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生蛊从下发,也就是肚子痛——有的挑生毒是胸口痛,则需要用郁金七两,明巩三两,研磨成末,热水送服。

付父喝下药水没多久,初时无感,甚至肚子更加痛了,枯瘦的身体在床上翻来覆去,发出痛苦的叫声,隐隐带着鸡鸣。

付知业心疼,抱着父亲的肩膀,“爸!你没事吧?”

付父想挣扎,却因为久病体虚,无法挣开,最后喉咙中发出咕噜声,似是反胃。

谢灵涯端着一个脸盆,叫付知业让开。

付知业将将让开,付父就往前一扑,埋头在脸盆中狂呕起来。起初吐的都是一些酸水,到后头,他喉咙中发出嗬嗬的声音,大叫一声,便噗突一下,吐出一物,砸在脸盆中。

付知业在旁边只看得到盆里多了几丝血,紧张地扶起父亲,付父起来了,才露出盆中之物,竟然是一个比成人巴掌还大的肉团,约莫也有些弹性,否则也不知道付父是如何吐出这么大的东西。

饶是如此,那上面也沾了些血,肉团团血糊糊,看上去极为恶心,付知业正嫌弃着,就看肉团弹动了一下,吓得往后大退一步,跌坐在床上。

包家姐弟和小量、郭星却有些兴奋,他们知道这东西肯定无害了,反而很感兴趣地盯着看。

谢灵涯把脸盆放在地上,向包汶珊借来她的短剑,从肉团上方剖开,只见那里面还有一个血糊糊的生物,有头有尾,看上去就像个鸡雏,脑袋上的鸡冠都清晰可见了,眼睛处也隐隐有些黑色,被肉膜覆盖着。

付知业想到谢灵涯说过,这鸡要是完全长成了,他父亲就药石罔救,死后魂魄还要被蛊师驱使,顿时又是恶心又是后怕。再晚上一些,这鸡雏怕是眼睛都要睁开了!

付父吐出蛊毒之后,倒是不再肚痛了,但身体还很弱,奄奄一息地看了眼未成形的鸡雏,恐惧地道:“就是它……在我肚子里动。”

他声音干哑无力,底气全无。

付知业眼眶一热,“唉……”

“令尊被蛊毒折磨许久,身体被毁损,我要的其他药材,就是给他调养的。”谢灵涯说道。他让付知业找的药材,不止是那两样,剩下的都是用来给病人调养身体。

挑生蛊,或者其他很多恶蛊,尤其到了后期,和驱蛊一样重要的,就是病人的恢复,蛊毒太伤身了,不好好调理,就算驱了蛊,寿命也会大减。

付知业喜出望外,连连应了。

谢灵涯热了一杯黄酒——老方子里都是注明要用无灰酒,但无灰酒其实就是指不加石灰的酒,古人在酒里加上石灰是为了防止酒酸。现代自然没有这些顾虑,直接用黄酒了。

再将人参、白术等等药材,磨碎了放进黄酒里,扶着付父喝下去。

付父喝罢后,肚中温热一片,也多了些力气,喟叹一声,勉强说道:“……谢谢你了。”

“不客气。”谢灵涯应了一声,告诉付知业这药酒接下来还要再喝几日,慢慢就好了。另外就是这个吐出来的肉团,需要用火烧了,找个偏僻地方埋起来,里面还有余毒,不埋深一点被其他动物吃了也会中毒。

付知业一一记下。

他亲眼看到父亲喝完药后气息都平稳了许多,心中对谢灵涯更加感激了,再三道谢,心中又有点后怕,之前光想着要解蛊,现在解了又忧虑,“那个邪法师……会不会知道我们解了蛊,然后继续来找我父亲的麻烦?”

听上去他们行事风格无理蛮横得很,付知业虽然有钱,自觉请得起许多保安,但也深刻理解了,这方面加害普通人防不胜防。

“他的法术失败,会遭受反噬,没有力气,通常也不会敢再来找麻烦。就算他真的不服气,依照江湖规矩,也要找破了他法术的人。”谢灵涯淡淡道。

付知业心中暗想,那些骷髅难道也是因为谢灵涯之前和人斗法救人,对方不服才来找他麻烦的,这是把主家的事都揽过去了,包括后续。付知业有所感念,真诚地道:“实在是……太谢谢你了。”

无论从收钱办事,还是搭救无辜的角度来说,这都是应该的,谢灵涯也回礼,“言重了。”

郭星在旁,自己虽然还虚弱着,看到主家解除痛苦后,轻松、释然、深为感激的样子,心中也有所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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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灵涯从付知业手中接过了一张卡,里面是他的酬金。另外包家姐弟虽然没有治好人,但昨晚他们出力保护付父和付知业,付知业也给了辛苦费。

谢灵涯本来想分一些钱给包家姐弟,毕竟昨晚是受他牵连,但是包家姐弟坚称他们也没什么事,不肯要,推辞再三。谢灵涯也烦推来推去的,就当大家交个朋友,留下联系方式,以后有机会给他们也介绍生意好了。

作别新认识的朋友,谢灵涯带着郭星和小量踏上归程。

路上,谢灵涯接到宋静的电话,是谢父要来杻阳复查伤势了,她跟谢灵涯说,想把思思放在他那里照顾一下。一个病人一个小孩,在家里还忙得过来,出来就真不太方便。

谢灵涯直说,他过去照顾不就行了,这不要多久就到了。

宋静犹豫一下,才告诉谢灵涯,谢父知道谢灵涯一起,势必施长悬也会去,上次他被这俩人明目张胆秀恩爱气到了,是怎么也不肯再看的……

谢灵涯:“……”

谢灵涯:“不行,他迟早要习惯的!”

宋静艰难地道:“……灵涯,你爸爸最近一直睡得不大好,你让他再想想吧。”

这口气仿佛谢灵涯虐待他爸,一家人在他手底下讨生活一般,谢灵涯汗了一下,说道:“好吧,等我回去接思思。”

挂了电话后,谢灵涯又问郭星:“你好像挺沉默的,是失魂后没恢复,还是有什么想法吗?”

郭星微微动容,“是。虽然魂差点被叫走,可是,我印象深刻的还是付老先生的模样,从绝望、痛苦到好转……谢老师,你坚持做这份兼职的初心,也是因为受害者好转后的样子吧。”

虽然拿着高酬劳,但也承担着高风险,时不时还有报复,难怪谢老师总叫他多考虑。

听到郭星的话,谢灵涯:“……”

呃……他的初心和别人好像有点不一样,最开始是为了赚钱来的……

但是这个说出来好像太打击郭星了?即便是谢灵涯,都考虑起自己的话会不会太过分。

于是谢灵涯坚定地点头:“啊对!!”

郭星感动地道:“我就知道!”

了解真相的小量:“…………”

第101章 现身

回了杻阳,谢灵涯第一件事就是去医院,看了看他爸,然后把思思接走。

宋静也算高龄产妇了,坚持母乳喂养了几个月,但给思思断奶还是比较早,否则还真不好从她带走。

谢父看到谢灵涯一个人,还往他身后看了看。

谢灵涯:“就我。你想他啦?”

谢父:“…………”

谢父:“……你给我出去。”

“爸你别凶我啊,”谢灵涯把带来的水果放桌上,“你这个身体要静养,而且要不是上次你太激动,也不至于思思还这么小,你都不能照顾,反而要阿姨看着一大一小。”

谢父确实生出了几分惭愧……

但是很快就瞪了谢灵涯一眼,有种不甘心儿子教训的感觉。不知不觉中,他儿子长大懂事了,会管着家大人了,就是找了个男人,唉。

谢灵涯在医院坐了会儿,看谢父要去检查了,就准备回去。

因为种种原因,宋静对这个继子还是特别信任的,把女儿和一些生活用品交到他手里,又叮嘱了一些注意事项。

思思对谢灵涯十分亲近,一到他怀中,就开心得直吐口水泡。她在谢灵涯手中小小一团,极为可爱,谢灵涯一手把她抱在怀里,另一手提着东西出医院。

抱着妹妹就不便挤地铁了,谢灵涯打了辆出租车,司机还以为这个是年轻爸爸。

上回思思在抱阳观露过一面,但当时谢父摔倒,大家哪顾得上那么多,在医院也没好意思多打扰,这会儿都围过来了。

“长得和谢老师也有些像,不愧是兄妹。”

“眼睛澄澈,胎发浓密,还挺粗,看来以后性格爽朗。”

“现在也挺爽朗啊,哎,你们觉不觉得妹妹胆儿忒大。”

可不是,这么多人在这儿,思思一点也不怕,反而冲他们乐,主动伸手去拽人的手。

就是这么句话说完后现场有点莫名沉默。

过了会儿张道霆弱弱地道:“你也说和谢老师是兄妹啦……”

谢灵涯:“……”

谢灵涯把妹妹抱起来,“去去去你们的,少跟我妹妹说话。”

施长悬刚帮他把小孩的东西都收拾好,把奶粉拿出来冲泡好,动作虽然不娴熟,但谨慎稳当,泡好奶后将奶瓶放到思思嘴边,她一张口就含住了奶嘴。

俩人一个抱着孩子另一个则喂奶,众人更加寂静了。

这,这真是于无声处秀恩爱啊……

看不下去的人纷纷走了。

思思吃了半瓶后就把奶嘴吐出来,不肯再吃了,施长悬给她拍拍背,拍出个奶嗝来。

思思砸吧了一下嘴,伸手去摸施长悬肩膀上的小木人。

施长悬一伸手就将商陆神摘下来,放她手里。

思思抱着商陆神就亲了两口,拽着它的手嘻嘻笑。

“哎……哎……”商陆神受用地感慨了两声,接下了两个奶味十足的吻,回到施长悬手里时还要说,“谢灵涯真棒,妹妹这么可爱。”

施长悬:“……”

就算身为谢灵涯的男朋友,施长悬也有些不懂了,谢灵涯的妹妹可爱他也棒了?

但是商陆神被雷劈过,从降生起就有点不正常,施长悬也习惯了。

……

晚上,谢灵涯也和施长悬一起睡,轮流起来照顾思思。

“哇哇——”

谢灵涯给思思喂了奶才睡了五分钟而已,又被吵醒了,这时候才天大明,他仔细一听,原来是外头隐隐传来警报声,把思思给惊着了。

这警报声也不是什么正规的火警之类,而是方辙那边传来的。

谢灵涯听着一时半会儿也不停,就抱着思思出去,“老方你这个怎么回事,上次也叫个不停。”

方辙彻夜研究来着,他白着脸,也不知是因为熬夜,还是所发现的事情:“我们的研究方向正确,也有很大进展,按理说,这次改进完,可以检测百里之内的幽都阴气……”他还有点迷惑,“可是我昨晚就改造完了,只是在近一步检查,它刚才就突然开始报警,难道……幽都之子正在靠近?”

这个结论惊悚而突兀,让他都有点不敢相信,幽都之子找上门来了?

谢灵涯脸色一变。

不妙。

他原来觉得找他麻烦的都是红阳道余孽,现在方辙研究出来幽都之子可能就在附近——如果他的装置确实没出错,那无论是根本就是幽都之子在搞鬼,还是二者都来了,后果都有些不妙。

思思还在哭泣,谢灵涯愈发不安,沉着脸道:“立刻通知所有相关人员吧,无论如何,也要把人找出来。”

此时天刚亮,他把所有人都叫醒了,各个拿着手机通知各处,或是上香给神灵。

等把消息通知遍了,谢灵涯才稍微安心,将自己积攒画的符箓都拿出来,各人分发。大敌临前,他恨不得给每个人都全副武装。

施长悬捏了捏谢灵涯的手,示意他冷静一点。

谢灵涯一点头,平复好了心情,虽说来得突然,但他们其实早就在做准备了。

也是此时,谢灵涯接到谢父的电话,他们今天要回去了,过来接思思。

谢灵涯想了又想,还是果断道:“你们直接到观里来,在这里住段时间吧。”

他不放心把人放回去,如果幽都之子真的在杻阳,那家人和他在一起,反而更好。

因为这次进展,谢灵涯还要去开会,或者说和其他法师会和。他和施长悬抱着思思在门口等谢父和宋静,看到他们的身影,才放心把思思交到他们手上。

也是此时,谢灵涯看到了莲谈和他两个弟子的身影。

“法师怎么在这儿?”谢灵涯问了一句。寺庙所在的风景区,是山里头,离这里一百多公里,

“今天本来是下山办法事,听说了那件事,索性过来寻你,一同去开会。”莲谈看到谢灵涯的家人在场,含蓄地回答了一句。

此事并非道门一家的问题,幽都之子要是作乱,危害的是天下,佛门当然也会参与。

谢灵涯点头,也给谢父介绍了一下莲谈。

莲谈看到谢灵涯的妹妹,面露微笑,手捏住自己的僧袍,说道:“小谢先生介意吗?”

谢灵涯大概知道他的意思,摇了摇头。

倒是谢父和宋静有些不解,只见莲谈将身上的袈裟脱了下来。谢灵涯便接过袈裟,折叠几下裹在思思身上,低声说道:“这是寄褐,把僧衣给孩子穿戴,好让他们不生百病,长寿健康。”

莲谈是大德高僧,他的僧衣当然具有很强的护持能力。虽然谢灵涯给过家人符箓,但是这种时刻,护持哪里嫌多,是佛家的也没什么关系。

谢父和宋静一听,更不会不同意了,谢过莲谈后还把僧衣整理了一下。

思思被僧衣裹住,却反而哭了起来。

宋静看了两眼,说道:“可能是再加上僧衣有些热。”这时候天气都回暖了,她把思思的外套解开几颗扣子,抱在怀里哄了起来。

“……走吧。”谢灵涯看了家人两眼,叹了口气,说道。

谢父不知道他们要去干什么,但总觉得心头怪怪的,加上思思也一直在哭,他虽然对施长悬观感复杂,这时却一时冲动,叫住他们。

“出门在外,互相照顾。”谢父憋出来一句。

施长悬愣了愣,立刻坚定地点了点头。

谢灵涯心头的阴霾也减淡了一些,“知道了。你们进去吧。”

……

这么多人只能去坐公交,到了开会的酒店,许多人已到了,方辙也先他们一步来了,还有不少人正从外地赶来。

方辙的装置,是他们那么多鲁班传人一起研究出来的,不能说百分之百正确,但大家都知道,恐怕可能性极其高,因此皆是肃然。

在研究完这个装置后,大家也一致觉得正确性极高,这次的确危险了。

令人担忧的是,幽都之子即便站在他们面前,他们估计也认不出来。只知道,幽都之子已经靠近了,他首先可能对抱阳观或者城隍庙下手,接下来就是其他处了。

大家所能做的,唯有漫无目的的防守而已。毕竟,现在方辙他们的研究,还无法缩小到更小的范围内。

碰了头紧急商议,决定分成两组,一组入住抱阳观附近的酒店,另一组去城隍庙,这虽然不是省城隍庙,但也是阴间官府。倘若有接下来赶到的,也分别加入两组,以不变应万变。

结束会议后,所有人一起焚香祷告。青烟袅袅,升上天际,下方一边站的是道士,一边站的是和尚,闭目礼拜漫天神佛,保佑天下太平。

默念祷告完后,众人不发一言,各自出门。

谢灵涯睁开眼后与施长悬交换一个眼神,相携出去了。

这么多和尚道士,手里还拿着法器,从酒店出来向着两个方向浩浩荡荡地出发,引起了许多人的注意,谢灵涯他们没穿“制服”,混在其中都有些不起眼。

此时正是大白天,他们穿过一条街去抱阳观之时,旁边的商场覆盖下的阴影悄无声息地扩大。

明明是青天白日,谢灵涯却看到了丁爱马的身影,他站在二楼的窗口对下面喊:“谢老师!小心!”

谢灵涯目光落在地上的阴影,神情一冷,连退几步。

但那阴影迅速向四周蔓延,爬上墙,吸收了阳光,最后在头顶合拢,像半透明的黑色玻璃一样,将商场前方的范围都罩住了,这一块的道士、僧侣还有无辜的路人,都被纳入内。

这一处立刻变得阴寒起来,而且有种封闭的气闷感,叫人心头不快又惶恐。

那几个路人惊惶失措,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但道士、和尚们反应很快,压住他们不叫人乱跑。

平时看到和尚、道士可能没反应,在这种时候见到他们,却叫这些人心里安定,躲在他们身后。

此时,谢灵涯看到丁爱马从二楼滚了下来,魂体都模糊了不少,叫施长悬用柳木牌把他收了起来。

接着,一个穿着道袍的人从二楼跳了下来,稳稳落在地上。

谢灵涯确定自己没见过他,但这人身上的邪气让他觉得好生熟悉,“红阳道人?”

道士冷笑一声,并不回答。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谢灵涯吐了浊气,说道:“行,我也想找你,前几次也算给我添了些麻烦。”

红阳道人仍然不答,盘膝坐下,闭目冥想,身形之外,阴气凝结,渐渐把他的身影都笼罩住了,这阴气逐渐成型,众人才看清楚,竟然是个笑面弥勒佛。只是黑漆漆、阴森森,没有丝毫佛息,满是邪气。

莲谈自然怒目,拦住谢灵涯,“谢先生,还是交予我来吧。”

谢灵涯:“不不不,他找过我麻烦,而且他做道人打扮。”

莲谈:“此前邪佛咱们一起捣毁的,他现在化形也是邪佛。”

其他人:“……”

听到这俩人争着去揍人,他们有点哭笑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