后,我们被转了一次手,交给了另一伙人贩子。

我觉得,他们这个圈子还真是够乱的。

这次的人贩子很不同,也有爱美之心。我仍旧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可二小公子长得漂亮,他们不舍得揍他,也不敢在他脸上留下什么痕迹。反正,我都已经是个破罐子了,他们就将我给破摔了。

二小公子不好好睡觉,他们揍我。

二小公子不好好吃饭,他们揍我。

就连二小公子不好好上茅房,他们都要揍我。

我也不知道自己上辈子到底造了什么孽。

不多久,我们就被拉到一个人口贩卖的集会上去展示。

我在临行前,悄悄教导二小公子,一般人都喜欢买聪明伶俐的小孩子回家养着。所以,我们俩就装成傻子,这样,就不会有人来买我们了。

二小公子听完之后,点了点头,又问:“这样,我们就不会分开了,对吗?”

“对对对。”我回答他道。

他又是一个灿烂的笑容给我看,让我觉得即使身处阴暗潮湿的茅草房内,也周身暖洋洋的。

可事实又是怎样呢?

我跟二小公子在集市都装成一副二傻子的样子。

别人问我们叫什么,我们都目光呆滞地摇头。

别人给我们递吃的,我们就抑制住内心的渴望,继续摆出一副生无可恋的脸。

可路人都在一边对着二小公子指指点点,交头接耳,道:“你们看,那个小男孩儿,长得多可爱呀!”

二小公子那儿是门庭若市,我这里却是无人问津。

我不明白,明明我们摇头的频率一样,面部表情也如出一辙,可还是有了这样的云泥之别。

这件事情,再次向我证明了,这是一个看脸的世界。

长得漂亮的傻子,至少长得漂亮;长得丑的傻子,那就只剩下一个傻了。

回到营地,我又被暴揍了一顿,二小公子哭得泪流满面,跪在那帮大人面前,求他们不要打我。看他那副样子,倒是比棍子抽在他自己身上还痛。

最后,我被找回,是因为我们待的地方发生了一场火灾。

浓烟滚滚中,我辨不清方法,是一双稚嫩的小手拉着我一路向前,逃离了火场。

我被当地前来救火的衙役救下,得知我是沈国公府的大小姐,便立马送回了鄞都。我那时被烟呛得厉害,陷入重度昏迷,许久不知人事。

再后来,我躺在床榻上,一睁眼,看见的就是宋景逸那张脸。

我嗓音喑哑,断断续续发出声音,问:“我回家了?”

宋景逸点了点头,在一旁拿过一碗水,扶着我坐起来,给我轻轻蘸了点水在唇瓣上,道:“睡了三天了,再不醒,就要饿死了。”

我嘿然一笑,忽然间想到二小公子,便又问道:“跟我一起从火场里逃出来的那个孩子呢?”

“有吗?”宋景逸将碗放了回去,摇了摇头,道,“送你回来的衙役,没说还有一个孩子。”

我微微一愣,有些失神。

好起来后,我也让沈国公府的人去找过,却始终没有得到他的半点消息。

仿佛那一场大火,将我同他的缘分烧尽。

可是我分明记得他的样子和在熊熊烈火中,他始终没有放开我的那一双手。

这一刻的我突然明白,当初二小公子在地上画的,哪里是个“二”字,分明就是一个没有写完的“云”字。

当初小小的二小公子,就是如今这个长大了的司徒云。

他曾经问过我,小时候有没有发生过什么印象深刻的事情,我说的是——没有。

我想,也许他执念了很久的东西,在我漫不经心地将答案说出口时,就已经分崩离析。

我回到宋景逸的茅屋时,司徒云正立在他的床头。我快走了几步过去,一把将他推开,厉声诘问:“你要做什么?”

他的眼中有难掩的忧伤,我明白,小的时候,他被打,都是我护在他的前面。可如今,我却为了另外一个人,将他狠狠推开。

成长确实是一件很可怕的东西,曾经生死不离的两个好朋友,如今却弄得这般。

我的声音软了下来,道:“我想起你来了,司徒云,我找过你…可…”

“没必要了。”他将我的话语打断。

寒夜里的风重重拍打着窗棂,他的眼睫微有湿意。

我明白,现在说再多,也是无用。

我同他分开后的日子,他所受过的苦,是荣宠一身的我永远无法感知的。

“你走以后…”他喉咙一哽,顿了顿,才接着说道,“我入了明月楼。多少次,我以为我就要死了。可我却清楚地记得你跟我说过的话,我们会在一起,所以,我不能先死。”

我一怔,从东方青的口中,我也大抵知道了明月楼是个如何残酷的地方。

我与他分别,从此,他辗转流落很多地方。被人欺负,也学着欺负别人。再之后,被明月楼收下,做这些丧尽天良的事情。

也许,我确实是他这些年得以坚持活下去的理由。可我们所受到的伤害,却不能成为他丧失良知的借口。

有太多有难言之隐的人,却没有如他一样,用无端的仇恨来对待那些无知无罪的人。

“现在既然我们已经重逢,我会帮你脱离明月楼的。”我是真的这样想,我说,“把解药给我,好不好?不只是宋景逸,外边还有那么多无辜的人,他们不应该受这样的罪。”

“没有解药。”他依然给我这个回答。

“怎么可能?怎么会有一个锁匠造出一把锁来却不铸造钥匙的,你不要骗我。”我咬着唇,不可置信道。

“这批药,是明月楼准备试验成功后,就放到鄞都去的。”他默了一默,接着道,“所以,从一开始,就没有人在意,会不会有解药。”

我身子一软,跌坐在宋景逸的床头。

“我不相信。”我低语道,猛然从袖中掏出那把匕首,拿着刀子在手腕处划开一道血痕,血珠顺着匕首滚落。

“你做什么?”司徒云神色一凛,栖身上前,紧张道。

我的抵抗力太强,整日照顾宋景逸也没能染上那个疫症。因为,那个时候,我想的是,我还不能倒下,我得陪着他,我要让他知道,我一直在他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