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孩子……”云翼终于反应过来,却听云煦冷声道:“你也闭嘴!”

云翼咬着牙没强忍着没有说话,却还是忍不住扭头去看百里渊。确实,百里渊虽然有一半的貊族血统,却长得很像天启人,或者说长得很像百里轻鸿。只是看起来有些消瘦和切磋,云翼虽然没见过他百里轻鸿少年时的模样,却也知道百里家的麒麟儿必然不会是这样的性情的。

那男子忍下了怒气,道:“公子命我带小公子前往天启寻二公子,但是我们走到润州的时候正好听说云公子跟沧云城主一起来了北方,所以才转道过来的。”至于是听谁说的,男子并没有说云煦也没有问。

云煦淡淡道:“云翼,带这孩子出去。”

云翼皱眉,忍不住道:“二哥,我……”

云煦道:“先带他出去,我有事情要跟这位…谈。”

云翼叹了口气,只得走过去朝着百里渊招了招手。百里渊看了一眼站在自己身边的男子,又看了看云煦,沉默地跟着云翼走了出去。

云翼带着百里渊绕到了帐篷后面僻静的地方,看着眼前的少年神色也有些复杂。他是恨百里轻鸿的,连带着自然也不会喜欢百里轻鸿和那个貊族女人生的孩子。但是看到眼前这个看起来仿佛有些内向的少年,云翼有些头疼。

百里渊也在打量着云翼,这一路上带着他来的人已经跟他说过很多了。其实不说他也是知道的。眼前这个人是自己的亲叔叔,但是他显然并不喜欢自己。父亲为自己保留了百里这个姓氏,但是…以百里为姓的家族其实早就已经抛弃了这个姓氏,自然也就已经将他们这两个依然姓百里的人排除在外了。但是,这却不能怪他们。因为无论是谁来看,这显然都是父亲的错。然而作为儿子的百里渊却是最没有资格说自己的父亲的人。

“你…几岁了?”云翼忍不住问道,这孩子看起来应该有十三四岁了,但是怎么一点儿都不像这个年纪的少年该有的模样?

百里渊看了看云翼低声道:“十四…马上就十五了。”

云翼皱眉道:“你怎么看起来这么瘦弱?你爹没给你吃饱饭么?”

百里渊有些窘迫,他虽然从小就不受重视,倒也不至于没吃饱饭的程度。不过他的身体确实不如弟弟妹妹好,早年还算好一些,等到能开始习武了父亲才发现他根本不适合习武,虽然也练了一些但是想要成为父亲那样的高手却太勉强了。如今弟弟妹妹都渐渐长起来了,他倒是显得越发有些单薄了。

云翼也觉得欺负一个孩子没什么意思,但是面对这个本该是他血缘至亲的少年他却着实不知道能说什么。只得挥了挥手蹲在一边发呆不再理会理会云翼,如此一来百里渊倒是更加尴尬了。不过他到底是在明王府和昭国公主府那样的地方生活了这么多年,这点尴尬倒也没觉得什么。见云翼不想理会自己便也默默地站在一边不再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才看到云煦和那送百里渊来的男子走了过来。云翼从地上一跃而起,“二哥!”

云煦对他摇摇头,看向百里渊的神色却有些复杂。好一会儿,方才轻叹了口气道:“跟我去见沧云城主吧。”

百里渊有些紧张,他已经不是孩子了自然知道沧云城主是什么人。沧云城主不仅仅是名震天下的绝顶高手,貊族最大的敌人之一。这两天俞叔还告诉他,沧云城主也是神佑公主驸马,当初的天下第一首富长离公子。百里渊是见过长离公子,在他的印象中那个病弱的公子是个很可怕的人。却不知道那样的一个人又怎么能成为让貊族铁骑都无法奈何的沧云城主的?

那男子神色温和地看向百里渊安慰道:“小公子,不用怕。”

百里渊沉默了点了点头,“我不怕。”在貊族,他这个年纪已经不是孩子了。如今出门在外,他更没有资格畏惧什么。

云煦神色稍霁点了下头转身带着人去找君无欢了。

他是不知道,百里轻鸿和拓跋明珠那对夫妻是怎么将一个好好的孩子养成这样的,但是这孩子的脾气性格当年的百里家是看不上的。并非说世家子弟就得眼高于顶傲气凌人,而是这孩子待人接物总是这般小心谨慎的模样总归不像是好的家庭能养出来的。早些年听说百里轻鸿和拓跋明珠夫妻情深如胶似漆,如今看来倒也不尽然了。

另一边的大帐里,君无欢坐在主位上微微凝眉打量着跟前的少年挑眉道:“百里轻鸿的儿子?百里渊?”

百里渊上前一步,规规矩矩地拱手道:“百里渊,见过长离公子。”礼仪倒也还算周到。

君无欢饶有兴致地打量了一番百里渊,直看得百里渊额边隐隐冒出了汗珠,就连站立都有些不稳了方才淡淡地撇开了目光。问道:“百里轻鸿是怎么想出来,将这孩子交到我手里的?他倒是一点儿也不怕。”

跟着百里渊的男子也松了口气,还是如实道:“公子吩咐,将小公子送到二公子手中。”谁有知道云煦会跟着君无欢跑到北地来?但是这个时候带着小公子回上京肯定是不行的。公子既然这么吩咐了,肯定也做好了小公子落到神佑公主手里的准备。所以思虑再三,他还是决定按照公子的吩咐行事。

君无欢笑了笑,道:“送过来了,还打算要回去么?”

“在下不知。”男子道。

“不知?”君无欢道。

男子道:“在下确实不知。”

君无欢点点头道:“也罢,云煦,你怎么看?”

云煦蹙眉道:“我们立刻就要北上,云翼在军中也不方便照看孩子。只怕还要麻烦公主。”

没有说将这孩子送到沧云城去,看来云煦虽然深恨百里轻鸿但是对这个侄子却也还是有几分心慈手软的。倒不是说去了沧云城就会被苛待,但是比起平京沧云城也确实不是个适合百里渊成长的地方。不过……“如果他的身份暴露……”如果百里渊的身份在平静暴露,日子只怕还不如在沧云城。即便是阿凌也未必就能护得了他安宁。

云煦道:“那就换一个身份,而且他应当也不必出现在平京城中。只请公主照拂一二便可,等我回去了再设法安顿他便是。”至于将来怎么样,那就再说。百里轻鸿能将这孩子送出来说明上京对他来说已经不再安全了。总不能再将他送回去送死吧?

君无欢也没什么意见,只是点了点头道:“云翼?”

云翼沉默地点了点头道:“我会派人送他回去见公主的。”无论如何,云翼现在也做不到真的将这个孩子当成亲侄子来看待,更不用说照顾了。但是他也不想伤害这个孩子,所以送到平京由神佑公主照顾是最好的选择了。

君无欢道:“那便如此吧,我现在倒是有些好奇,上京到底会发生什么事情了。想必会很有趣的,云煦,你觉得呢?”

云煦垂眸道:“看来确实有事。”而且还不是小事。

上京皇城里的局势越发诡异莫测起来,仿佛北晋朝堂上积压了多年的暗流汹涌终于在一夕之间爆发了一般。各方势力都开始加入了其中,有效忠于拓跋梁的,有反对拓跋梁的,还有和稀泥和趁机搅混水的,还有隔岸观火的。

当以拓跋罗和焉陀家为首的庞大势力向拓跋梁发难的时候,拓跋梁才恍然发现自己对朝堂的掌控并没有他以为的那么强大。更不用说因为这次对天启用兵地失利,更是让拓跋梁的名声和威望一泻千里。四万貊族精兵阵亡,这件事必然是需要有人来负责的。但这个负责人的人却不可能是田亦轩,因为无论是田亦轩还是田家都付不起这个责任。必须有身份更显赫的人来承担这个责任。而毫无疑问,这个人不能是拓跋梁自己,那就只能是阿忽鲁了。

拓跋梁将自己关在了御书房里,脸上是前所未有的愤怒和挫败。

无论是登基之前,还是登基之后他都从未品尝过这样挫败的滋味。而这一切,却都是那个当年他并未看在眼里,如今却在千里之外的天启公主赋予他的。拓跋梁迫不及待地想要报复,如果可以他想要立刻挥兵南下,踏平整个平京。让那个神佑公主品尝一下当年那些天启皇室的女眷所承受过的痛苦。

但是,他却知道这些都只能是妄想。

在刚刚损失了几万兵马的情况下,无论是哪一方的人都不会同意他这个时候再次出兵天启的。比起近在眼前的靖北军和沧云军,一江之隔的天启根本就不是他们眼下的首要目标。而他这个皇帝,却在没有告知过任何朝臣的情况下悄然出兵一个根本不是他们预定目标的地方,导致白白葬送了几万兵马。这在所有的貊族人眼中,都是他这个皇帝极大的失误。若不是因此,拓跋罗那些人这几天也不敢如此嚣张。

“启禀陛下……”

“砰!”门口的内侍话还没说完,就听到重物落地的声音在里面响起,然后是拓跋梁的怒吼,“滚!”

内侍为难地停顿了一下,却还是道:“陛下,中书令求见。”

御书房里,许久没有声音。好一会儿,才听到拓跋梁的声音再次传来,“滚!”

即便是拓跋梁身边得用的内侍,也绝不敢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皇帝的威严。内侍这次不敢再多说什么,连声应是匆匆去回复求见拓跋梁的朝臣了。

御书房里拓跋梁伏在案上喘着粗气,他当然知道那些人是来干什么的。他也知道,这次的事情必然需要有个人来承担责任,而在所有证据都指向了阿忽鲁的情况下,这个时候再见此想要保阿忽鲁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但是拓跋梁同样也知道,如果他就这么放弃了阿忽鲁,将会让跟随自己多年的亲信们寒心。

但是,他别无选择。

如果他依然一意孤行的话,那四万将士的性命不能给出众臣一个满意的交代。那么…那些在暗处虎视眈眈的人绝不会对他客气。北晋毕竟还不是一个皇帝能够唯我独尊的国家,那些皇室宗亲,那些权贵们,随时有可能向他发难。

深吸了一口气,拓跋梁已经坐直了身体,脸上也多了一丝决然。

“启禀…陛下。”门外的内侍有些战战兢兢地道,拓跋梁却已经平息了方才的怒气,沉声道:“何事?”

“瑶妃娘娘来了。”

拓跋梁眼神微软,道:“让她进来。”

祝摇红端着药走了进来,看了一眼拓跋梁道:“听太医说陛下还没用服药?”

拓跋梁定定地望着祝摇红,祝摇红一怔有些不解地低头看了看自己,“可是我有什么不妥?”

拓跋梁望着祝摇红,良久方才道:“你恨过朕么?”

祝摇红愣住,慢慢垂下了眼眸走到桌边将手中的药碗放下,道:“现在还说这个做什么?”

拓跋梁一把抓住她的手腕道:“这么说,就是恨了?现在看到朕这般处境,你心里很高兴吧?”

祝摇红脸色一沉,冷笑一声甩开了拓跋梁的手道:“陛下受了气也不必往我身上撒,既然看我不顺眼杀了便是,何必在这里故意刁难?”拓跋梁也没有想到祝摇红会突然发脾气,一时间倒是不知道说什么了。

祝摇红却不管他的脸色,冷笑道:“看来陛下也用不着我关心了,毕竟…说不定我还会在陛下的药碗里下毒呢。”说罢,端起桌上的药碗就要往自己嘴边送。

拓跋梁连忙挡住她,“你这是做什么?”这虽然是清毒的药,但是没病没痛的喝了也没有什么好处。见祝摇红依然沉着脸,拓跋梁叹了口气道:“是朕不对,朕这不是心情不好么。”取过祝摇红手中的药碗放到了一边,祝摇红看了他一眼沉默了片刻方才道:“我不知道还恨不恨陛下,不过…都过了这么多年了,说恨不恨的,又有什么意义呢?我身体不适,先告退了。”

说完,转身便往外面走去。

拓跋梁望着她离去的背影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有些疲惫的揉了揉额边。这会儿他也没有心思关心别的事情了,眼下的局面才是最重要的。

“来人。”

“陛下?”

“宣三品以上文武官员和皇室宗亲勋贵,进宫议事!”

“是,陛下!”

御书房外不远处,祝摇红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御书房,眼底闪过一抹寒芒。

恨不恨?

区区一个恨字怎么能形容她的心情呢?不过,她恨的不只是拓跋梁一个人,而是所有的貊族人。所以,当年她毫不犹豫地投入了公子麾下,也并不介意这些年一直留在拓跋梁身边。即便是每一天,她都恨不得一把捏死他。但是…只要能将这些貊族人全部都赶出去,洗清天启人身上的耻辱,让她的父母家人瞑目,做什么她都不介意的。

这世上,还有很多跟她一样的人。他们或许隐藏在不起眼的地方做着外人看来最平凡卑贱不过的事情,但是他们心中所想都是一样的。

所以,貊族怎么能不亡?

拓跋梁,怎么能不死呢?

“娘娘?”身边的侍女不解地道。

祝摇红回头,淡淡一笑道:“没什么,走吧。”

“是,娘娘。”

第516章.517、太贪心!

君无欢也没有想到,刚到京城便能收到这么大一个惊喜。拓跋梁终于抵挡不住朝堂上下的施压,下令将阿忽鲁满门收监侯斩了。原本,拓跋梁并不想用阿忽鲁叛国这个罪名,而是战前失利,导致大军全军覆没。毕竟前者看起来实在是让人有些难以置信,倒更像是替人背黑锅的。但却不知道谁直接给捅了出去,一下子不仅是整个京城的貊族人,就连上京附近各地的百姓和驻军都大为不满。而且这个影响还在渐渐往外扩张,也就是说,阿忽鲁家的人死定了。

“公子。”明镜坐在君无欢下首,恭敬地禀告这些日子以来京城发生的事情,有些羞愧地道:“劳烦公子亲自走一趟,明镜无能。”君无欢摆手道:“我是有别的事情,你做的很好。”

虽然君无欢这么说,明镜却也还是知道公子只怕还是有些不放心他们。否则如今沧云城也并不轻松,毕竟西秦摄政王总归是个外人,如何能有公子亲自坐镇更让人放心?

“云行月去哪儿了?”君无欢看了一眼房间里,微微皱眉问道。自从他们到了,还没有看到过云行月的踪影。明镜愣了愣道:“云公子送了信过来便离开了,只说近期会留在上京附近有事可以传讯给他。属下并不知道他在哪里,公子找他有事?”

君无欢有些不悦地蹙眉道:“阿凌让他来给你帮忙,他送了封信就走了?”

明镜道:“云公子走的有些急,好像有什么事。公子若有急事,我这便联系他,他留下来传信的方法。”

君无欢道:“罢了,回头我自去寻他。还是先说眼前的事情吧。”

明镜点头道:“如今拓跋梁已经被那些与他敌对的人逼到了极点,否则也不会放弃阿忽鲁家的人。如此下去,若不是被人打压下去从此沦为傀儡或者干脆被赶下皇位,只怕就是要爆发了。”君无欢挑眉道:“你觉得哪种可能更高一些?”

明镜道:“以拓跋梁的脾气,只怕是后者。何况他也不是没有实权的皇帝,手中还握着不少兵权。只要有这些在,谁也不能轻易动他。”即便是焉陀家,南宫御月甚至是拓跋罗这些人也没有人敢贸然对拓跋梁出手。还需要他们在背后推波助澜。

云煦坐在一边听着两人的对话,好一会儿方才问道:“百里轻鸿在做什么?”

明镜愣了愣,他并没有见过云煦不过却也知道云煦是百里轻鸿的亲弟弟。一时间倒是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了,侧首看向君无欢。君无欢微微点头,示意他不用顾忌。明镜这才道:“虽然前些日子拓跋梁中毒的事情让拓跋梁对百里轻鸿的态度多了几分慎重,不过我们相信拓跋梁其实更相信是有人想要离间他的百里轻鸿的。”

云煦蹙眉道:“拓跋梁如此轻信于人?”

明镜冷笑了一声,“倒也不算轻信。毕竟百里轻鸿是用了十多年的时间,百里家几乎全族和灵犀公主的性命。啊,还有谢老将军……都做到这个地步了,即便是拓跋梁自己也不会回头了吧?”

明镜这话不仅是在说明事实,同时也是在提醒云煦最好不要对百里轻鸿保佑太多的期望。他们现在或许是跟百里轻鸿同一目的,但却绝不会永远都是同一个立场地。

云煦却没什么反应,只是皱着眉思索了好一会儿方才抬头看向君无欢道:“我想见百里轻鸿一面。”

君无欢倒是不甚在意,只是道:“这个时候,百里轻鸿未必肯冒险见你。”

云煦冷笑一声道:“他既然将儿子送到了我手里,想必也知道他没有拒绝的权力。”

君无欢不以为意,“你真的能杀了百里渊?他既然将百里渊送出来了,也未必就有你以为的那么在意他的生死。”在云煦和云翼看来,或许百里轻鸿将百里渊送出来是担心百里渊的安危,有托孤之意。但是在君无欢看来,未尝不是百里轻鸿送给他们的人质,以示结盟的诚意。毕竟…百里轻鸿只怕也未必敢保证,云煦和云翼就真的能保证百里渊的安全,更不敢保证,他们不会拿百里渊来威胁他。

百里轻鸿还敢将人送出来,自然就做好了不被他们要挟的准备。

云煦笑道:“长离公子想岔了,我并没有打算用这个威胁他。我比你更清楚,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将百里渊送出来,只怕已经是他对这个儿子仅有的感情了。拿他做威胁能有什么用处?”

明镜有些不解,“这个时候你见百里轻鸿,是想要跟他说什么?”有些事情,根本没有回头的路可以走。百里轻鸿走到如今这个局面,无论如何也是回不了头了。

云煦淡笑道:“只是有些恩怨要了结一下,以后应该也没有什么机会了。”

君无欢想了想,道:“可以。”

“公子……”明镜皱眉,想要说什么。君无欢道:“无妨,反正我也还要见百里轻鸿一面,多见一个人想必也是无妨的。谢廷泽的帐,我还没有跟他算。”说到此处,君无欢的声音立刻变得森冷了几分。就连云煦脸色也阴沉了几分。天地君亲师,百里轻鸿犯下弑师的大罪,罪无可赦。

“是,公子。我明白了。”明镜沉声道。

深夜,上京皇城外一处偏僻幽暗的山谷里,百里轻鸿身形翩若惊鸿,在淡淡的月光下悄无声息地掠了进来。站定之后方才看到,山谷中站着的并不是只有他要约见的那一个人,在那人的旁边还站着另一个人。脸色不由得一沉,冷声道:“长离公子,我记得只约了你一个人。”

君无欢抬眼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有些不以为然地道:“百里公子太过谨慎了,有你我在此,难道还能被人偷窥了不成?”

站在君无欢身边的云煦也抬起头来,看向百里轻鸿笑道:“百里驸马不想见我?”

百里轻鸿一愣,看向云煦的眼神有些复杂。他当然不会忘记,几年前云煦给他的那一刀,以及被拓跋明珠打落悬崖的模样。虽然早就知道云煦没事,当时等在那里只怕也是神佑公主的计谋,百里轻鸿的心情也还是有些复杂。

君无欢扫了两人一眼道:“我不是来看两位叙旧的,百里公子,你这段时间的作为,跟咱们原先说好的可不太一样。”百里轻鸿也将目光从云煦身上移开,冷声道:“这话应该我来说才对吧?给拓跋梁下毒的是你们的人吧?你们想做什么?”

君无欢笑容极淡也极冷,“结果对百里公子并没有什么坏处,拓跋梁认为有人想要离间你们,以后只会更加信任百里公子才是。”

百里轻鸿冷笑道:“长离公子有本事随时给拓跋梁下毒,根本用不着跟我合作,随时都可以杀了拓跋梁。既然如此,还费这些功夫做什么?”君无欢摇摇头道:“一个拓跋梁,不算什么大事。非要他死的话,阿凌当初能杀了先帝难道我杀不了拓跋梁?”

百里轻鸿垂眸,“我自然知道长离公子想要什么,但是…长离公子也不能不给别人留活路吧?若是如此,合作的意义何在?”

君无欢摇头道:“百里公子只怕是误会我了,我们对百里公子…没什么仇怨,除了谢老将军的仇。选择做什么,也是百里公子自己的事情,何来的不给别人留活路?只不过,比起别人百里公子原本就没什么胜算。这一点你自己也清楚的。现在怪到我们头上,未免有些过分了吧?”

百里轻鸿抬头定定地盯着君无欢,“你果然知道。”

君无欢笑道:“我说了,你没有胜算。”

“你说了不算。”

君无欢道:“那你应该找南宫御月合作才对,你们俩肯定能聊得来。不对,在上京这么久…你们俩真的完全没有合作么?”

百里轻鸿不答,君无欢微微蹙眉好一会儿方才轻叹了口气道:“差点被你们骗了,百里公子能有这样的底气,自然是有人暗中支持的。说不定,你们俩合作的时间比我想象的还要久吧。我倒是没想到,南宫竟然如此会做戏。”看来也不是他以为的那么莽撞无脑啊。

“长离公子放着沧云城不管,亲自来上京……”百里轻鸿果断地换了个话题。

君无欢道:“自然是来助各位一臂之力了。”

百里轻鸿不置可否,“看来素和明光也靠不住。”有素和明光在,君无欢敢随意离开沧云城。不要告诉他秦殊领兵打仗的能力可以与漠北狼主相提并论,“我不管长离公子想做什么,只希望你不要插手搅局即可。”

“搅局?比如?”君无欢微微倾身,一派温文尔雅的世家公子风范。

百里轻鸿冷声道:“比如临阵倒戈。”

君无欢道:“百里公子想多了,我还等着拓跋梁的人头做礼物,送给阿凌做贺礼呢。”

如此血腥的贺礼,让站在旁边的云煦忍不住抽了抽嘴角。百里轻鸿倒是没什么反应,只是道:“如此最好。”

君无欢迟疑了一下,还是问道:“百里公子,如果我拿百里渊要挟你,你会不会考虑放弃你现在要做的?”

百里轻鸿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并不答话。君无欢也不意外,侧首看向云煦,“听明白了么?”

云煦略带嘲讽地一笑,“对这种人何必多此一问?”

君无欢道:“所以,你又何必多此一举,千里迢迢的来见他?”

云煦看向百里轻鸿,冷声道:“上一次见面,有些事情没来得及说清楚。这次长离公子在此,正好说个明白。”

百里轻鸿看向云煦,显然也不明白有什么事情值得他千里迢迢地专程跑到上京来跟自己说。只听云煦冷声道:“百里驸马,劳烦你将百里家嫡长孙的信物教出来。”百里轻鸿微微一愣,神色微变看着云煦并不说话。

云煦冷笑一声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有朝一日你若是功成名就了,自然还是百里家的好儿孙么?我和三弟既然已经易姓,你自然可以心安理得继续将百里家这个姓氏传承下去?你将百里渊送给我,也是想表达这个意思吧?”

百里轻鸿沉默不语。

云煦道:“用不着,祖父和父亲临终前说过了。无论你将来是位极人臣还是君临天下,是被人踩入烂泥还是碾作尘埃,都跟天启百里氏毫无关系。所以,请你将百里家嫡长孙的信物交出来。你是北晋驸马,改不改姓轮不到我们管。但是天启百里氏这一支,没有百里轻鸿这个人。

夜色中,百里轻鸿站得笔直,脸色却苍白如纸,就连嘴唇都仿佛完全失去了颜色。

云煦继续道:“至于那个孩子,你放心…我就算再恨也不至于迁怒一个孩子。我已经写信给神佑公主了,那孩子会被送到一个安全的地方。永远…也不会有人打扰他的清静。”也就是说,百里轻鸿也永远别想再认回这个孩子了。至于一个十五岁已经可算是大人的少年,怎么让他安稳的待在云煦指定的地方,这就是云煦自己需要操心的事情了。

良久,才听到百里轻鸿低声问道:“我若是不给呢?”

云煦冷笑一声,“你以为,你有选择么?”

百里轻鸿看向君无欢,君无欢负手而立道:“你们的家事,我是不管的。”

云煦问道:“你以为,只有长离公子一个人会搅局么?百里轻鸿,什么都想要,你不觉得你太贪心了么?”

百里轻鸿声音有些沙哑,低声道:“当初…难道有人给过我选择的余地么?你恨我…就是因为当年我没有选择去死是么?”

云煦冷声道:“我不该恨你么?”

“不想死,也有错吗?”

云煦冷冷道:“不想死没错,这世上谁都不想死。你不想,我不想,祖父祖母,父亲母亲同样不想。但是你不能因为你不想死,就让别人去死!你更不能让人死不瞑目!”

“……”

第517章.518、唯一的盟友

山谷里瞬间有陷入了沉默,如果是楚凌在此的话多半不能理解百里轻鸿和云煦对那所谓百里家嫡长孙信物的看重。毕竟百里家如今都没有了,剩下的只是一个云家而已。家都没有了,还要信物做什么。但是君无欢却是明白的,或者说生在这个世上的每一个名门世家出身的子弟都是明白的。这是他们存身立世的根本所在,百里轻鸿生下来就是百里家的嫡长孙,他可以离开百里家,也可以改姓。但是如果真的将这个信物交出来的话,就代表着百里家否定了百里轻鸿这个人的存在。

这甚至跟百里轻鸿当不起百里家的未来家族选择将信物收回交给另一个能够担负得起的人还不一样。

云煦是要彻底抹杀百里轻鸿曾经在百里家存在过的痕迹。

这听起来仿佛是个笑话,但是这世道确实是认这一条规矩。一旦百里轻鸿交出了信物,从此他跟百里家在也没有任何关系。百里家没有生过他养过他,他与百里家无恩无怨无仇。甚至,天下人都不会再承认百里轻鸿依然还姓百里。他将会彻底变成一个没有身份,没有鬼处的孤魂野鬼。他或许依然可以宣称自己复姓百里,但是任何一个稍微有些底蕴的家族都不会承认。这其中也包括早已经判出了天启的田家。

田家虽然投靠了貊族人,但世上他们的习俗传承依然是完完全全的天启人。只要云煦将这个消息昭告天下,除非百里轻鸿真的有本事登上九五之尊的位置强迫田家承认他的身份,否则田家同样也会接受这个结果,因为这也是他们传承了许多年的传统。

对于身世的重视,楚凌未必会懂。在楚凌看来,我即是我,与什么出身来历都毫无关系。但是在他们这些世家子弟眼中,被家族彻底抹除是比被逐出宗族更可怕的事情,是完全抹杀他们存在意义的惩罚。

君无欢站在一边看着这对兄弟没有插嘴。

云煦冷着脸朝着百里轻鸿伸出了手,眼神坚定不移。显然并没有丝毫收回之前的话的意思。

百里轻鸿伸手,取出了腰间夹带中的一枚玉佩却并没有递给云煦。

云煦冷笑一声道:“何必如此惺惺作态?我若是你,当初作出选择的时候就会让人将玉佩送回百里家。若是如此…祖父和母亲她们或许不会死。”百里轻鸿握着玉佩的手颤了颤,道:“你很想让我死?”

云煦道:“难道你不该死?”

百里轻鸿垂眸不语,云煦抬头看了一眼幽暗的天空,道:“你说得对,当年你困守孤城无人救援,落入貊族人手中被迫归降。天启朝堂上下都没有资格指责你什么。毕竟是他们先对你不仁不义。这些年,你是不是也用这些话劝说自己的?但是…你觉得,百里家的人也没有资格怪你么?”百里轻鸿被迫归降不假,但他并不是没有机会和办法逃走。但他依然选择了留下来,而承受后果的人却是百里家的其他人。这也是云煦最恨百里轻鸿的地方。

百里轻鸿摇了摇头不再说话,这些话他并不是第一次听到。当初到底是怎么想的其实已经有些模糊了,但是回过神来他却已经都到了现在的路上。一切都已经无法回头了。

百里轻鸿深吸了一口气,望着云煦的眼角有些微红。沉声道:“渊儿……”

云煦嗤笑一声道:“将他送到天启,你就没有想过他会遭遇什么吗?还是你觉得,我会毫无芥蒂的接受他?天启人也会毫无怨言地接纳他?你就不怕等我回去他已经被人弄死了?既然没那么在意,现在又来装什么父子情深?”

百里轻鸿垂眸道:“总比留在上京好,他已经十五岁了。”十五岁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就算云煦不愿意关照他,也不至于就真的活不下去。

旁边君无欢突然轻笑一声道:“如果百里公子事败,百里渊留在上京固然难逃一死。如果百里公子事成了,百里渊留在上京也只会更加尴尬吧?我看那孩子心性还不错,想必百里公子也不愿意让他看到自己的父亲还有这样的一面。如此说来,倒也还有几分爱子之心。”只是这一点爱子之心比起百里轻鸿想要做的事情实在是太过微不足道罢了。

百里轻鸿看了一眼君无欢,君无欢道:“百里公子,既然早就已经选定了路。磨磨蹭蹭地哪一边也痛快不了,何必呢?”

百里轻鸿皱眉道:“看不出来城主如此洒脱。”君无欢若真的毫不在意,当初化名又何必依然姓君?

君无欢淡然一笑道:“我说你成不了事,不仅是因为天时地利人和不在你。更是因为你这个人…”打量了百里轻鸿片刻,君无欢摇头道:“你这人…若要做好人,偏偏不能动心忍性,宁折不屈。要做坏人又不够丧心病狂,还总想着要名声亲人,盼着有人理解你的苦衷。拉拉扯扯,不干不脆如何能成事?”

百里轻鸿问道:“若是城主,你又该如何?”

君无欢淡淡道:“要么动心忍性,成全一世英名。要么绝情断爱,投入炼狱何必管众生红尘?”

百里轻鸿愣了半晌,终于还是叹了口气将手中的玉佩抛给了云煦。也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纵身掠入了茫茫夜色中。

云煦握着依然带着淡淡余温的玉佩,看着百里轻鸿远去的背影面无表情。良久方才道:“长离公子方才说,你自己能做到么?”

君无欢莞尔一笑,挑眉道:“你觉得呢?”

云煦看向君无欢,好一会儿方才点头道:“是了,长离公子确实能做到,无论哪条路对你来说都不是难事。”长离公子早年的遭遇未必比百里轻鸿的遭遇轻松,他也有足够的理由仇视天启肆意妄为。甚至他如今的性命都依然还是朝不保夕的。但是他却还是选择了成为沧云城主,守护一方百姓安宁。君无欢建立沧云城的时候,年纪并不比百里轻鸿成为俘虏的年纪大。但是他们却做了截然不同的选择。

君无欢看向云煦有些好奇地问道:“你就真的那么希望他死?”

云煦把玩着手中的玉佩,淡淡道:“除了死,他还有别的路可以走么?我不想在祖父和母亲的墓前再看到他。”

云煦亲自断掉了百里轻鸿所有的念想和退路。百里轻鸿成功也就罢了,失败了只能去死。因为这天下已经再也没有他的容身之地了。

百里轻鸿回到公主府中,站在书房门口刚要踏进去却险些一个踉跄栽倒在地上。幸好他身手敏捷,立刻就稳住了身形并没有倒下去。

“你这是怎么回事?该不会是君无欢对你下黑手了吧?”一个有些兴味盎然的声音在书房里响起,百里轻鸿神色一变看向来人,不悦地道:“你怎么来了?”南宫御月坐在窗口抬头心上着幽暗的夜幕,一边回头看他道:“不用担心,这世上能抓住本座踪迹的人没有几个。”那样的高手,自然也不会闲的没事专门蹲在白塔边上盯他的稍。

百里轻鸿反手关上门,冷声道:“国师大驾光临,所为何事?”

南宫御月轻笑一声道:“所为何事?自然是为了明天的事情了。”

百里轻鸿道:“我的身份帮不上忙。朝堂上的事情不是应该国师负责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