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公主刚去世,他正难过着呢。皇太后又是一个需要别人安慰的老太太,本来带着五公主倒可为老太太解颐,五公主又死了,引来了皇太后的哀愁。

本来么,死了女儿,当爹的伤心得吃不下饭很正常。换到了皇帝家,皇帝一不吃饭,下面就慌了神了。先是胤禔为首的皇子们,上一刻还在跟康熙一块儿哭呢,一听康熙没吃饭,又排着队来安慰康熙:您不能糟蹋自己的身体啊,您要可了劲儿地吃饭啊!

胤禔这劝康熙绝对是真心实意的,康熙年纪不小了,放到这今年代出个意外也很正常。本来心情不好就容易生病,再不吃饭,出个万一…太子可就要高兴了,大阿哥可就要坏事儿了。

胤禔劝得最是殷勤。四阿哥死了亲妹子、十四阿哥死了亲姐姐,自己都还带着郁闷,如何劝得住康熙?旁的阿哥又偏小些,胤禔表现得很积极:“汗阿玛,您纵是伤心难过,也要保重自己啊!逝者已矣,生者还在呢,您不用膳,皇太后祖母也不用膳,儿子们心下惶恐…”说着还哭了出来。

在康熙看来,胤禔是二且鲁莽的,但是却有一样优点:家庭观念非常好。所谓公道自在人心,胤禔的小家庭是个非常规范标准的封建样板,在维护家庭秩序方面他是诸皇子里做得最好的,这一点胤礽也不能否认。康熙见是胤禔来劝,平素在他身上灌注的心血也是不少,长叹了一口气,又看儿孙们都守在身边,很是抚慰了他丧女之后悲凉的心。

康熙哀恸的心情开始打折,接着,大臣们在短暂的碰头会之后,也过来请皇帝节哀,以天下为重。康熙的哀恸之意渐去,理智回笼:“朕去看看皇太后,你们也来罢,陪皇太后说说话,许能令她心情好些。”

又看弘旦也在,想把他也带过去,皇太后见了曾孙,哀恸也能少一点:“取碟子点心来给弘旦阿哥用”,摸摸弘旦的脑袋,“你先吃一点,吃完了咱们去看皇太后。”

弘旦抓着康熙的袖子:“玛法不吃,孙儿也不饿,孙儿现在就随玛法一块儿去。”

胤禔心里破口大骂:你老子就坏,你更阴险!

康熙握着弘旦的小手,弯下腰:“咱们这就看皇太后去。”

皇太后是个单纯的人,为五公主正伤心,看到康熙一副沉痛的样子,她开始担心康熙了:“皇帝!你这是怎么了?孩子去了,你也不要这样啊。”

弘旦非常识趣地告状:“玛法听说您没用膳,玛法自己也不用膳了。”

皇太后急了:“皇帝!”

康熙故意嗔了弘旦一眼,又劝皇太后:“臣与皇太后所思相同、所痛相同、所惜相同。您难过,我也难过,可是日子也还得过,您看看,您还有这些儿孙不是?”

皇太后被一堆相同绕晕,轻易地就被劝动了,康熙亲眼看着她吃了一碗米饭,还用了些小菜,这才回来吃饭。

胤禔等人还要跟着过来劝康熙吃饭,康熙大手一挥:“朕无妨,你们也去吃饭罢,五公主返京时,你们去送送她。”

胤禔眼巴巴地看着康熙指着一道炖牛肉:“盛这个给弘旦阿哥”,关心地对乖孙子道,“口内禁宰牛,哪怕是朕,要吃牛肉也要等到每年到了草原上才能解馋呢。”

弘旦点点头:“口内耕牛珍贵,要用于农事。这里牛羊就是拿来吃的。功用不同。”

“正是。”

胤禔跺脚走了,康熙眯眯眼睛,懒得跟他计较了,垂下眼来看弘旦。弘旦正起身接了魏珠盛出来的一碟子牛肉,根本没理会他大伯的不礼貌举动。

祖孙俩吃完了饭,康熙对弘旦道:“你十四叔心绪不宁,这几天就叫你十三叔教导你。”弘旦懂事地点头:“孙儿明白的,孙儿等会儿先看看四叔和十四叔再上课成不成?”

康熙起身,跟弘旦一起散步消食:“也好。去看看就回,不要闹他太久。”

“嗻。”

“你还记得昨儿告诉你,蒙古有几部?哪部离京最近?”

“孙儿昨天背过的…”

一问一答,蹓完一圈儿,上学的上学,上班的上班。弘旦去安慰他叔叔,康熙不得不集中精神处理另一件事:贵州葛彝寨苗人为乱。事发在康熙去热河之前,康熙到了热河,前线还没搞定。他还是得以国事为重,不停地调兵遣将。

苗人之乱范围不算很大,比之前的猺乱要小些,只是先前猺未平,如今苗又起,看起来有点烽火连天,康熙很希望早些平苗定猺而已。

猺乱大,康熙亲自调派几省人手,一一安排仔细。苗乱小,康熙想拿来给儿子们练一练手,让他们写一写方案,然后自己从中指出不足,也好从中发现儿子们的长处。

几个皇子拿出来的方案在康熙看来都不中意,头疼地给他们修改。这些孩子还是太嫩了些,需要历练历练才行。调兵?那就要加饷,你们没有算这方面的银子。战后抚恤也没想好,只想了阵亡将士,却忘了安置降人,不好好安置,官兵去后他们还会再反的。

这南边儿都出了什么毛病?两广还没平,贵州又闹腾起来了。

到了这个时候,不由又想起太子主政时的好处来了。新近下放锻炼的几个阿哥也很努力,仍算得上是新手,还是多头政治有内耗;比不得皇太子代理国事十几年,还一人作主干净利落。当年葛尔丹之乱,太子居中调度的时候,摊子比这个大,形势比这个严峻都做了下来,现在只是这些事情,居然还没有个全面的方案。

修改完了方案,打回来命令执行,然后加了一条:好好看看朕是怎么处置的,你们要吸引经验教训,找找不足!

批完了折子,写信给胤礽:你要早点好起来啊!你爹我需要你!

要扑灭被当时主流社会称为“作乱”的活动,必须有各处协调配合。军需后勤、合围援军、军事系统与行政系统的关系等等等等,场面有些大。而在去年,还有个猺人为乱,地点跟贵州还很近,四下里调了很多部队去支援平猺。

现在又有一地出了乱子,如何协调各部关系,使抽调了部队的地方保持安定团结,又如何从别处另择一军来协助平苗寨。这些都是阿哥们还没开始接触的事情,既使有大臣帮忙,还是手忙脚乱。

胤禩算是上手很快的,胤祉算是接触较早的,这两人还是很没主意他们的长处主要是在涉及民政的方面,至于军事方面,也就是跟康熙出征了一回,那一回后勤还是太子给坐镇京中提供的。

现在轮到他们提供军需了,才发现这其中的千头百绪。比如调马,北方的马到南方容易出疫病,则马从何处出?比如调兵,同样的,贵州这地方地无三尺平、天无三日晴,又是夏天,调哪里的兵合适?周围的兵很多支援平猺之战去了。

几个皇子写报告前也试探着问胤礽的意思,胤礽当时正‘养病’,不置可否。等到看到了康熙要求他快点好起来的信之后,才写信给康熙:“诸兄弟之节略,儿臣已看过,略显生涩,儿臣并未多言。儿臣想,汗阿玛用诸兄弟,亦是考其本事、促其才干。玉不琢不成器,汗阿玛派给兄弟们的差使,便是要历练他们,此时历练出来了,下回便可为汗阿玛分忧,此唯汗阿玛察之。”

康熙发急只是一时,见了胤礽来信,心里早平静了下来,回信道:“你说的是,军国大事,无朕谕旨,他们作不了主,万事有朕。你安心休养,朕也盼你早日康复好帮朕。”

胤祉等照办了康熙的指示,开始吸取教训,拟定新方案。胤禩于这些事务颇有才干,最早拿出了后续的方案,胤祉又不服气。胤祉心里,自己是哥哥,胤禩这个弟弟先想出了办法,他面上也不好看,必想挑出一点问题来才好,看来看去,又看不出毛病来。

最后,胤祉道:“太子还在京中呢,不如请示太子如何?”反正汗阿玛的旨意里提到‘昔征葛尔丹时皇太子留守,所办诸事咸合朕意,汝等当用心学习’。你胤禩才办差多久?哪怕这个方案有亮点,也比不上太子这个老手。太子一出手,准能把你这些亮点都概括了。

胤禩道:“汗阿玛把差使给了我们,这又是军国大事,领差使的人不请示汗阿玛,倒先泄漏出去于理不合。”

胤祉自认文采风流,儒雅可亲,结果人家更乐于亲近胤禩,此时听胤禩反对他,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他也杠上了:“汗阿玛临行,不是也说过‘凡朝中有事,必使皇太子知之’的么?”

“告知可不是拿主意。”

“你怎么就不想问问太子的意思呢?”是不是眼里没有皇太子啊?

争执不下,想要投票表决。

留京的成长皇子都来了,老五、老七当布景板,干脆说:“我们听大家的。”

辩论开始,老三、老八各执一词。胤祉只说一条:“上回咱们的折子汗阿玛并不满意,汗阿玛又说“凡朝中有事,必使皇太子知之‘,现在军情紧急,我们的主意汗阿玛又说不好,为何不可请太子拿个主意?”

是这个理啊,老五老七有所松动。

胤禩道:“汗阿玛只说告皇太子知道,可不是把事情都交给太子的。太子正在休养,我们这样拿事情去烦他,他是帮我们呢,还是不帮?帮了,是帮着我们办差,可差使是汗阿玛交给我们的;不帮,又恐落了我们的面子。这是使太子为难呢,太子岂会高兴?”

得罪人了你知不知道啊?帮了咱们,是他越俎代疱,也是咱们无能。不帮咱们,你都求了,兄弟面子上又过不去。你觉得是拍了太子的马屁了,也要看太子是不是在扬蹄子。太子看起来不二啊!你把他架到火上烤了,他回来能推你进火炕你信不信?

老九力挺老八:“八哥说的是,这是汗阿玛给咱们的差使,咱们怎么能去劳动太子呢?三哥,难道汗阿玛叫你写功课,你不会写了,倒叫太子帮你写?太子不帮你写呢,是对你这个弟弟不够意思,帮了你,就是骗了汗阿玛了”,歪着头,四下睃巡,寻找认同者,“你们说,是不是啊?”

老十、老十二是准备听听他们都说什么的,此时一听老九的话,都觉有理。

老五老七又站了回来。

胤祹道:“三哥,九哥说的是,我们还是不要叫太子为难了。左右还有汗阿玛呢,咱们做事也不怕出点子小错,知道哪里不足,下回改了就是。总叫太子拿主意,下回咱们还是不会干,岂不丢脸?”

胤俄没有说话,他在点头。

胤禟颇为得意:“太子在休养,不能叫他为难。三哥是不想拿主意了,这事就交给八哥总揽如何?”

老五、老七虽是哥哥,在朝政上脾气都是极温和的:“八弟拿出大概来,咱们看一看,没有大毛病就联署了罢。”胤祉一看大势已去,干脆不说话了。

胤禟对胤禩得意地一笑,换来胤禩嗔怪的一眼,胤禟也不以为意,又问胤俄:“十弟你说呢?”

胤俄不高兴了,胤禟这一句话,那是把胤禩给捧了出来,断了大家的上进之路。好歹他也是堂堂贵妃所出之子,傲气也有,抱负也有,也没有什么情势逼着他投靠谁。谁不想在汗阿玛那里露一小脸呢?

就算胤祉说得不对,也不用把事儿都让胤禩给办了吧?这个老九!

他虽点头了,脸色却很不好,犹豫了一下,问道:“这事要怎么跟太子说呢?不请太子拿主意,也要告诉他的。”

胤祉哼道:“干脆不要告诉太子了,咱们的主意,汗阿玛给添改了一大半儿,还好意思拿出来给太子看么?”

胤禟挽袖。胤俄把他的袖子给拉了下来:“八哥,不如把前方战况告诉太子。至如后事,咱们已经商议出了节略,报到御拼了。”

胤禩看看屋里,除了胤祉,没一个反对他的,抱歉地看了胤祉一眼:“十弟说的是”,又看了众兄弟一眼,“咱们还是商量着各写一份,合起来定案罢。”

胤禟笑道:“我们写的也比不上八哥,多半要您的当底稿呢。”

胤禩却是不肯应承:“你也说了,汗阿玛布置下的功课,咱们都得写。”

众人胡乱应了一声,不少人心里已经与胤禟想的一样了。胤祉看大势已去,想把手里的扇子放到嘴巴里啃上一啃。

胤祉被大比分KO,闷闷不乐地回家去了。

胤禩要赶着去写计划书,也办正事去了。

余下的人三三两两,当布景板的当布景板,去看望苏麻喇姑的去看望苏麻喇姑。胤禟与胤俄住得近,又一起办差,一道走,一道说话。胤俄对胤禟有意见,不说话。胤禟还在兴奋中:“哈!你看老三那个酸样儿!”

胤俄没接话,胤禟没注意到弟弟的情绪,继续为哥哥高兴:“这一回要是八哥拿出个节略来,老三就打脸了,嘿嘿。你说,汗阿玛见到八哥写的节略说好,老三得是个什么脸?”

胤俄忍不住道:“九哥,这事情不是八哥一个人的,大家要联署的。”

胤禟挥手道:“这有什么?汗阿玛回来,咱们实话实说就是了,是八哥领衔儿办的。五哥、七哥是菩萨,老十二也不是个认真的人,必不会反驳的,咱们就说三哥不愿意干…”

“明明三哥说可请教太子,是你要八哥去出头的。我们本该一人写一节略,商议好了,定稿联署。你如今把三哥给刨了出去,独叫八哥来做,这个不妥呢。”三哥又不是哑巴,随你黑。

“你怎么这样说话?倒像向着老三。这么些年,八哥对你我如何?你怎么能不向着八哥呢?”

胤俄瞠目。胤俄很郁闷,他既没有跟胤禩抢过功劳,又没有背后拍了胤禩的黑砖,怎么就成了白眼狼了?

胤禟看胤俄站住了脚,他也站住了,一脸讨个说法的表情:“你倒是说说看,八哥哪里对你不好了?”

“…”胤俄觉得自己有变傻了的倾向,要不然怎么听不懂胤禟的话了呢?

胤禟语重心长地:“十弟,八哥对咱们不错,咱们当然要向着八哥啦。八哥能做好的事情,为什么不让他得个彩头呢?”

他们两个里面一定有一个神经搭错线了!胤俄认为脑袋短路的一定不是他自己。

试图讲道理的弟弟:“我哪里没良心了?又哪里不向着八哥了?”

疑似不讲理的哥哥:“那你怎么不跟我一起反驳老三呢?我说叫八哥独个儿领头的时候你怎么不顺着说的呢?八哥这回差使办得好,在汗阿玛考语就会高上一层,日积月累,怕在爵位上也会有所进益,你怎么就想不到呢?”

胤俄再度无语。

九哥,你有没有搞错啊?八哥对我是不错,却也不用这样费心捧他吧?大家都是兄弟好不好?弟弟我不想当布景板的好吧?我好歹是三语教学长大、四肢健全、五官端正…为什么不能我自己想写一份作业叫我爹夸上一夸?我还没封爵,想有个高一点的起点不行啊?

胤禟看胤俄还是不服气,还想说什么,看四下已经有些鬼头鬼脑的围观者了,拉着胤俄到了自己的住处。书房门一关,胤禟苦口婆心地做胤俄的思想工作:“当初,你病了,旁人只是走走过场,八哥天天来看你。温僖贵妃薨后,八哥又是时时来安慰你…”

胤禟心里,他们兄弟三个在小的时候年纪相仿,走得也近,已是一个小团体了。胤禩为人和气,很投他的缘,在他心里已经把胤禩奉成小团体的头头了。既使胤禩搬出宫去,他也常出宫看望,关系不断,情谊不断。我心里待谁好,就要把谁捧得高高的,任哪一个也不能小瞧了我看好的人。他已把胤俄看成自己人,而胤俄也表现得比别人更亲近自己与胤禩,对胤俄的要求就更高,也就分外不能容忍胤俄的’不一心‘。

而胤俄呢,小时候确实与胤禩、胤禟更近些,那也是因为年龄近走得近了。关系比旁的兄弟好些是真的,不介意有条件的时候帮兄弟一把也是真的,归属感却没有胤禟那样强。自家兄弟,你对我好,我也对你好,咱们是对等的,对吧?怎么老九的意思倒像我必须去为八哥当小弟打头阵呢?太掉份了吧?

彼时宜妃正愁着老五让皇太后教残了琢磨着怎么给掰回来,对胤禟管得略松了些,而温僖贵妃只此一子,自是如珍似宝地看顾。两人与胤禩接触的时间长短不同,胤俄没有来得及感受到胤禩人格魅力的伟大,也没有感受到来自一个行为悖乱兄弟们猜忌无礼的太子的压力,他需要的不是一个指引光明前景的领袖,他需要的是表现一下自己,互暖而已。

大家理念有重叠的时候,自然是你好我好大家好,一旦有了分歧,自然是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想当初蒋公与周公还是黄埔军校的同事呢,林彪、陈庚等人是他们的学生呢。

只要胤俄没到逼不得已必须力捧胤禩的程度,他与铁杆的胤禩粉丝胤禟就会有分歧,还是利益上的分歧,这个,弥补起来不但要天时地利还要太子。

胤禟看胤俄,像看个正在堕落的失足XX,痛心不已。胤俄看胤禟,像看个被传销组织洗脑又转而试图洗脑别人的狂热份子。

“九哥,你就这么推崇八哥?”

胤禟用古怪的目光看着胤俄:“难道八哥不值得?”

从小时候对老八印象不错,而对其他人不是那么瞧得上,逐渐发展下来。他已经形成了习惯,而且,胤禩一直以来的表现也真的不错,他找不到对胤禩疏远的理由。

胤俄平复了一下心情,努力让动作显得那么施施然一点,轻描淡写地问:“八哥一向对我够意思九哥看来,我当如何?九哥又要怎样才觉得不委屈了八哥?”

鸡同鸭讲了许久,最后,胤俄弄懂了,合着胤禟的意思,不当他八哥的脑残粉就是不对?用不用这样啊?

胤俄败退。你究竟把八哥当成什么人了呢?你有没有个数啊?兄弟里面有个太子压着大家一头,那是咱们出生前就有的既成事实,人家又是仁孝皇后的独子,咱们也只能认命了。除此之外,老大要冒头,大家还要看他笑话呢,你这是把八哥架到火上烤吧?

阿哥们各回去写作业,写完了,交给康熙。

七公主的丧事也在京城开始办了。

女人们去了就是哭,保持形象又要哭得哀伤。四福晋与八福晋跟五公主是邻居,从七公主丧事上回来,轮流邀妯娌们到自家歇歇脚说说话。

男人们出席倒不用梨花带雨,表明了立场之后,一齐往畅春园里来。皇太子休养,皇子们还是隔几天会组团来围观一下,回去写个观察报告给皇帝的。对无逸斋倒是都非常地不陌生。

胤礽周身的锐身几乎隐而不见了,与胤祉站到一起,比他三弟还像个儒雅文人。在主座上一坐,和气地跟大家说话:“宫中暑热,你们过得可还好?”

三阿哥欠身道:“宫中虽热,也有冰有水,住得还好。”

九阿哥道:“三哥不是住在宫外的么?”

八阿哥连忙打圆场:“三哥也要每日入宫议政不是?”

说政事,就不免拉拉杂杂,九阿哥讽刺三阿哥无能,写不出方案来,又夸八阿哥写得好。胤礽感兴趣地道:“我只听说你们的节略呈给汗阿玛了,倒不知道你们还是各写各的呢,怎么不是一道儿写一个的?”

这解释起来就比较尴尬了,众人都含糊地说,这是为了头脑风暴,各写各的,然后博采众长,不致淹没了某个人的想法。

胤礽就问:“你们都各写了些什么呢?我见汗阿玛书信,说是比上一回写得好了。”指出其中某项,问是谁的主意,又那一项是谁想的。

五阿哥、七阿哥、十二阿哥就打酱油,三阿哥咬牙写却不是他所长,九阿哥立捧他八哥,最后是八阿哥最出彩,而胤礽也很公道地说:“八弟抓着总纲了,十弟这两条想得也很好。”

竟是突出了两个人。胤俄有些高兴,胤禟有些不快。

胤礽的目光在众人面上一晃,就看出症结之所在。就像胤禔、胤礽总不对付一样,胤禩、胤禟太对付也是众所周知的事实了。现在这个情形是?

胤礽看着茶叶在茶碗里载沉载浮,有了主意。

据说,三百多年后有一句名言“没有拆不散的夫妻,只有不努力的小三。”胤俄对胤禩还不算铁心,胤禟才是。而太子,也算不得插足。拆,拆,拆,拆不散你们才怪!

胤俄本人能力还是有一些的,在几个酱油党的衬托下,他倒是能在胤禩的光环之下显出自己的一些光彩来,胤礽夸他倒也不算故意抬举。胤礽倒不是把胤禩当成对手,拆人关系的原因很简单:兄弟们太抱团了,他会没安全感的。反正你们还不够铁,我就没想过要拆老八和老九。

胤礽便在有意无意间捧一捧胤俄:“八弟想得周到,难得十弟更年轻两岁,也有见地,多磨练磨练,将来必有作为的。你我兄弟同心协力,才好为汗阿玛分忧。”

兄弟会面结束,没两天,康熙寄来了表扬信。

胤禟又拉他十弟进行心与心的交流:“汗阿玛的上谕里可是夸了你呢,真是恭喜。”

“九哥过奖了,汗阿玛夸八哥更多些。”

“汗阿玛怎么知道哪些是你的主意,哪些又是八哥的呢?”靠!我还没等汗阿玛回来当面为八哥表功呢,你就先…你是怎么告诉汗阿玛的?!

九爷,你们兄弟里与皇帝交流最多的人,从来都是皇太子啊!

“呃?”

“是太子?他怎么…嗐,你该跟太子说,这也是八哥的提点。咱们平日里有不少功课也是八哥帮忙的么。”

他九哥的意思是:不管你被夸成什么样儿,都要先感谢八哥?小时候八哥是给我讲过题,可是现在这事儿是我自己想出来的!

胤俄沉声道:“我最不敢忘的是汗阿玛的教导,没有汗阿玛的教导,才没有我今日呢。太子想说什么,岂是我能管的?”被太子赏识也不行啊?太子并没有夺了八哥的功劳给我呀!

胤禟捶桌,胤俄拂袖。

康熙想用来磨练儿子的问题,却把儿子们给磨出了问题。

胤俄拂袖去后,也有些觉得对不起胤禩。胤禩给人的感觉总是温和的,胤禟的进攻性被胤俄判定为自作主张,而胤禩再见到他也是诚恳的恭喜他。这让胤俄很是过意不去。

又一次,胤俄有了主意之后,委婉地找上了他家二哥,打打预防针,为他八哥表表功。

胤礽惊讶地问:“十弟,那两样主意,难道不是你想的?”

“自然是弟弟的主意。”

“那为什么不叫我说呢?还是以后我知道是你的功劳,也都不能说?你…究竟是怎么了?你遇着什么了?”

“…”

“再说了,这事儿我都看得出来,以汗阿玛的英明,难道会看不出来?八弟的好是八弟的,你的好是你的。这一点汗阿玛当然分得出来。”

胤俄狼狈而回。他也是皇子,总不想一直当幕后英雄吧?这样于他有何益处?

胤礽的目的很快达到了。

胤禟对胤俄颇有意见了,胤俄一面对胤禩有好感,一面又放不下自己作为男子汉的抱负。最后被胤禟那幽怨的眼神一看,连带得对胤禩都有了隔阂。在这件事情上,胤禟起到了当年索额图同学对太子的作用得罪人。

胤礽渐渐地就能感觉得到,胤俄说话的语气里,对自己的尊敬带了更多的诚意。感觉是个微妙的东西,不好形容,但是胤礽就能感觉得到,如果这样说还是抽象了一点,那么提供一个对照组:胤禟。单看胤俄对自己的态度,达到了胤禟对胤禩的百分之多少,胤礽就能做出一个比较准确的评估了。

胤礽也很纳闷,怎么胤禟就偏偏对胤禩死心踏地了呢?明明老五是个平和的人,竟有这样一个,呃,刚烈,不对,情绪明显?嗯,情绪明显的兄弟呢?

不管怎么说,评估出这样的结果胤礽也挺满意的。不管兄弟们打的什么主意,能拆一对是一对、能拆一双是一双。如果在此过程中使兄弟们有向自己靠拢一点的,那是更好。

继续用一种貌似公正的态度来点评弟弟们的工作,不但表扬胤俄,还指出胤祺等人的优点,比如胤祹于细务上就很有天份等,以掩盖他的真实目的。

直到康熙回来,高度表扬了留守诸皇子中有突出贡献的八阿哥,其次是十阿哥。要求五阿哥和十二阿哥以后不得打酱油,表示要给他们专差,免得他们再摸鱼。

同时宣布:十三阿哥、十四阿哥,趁大家都在,你们纳侧的事情办一办,老八,你也凑一凑热闹吧。十二阿哥,等咱们从江南回来,就轮到你娶媳妇儿了。

第181章 装病不成反生病

胤礽在接到康熙返京的消息之后就算好的日期,提前搬回了东宫。彼时已是八月,天已入秋,紫禁城里住起来也挺舒服的了。

回到东宫,胤礽依然不问政事,只插手了一件事情:他汗阿玛回京的时候,他要亲自去郊外迎接。

康熙在郊外就见到了他家太子,虽然其他儿子是辛苦值班的,太子是放假休息的,康熙还是说:“你瘦了,辛苦了。”

胤礽较之康熙去前,气色还是见好的,只是气质上有些让人说不清道不明的改变。这样的改变在康熙眼里又是一件好事,他儿子问候他:“汗阿玛看着精神更健旺了,却有些黑瘦,”假意问一直侍在康熙身侧的弘旦,“你玛法有没有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弘旦道:“玛法一直都很乖。”

康熙:“…你们当朕是小孩儿么?”揉揉弘旦的发顶,那里有头发,“你才是小孩儿呢,”抬眼看胤礽,“你呢?有没有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胤礽笑道:“儿子这几月着实享福了,万事不用问,还钓了好几回鱼呢,”又把留京的兄弟们给夸了一通,这个务实、那个肯干,“儿臣一直看着,他们短短数月,便大有长进,实不负汗阿玛所望呢。”

康熙摇头道:“老五是个闷葫芦,老七又缩头缩脑,还是不行。”

胤礽淡淡一笑,谁关心这两个啊?“五弟踏实,七弟也肯用功。再者八弟颇有见解,十弟也是后起之秀。”小捧一下康熙,又夸夸兄弟,一副傻哥哥的样子。

康熙道:“尚需历练,”却不肯再多说了,转而问起胤礽的身体情况,“你休养得如何?水边湿气大,你病愈后不要总到那里坐着,还有,你信里怎么没写这个?”

“什么也没钓着…”郁闷的声音。

康熙又数落了他几句,意犹未尽:“等回去了朕再说你!”还不断地评估着胤礽的身体状况中。

圣驾返京,并非就此住下,在康熙的计划里,今年是个南巡年。南巡是项大工程,沿途落脚的地方要准备,一路的治安要收拾,还有南巡队伍的供给问题,这上明面儿上的。地方官员要准备好等皇帝来时如何献宝,给随行人员送的礼物,搞搞名为民心工程实为面子工程的各种工程…

不管于公于私,南巡的计划都是很早就传达下去的。

康熙原已计划好了随行人员的名单,明珠、索额图都有幸被点中,而太子,本也身在其中的,连往热河避暑都有他的份的,他却病了。

按说胤礽正在壮年,病一病很容易好。不过你一旦关心起一个人来,那么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就没有一件是小事。是以康熙不但留胤礽在京休养,自己远在热河还要让太医院汇报太子的身体状况,下个月要南巡,他还想视太子的身体状况来看看要不要让太子出远门。

南巡是早就准备好了的,轻易不能更改,如果太子到时候还没好,那就有些麻烦了。康熙心中调整着计划,本来在计划中,康熙是要向江南士子展示一下他家太子如何如何好的,继续收拢士子之心。

唉唉,本来去热河,也是想祖孙三代一起展示显摆的,那样才够嚣张嘛!热河没展示成,康熙希望江南之行可以展示一下。也是收伏人心,看,大清有后,绵延不绝嘛。

胤礽其实恢复得不错,他在扮柔弱,反正御医说他已康复但需静养,柔弱一点也很正常,相信他汗阿玛那里也一定收到了一份同样的报告。扮得他儿子都看不下去了,忍不住在他下车的时候要去扶一把。胤礽慈爱地拉着儿子的手:“阿玛没事儿,你去陪你玛法吧。”

康熙还没有病弱到这个份儿上,倒也笑纳了太子父子的好意,携着弘旦的手,缓步走向乾清宫。康熙坐稳,并没有如往常一样让弘旦回去东宫看望母亲,而是示意他站着旁听。

留守的其他阿哥没太子这般好命,出迎他们也去了,却没能与康熙同车。到了乾清宫里,才算是正式见到了他们的父亲。拜完父亲,才发现不但太子在场,连他们的弘旦侄子也站得比他们高一点,立在康熙身边了。

随驾而来的几个阿哥也按与留守的兄弟们排排队,按次序站好了,暗地里眼神乱飞。胤禔想,这小子怎么在塞外站汗阿玛身边儿,到了宫里还站这么高?胤祉想,大约…汗阿玛这是在培养下一代?其余人想得也都差不多了。

胤礽手里微微沁出点汗来,弘旦在康熙身边,这是常态,但是在乾清宫正座的旁边,这是一个信号。

康熙不管儿子们在想什么,说一句:“你们辛苦了。”就让汇报。按照年齿与爵位,也是三阿哥先上前来。

康熙对于刚挑大梁没多久的儿子们是没有那么放心的,人在热河,也是遥控指挥外加放了许多耳目,政务他都知道得差不多了,对于三阿哥胤祉与八阿哥胤禩的某些分歧也知道了一些。公平地说,胤禩说的更有道理一点,而胤祉颇有一点软弱的嫌疑。

胤祉的汇报却是四平八稳,把不和都隐了,还夸了八阿哥,然后顺手把十阿哥也小捧一下。康熙对他又下了一评语,接着就让五阿哥等依次进行补充。

五阿哥瞪眼,差点没什么好说的了。能说的,都叫三阿哥给说完了,搜肠刮肚说了句:“三哥把儿子要说的都说的。”康熙无语。

轮到七阿哥,他见五阿哥用了万能台词,干脆也借鉴了一把:“儿子也没什么补充的。”

八阿哥补充了两点三阿哥的疏漏,让康熙赞赏他的细心周到。九阿哥自是话里话外推崇他八哥,十阿哥见此情景也不好自我表白,他也跟着借鉴万能台词了。

康熙等十二阿哥也说完了,才作点评,概括来说,就是大家都有进步,但是还有不足,需要继续努力。随后又给五阿哥等他认为不太突出的阿哥一些机会,或参与准备皇太后圣寿、或考虑领衔新年的准备工作等。同时宣布了本月末下月初这一段时间是八阿哥、十三阿哥、十四阿哥的集体纳妾期。

说话之时,频频看向太子,继续观察太子身体状况中。御医说他病是好了,但是身体有点亏损,我看他一直坐得端正,像是恢复得不错。

关心儿子身体的康熙根本不知道,他家太子是一点也不想出行。

胤礽的中心思想很明确,放儿子去卖萌就好,他年纪大了,卖不动了,还是潜伏下来的好,他现在已经不需要这些了。年轻的时候是很想一直跟在康熙身边的,生怕有别的什么人伺候而入。现在他有儿子代劳,自己就可以腾出手来退一步了。

退一步,海阔天空。

康熙心中所想,胤礽亦能猜出一二。想带他散心是真的,给他建立点人望也是真的,前者可以,后者谢了。作为一个太子,想进就得先退。名声必须好,威望却不能太高。江南士子,经过这几十年的恩威并施,已经驯化得差不多了,自己这个皇太子以一副很贤德的样子出现在他们面前,必须会有好评的,如此好评,他暂时还不能去拿。

现在阶段,弘旦得到的,就可以直接算到他这个当爹的头上来,还不用他自己出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