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明禧,雅尔江阿是真的不敢大意。铁帽子倒不怕得罪承恩公家,然而明禧是石家未来继续人,其政治意义却是不小的,雅尔江阿不能冒这个险。大笔一挥,把这小子扔到护粮队,算是安全的后方了。

明禧自然是有令既依,当面是一个字都没说,只是在私下辞行的时候,向雅尔江阿提议:“要是我这回干得好,总能往前线去吧?”

雅尔江阿可不敢打这个包票,严肃地道:“上一回边将擅出,你道是怎么叫人包了饺子的?一是他人少,二也粮道叫准部给断了!你道你的差使很简单么?如今大军出动,粮草才最是要紧呢!万不可生出’督粮不及杀敌重要‘的想法来!你还年轻,是日后的国之栋梁,怎么可以生出这样急功近利的想法?!”

絮絮叨叨,说了许多。

明禧家法甚严,本就是个懂规矩的人,眼热也罢、不平也罢,都只是在心里,并不因些而误事。听了雅尔江阿据说确实有理,认认真真地一礼:“是末将想左了,谢王爷提点。”

雅尔江阿观察了几年,看他做事妥妥当当、勤勤恳恳,这才舒了一口气。有佟家的先例在,他还真怕石家也都是浑不吝的个性,那还真是有得头疼了呢。当年为一佟国纲的生死,朝内生出多少事端来?识大体就好啊!

他真是放心得太早了!

本次准部出去了大小策凌,这架势是绝不想善了的。准部不管换了谁当头儿,敌人却是从来都没变过的清廷,或者说谁占了北京就打谁,准部想自己当天下的主人呢。

大者谋而小者勇,大策凌就是干出过截人粮道生生包了清军饺子的人,这一回他手头人手充足,正要故伎重施。

明禧因出征前被父亲、叔父、姑父们叮嘱,到了前线被叔父提点,领差后被雅尔江阿数落,对于这运粮这份不咋地的差使却是极度用心的。清点人马,检查粮草数目,忙得不亦乐乎。对于手下队伍的操练也是不肯放松的,就怕准部的人会劫粮。

可以说,在他的监督之下,本次运输大队的战斗值上了一个新的水平。然而,只是纵向比较而已,与同期的前锋营相比,还是有不小差距的。就是这样的一支队伍被准部给抄了。

明禧严格按照行军步骤,队伍前面遥遥地派了斥侯探路的。然而主官再上心,也只能让下属比平常严肃一点,在上上下下的乐观情绪兼之后队的自暴自弃养老心态之下,还是不够紧张。

准部人马杀过来,斥侯们并没有在第一时间里发现,等他们发现情形不对的时候,再准备已经很是仓促了。在这个时候按照标准做法,如果小细胳膊拧不过人家的大腿,应该自己放一把火把粮草给烧了,绝不给便宜了对方。

明禧果断下令,焚烧粮草。士兵抖着手点了好几次火,这才点着。光这样也不行啊,他们又没带多少火油,不可能把东西全烧掉,大车是一字长蛇阵摆开的,仓促之间也不可能全毁掉,如果便宜了准部可就坏了!

上司下属面面相觑。随军运粮的民伕还在鬼哭狼嚎,搅得乱七八糟,明禧连斩数人还压不住阵。还是准部大队压下的气势让众人觉得无路可逃,才又乖乖聚了过来。

“毁车!”明禧咬牙下了命令。我把车给毁了,料你也不敢久留此地就为搬运粮草!作为后勤队伍,工具还是有的,因为是长途运输,修理工具、材料也是齐备的,这会儿不是用来修理,而是用来拆毁。车轮被卸了下来,车板给拆成了一条一条的长木板,车子的框架一时来不及拆,堆在了一边。

工匠忙活的时候,明禧让手下列队,把拆下来的车围成一圈,当成了拒马来用。又把草料点燃,既当了烽火又当了一重阻碍。

他能干的就这么多了!

准部人马杀到的时候,就看到外围是堆着草料的大车这个好点着。里面的情形暂时看不清楚。

清军还是有些弓箭的,配以少量的手铳,乱七八糟地放了一阵,然后就是静寂无声了。空袭是不能够犹豫的,准部放弃正面冲击,转而左右包抄,划了一个圈儿之后终于发现了清军拿些乱七八糟的车架子又组成了一道障碍。

骑兵的冲击在这些阻碍之下已经没了优势。更里面一点,明禧已经指挥着人把来不及拆的粮车连在一起又成了个简易的堡垒。

这样紧急的情况下,能作出这样的决断已经很不容易了。明禧还给大家鼓劲儿:“草料已经点燃,远处必能看得见的!咱们只要坚持过了这一阵儿,就有援军来了。大家多杀伤,也好立些军功。常说后队没机会,眼下机会来了,都别认怂!像个爷们儿样儿!”

经他一说,缩在粮车后觉得安全的人又来了劲儿了:对啊!咱们这不就是来砍头立功的么?

更有几个小军官对心腹打气:“咱们不算什么,可那位,”对着明禧的方面努努嘴,“上头可不敢让他出事儿,必是要有援军的。”

众人振奋。

然后接了一拨枪林箭雨,这才把兴奋劲儿给冷了下来。

离遭遇战不远的地方确有一个小小哨所,战征期间,边塞这样类似的哨所里人员都已经配齐了。远远地看到了浓烟四起,第一个想到的绝不是出去杀敌,而是关起门来,点了狼烟报信儿。

这个速度倒是很快,片刻就传到了附近比较大的城池。这时候,坐镇后方的人开始分析了:到底前面出了什么情况呢?啊!刚刚有粮草上路…

坏了!大军断粮倒也没什么,那是他们没守好,问题是运粮队的头子如果出了什么问题,被他家人记上一笔“见死不救”就坏了!这才七手八脚地上报、点兵救援。

运粮队的箭枝、弹药本就不多,开始就乱七八糟地胡乱放掉了许多。打到最后,明禧下令:“让他们近前一些再打,不要浪费了箭!”咬了咬下唇,就是这样,也支持不了太久了,苍白着脸道:“等会子准部真要冲上来了,你们先甭管别的,把这些车也拆了!”他臂上已经中箭,脸上也被熏得满是烟尘。手下的兵士折了有一两百,民伕死伤更多。

眼睛仍是望着再次发动冲锋的准部,他们再冲两回,这里就保不住了。到时候大不了壮烈殉国,反正不能给家里丢脸。

庆德接到消息的时候,想死的心都有了!他终于理解了当年他上战场的时候偷跑,他叔叔石文英想砍人的心情了。真是“他丢了的时候想他回来,想到他马上站在自己眼前,让自己确定他没事。然后伸出双手,狠狠地掐着这个小王八蛋的脖子骂前摇一摇。”

他还要强作镇定,说:“大军不可轻动,岂可因孺子而坏大事?!营寨已经布置好了,此时轻动,万一准部来袭,如何是好?”心里已经急得恨不得飞过去看侄子了。

增援的队伍赶到的时候准部正杀得兴起,他们也不傻,这些粮是劫不走了,干脆杀人好了!那些简陋的障碍阻了他们第一次冲锋,他们干脆下马,把障碍搬了一扔,接着稍作休息就再次冲锋。与清军隔着粮车对打,几次险些突破粮车,又被背水一战的清军连同民伕打了回来。但是,清军的抵抗越来越弱,胜利就在眼前了!

已经有准部的士兵突破了障碍,把粮车的圈子打开了一个豁口。看到援军来了,人数还不少,准部很快轻骑退后。心中不免惋惜:没抢到粮食,也没把他们的粮食烧掉。

此时明禧虽有亲兵护持,也被砍了许多刀,整个人破破烂烂的。庆德还想骂侄子让大家担心的,看到他这样,什么话都咽了下去。转回身去写家书、上奏折,还要注意措词,在胤礽那里变相为侄子说话。

幸而粮食保住了,只损失了一些草料。这个结果是可以接受的,人没吃的会哗变,马不会,对不对?又有,本次遭遇战,己方是死了人,却也打死了不少准部的人,数一数人头总有两百个,也算是不小的胜利的。

要请功,也是可以的。至少雅尔江阿是这样认为的,人是他派出去的,总要有个交代。

明禧就近养伤,都是外伤,倒不是疑难杂症,只是比较严重。坚持了大半天,又是受伤失血、又是精神紧绷,一旦安全之后,他就躺倒了。

而清军也开始了报复行动,大军开始往前推进。拿出了狠劲儿,往往出动绝对优势的兵力,去往死里揍小股的准部人马,逼得准部不得不结成大队自保。

雅尔江阿要的就是这个,他深知,论起机动性、个人战斗力乃至于将领的谋略,手里这支承平日久的清军绝不是一直在中亚欺负人从来不闲着的准部的对手。他的长处就在于综合实力,背后靠着这么大的一个国家,兵多将多。

玩阴的肯定玩不过人家,发奇兵三军之中取对方将领首级,也只有把奇兵给人家当战功的份儿。只有逼其决战,才能充分发挥出清军这种质量不够数量凑的优势。==!

简王对族弟、族侄们说:“一力降十会。”你们就别想着搞个人英雄主义了,大家一齐上,群殴!

明禧本人伤势惭好,便开始抗议,强烈要求留在前线,死活不肯回京里。雅尔江阿把庆德派过来“安抚”明禧,庆德笑得阴森森的,直接暴力镇压了这个让他提心吊胆的侄子。

他也知道中途遇险这种事情怪不得明禧,明禧所为确是可圈可点,最后还保住了粮食,还没堕了家族名声。军中提起明禧,无不说:“真是够狠的,拼到身边只剩那么几个人,还不退一步。”又说:“别看公子哥儿的样儿,杀起人也不手软。两百多人头,好大的份功劳!”

庆德还是不敢把明禧放到前线,这侄子骨子里透出来的性子实在堪忧,完全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架势。这一次是幸运,下一回,必是不战死了不算完的。庆德实在不放心明禧留下来。

就这样,明禧被送回了京里,连养伤加路上慢行,足足过了三个月才到了京城。先住到驿站里,在那里,宫中已经派了御医等候了。军中治外伤的本事比御医还要强上几分,御医能做的就是检查一下伤口,再开方子,调理一下身体而已。出征在外条件毕竟不如京里,修养得差强人意。

弟弟瑞禧、庆德长子次子、观音保的儿子祥泰都到驿站里来看堂兄,顺便捎来家中的问候。又围着御医询问伤势,得知需要将养,眼下已经没有了生命危险,都舒了一口气。

回来向富达礼报告:“身上伤口不少,都已收了口子了。只是失血过多,需要将养,御医说,近期最好不要乱动,更不要上阵。”又交出了庆德父子让带回来的家书,又说他俩都很好,让家里放心。

富达礼知道儿子活下来就已是要开祠堂上香了,此时把焦急去了,又是一派大家长的古板模样:“知道了,他总算没有辱没了家族,你们也要以此为榜样。”又借机作了一番思想政治工作,教育子侄为家族争光添彩一类。

放走了子侄,富达礼这才跑到西鲁特氏那里汇报:“明禧回来了,立了些许小功,受了一点儿小伤,御医快看过了,没大碍。明儿陛见之后就回来给老太太磕头。”

明禧此番回来,颇觉不适。朝上不少情形都变了,弘晷、弘晨因指了婚,礼部、内务府正在置办婚礼诸事,他们也领了差使,弘晨被放到了兵部,而弘晷则被扔到了礼部。由于不少亲贵随军出征,空出了不少位子,也有人填补了。

又有,今年又是大比之年,又有一百多名官场新人充入朝廷。而上一轮大比,考上了庶吉士的人也从进修班毕业了,胤礽的帮手更多。胤礽的给官场换血计划进行得颇为顺利。

胤礽在乾清宫东暖阁里单独召见了明禧,细问了军中情形,明禧一一回答,还特别推崇雅尔江阿:“简王教训得极是,若非简王,奴才怕也不能准备得这样充份。”

胤礽暗笑,他那是忽悠你呢,行军打仗,哪一部分工作可以疏忽了?都重要!可还是有个轻重急缓的,护粮确不如先锋出彩嘛。

明禧又说,与准部交战的时候,发现准部也有不少火器的,他在这上头吃了不少亏。

胤礽道:“知道了,戴梓那里已经又督造出了三百手铳。”只可惜还是没有做出理想的来。戴梓作为这方面的专家,对于任何可以突破的建议都很重视的,淑嘉所说简单,实是科技发展的结晶。戴梓感兴趣之余,却又受制于眼下的科技水平,并没有能够造出想象中的产品来,眼下正在一面完成督造任务,一面进行科研攻关呢。

“朕看你的精神还好,只是清减了许多,去后头给皇后看看,你就回家将养罢。以后还有用你的时候呢。”

明禧大急:“奴才的伤已经养好了,主子就让奴才再去西宁吧。”

胤礽坚决不肯同意了:“好不好,不是你说得算的。你阿玛还在前线,你妹子(其实是堂妹)的婚事须得家里有人支应。”

“奴才家里旁的没有,人倒还有几个,不差奴才一人…”

胤礽摆手:“贾应选,你带他去见皇后。”

明禧怏怏而出。

今年又打仗了,经费紧张,巡幸塞外再次取消,皇家往畅春园避暑,前天刚刚回来。

淑嘉对于娘家的子侄,印象非常之浅,孩子们成年之后,她几乎没见过他们。心里生出亲近之间,眼睛里看着一个陌生人,叹一声:“回来就好。”明禧长相端正,就是脸上有些消瘦,中等个头儿,人还年轻,身材也没有走形,看起来是个标标准准的青年。

“还没回家吧?”

明禧不敢抬头,低声道:“是。”

“他们连我也瞒着,要不是你回来了,我都不知道你先前还吃了这样的苦。回去将养着,再叫个御医,多照顾你两天。”

又是将养。明禧心中充满无奈,叩头谢恩。

淑嘉又问了前线的情形,明禧也只是拣些有利的说,报喜不报忧。淑嘉含混地听着,终于说至无话,才放他走了。

却是为明禧说好话的人:“看明哥儿这个样子,真是公忠体国,将来必是栋梁材,不落家声的。”她家是分到富达礼一支名下的,明禧就是她将来养老时的老板。

淑嘉对这个侄子也算是满意,不过自己夸赞自家人就不好了,淡定地道:“他是个守本份的人。昨儿从库里挑出来的东西,都包好了么?”

重又欢喜起来:“都包好了,一样一样地列了单子,这…奴才这就打发人跑一趟?”东西是淑嘉亲自挑的,用来慰劳侄子的,从药材到珍玩到绸缎到银子样样都有。

“你亲自跑一趟吧,看看老太太,我怕她着急。”

“嗻。”答得清脆爽快。

淑嘉却带着秀妞等人奔东宫而去。赫舍里氏守得云开见月明,长泰九年六月初九,终于生出一个儿子来。到了现在百日都过去了,孩子长势颇好。为壮前线声势,这孩子从出生开始,凡满月、百日,无不大张旗鼓,诏告天下。

到了东宫,淑嘉眼中却有了一丝淡然,无他,赫舍里氏贤惠了起来,自己怀孕、坐月子,不方便伺候,便从东宫的宫女里找了个长相清秀的,送给弘旦收房。她怀孕怀得艰难,人家怀孕却是极容易,到现在已经有了四个月的身孕了。

本来一个可有可无的人物,也须得到皇后跟前报备了。弄和淑嘉颇觉无味,对于儿子后院儿里的事情,兴趣越来越小,只关心起孙子来了。

然而事情还没完,今天,在赫舍里氏身边,她又看到了一个衣着打扮与那一位有孕的赵氏差不多的人,不比寻常宫人的褐色制服,却穿着一件宝蓝旗装,罩着玉色比甲,这件比甲颜色尚新,样子淑嘉还记得,正是赫舍里氏原先穿过的,想是赏了她。看来…她儿子的后院又添编制了。

淑嘉只当没看见,逗小婴儿去了。心里却决定,等回来,让她汇报一下这个“新人”的资料。东宫的宫女,都是经过严格挑选,最终由淑嘉拍板确定的,择的都是比较老实的。用来伺候是放心了,但是用来当小老婆,还是慎重一点好。

赫舍里氏见婆婆的目光从王氏身上一掠而过,问都没问,心里松了一下。王氏本人却是极紧张,不意皇后问都没问,赫舍里氏也没有介绍她,不由又有些失落。回过神来,婆媳两个却已经围着小婴儿打转了。

不说宫里的是是非非,且说明禧终于回到了家里,又被西鲁特氏为首的一帮子女人围住了。弟妹们不方便露面,但是母亲、婶子们却悉数到场,还有他的妻子也是满眼关切,明禧心里热乎乎的。接下来的日子里,这份热乎化身为热乎乎的汤汤水水,一直围绕着他,令他恨不得逃到前线再打一仗。

前线却不像他想象中的金戈铁马,反而有了一股“缠绵”的味道。雅尔江阿不断推进,准部也不是坐以待毙之辈,反而拼命突袭,意图扰乱雅尔江阿的布置。两边各自出招,势力范围开始犬牙交错,令人纠结不已。

京城胤礽这里,听了明禧的直观描述,又令戴梓加紧赶造枪枝,有没有技术革新不要紧,咱们现在掌握的已经是在平均水平之上的火器了,就是它们了!赶紧的,运到前线去,为大军添一助力。

在这当口儿,却传来一声噩耗:李光地死了!为他背黑锅的人,没了。

胤礽呆立当场。

第282章 想不出合适标题

李光地称得上死后哀荣了,皇子致奠,给钱治丧,赐谥号,荫子孙。然而人死了就是死了,人死如灯灭,活着的人还要继续。胤礽也只是惋惜了一会儿,接下来就是忧愁,本来么,一件不太好的事情,做的人多了,骂声分担到每个人头上也就会少很多。胤礽虽不惧骂名,然而凡事总是顺利一些比较好。

可是眼下…

胤礽的脸阴了好几天,他的计划被打乱了,这才是最让他生气的地方。事情不在掌控中,总是让人恼火的。好吧,李光地缺席就缺席,难不成没了李学士,朝廷就不转了?

胤礽冷笑,这事儿他办定了!他倒要看看,有什么人诽谤至尊天子!

接下来的几天,来回事的朝臣们不小心瞄到皇帝的笑容,无不觉得脊背发寒,不知道这一位又在打什么坑人的主意了。

然而该说的话还是要说的,马齐是首席大学士,被推出来顶雷:“陛下,李光地故去,大学士是不是要择人补一补?”

这也是很多人关心的,大学士可不是一个随意的官职,更不是像字面上那样,只是学究而已。在清代,这大约就相当于丞相了。虽然清代的君主集权也算是达到了顶峰了,君权更重而相权更轻,早没有“坐而论道”的风光,可大学士的份量还是不轻的。

胤礽道:“知道了。”

弘旦的微动,又抿紧了。

“就是还没定下来了?”淑嘉好奇地问。她家几个当差的儿子下了班来请安,也就是工作生活上的事情都说一说。淑嘉能从中得到一些外界的动向,做到并不全然无知。儿子们也可以趁机表达自己的观点,如果能够影响到母亲,就可以间接影响到父亲。这种间接影响也许不大,然而只要有一件,就是意外收获。

弘旦点点头:“这却也不是一件小事,李光地去得突然,仓促之间没有人选。”

弘晷冷笑一声:“还有好几个大学士呢,做事的人还是有的,也不急在这一时,”顿了一顿,“李光地家人还没扶灵回乡呢。”他是奉命去吊唁的,平日对李光地的感观也是一般,却因见到其家人的哀凄略有所感。回来之后就见真心悲伤的没几个,都眼睛发绿地看着李光地空下来的位置,心里不免略有不快。

弘旦道:“也不是这么说,如今朝中多少事儿?你看老四都瘦了一圈儿了。多一个人多一分力,国事要紧。”

弘晷闭上了嘴巴,弘曈懒洋洋地道:“只要不拖后腿就行了,我也没指望他们能干什么实事儿。”

这样的言论理所当然地被弘旦教训了:“大臣是国之栋梁,你怎么能这么说他们?!”

弘晷无趣地道:“难不成我还说错了?李光地是民人出身,他去了,来补的必是民人而非旗人。民人出身的官儿,几乎全是读读出来的,这些人,哼哼。”读人到了眼下,这形象实在不咋地。什么吟诗作对、刻板固执、不通庶务、脑袋僵化…等等等等缺点都已成形。入朝为官的,还要额外再添上几条诸如结党揽权、互相攻讦一类,烦人得很。

弘旦有点儿恼了,道:“你如今用着得手的杨名时可是李光地的学生,四叔也夸他好的,怎么他就不是读人?”

弘曈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咳嗽一声,转过了头去。

弘晨是在兵部当差的,对于这户部的事情是不感兴趣的感兴趣也没精力去过问。现在用兵是一件大事,上达天听,任他谁补了大学士,在这件事情上面也扯不了后腿,他很放心。调整了一下坐姿,他心安理得地看着两个哥哥争论。

淑嘉出来打圆场了:“究竟最后会选谁,还要看你们阿玛是怎么想的。用人么,英雄莫问出处,称职就行。”

几个儿子都若有所思:汗阿玛是怎么想的呢?

称职?弘旦试探地道:“赵申乔不拘在哪一任上,都有建树,为人颇为正常无私。汗阿玛一代英主,是想有大作为的,用这样一个方正的人,倒也相宜。”而且赵申乔虽然没有教出个好儿子,但他本人还是很不错的,尤其是一个死守礼法的人。此人若为大学士,必是站在正统一边的。

弘曈也表示赞同,从他的立场上看,赵申乔是个公忠体国的人,点头道:“不错。”

弘晷、弘晨也必须承认,赵申乔是个合格的大臣,对朝廷忠心耿耿,且少有私心。弘晷一寻思,道:“赵申乔是文官出身,又历巡抚、尚、御史,资历也够了。”

看来四个儿子是都对赵申乔有了好评,觉得可以接受了。淑嘉笑道:“你们莫害他。”

“?”四双眼睛里都闪着问号。

事情证明,他们的母亲是对的,胤礽并没有点赵申乔为大学士,却让王顼龄补了李光地的缺。弘旦庆幸自己这几天忍住了没有在胤礽面前多多夸赞赵申乔的同时,也不解,他汗阿玛是要做大事的,必得用一些不怕得罪人、不肯和稀泥、有原则、有立场的人,为什么不让赵申乔当大学士?

就算不是赵申乔,也别是王顼龄啊!这货被郭琇捎带上弹劾过,称“高士奇、王鸿绪、陈元龙、何楷、王顼龄等,豺狼其性,蛇蝎其心,鬼蜮其形。”这里头,至少高士奇是有些收贿受贿行为的,他还与王鸿绪、陈元龙有结党倾向。王顼龄与他们并称,可见为人品并不是那么好的。

淑嘉道:“刚则易折。赵申乔人是不错,做巡抚也使得、做御史也使得,却独独不能做大学士的。他不管做什么官,总要参人,刚直是好,却不是宰相气度。”天下的事情不是非黑即白的,有时候,君主甚至会故意用一些人品不太好的家伙。

弘旦颇为扼腕。淑嘉道:“你想,他那样的性子,便是劝柬,也都是直来直去的。如果他的看法是对的,直白些就直白些,你阿玛自有容人之量。如果他的看法是错的,却仍要坚持,还一个劲儿地硬犟,要如何收场?”

弘旦叹一口气:“果然如此。”

他实是有一些,引至少是中立的人入值的想法的。他的哥哥弘晰,虽是庶出,却已封爵分府,眼下还在前线继续立军功,儿子都生了三个,而且弘晰还很年轻,大有发展前途。他的弟弟们,个个都是嫡出,也各有所长,也是渐渐长大,各领一部差使。

不能说怀疑兄弟们有夺嫡之心,却也引发了弘旦的危机意识。如果他现在已经是皇帝了,兄弟们能干他是高兴的,可惜他只是太子,位子稳则稳矣,依旧小有纠结。还是下意识地把自己与兄弟们之间的关系部分定义成了竞争者,比拼表现、才华、人脉等等方面。

按下这层不提,专与母亲说起自己的长子来:“说是鼻子长得像我,我觉着眉眼也挺像的。”

淑嘉看出弘旦情绪不大对头,以下疑惑:他这是怎么了呢?没听说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儿啊!

弘旦就是以前事事太顺了!

淑嘉哪里想得到自家儿子心里有了疙瘩呢?查又查不出,淑嘉索性直接问了,弘旦却是不能回答的,他的这层小心思,是朦胧着有,连告诉自己的念头都不敢兴出来的。以兄疑弟,未免过于糊涂。

被他们太子哥视作了对手的兄弟们却不知此节,他们先天名份上不如弘旦,还都年轻,刚刚开始办差,都没有一件比较拿得出手的政绩呢,谁吃多了撑的去跟弘旦作比较?一人守着自己的那一摊子事儿去了。

弘曈这里依旧是忙,忙得昏天黑地。各部、各地拖欠库银官员的还款情况,他需要随时掌握。有些欠款官员,说实话,还是有可用之处的,然而胤礽有规定,不还完款不给当官,吏部那里呢,有一些艰苦岗位的差使还缺人去上任,时不时来催促一下:“那个某某,他的欠银还完了没有啊?要是还完了,咱们好派他去云南/打箭炉/琼州。”

有些地方,由于条件过于恶劣,几百年后都还是国家重点扶贫地段的,这会儿有些官员干脆接了公文也不去上任。吏部知情,也是无可奈何。正好有一些“有前科”的冤大头,也许还有一些关系不好想要整治的死对头,真是量身打造啊!

还有,摊丁入亩也不是那么好做的,不同肥沃程度的田地摊的地丁银也不一样。继一省试点之后,还要相继展开。兵部、大军前线,不断地催要粮饷…

这个节骨眼儿上,他四叔还累病了!

弘曈去他四叔府上探望,眼见他四叔正有气无力地躺在床上,不由跟着哀声叹气。雍王是累病的!这么多事情本来都是雍王负总责的,一样一样的前期工作都是他亲自做的。雍王还是个比较龟毛的人,对于他认为是正确的事情,做起来真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没日没夜地忙。

这下好嘛,他一个熟悉情况的老前辈病了,弘曈这个半生不熟的菜鸟登时手忙脚乱了起来。

催人上班的事情干不出来,弘曈苦哈哈地道:“四叔,您安心养病,御医也说了,您这是累的。部里的事儿,我会尽力看好的,实在不行,还有施世纶他们呢。汗阿玛还盯着呢,出不了事儿。”他还得安慰病人。

弘晨这里更麻烦,他十三叔本来是在兵部的,这回又随军出征。兵部三不五时就接到关请,这一王府想让儿子去前线立点儿小功挣个前程,希望能够在轮替入藏的时候把名字塞到名单里。那一贝子也“心向往之”,想要为国效力。又有前线来的各种消息,需要及时反馈,还有前线的各种需要,他也要及时予以答复。

弘晷好一点,却要时时与他三叔打交道。那位正在修的三叔,见到他就要说一堆此是从哪里哪里搜来的孤本,本来都要亡佚了的,亏得我们发现了又给挽救了回来。

除了工作,弘晷、弘晨两个还是准新郎,量体裁衣、时不时到新去看一看装修进度、看一看拨给自己的家产。还有,皇子结婚却是不能甩手什么都不管的,至少放定是要亲往岳父家。

弘晨就过得自在一些了,他是往自己舅舅家里,虽然之前没见过未婚妻,舅舅家里的其他人还是相当熟悉的。尤其是大舅子们,他们曾在宫里做过侍卫,都是比较了解的。由大舅子而推及未婚妻,想来这老婆将来也是不差的。弘晨更是满意。

到李荣保家里的弘晷就又是另外一番感触了,这家子人…还真是够规矩的!弘晷对富察氏的评价还是不错的,依礼而行又知进退。李荣保也算是国之高官了,能力不好说,态度却是端正的。见到了未来女婿,既不亲近似谄,也不故意摆出清高的架子。有这一条,弘晷就相当满意了。结一门不让人一提起来就皱鼻子的亲,实是老天眷顾。

国家虽然在打仗,该结婚的还是要结婚,由于战场比较远,京城里的婚礼规模并没有减去半分,只是由于不少亲戚出门在外,少了一些人,热闹上略有不足。

经过一系列的准备,弘晷于长泰十年二月娶到了李荣保之女富察氏。

这个富察氏经过选秀,淑嘉自然对她很有印象。极标准的一个大家闺秀,温柔可人,性子并不刚硬。与格根塔娜、赫舍里氏、博尔济吉特氏都能说到一起去,可惜四人现在都不爱打牌,不然正好能凑一桌麻将了。

儿媳妇在增加,女儿却在减少。胤礽将四格格封为公主,号庄恪。依旧是先造公主府,指婚的旨意却是未下。

而将要有女儿做皇子福晋的石家,正在忙碌中。胤礽下了旨意,让观音保去前线,接手火器营,把庆德给换回来!

皇子结婚,头一道正式的旨意必须是福晋的父亲来接。由于庆德当时在前线,现在这道手续都还没办呢。如今万事俱备,只欠庆德了,必须把他给捞回来。至于让观音保去,胤礽也是经过考量的,现在的火器营是庆德一手带过来的,临阵换将最是忌讳,但是这一仗还不知道要打多久,儿子的婚事不能一直拖着。

观音保是庆德之弟,有这一层身份,能够尽快地整合队伍,且亲弟接替,想必庆德会更尽心地在有限地时间里帮助弟弟上手,不耽误事儿。

旨意一下,石家上下忙碌,纳兰氏忙着向二嫂觉罗氏请教出征带哪些东西比较实用。觉罗氏托观音保带家给庆德,西鲁特氏又有话要嘱咐观音保,还有欣乐,要拜一下叔父,因为叔父参加不了她的婚礼。

观音保飞沙走石地上任了,到了地头,先拜山头。中军驻扎在西宁,海拔不低,观音保已经有了一点高原反应了。崇安得令去迎他,看他这个样子,道:“这两天三叔总要强撑一下的,得空就多睡一点,过一阵子就好了。我阿玛说,眼下还是得先把这些人马抓到手里才能安心歇着。”

自雅尔江阿往下,该认识的都认识了一回,再与庆德把该交待的都交待一番。接手事务果如胤礽所料,颇为顺利。庆德是个圆滑的,把手下带得不说服服帖帖,至少是令行禁止。观音保身上带着爵位,也吃得了苦,处事又比较公正,立足并不为难。

难的是接下来!

军人总要靠战绩来说话的,没有大仗、决战,火器营的作用就发挥不出来。只好操练操练再操练,小股拿手铳的火器营军士配合着骑兵打一点小仗,不能整个建制的投入战斗。

观音保挠头了。

“二哥,这仗就这样难打?”观音保拉住了要跑路的庆德。雅尔江阿给了两兄弟三天时间交割、布置,这三天里,观音保的脑袋被灌进了不少信息。他应对问题自有一套顺序:先是反应过来火器营的基本情况,然后是与友军的关系,接着才是战场形势。

庆德道:“你道打仗这么容易么?尤其是劳师远征。眼下已经算是好的了,你一定不要冒进!”

观音保咋舌,这都打了快两年了,还要再等?

庆德严肃地看着他:“准部可不好对付呢,一不小心就会被他们钻了空子,两次遇袭,都是因为咱们大意。”

观音保认真记下了,又说:“不能去喝侄女儿的喜酒了,等我回去,这一顿酒可是要找补回来的。”

庆德嗤道:“你不会说笑话儿,别说啦。我等着你凯旋回来!”

庆德先是到乾清宫里向胤礽汇报情况,回答了关于前线的许多问题。特别为大军辩解:“咱们眼下只能赢不能输,必得是十拿九稳地赢,所以简王才这样慎重。且准部人马并不少的,我军虽多,也要防着他们分割偷袭。简王的意思,与之决战,一战而定。得把他们打垮了,不能今儿打跑了,明儿又回来,那就耗不完了。”

“一战而定?”胤礽唇边泛起一丝苦笑,“要一战而定,除非朕打到准噶尔去,俘了策妄阿喇布坦!不然就不可能一战而定。国家现在…”没这个实力呀!“能吃掉这一支兵马,伤其元气,给朕腾出几年的时间来就行啦。”那时候内政改革完成,国力大增,再次远征,才是一战而定。

庆德顿道:“是奴才们无能,令主子忧心了。”

胤礽摆摆手:“不要说这些场面话了,”一笑,“你我快要成亲家啦,你早些回家,明儿来领旨吧。”

由于庆德的回归,弘晨的婚礼正式进入了程序。接旨这种事情只要有旨意有人,随时都能办。只是放定、纳彩却是要看黄历的。庆德回到京城是在四月末,次日接了旨,足又等了一个月,才到了所谓吉日。由于此时皇室已经挪到畅春园里避暑了,而福晋父接旨是要到乾清宫的,胤礽不得不带着大臣在这一天又到了乾清宫,颁完旨,再回畅春园。

接下来是纳采,又是过了不少时日。

婚期定在了十月,孝惠章皇后的忌辰之后。皇室又迁回了紫禁城里,弘晨的新房早经布置好了,石家送嫁妆的队伍也开始行动了。

石家对于家中女孩子做福晋这件事情是驾轻就熟的,样样周到。淑嘉在坤宁宫里是焦灼不安的,她还在担心近亲结婚的事儿。又没想到要怎么对这几个儿媳妇,照说该一视同仁的,但是对于这个侄女儿,不免又心生几分偏向。颇感染了几分龟毛毛病的淑嘉在屋里踱起了步子。

红袖见状偷笑,皇后心里对娘家到底是照顾的。上来道:“主子娘娘,别急,明儿新人就来拜您了。”

淑嘉苦笑:“我总觉得心里不安。”

“纵使您不放心六福晋年轻,难道还信不过家里的调教?”

也对,她爹鬼精鬼精的。不对!我担心的是近亲结婚。

得了吧,你的儿子里只有一个是近亲结婚的,要担心基因问题也只担心一个。另有一件大杀器却是要让你担心剩下的几对儿的。

新人请安,淑嘉悟到了比探亲结婚还会影响到夫妻关系的另一件事情。除了茂妃、谦嫔,坤宁宫里的来就都是她的晚辈了,儿媳妇们一个不落,全过来伺候着。

淑嘉眼睛一扫,忽然发现,这些儿媳妇实是“千人一面”。新妇欣乐倒是透着一点鲜灵,成了个参照物。

皇家媳妇,皇家媳妇,选择的标准已然坑爹,在日后的生活中又时时端着范儿,难怪难怪,难怪康熙费尽苦心选了那么多儿媳妇,最后跟丈夫感情好的没几个!

也许暗地里都有特别的一面,但是见了人,就怕失了身份,一个赛一个地“规矩”,别说年轻的儿子们了,就算是有点年纪、做婆婆的自己,也不会特别喜欢啊!

错了,错了!从一开始就弄错了方向,大概赫舍里氏听了自己的提点,理解得更加歪曲了吧?

第283章 命里有时终须有

“主子娘娘?这”赵国士小心翼翼地请示,“还是奴才跑一趟么?”

“你去罢。”

“嗻。”

石文晟死了,石家老一辈的人又死了一个。淑嘉经历过不少场葬礼了,华善、石琳、康熙、石文炳、孝惠、石文晟,一次一次,感觉都不有不同。开始是觉得人生一世必有一死,心存惋惜,到了现在,却渐渐沉重了起来。也许是自己也上了年纪的原因,遇上了这样的事情,然多愁善感了起来。

也因此,对于逝者,越发多了一份尊敬。对于生命,更添一分敬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