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鲁特氏笑了:“那就好,今儿放你们一天假,不必去读书了,我昨天已经打发人跟江先生说了。你们先生也是舟车劳顿都歇两天儿。你们也好见见亲戚见见客,先说好了,不许玩野了,过两天就得收心读书学针线。”

姐妹俩一齐应了,西鲁特氏道:“正好,在我这会儿用了点心你们就去歇着,饭后咱们出门儿去看你们叔祖母。”从头到尾,石文炳只在两个女儿问安的时候答了一句。淑嘉:…

不一会儿,早点就摆上来了,无非是些充饥的东西。三个姨娘站着伺候,两个姑娘的嬷嬷也站在身后看着,乌雅嬷嬷还拦住了不让吃萨其玛:“硌着了牙,会长不好看。”

西鲁特氏放下筷子,看了看淑嘉,严肃地道:“嬷嬷说是,嬷嬷多看着点儿。”淑嘉放下筷子应了。那边儿,张姨娘看着淑娴,她也在换牙呢,淑娴对她晃了晃眼睛。这种亲生女儿坐着吃饭、亲生母亲站着伺候的规矩,在这个家里一惯如此。

早点吃得很快,除了西鲁特氏说的那句话,桌上就再没人说话。吃完饭,漱口、洗手,擦嘴,石文炳道:“我去外头看看,等会子就在前头跟江先生一道吃。早饭后咱们去叔父那里拜见。”

母女三人站起来应了,西鲁特氏又给他整了整领子,目送他出门。淑娴淑嘉两人一齐起身站定,正要告退,西鲁特氏道:“大丫头去看看你姨娘罢,二丫头过来我有话说。”

张姨娘原就是在西鲁特氏身边伺候的,此时得令,心里是千肯万肯。母女两个告辞出去,西鲁特氏又对李、王二人道:“你们今儿也不必在这里立规矩了,都去歇了吧。”

等人都走了,西鲁特氏招手把淑嘉叫到跟前,抱到膝上搂着,一句一句地问:“睡得好不好?吃得香不香?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么?还要添置什么东西?”

她想儿子了,头一回,两个宝贝儿子都不在跟前,当娘的怎能不挂心。但是学业是不能耽误的,丈夫的前途也是不能不管的,只得骨肉分离,幸亏还有个小女儿在跟前,西鲁特氏的母爱放大到了十二分。

淑嘉一一回答了,想了想又说:“何嬷嬷说要做睡邪给我穿,那是神马?”西鲁特氏道:“这倒是了,还是嬷嬷想的周到些,今儿看针线上的人安顿下来了,明儿就给你做,做毡底儿的罢,又软和又不出响儿。”淑嘉道:“大姐姐要不要做?”西鲁特氏道:“她早就有了,很不用你管。”

王嬷嬷便禀道:“姑娘屋子里的东西到底是少了些,咱们姑娘也大了,妆奁…”西鲁特氏把身子往后移了移,双手扶着淑嘉的肩仔细打量:“对呢,都留了头了,梳头的家什儿、簪子、头绳儿…都得备下了。在京里就听说蛮子们手艺巧,正好给你多置办些。”←已经在思考准备嫁妆问题的不淡定的妈。

机灵地摸到了太太思路地众人开始围绕着二姑娘的待遇问题展开讨论,尹嬷嬷提出了屏风问题,何嬷嬷说:“二姑娘正在长身子的时候,去年的冬衣不能穿了,该做新的了。”乌雅嬷嬷就说:“该给姑娘寻摸年纪差不多的丫头好使唤了,春喜夏喜眼看着大了,该放出去或聘嫁或配人。到时候现找,怕不合式。”王嬷嬷续道:“姑娘也该穿耳洞了,正好是戴坠子的年纪了。”

西鲁特氏被转移了注意力,思考了一下她们说的问题:“东西回头我去开单子叫他们置办,等天气略凉快些再给她穿耳洞,那个不能沾水。丫头么…咱们不是带了几房人过来?我原就留意的,有相仿的丫头给她们姐妹使唤。”众人齐夸太太圣明。

淑嘉无所事事,靠着西鲁特氏发呆中。

[1][2][3]此处漏风嘴已翻译。下文如非必要,全都会翻译正常。漏风嘴真悲催啊!

第19章 咱也能横着走了

被老太太搂在怀里摩挲着,淑嘉头一回发现自己挺有老人缘儿的。她现在坐在一张罗汉榻上,被个四十来岁的妇人搂着,她的额娘正跟这位妇人隔着个小炕桌共坐一榻说着话。

虽说只有四十来岁,搁后世只是个中年人,保养得好一点走路上被叫一声“阿姨”很正常,长得再精神一点绝不会被叫成“大妈”。但是到了这里,这位就得变成“老太太”这个对比着她的长相有点儿恶寒的敬称了。

石琳的夫人戴着攒珠的勒子,头发挽起,身上一件秋香色福寿纹的褂子配着青色马面裙,耳朵上是珍珠坠子,戴着三两个戒指的双手保养得宜。这副打扮…淑嘉有点疑惑,这衣裳颇有明代风格,说真的,有点儿87红楼的感觉了。

今天她们一家四口带着仆役来拜见长辈,在前厅给石琳磕过头,领红包,就被引到后面来见石琳的夫人了,淑嘉到现在也不知道她姓什么==!只知道要称呼她“叔祖母,或者四老太太,嗯,直接叫老太太也行。”

这中间有个小插曲,跟着的仆役给磕头的时候,完全叫乱了次序。最后石琳发话了:“你们都来了,我还怕给叫老了么?”于是都改了口,石琳荣升了老太爷。眼前这位,自然也就是老太太了。

西鲁特氏与老太太说着话,听老太太介绍着杭州城的各种情况,还问了老太太许多问题,西鲁特氏因知杭州是省城,里面集了一省的显贵,丈夫初来乍到,虽有叔父帮衬,自身也要注意。

不过老太太说了:“咱们平日里只住在旗下营里,外面的事情不用很管它。你若闷了,或与咱们旗人家的媳妇一道或看戏或说笑也是使得的。只与外头的蛮子们要留意些,一开始只管冷眼看着就好,她们总是心细,最爱乱琢磨。赶明儿哥儿安置好了,咱们也办席粗酒叫个班子订班戏唱起来,一总见一面儿。说起来,南边儿的戏你还没听过吧?”

老太太的意思,毕竟满汉有别,别看老太太现在的打扮什么的很汉化,但是呢,有些事情不是穿一样的衣服就真的一样了的。比如裹脚什么的,比如相处什么的。

说完了这个,又开始说起趣闻来了。老太太说起杭州风物还是非常有兴趣的,城外的山水,浙江的戏剧,西湖的醋鱼,杭州的丝绸…

这里本就是鱼米之乡、富庶之地,文化氛围也浓存,可说的就更多了。西湖胜景,雷峰塔的传说,等等等等。听得人十分向往。

石琳家的饭食与石文炳家有所不同,味道稍甜,看着也更精致一点,颇带了一点南方的秀气。所用之食材,大概因为地理位置和气候的原因,与北方也颇有些不同。湿热地方的物种原就比干冷的地方多,热带雨林据说是世界上物种最丰富的地方。

比如说,北京那里,肉食一类很多,石家又吃得起,所以举凡鸡、鸭、鹅之类的家禽,有时候还有野鸡野鸭都不少,肉食,嗯,各种肉食,如猪肉、羊肉、牛肉乃至鹿肉等都很多。

至如鱼虾一类就不多,有也是大鲤鱼一类河鲜,海鲜那就更少了,也不会拿来给小孩子吃。不过珍贵一点的干货倒是还有些,却也不是很常吃。倒是如燕窝、人参一类的补品不少,小孩子轻易也不给吃多,怕受不了。蔬菜不常见,尤其是在冬天的时候。水果也有些,品种也比较少。

到了杭州,许是受了一点本地的影响,菜肴种类十分丰富,其中就有一道有名的宋嫂鱼。各色蔬菜也多,有些北方想不到上桌的东西也都堂而皇之地做得色香味俱全搬了上来。就像眼前这道凉菜:凉拌茉莉花儿,都是花骨朵儿,清水洗净,热水焯过,加上佐料一拌,居然十分美味。

这饭菜很合淑嘉的味口,看得出来桌子上的菜为了照顾到她们母女,本地菜色之外,还有不少京中常见的。此外也有些旗人家常吃的菜食,是个混拼。

老太太还在解说:“叫他们爷们在前头吃酒说话,咱们娘儿几个也自自在在地。尝尝这个,是你们叔父到了杭州之后又找的厨子,手艺极好的。与京中味道不同,秀气了点儿,却也吃得。你们既来了这里,少不得试试它们,不然有人请吃酒,吃不惯口也是受罪。”

西鲁特氏到底起来给老太太捧了一碗汤才坐下,老太太非常满意。老太太本也是寂寞的,与西鲁特氏一样,她的儿子也不在身边,淑嘉的堂叔已经外放为官了,自是要携眷上任的。老太太也没有女儿,身边很是冷清。现在有了晚辈陪着,还挺懂理数,老太太自然高兴。一高兴,话就多,提供的信息也就多了起来。

老太太原就打算给侄媳妇引路,已经准备好了一班小戏,摆几桌酒席,把杭州城的官太太们一总请一下,算是为侄媳妇打开社交圈儿。这会儿一高兴,想起刚才侄媳妇的问题,没绷住,说了:“别看这里不如京中贵人多,却也够烦的了,别的不说,浙江总督、浙江巡抚、你叔叔是布政使、还有按察使、内务府那里派下来的杭州织造,这是一起子大的,他们的夫人你都得知道,却也不用很在意。这是文官。还有杭州将军、旗下营的,有些官儿不高,却都是在旗,由不得不仔细。”

淑嘉竖起了耳朵来听,大致的官员分布似乎父母已经都预料到了,只是叔祖母解说得更详细一点儿。这些官儿的品级她还摸不太清楚,只好差不多按照常识依旧对其他朝代的认识来对比一下。参照物:石文炳的副都统衔。那个是二品,这些人里面比他高的,差不多也就是杭州将军、浙江总督、浙江巡抚,后二者还不是一个系统的,全杭州的武职,石文炳排第二。如果算上他这个世袭的三等伯的话,就不大好说了…

叔祖石琳,布政使,俗称藩台,一省文官里仅次于巡抚,管着一省的钱粮等事。单从级别上说,与石文炳同级,一文一武。省里有个按察使,但是按照潜规则,布政使要比按察使风光那么一咪咪。

最后,石文炳就带了两个女儿来,淑娴还是庶出的。以及,石琳没有亲孙女儿…

所以,她,石淑嘉小萝莉,真正是这块地面上当之无愧的太子女。在这种情况下,她不管做什么,只要不太出格,基本上…是横着走的。(肉啊,你终于亲妈了一回。)

淑嘉意识到这个情况之后,非但没有高兴,反而很落寞。同龄姑娘没她高,意即:如果她的女红只是中等,就不会被挑剔,反而会有很多人夸;她的礼貌只要能及格,就不会有人觉得不够端庄,反而会被说有气度。从另一方面来讲,很容易被孤立,然后被大家当傻子一样的奉承。

老太太说完了这些,就不再说话了,只招呼着尝鲜菜式。府内的丫环把她介绍的菜式一一布到淑嘉等人的碗里,这顿饭,没有完全的食不语,嗯,头一回见面,理解。但也没有更多的谈笑,毕竟不是社交宴。

吃完了饭,老太太留西鲁特氏说话,叫人把两个侄孙女儿领下去歇晌儿。淑嘉心说,这就是‘大人说话小孩儿走开’的恶习了。(喂!这是良好习惯,防止被小间谍听到啊。)

回到家里,石文炳也回来了,想是从石琳那里了解到了不少的情况。他也是一脸的轻松,西鲁特氏也不紧张。淑嘉能想到的,他们当然更能想到,两人于今在这里,只要无过,便是有功。高国相是纵兵虐民完蛋的,石文炳只要不像他那么过份,就是功劳。不得不说,有个凄惨的对照组放在那里,后任实在是轻松了不少。

晚饭是在家里吃的,无声无息。吃完了,石文炳去他的内书房看书,西鲁特氏对两个女儿进行教育:“后儿你们叔祖母家摆戏酒,咱们要一道儿去的…”说了许多注意事项,回答问题不要畏缩、要有礼貌云云。她们俩的手艺就不用拿出去了,只要老老实实行礼就成。

西鲁特氏又额外叮嘱了一句:“后儿夫人太太们或有表礼给你们,就大大方方谢了收下。若是没有,也不能摆脸色。”看两个女儿应下了,西鲁特氏才叫她们回去休息:“这两天儿好好歇歇,南边儿跟家里不一样,仔细不要中暑不要病了。”又问嬷嬷们仁丹等还有没有,又打发人去买绿豆煮消暑汤:“船上都吃着药,绿豆是解药性的东西,大夫不让多吃,如今可好了,正好煮来消暑。”

絮叨了好一会儿,淑嘉才得以脱身回房休息,静静等待会客日的到来。

时间过得很快,淑嘉的睡鞋将将做好了一双还没拿到她眼前、她的屏风还没定下尺寸的时候,叔祖母那里的戏酒开始了。姐妹俩一样的小旗袍小辫儿,老实在偏厅里由嬷嬷伴着坐着。等到那边招呼:“老太太、太太叫姑娘们过去呢。”这才一道去厅里见人。

都是些翠围珠绕的妇人,浙江总督李之芳的夫人是个中年妇人,年纪与叔祖母相仿,巡抚李本晟的夫人年纪略长些,这两位都戴着钿子,穿着石青褂子。李本晟夫人是黑色马面裙,李之芳夫人着褐色片金马面裙。杭州将军马哈达的夫人比西鲁特氏年长一点儿,却是一身旗装,首饰全是玉石一类,与西鲁特氏的座位紧挨着,两人是一个风格。

这几位是坐在上首的,其余还有杭州知府夫人等都已经…只是陪客了。

淑嘉与淑娴乖乖地上前,给几个夫人请安。被叔祖母叫过去站在身边,又被夫人们拉着手问几岁了,读什么书,爱吃什么玩什么一类。淑嘉回答问题的当口儿,眼睛瞄到了两位李夫人与其他女眷的打扮。心下存疑,顿了一下才说刚读了《四书》,背着玩的。

总的来说,这顿饭还是相当成功的,西鲁特氏成功地步入了当地贵妇人的社交圈子,石琳夫人有了名正言顺的左膀右臂,众位夫人见西鲁特氏十分好相处也都乐意。李之芳夫人还说:“过两日该我邀一席,也请你们去看看。”

原来席间说起她家里养了一个戏班子,全是女戏子,唱腔优美。夫人们一齐称赞,李夫人非常有面子,便有此一说。她们满意了,淑嘉淑娴也就跟着得益。夫人们早在石家到杭州之初就打听到了此番来杭州的石家家庭成员名单,过来见面之前都已经备好了见面礼。

心情一好,见面礼拿得就格外的爽快。小姑娘得的东西无非是绸缎、项圈儿、镯子等物,南方的匠人到底要精巧些,与京的手艺略有不同,一应东西都透出一股子文静秀气来。姐妹俩谢过了她们,安静地下去了,东西都由嬷嬷们领下去存放。

夫人们的年龄长幼不等,此番来也没有携带女儿、孙女一类,以此只有姐妹俩在一旁隔着屏风与嬷嬷们伴着看戏吃东西。呃,倒也自在。

寒暄完了,闺女也参观完了,上菜唱戏吧。

浙江是越剧的发源地,然而此时还没有越剧,订的是唱昆曲的班子,旁的戏班子在这里估计也唱不起来,这年头大家听戏还是有点地域性的。话又说回来了,这会儿‘国粹’还不知道在哪个角落里等发芽呢。乾隆时期,四大徽班进京,这才有了京剧,这会儿是乾隆他爷爷时期。

淑嘉看着台上花花红红的戏服,上下翻飞的水袖,莫名地感慨。混到这会儿,才遇着几样熟悉的东西,眼下算是比较贵重的玻璃镜子算一个,这台上的戏就是另一个了。

那一边石文炳与同僚以及杭州城里的其他官员的接触交往也比较顺利。石文炳是旗人又是武职,与文官系统没什么冲突,马哈达的夫人也很有礼,怎么说呢,旗人的人口本就少,有点背景的旗人,谁跟谁之间没有点儿八竿子能打着的关系呢?不如客气些。尤其,略有些年纪的从京里出来的旗人都记得,石文炳他爹,和硕额驸华善,可不是个善茬。

不管有什原因,反正石家在最初就融入了杭州的高层社交圈子里。夫人们也允诺,下回到李府听戏的时候,有女儿、孙女的都带过去,与石家的两个小姐交个朋友。

石琳夫人撇撇嘴,你们家里有几门亲戚我还不知道么?要到哪里找相仿的孩子做我侄孙女儿的手帕交?再说了,这杭州城里,满汉分居来的,串个门子都不方便。旗下营里年岁稍大一点儿的姑娘都在学规矩呢,年岁小些的…反正好像圈子里的夫人家中没有年岁小的。

淑嘉小朋友担心了半天的问题,此刻揭晓了,完全不需要担心有人哄她,因为…她压根儿就见不着什么人。

第20章 学习上的那些事

回到家里,石家人都松了一口气了。不管之前分析得多么透彻、多么有把握,认为自家在此地很容易立足,在最终结果出来之前都还是有点担心的。虽然不怕任何人,但是能与人修好总好过与人交恶不是?

所以,这天晚上,石文炳夫妇都挺开心的。晚饭是一家四口一起吃的,就摆在西鲁特氏正房那里,三个姨娘依旧老实侍立着。吃完了饭,撤了桌,上了茶。石文炳发话了:“既已安顿下来了,娴儿和嘉儿的功课也要开始了。江先生已问过我何时上课,我说了明天。往后她们两个还是以读书女红为要务。”

西鲁特氏道:“她们也没什么旁的事,自然是要照以前的来。往后头半晌去认字,后半晌回来做针线。”石文炳表示赞同之后,西鲁特氏又说:“家里的家俱是四老太爷和四老太太给置办的,咱们带来了这么多人口,不大够使的,也该找匠人打打家俱了。”

石文炳道:“这些事你办就好,偏又来问我。”西鲁特氏道:“这事必要说与你知道,家俱是摆在屋子里的,尺寸大小或有差别,总要让人看过了屋子大小,依样定了尺寸才好。我寻思着,后院里丫头仆妇不少,得寻一时间,叫她们都避开了。差外头管事带人来量了屋子尺寸,开了单子拿出去给木匠好干活。”

石文炳微笑着拍了拍脑门儿:“你说的是,是我疏忽了。你定下日子,或明日或后日,等她们姊妹读书的时候,每房里留两个嬷嬷看着,把丫头叫到一处,再着人进来就好了。”

西鲁特氏抿嘴一笑,伸手抚了抚鬓角,又说:“还有一件事儿,你前儿不是说,二伯父家的那位堂兄迁了云南开化知府,咱们是不是打发人送些东西过去?”石文炳道:“咱们刚到杭州,带来的好东西有限,采买些杭州上好的东西补上罢。那个地方儿,刚定下来,我想也是荒凉得很。”

他们俩开始商量正事了,淑娴对淑嘉使了个眼色,淑嘉心里一挑眉,与她一道站起来,向父母告退了。

回到房里,淑嘉对春喜道:“明儿要开始读书了,把我的东西找出来预备着。”春喜道:“姑娘放心,笔墨都是现成的,书本子也在桌子上了。”夏喜捧着一碗绿豆汤来放下道:“统共那几样东西,现拿都成的。姑娘一天也该累了,喝点子绿豆汤洗洗睡罢。对了,针线上的婶子已经做得了姑娘的一双睡鞋了呢。”

说完就转向去寻睡鞋拿来献宝,春喜在她身后喊道:“就你是急惊风。”

睡鞋拿来了,藕色的鞋面、青布锁边、上绣着几朵粉色荷花,毡子底,看着轻快。事实上小孩子用的东西,总是会显得很Q。再Q也掩饰不住它…根本不是拖鞋的事实!淑嘉原以为这是双拖鞋,因为是室内、洗漱完、睡前穿的,难道不应该是拖鞋么?但是它却是一双与绣鞋样式没大差别的鞋子,这鞋和平常的鞋子有差别么?

淑嘉疑惑地问:“这跟出门儿穿的鞋没什么不一样的吧?这样又比旁的鞋子舒坦到哪里?”乌雅嬷嬷笑道:“姑娘以后就知道了。”傻姑娘,旗人姑娘是穿花盆底儿的,回来能穿上平底儿鞋,够舒坦了。

洗漱完了,淑嘉蹬上新鞋,居然真的挺舒坦,还道乌雅嬷嬷说的对,果然内有玄机。二姑娘果然是本朝常识盲。

第二天去上课,江先生首先考查一下以前的功课。淑嘉略有心虚,到了杭州,她看了自己的地院有点鸡血,先琢磨了半天怎么布置自己的院子,然后又去见叔祖母,接着是跟着额娘见客人,就没什么时候去温习功课。她也是仗着自己学得还算不错,放胆把这几天当成星期天来过。只有闷在房里无聊的时候,拿起书来翻了两眼,到今天早上来上课之前才温习、预习了一下而已,字却是一直没有写,偏偏书能掰,字却是没法平空变出来的。

江先生对她们虽有期望,却没有过高的要求,先查功课,淑嘉顺利过关。再看字的时候,淑嘉耳朵不由发红,她手上还有一点存货,是因为之前写字的时候对字迹不太满意而多写了几遍练习时留下来的。把后来写得满意的上交,这些不太如意的就撇到一边儿去了。

乌雅嬷嬷见是字纸就都收了起来,到了杭州打开箱子问如何处置的时候,淑嘉不想留下自己写字丑的证据想烧掉来的。被乌雅嬷嬷说不好动火,又没有多余的盆用来烧,建议先收起来:“都是一笔一笔写出来的呢。”

屋子也宽敞,淑嘉勉强同意先留下来,琢磨着趁西鲁特氏置办用口的机会申请个用来烧字纸的瓷盆子。这一留就帮了大忙了,好歹二姑娘的功课没开天窗。只是姑娘大意了,上面的字迹不如以前的好,依旧会被判作松懈不用心的。

淑娴却上交了功课,一笔一笔写得工整。作为对照组,淑嘉万分尴尬,

大姐,你也太用功了,一点都不像小孩子!明明我才是穿来的老黄瓜!

还没腹诽完,江先生已经发话了:“书读得还成,只是字上头,二姑娘的字须再用心。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凡事都是如此。”说完还别有深地地看了她一眼。淑嘉马上连脸都红了,真没出息啊,还嫌人家太用功,真想做对照组么?

这一天,除了正常功课之外(江先生看她依旧很快就能掌握,又是欣慰又是担忧),淑嘉被开了小灶。抄两句名言,各一百二十遍,三日后上交。一曰: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二曰:业精于勤而荒于嬉。

淑嘉:我给穿越者丢脸了,我丢脸丢到清朝去了。

淑嘉暗下了决心,决不能再这样丢脸了。人的面子树的皮,没了会死!自以为是,总吃老本,如果有本《穿越指南》的话,这一条可能会被列为穿越者被淘汰的原因之一,而且应该写在醒目位置,提醒所有穿越者小心在意。做人不能太得意,不可以瞧不起人,龟兔赛跑是个血淋淋的例子。何况有时候,谁是乌龟谁是兔子还说不准呢!

淑嘉吃完晚饭回去的时候,另一双睡鞋也做出来了,尹嬷嬷回说早上张禄已经带人来过来看过房间大小了,定了个六扇的屏风。王嬷嬷道:“外头还送来了针线笸箩,说是太太叫给二姑娘学针线备的。”淑嘉道:“先不管这个了,从今儿起,我得用功了。”

天还早,淑嘉跑到西面书房里抽出纸来,春喜走过来给她磨墨。淑嘉想了想,开始列自己的作息时间表和课程表,早上卯时二刻起(六点半)实在不能再晚了,石文炳要早起上班,全家的时间围着他转;然后洗漱请安吃点心,回来复习、预习功课。早饭大约会是在九点多一点,吃完了就是文化课,中午有一个小时的午休时间,下午学针线。晚饭在四、五点,吃完了一定要习字、写功课,哦,还要做针线。这么看来,时间挺紧的。

即使最近白天会有不少戏酒,估计那些夫人们会还席,还有可能介绍自家晚辈与石家小姐认识,但是晚上回来之后也不可以放松。她不想再丢一回脸了。

关于因为交际还影响学习时间的担心完全没必要了,李之芳夫人说的要还席的事根本无法施行,下一回的戏酒却只好推迟了。没过两天,六月里,巡抚李本晟死了,总督家里总不好呼朋唤友摆戏酒不是?石文炳还去致祭了,所以淑嘉知道此事,心道巡抚夫人前两天还雍容华贵与大家谈笑风生,如今真是世事无常。

大人们则开始关心:下一任巡抚是谁?都是什么背景?没两天,圣旨下来了,新来了个巡抚王国安。于是杭州城的大小官员,嗯,估计全浙江的官员也在打听,王国安究竟是何许人。

对于石文炳来说,这些都不值得去关注,他是驻防的武职,文职的调动对他没有什么影响,即使来个不好相处的人,要头疼的首先是杭州将军马哈达。真正牵动他神经的是康熙憋不住了,想对台湾动手了,福建那里已经着手准备了。闽浙相连,杭州旗丁也开始枕戈待旦,一有需要便即开赴。甚而至于,他已经让西鲁特氏准备行李了。倒把西鲁特氏吓得不轻,石文炳解释道:“只是怕万一有圣命来,临时慌乱,并不一定要去的。”

全家颇有点惶惶。

传统的父母或许都有这样一种思维:一、孩子太小,不能跟他们说太重大的事情,等到他们长大了,结婚了,才当作成人看,当然,如果在此之前有什么惊人之举或者表现出来天赋,也有可能参与知道与家族有关的重大事件里面来。二、有什么大事,有儿子的跟儿子说,儿子不顶事儿了,才会考虑到女儿。

真不幸,淑嘉小朋友年方五周岁,性别,女。姐姐淑娴算是个大朋友,性别同样是女。两个小姑娘目前为止,只是规矩学得好、功课也觉得不坏,都没有上升到能够参与大事的层面上,只能听着点偶然漏出来的八卦,然后收拾自己的屋子、上自己的学。

更悲催的是,她俩现在有自己的屋子了,不像以前跟着西鲁特氏一起住的时候那样有很多接触,连西鲁特氏那边的丫环嬷嬷也见得少了些,消息格外不灵通。淑嘉只好郁闷地写字做针线。

西鲁特氏允许淑嘉开始拿针了,学的是淑娴以前学的基础内容,先描个简单的小花样子,慢慢地按着图案一针一针地往上绣。给她的活计很少,要求也不高,只是让熟悉一下手感。淑嘉动手的时候,何嬷嬷还在一旁道:“姑娘,别靠眼睛太近了。”做针线也是有姿势要求的,否则就算活计再好,对于大家姑娘来说也不算是学会了的,毕竟你们又不是针线上人,其表现意义比实际工作成果更为重要。

淑嘉每日认真写字,总觉写得不好,一是年纪还小身体还没长成,二是总觉得不得要领。每每端起胳膊来,时间一长就觉得累了,软笔书法比硬笔书法更折磨人,刚上小学学写字也没这么费过劲,那时候拿着铅笔那胳膊是整条都搁在桌面上支撑着的。

这一天,淑嘉又在写字儿,写着写着胳膊就端不住了。江先生皱着眉,左右打量了她半天,才慢吞吞地道:“要不先学磨墨吧。”

嘎?

那啥,那不是书房伺候的小厮、丫环才要学的东西么?

其实磨墨也是一门学问。

江先生看她的样子,心道,再聪明也是个小孩子,不懂的事情还多着呢。便耐心地说:“磨墨也是练手,磨墨的姿势端庄,于写字也是大有好处的。从今天起,你们每日写字都自己磨墨罢,字可少写一点,写字的样子须得对了才好。”

弄了半天,磨墨也是练习书写姿势、增加腕力的一种途径。江先生开始讲解

磨墨时要求手臂悬起,与桌面平行,手执墨锭犹如执笔姿势,要用腕和臂的运动来磨墨。磨墨要轻重、快慢适中,磨墨的人姿势要端正,要保持持墨的垂直平正,要在砚上垂直地打圈儿,不要斜磨或直推,更不能随意乱磨。

磨墨是练习写字基本功的一种很好的手段。用正确的方法磨墨,等于在练习画圆。经常磨研,习惯成自然,拿起笔来就会画出一个很圆净而且粗细一支的圆圈来,这对以后写字,特别是写草书非常有利。

然后江先生示范,往砚池里放水,拿小勺儿,比耳挖子大不了多少,舀一点水放到中间,慢慢磨,胳膊要端平,画圈儿,不能急躁…磨得差不多了,再添一点水,继续磨,一次添水不能太多。水也必须是清水,还不能是热水,这样才能磨出好墨来。

墨要磨得浓,但是这“浓”是有一定限度的。太浓了,稠如泥浆,胶住了笔,难以写字;太稀,墨水渗透太快,笔迹会在纸上洇出一大圈水渍影,使笔画模糊不清。墨浓要适中。如果墨锭磨过后,墨汁很快把研磨的痕迹淹没了,说明墨汁还不够浓,可以继续研磨。如果墨锭磨过的地方留下清楚的研磨痕迹,同时,墨汁慢慢地将磨痕淹没,说明浓度适中。如果墨过后的痕迹静止不动,说明太浓了,可以适当稀释。

江先生解说示范完,拿笔尖蘸少许墨在宣纸上点一下,看墨点浓如漆、墨点略有渗出,方道:“这样已磨好,可以写字了。磨好了就把墨锭取出来把水擦干,下回用时再磨。磨墨好后墨锭不要留放在砚池里,防止墨锭胶在砚面上取不下来;要把墨锭上的水揩掉,免得浸水的墨锭酥松而掉下墨粒来。”

淑嘉每天磨墨,磨得腰酸胳膊疼。自从因为功课事件受了刺激之后,她凡事都认认真真不敢轻忽。要是淑娴真是天资聪颖智商比她高一倍也就罢了,那是硬件、硬件,就比如潘长江对上了姚明,身高那是没办法的事情。但是淑娴却是在‘用心用功’上面比她强,这一点就难以接受了。

有时候就是这样,越是想做的事就越是做不成,明明花了十二分的心思反而不如漫不经心的时候做得好。真是对用功用心的一大讽刺。淑嘉因为磨墨过急、不专心被江先生委婉批评了:“要是右手累了就换左手,用力要稳要慢慢来…”

回到房里写大字,一急又写错了,正写到大半页,这一张纸又废了,恨得把笔一甩,春喜被竹管砸地的声音给吓了一跳,走过来张望。乌雅嬷嬷听到动静走了过来,弯腰把笔捡了,拿给春喜:“擦洗干净了给姑娘好使。”

淑嘉又脸红了,似乎…最近很容易脸红呐。乌雅嬷嬷道:“姑娘要是烦了累了,擦把脸,用点子酸汤子罢。大夏天的,容易上火。”更红了,要滴血了。笔了扔了,纸也毁了,只好从桌案前走了出来,讪讪地道:“有劳嬷嬷了。”

离了书案,不用正对着失败,心才慢慢平复了下来。成年人的自制力慢慢地回了过来,真是的,淑娴还不到八周岁,跟小姑娘这样怄气,我可真够幼稚的,淑嘉如是想。可是被个八岁的小姑娘在耐心、毅力、自制力上比了下去,装嫩的家伙还是不好意思了,开始较真了,然后就开始幼稚了。

王嬷嬷心疼她,亲自上前给淑嘉端了酸汤子,一口一口地喂她。何嬷嬷也是心中有数的,她家姑娘丢脸的时候,嗯,不幸丫环们因为外头要进人来量尺寸都跟着聚在了一处。在她们看来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儿,二姑娘平日里比大姑娘可强多了。尹嬷嬷嘴里还说:“姑娘今年多大了?”

淑嘉抬起头,想一想,她的年龄还真不好算。五岁?六岁?还是…二十五、六岁,抑或已经过了三十?何嬷嬷道:“就是么,姑娘今年才六岁,急什么呢?”

急…确实没什么好急的,不过是有点儿不甘心罢了,然后一心急,就什么事都办不好,越办不好就越急。淑嘉慢慢地想,凡事果然急不得呢。吐了一口气:“我没事儿,洗洗睡罢。”是需要冷静一下了,想了想,又说:“把写坏了的字给扔了罢,别叫我看见了。”

那一天晚上,她想了很多,包括自己对事情的态度,包括以后要怎么做。她算是上了一大课。

第二天起来,看着整洁的书案,淑嘉缓缓地磨她的墨,慢慢地写她的字,渐渐进入了状态。看吧,不是做不好,只要不受坏情绪影响。自此以后,她心静了不少,原就本性带宅,倒也能静下心来,慢慢写字儿。

写完了昨晚的功课,将到早饭时间,意犹未尽,拿起张纸,写道:“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这分明是欺负丫环嬷嬷不识字,明目张胆地露馅儿。她的功课里可还没有这两句话呢。

满意地看着这张纸,淑嘉心说,自己不静下来,怎么能看清路呢?不安静下来怎么能做成事情呢?

时间进入秋七月,秋老虎仍有威力,早晚却开始变得凉爽了。气候好了,人的心情也就好,江先生对两个学生越发满意了,大的不笨,还很用功,小的那只学得更快,开始也用功后来略有懈怠的苗头,江先生还有点担心‘小时了了’,不意收心养性之后,磨墨倒是磨好了她的性子。

只可惜背完了正经的《四书》,他一个大男人要教小姑娘读《女四书》了,有点头疼有点痛苦。他从来没有教这方面的经验,《四书》不管从教材上还是从注解上,历朝历代还不断有人加注,资料都很完备,江先生又是学这个出身的。《女四书》就不好办了,学的都是女子,本不就深奥,注释的书也少,可供参考的书就更少了,他以前只是泛泛而读而已。

不幸的是江先生教的偏偏是女学生,资料齐全的那些,压根就用不上,反是资料不全的这些,要细细讲明白了。江先生痛苦地想挠墙,自从两个学生开始背《大学》,哦,这个比较深一点,虽然短小,想要稍作讲解还是要些时间的这给他争取了不少时间,他就开始研读《女四书》,读着虽然很赞同,但是要怎么讲解?

小姑娘的父母以前考问功课的时候,《四书》只要会背,大概知道意思就行了。现在学的这是女子安身立命之范则,怎么可能还像以前那样草草询问了事?俩小姑娘年纪都不大,要怎么说才能让她们理解,并且能讲出道理来?

问题是,七岁男女不同席,小只的那一只才六岁,还不完全明白男女之别吧?那要怎么解释怎么讲解?!!《四书》学得那样的顺溜,《女四书》要是学得慢了,他会不会被东家责怪?

啊啊啊啊,她为什么之前要背得那样快?我之前为什么要教得那么鸡血?!江先生错乱了,拿着薄薄的多文堂合刻本《闺阁女四书集注》悔恨得直敲脑袋。就算这是古董书…依旧掩盖不了它薄得要命的事实!

大男人,初次上岗当家教教的还是两个小女学生的大清朝举人江源先生,暂时放下了他‘到江浙文风繁盛之地取经学习受熏陶好考八股’的目的,差点要头悬梁锥刺骨地研究女·四·书!

悲怆无以自明!

第21章 淑嘉乱掰女四书

《女四书》薄得要命!这不但是江先生的感觉,也是淑嘉的感觉,字儿她都认识,意思她也全都明白,所以心里分外不爽!头一篇就是有名的班昭前辈写的《女诫》有七诫:卑弱第一、夫妇第二、敬慎第三、妇行第四、专心第五、曲从第六、叔妹第七。

简而言之,就是先把自己放到最低,女人一出生就低人一等(在封建时代这也算是事实了),要小心要伺候着所有人。

不过说实话,有些内容倒还是有一定道理的,这天晚上,淑嘉慢慢翻着统共只有一小把字的原文,又看一眼注释,开始在心里解读。事实告诉我们,好经从来都是让歪和尚给念坏的,虽然淑嘉不承认自己是和尚,也不承认自己歪。

淑嘉自己来掰:从第一条中可以知道,做女人要认清现实,你再得家里人喜欢,其重要性也比不上你兄弟,。这么说,对于世家来说,外戚神马的都是浮云了?大概吧,有希望的时候,会支持一下,但是要让全家把希望都压在一个女孩子身上,帮她如何如何,是不可能的了。

对于女人来说,丈夫是非常重要的,要好好相处,对丈夫强硬不如软着来,扛着来不如哄着来,要学会忽悠不要总是弄‘忠言逆耳’。淑嘉认为这叫曲线救国、讲究方式方法,只要达到目的了,过程之类的可以不那么讲究。以及,公婆小姑子小叔子非常重要,跟他们处好了关系,往往可以使丈夫陷入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

认清了事实,找到了读书的乐趣,淑嘉欢乐地继续掰她的书。她彻底悟了,她认为自己掰的其实意思与书上写的相对比完全解释得通,不过是换了一个说法,一瞬间就是刷了金粉闪闪发光,投降都可以叫曲线救国了,可见说话是门高深的艺术。就看谁更会装、谁更腹黑…

《女四书》薄好啊,太好了,不像《四书》,一句话有一百个人想注解它,恨不得把内容扩充个百八十倍的,简直像命题作文,呃,拿它们当题目考作文已经考了两百年下面还会继续再考两百年。书薄了,不用背其他的东西,就可以自己去掰,淑嘉太欢乐了。

在她看来,这根本是本腹黑教材么。

这厢淑嘉掰得很欢乐,那厢江先生教得很痛苦,参考资料少是一个方面,怎么样用小女孩能够理解的话来解释又是另一个方面了。(先生,其实她什么都懂,你不讲她也能看得懂,她是个伪儿童。)

江先生来是附着石家的,也打算在杭州滞留一段时间取取经,如果在他游学计划结束之前学生教完了,他还真不好意思厚着脸皮赖着住在石府不走。江先生思前想后怕内容太少,教完了下岗,还把《女孝经》也列了单子让买了来。然后又扩充了一下知识面,讲一点其他的杂学,又有琴棋书画一类,也计划略讲些皮毛。

这样一来,看着学的东西就多了,姐妹俩又只上半天的课,尽够支持个几年的了。这年头科举的录取率并不高,江先生也没有把握一次就能考上,如果这一科不幸了,说不定还能继续在这里做西席。为此,江先生对姐妹俩的功课倒也上心。

既然上心了,就开始头疼了。按规矩十三就能选秀,姑娘家杂事又多,或许还要学着管学务啦、做针线啦,有些知识要教就要趁早,教得早了小女孩儿年纪小,解说就很吃力。是以江先生半是有心、半也是无奈,只能讲得慢一点再慢一点。淑嘉并不在乎他的进度,因为江先生一旦为难了,就会把内容进行各种扩充,有时候还会涉及经史的内容,这让淑嘉可以向石文炳要求看一点史书。

倒不是她不了解以前的历史,而是有了这个借口,就能掩饰她为什么了解以前的历史,说话的时候不用担心说漏嘴引人怀疑。淑嘉早就打上了他的内书房的主意,虽是武官的书房,到底有一点书的,反正比个小丫头的书多。但是石文炳最近太忙,脸上的表情也有点严肃,不适合谈论这个话题,淑嘉只好忍了。如今正有了机会。

石文炳的书房是新布置的,里面的书并不很多,一套通用的《四书》之外还有廿二史一类,后来所说的二十四史,此时明史刚刚开始修,清朝也只过了个开头,是以只有二十二部。倒是杭州这里只要不是犯忌讳的书,买起来十分方便,石文炳又不缺钱,也就配了一套,连《资治通鉴》也是有的,余下的还有不少其他的杂书连《西厢记》都有。

江先生向石文炳解释了教学的难处,淑娴还好一点,因为年长了几岁,淑嘉就有些棘手,不教可惜了,教了又不太合适,让她略读一点其他‘可以明理’的书也是不错的。石文炳默许了江先生的提议,只是对于自己的内书房向女儿开放一事,他还是没有一口答应,里面有不少男人看着没事、女孩儿不能看的书。

石文炳转身就与西鲁特氏商议道:“又不差那几个钱,我打发福海去买了书来,给她们姐妹一人一份儿,明儿送进来。”西鲁特氏道:“我道是什么,原来是为了这个,也好。江先生忒小心了点儿,只要她们姐妹出去见人不折了面子,旁的事情,难道还要指望先生教么?”也对,家务事一类当然是自家人来调教的。

石文炳把这事说了,也就转移了话题,又问起家中布置的事儿来。西鲁特氏道:“尺寸是早就量好了的,样子也挑好了,送到外头正打着呢,再过几天就能得了,拿来一摆上就能使。只有一样,咱们到了杭州,衣裳并没有都带来,也要置办。她们姐妹正长个儿的时候,去年的衣裳转眼就小了,也要现做。”

石文炳奇道:“这事儿你何必问我?杭州最不缺的就是衣裳料子了罢?咱们家又不是没这个钱,针线上的人也带了过来。”西鲁特氏笑道:“原来不用说的,不过是这几天看着这里的衣裳式样与在北京的时候很不一样,旗装针线上的倒能做,有些新式样怕她们做不好呢。我想是不是也做两身新样子的?”

女人总有爱美之心,对于衣服、首饰一类天生敏感的多,不感兴趣的少,西鲁特氏对于旗装心里怀着骄傲,然而南方汉风重一些的服饰看着实在诱人,忍不住也想做几套穿上。她又怕丈夫责怪,便先请示一下。

石文炳想了一下:“做两套倒无妨,我看叔父那里,叔母也不是总穿旗装。”他又担心被汉风侵染,额外嘱咐了几句女儿的教育问题。西鲁特氏满面含笑:“知道了,这个我还能忘了么?那就这样儿了,两个丫头还有几个姨娘都做几身儿,或有去那边儿请戏酒的穿出去,也不至叫人围着看。”

石文炳对家里放心了,心思又飞到了正事儿上。原本他是满心期待的,康熙要平台湾,已令福建总督姚启圣与福建提督施琅进兵了,他在浙江,有个什么需要,调过去帮个忙什么的,也是一份功劳。更因华善在平三藩的时候犯了个错儿,至今未有处分意见下来,石文炳也是悬心,想着如果自己能够建功,也好为父亲抵些过。

不幸姚、施二人太能干了,没用到他帮忙,只是在后方帮忙照看一下后勤一类,暂时还用不到援手。石文炳觉得天朝威武之余,也有些垂头丧气,又开始思考华善的问题,对女儿的教育大半放手给妻子和西席。直到后来,他从正事中抽出神来,发现女儿们读的书不太对头的时候,后悔也晚了。

小孩子现在是管不了大人的事的,尤其在这个家里,地方足够大,大人商量事情的时候,嬷嬷们总是很有眼色地把小孩子给领走。淑嘉压根儿就不知道石文炳在烦恼些什么,只是本能地感觉到了他身上散发出来的紧张情绪与低气压,以及…她额娘又开始把她阿玛已经打包好的行李放了回来。

有一件事情却吸引了她的目光,小孩子正在长身体的时候,有条件的话当然是年年穿新衣,今年又开始置办秋冬衣服了。先前说的那位李巡抚死了,丧事办完,家眷返乡,忙乱了不短的一段时间,在此期间大家有眼色地没有欢宴。西鲁特氏正好趁此机会向石琳夫人请教,又与马哈达的夫人聊天,选中了几个手艺好的本地裁缝来自家做衣服。

淑嘉被叫过去量尺寸的时候并没有很在意这些,每年、每季都要做的事情,已经很习惯了。西鲁特氏又指着桌上各色的衣料让她选,要淑嘉说,一身上下的颜色最好不要超过三样,不然就显得眼花,她以前的衣服都是西鲁特氏决定的,现在便表达出了自己的观点。

西鲁特氏皱眉道:“太单了也不好,小姑娘家家的穿得亮眼些。”裁缝们也说:“把颜色搭得合适了,保管好看。”最后做了六套衣服,其中四套仍然是旗装,其中接受了淑嘉的意见,也做了一件淡色的旗装。西鲁特氏心说,李巡抚死了,咱们又不定在杭州呆几年,要是再遇到白事,万一要在这时候见人家的人,总不好大红大绿的。正好又满足了女儿的愿望,两相得宜。

心情一好,又招呼着打新的首饰,女儿们渐渐长大了,留了头,要佩带各式簪环了。京中有换首饰的习惯,一般是春初换上玉石类的首饰,直到秋天再换上金银类的,依次循环。一面又叫采买上的去寻上好的绒花来,要换季了,绒花也要换。忙得不亦乐乎的时候,陆续有打好的家俱交了过来,又与外面的工匠算工钱。淑嘉房里的屏风也添了两三个,张禄家的还回说:还有太太和两位姑娘的梳妆匣子也正在做,那个精巧些,要等阵子才能得。”

收拾得越发有家的感觉了。

衣服首饰收拾好,淑嘉的乱掰经典渐入佳境的时候,天也入秋了。虽说秋老虎还是颇有威力的,到底好过了不少。这一夏雨水仍然稀少,淑嘉没在这江南之地看到过雨,原本盼望着家里大人突然想去看西湖烟雨自己也跟着沾光的,因为这样的气候又遇上了收台湾、死巡抚的事儿,完全泡了汤。

如今进入了秋天,游湖的事就不要提了,却有另一件,食蟹。

李巡抚死了,康熙又给弄了个王巡抚来。王巡抚名国安,李之芳李总督家摆酒给王巡抚接风,男人们自有去处,女眷们刚好凑在一起吃蟹听戏。

吃蟹是件文雅事儿,此地弄到秋肥的螃蟹很容易,蟹八件一摆,烫点儿黄酒,持螯赏桂听戏,美事一桩。西鲁特氏接到帖子也去了,把淑娴淑嘉留下来看家。等她回来,先叫摆饭。

淑嘉看看西鲁特氏房里摆的西洋小座钟,离晚饭的点儿倒是很近了,却极少见到她这样急着摆饭的。却不知道西鲁特氏头回这样讲究地吃螃蟹,就是熟练的人,用这蟹八件解一只螃蟹也要费很大功夫,西鲁特氏不能说不吃也不能直接掰了啃,只能一点一点地学。幸亏还吃了几块点心垫着,不然该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第二天,石家添了好几副蟹八件儿,厨房里进了一篓的螃蟹。淑嘉有幸跟着学习到了这种吃蟹方法,穿越之前也有耳闻的,觉得很优雅很帅。她一向是下手,只下手,揭盖,掰下钳子,咬开壳,拿钳子剔肉…吃得毫爽。在北京的时候,也有螃蟹,不多,蟹性寒,不宜多食,小孩子娇贵点不给吃。略尝一小块肉也是别人给弄好了的。

现在每一项工作都有一样工具,吃得头疼万分,她弄好第一只蟹,大半个时辰都要过去了,蟹肉都凉了。痛苦,还要学,姿态还要优雅。淑嘉认为,如果不计较姿势的问题,即使用这些东西,其效率也至少可以提高一半儿。难怪她额娘回来要发狠练习了,照那个优雅样儿,再不熟练一点儿,绝对会一顿饭吃不了几口干饿着。

石家差不多把吃蟹的技术练得不错了,秋天也快过去了。整个秋天,淑嘉也没能出去有什么交际。大人们交际中说的客套话,还真是不能相信呐!其实人家也就是随口一说,小孩子正是在学东西的时候,东奔西跑也耽误功课,多半是在近亲家里有宴的时候才会跟着去,甚至自家来了客人都有可能不去见面的。

就连淑娴的生日,都只是自家人送了几样礼物、外头据说是她们家产业的掌柜孝敬了一些玩器、当日饭菜丰富些而已。

第22章 混进书房的诀窍

这个秋末,天气已经挺冷的了,淑嘉穿着新做的大红小袄,到了西鲁特氏的正房。淑娴也在,正坐在西鲁特氏左手边椅子上。淑嘉来了与西鲁特氏、淑娴打了招呼,坐在西鲁特氏右边。

西鲁特氏笑道:“正好,今儿日子也合适。”说完一使眼色,福海家的已经捧着匣子上前来了。今天是个好日子,在人身上开洞的好日子。

小姑娘长大了,要穿耳洞了。

先是给淑娴穿,她已经有了一对耳洞,如今要再穿两对。淑嘉一个哆嗦:“不是已经有一对儿了么?为什么要穿三对?”她身边儿,西鲁特氏是三对耳洞,印象里嬷嬷、丫环们都是一对的,在石琳家里听戏的时候,夫人们也多是一对耳洞。

西鲁特氏笑骂道:“当然要穿三对儿。”旗下贵女,一耳三钳,凡遇到隆重的时候,必要戴三对耳钳。什么时候穿着朝服而三个洞上能都挂上东珠的耳坠,此生大概也就完满了。

说话间,淑娴的耳洞已经打好了,塞上小塞子堵住新打的洞防止长死。

轮到淑嘉了。好像是怕一次打三对,小孩子受不了,决定先打一对,等略长大一点,再把洞都开齐了。据说有技术不好的给小孩子打耳洞,一只耳朵打了仨,有耳朵都化脓了的。

只要放眼过去,雌性生物的耳朵上都挂着亮晶晶的饰物,淑嘉就知道躲不过了。心里还是不乐意,蹭蹭磨磨的。淑娴笑道:“不碍事儿,不怎么疼的。就那么一下子。福大娘手艺好。”西鲁特氏也哄她:“打好了就好,过阵儿打好了,额娘给你好看的坠子戴。”说完还指着自己的耳坠诱惑她。

淑嘉心里黑线万分,闭上眼睛,带着就义的心情任福海家的折腾她的耳朵。也不知道是怎么弄的,反正是觉得耳垂被热热的东西来回碾着,渐渐没什么感觉,依旧不敢睁眼。过了一阵儿,像被蚊子叮了一下,就听福海家的说:“好了。姑娘转一下头。”

换了另一只耳朵,依法炮制。

两只耳朵都打好了,西鲁特氏含笑对她道:“怎么样?不疼罢?”淑嘉看着鞋尖不说话。只听西鲁特氏道:“来来来,给你看样东西。”

原来在淑嘉闭眼打耳洞的时候,西鲁特氏已经暗示腊梅去取了两个巴掌大的小匣子来。打开一看,是两付耳坠子,皆是金制,小巧玲珑做得精致,一对镶着珍珠,另一对嵌红宝石。西鲁特氏道:“你还小,太重的戴着耳朵疼,长大了再给你旁的。”

淑嘉点点头。西鲁特氏又对淑娴道:“你先前穿过耳洞的,一应忌讳听你嬷嬷的就好。”然后又对淑嘉讲注意事项,不能沾水啦,不要乱摸啦一类。淑嘉想到一只耳朵上要被戳三个眼儿,估计再过不久又要打俩,只希望下次还是这位手艺不坏的福大娘动手。

回到房里,过了一阵儿,才隐隐觉得耳朵上有些发烫。伸手去取了靶镜一照,耳朵没有像印象中那样肿,才略放了心,忍不住要伸去摸,被乌雅嬷嬷拦下了:“姑娘,且还不能碰呢。”

淑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