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围观的两个脸上看不见一丝尴尬,俱都是笑的平常。不说岑兰芷一脸的不以为然,卫谨之的表情也是正人君子的很。这两人一个没有羞耻心,一个不在意他人的目光,从在未明庄和卫家的时候就是这么一副如胶似漆的模样,一众人都看习惯了,他们自己都习以为常了。

想着自己还没将现在的事都弄清,卫谨之决定先找人询问一番。他毕竟是个习惯掌握主动的人,如今这么被动可不是他的风格,就算目前看来没感受到什么恶意,他还是习惯多想多谋。

卫谨之起身,扶起岑兰芷,以手为梳替她理了理长长的头发,带着柔和笑意亲昵的同她鼻唇相触,“过会儿我们再细谈。”

等两人打理整齐,再同岐鹤坐在一起的时候,卫谨之总算是从岐鹤那里知晓了目前一个大致的情况。

第57章

音迟见到卫谨之的时候,那张堪称人间绝色的脸瞬间一黑,因为他想起了自己和岑兰芷的赌约,他输了。

除了被祭司带进来的外人,已经有几百年没有人能误打误撞的突破迷雾之界到族内来了,谁知道偏偏恰好就是这么个人进了来。想起自己那时候和岑兰芷定下赌约,心中不屑的心情,音迟觉得自己的脸火辣辣的疼。

难不成这是天意?池阴族最是信奉因果轮回,觉得万事万物必有其衍生的规律,音迟不得不多想了那么一点。

然 后很快的,他的那种不高兴的心情就消失的一点都不剩,取而代之的是庆幸。会让他出现这种心情转变,是因为岑兰芷自从卫谨之出现之后,就再也不粘着岐鹤了, 改和卫谨之形影不离。眼看自己喜欢的人终于不用每日和那么讨人厌的小疯子混在一起,音迟高兴的就差没对着山谷长笑抒发这些日子的郁气。

要 知道他这些日子看着自己喜欢了这么多年,愣是不敢轻举妄动去亲近的族长,和岑兰芷聊得那么高兴,甚至亲手负责她的饮食起居,音迟躲在一旁看着心里有多烦 躁。大概就像是小心翼翼养了许多年的树终于结果了,舍不得吃最后便宜了树上的虫子,这样一种让人忍不住咬牙切齿的感觉。要不是岑兰芷身体里还在孕育生长的 一日枯荣,他早就上去把胆敢摸族长胸的岑兰芷扔到池阴族外了。

对于一来就转移了岑兰芷视线和经历的卫谨之,音迟看着就非常的顺 眼,再加上卫谨之那一贯温和从容的举止,他有心与人结交,那自然是会让同他相处的人感到如沐春风,几乎在他来到池阴族的第三日,音迟就答应了尽早替他调养 身体拔出体内的恶疾。没有一丝强迫,也不是因为岑兰芷的赌约被迫去做,而是发自内心的觉得,这样一位清风朗月的男子若是消失在世间,实在是一桩憾事。

池阴族人多多少少都有着辨善恶识人性的天赋,卫谨之虽然想的颇多,但是为人极有原则,也不是那等滥杀之辈,反倒是性子里温润淡泊,与岐鹤有几分相像,使得不少与他交谈过的人都忍不住对他生出些许好感。

卫谨之来到池阴族,也没有急着离开,毕竟此刻不管是他还是岑兰芷的身体情况都不乐观,最好的选择就是暂时留在这里。既来之则安之,卫谨之最不缺的就是耐性,他还当真就抛开了外面世界的风雨欲来,从从容容的在池阴族过起了山居避世的日子,一派隐逸大家风范。

此刻的卫谨之,同之前还未寻到岑兰芷的卫谨之相比,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两个不同的人一般。一个是夏夜雷雨,随时都可能发出雷霆声响,气势逼人而危险;一个是春日细雨,不知不觉中让人觉得心情宁静,润泽万物而无声。

卫谨之病的严重,岑兰芷就是他的治病良药。

而在卫谨之身边的岑兰芷改变也是明显的,至少音迟就从未见过岑兰芷这么乖巧听话的模样,每日都乖乖的待在卫谨之身边,即使每日都会失去记忆,但是似乎对于卫谨之的喜爱永远不会被影响。

不管是卫谨之一起睡觉看书还是散步说话或者做些其他的事情,岑兰芷都没闹过什么幺蛾子,不会麻烦的一会儿要这个一会儿要那个,不会突然挑起刺耍起赖,和对待其他人的情形何止是天差地别,简直就是从最棘手麻烦的熊孩子变成了乖巧的五好学生。

其实要说在卫谨之身边的岑兰芷好打发也并不是,细细观察一番就会发现,并不是岑兰芷突然没有要求了,而是岑兰芷只要有要求,卫谨之都能提前察觉,然后十分体贴的满足她。就像是驯养一只高傲的猫,顺好了毛,她就乖乖的蹭蹭主人然后趴在他身旁酣睡。

如 果说看到岑兰芷,音迟第一次发现世界上还有这等难缠的女子,那么看到卫谨之之后,音迟则是第一次发现世上还有这等会无条件满足迁就另一个人的人,就连他这 么喜欢族长岐鹤,喜欢了她一百多年,也不是全无争吵的,他们也会有意见想法不合的时候,可岑兰芷和卫谨之两人之间似乎从来没有这种苦恼,他们就像是两个人 共用了一个脑子那么和谐自然。

卫谨之来到池阴族三个月,音迟没听到他对岑兰芷说过一句重话,没有拒绝过岑兰芷的任何一个要求提议,不厌其烦的和她讲述解释他们之间的一些事情。这两人之间柔情蜜意心有灵犀相处和谐的模样,大大刺激了池阴族内那些尚未婚配的小伙子小姑娘们。

因为他们大多寿数比寻常人要长,所以许多看着年轻的人实际上年纪都比岑兰芷卫谨之要大上不少,见到他们两人的相处情况,这些打光棍的人们都羡慕起他们来,然后他们就再也不在这两人面前晃了。每日需要和他们相对的音迟,是感受最深,受到的刺激最大的一位。

他 听着卫谨之用一种讲故事样的语气,给岑兰芷讲外面的局势,然后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讨论起未来的局势发展。期间涉及大大小小的各种官员谋士各方势力多达几百 种,你来我往中包含着每个人可能做出的决定而影响到哪一点,将这些人混杂在一起牵扯出来的各种发展可能,两个人就在这种像是玩乐一样的交流里推衍出来了。

看着卫谨之一边说一边轻轻松松寥寥几笔画出大块的地图,再由岑兰芷做游戏一样标注出各方驻扎势力,然后两人分别占着一方,用笔在地图上勾画,调拨兵力进行模拟战,厮杀的激烈又精彩的局面,音迟明白了岐鹤所说的,这两人不应该存活在这个世上是什么意思。

这样两个惊才绝艳的人物,说不定会翻出多大的腥风血雨。历来其实并不缺少这样的鬼才,特别是在乱世,最容易出现这样的人物。

反过来说,有这样的人出现,则大多代表着乱世将至。每个人的命运都并不注定,或许一个细微的改变,就能影响到无数的事无数的人,命运并不是一个代表框架的词,而是如流水一样流动着充满着不确定性的可能。

音迟几年前救了岑兰芷,间接改变了她的命运,现在他又为卫谨之调养身体,直接救了他一命,虽说他这样的行为可能是种下了因,但是谁又能确定这不是果呢,或许这正是寄于他身上的使命。

话是这么说,但这两人能不要上一刻还在谈笑间战场厮杀,下一刻就突然开始腻歪起来了吗,这么突然他防不胜防!音迟面无表情的在心中狰狞冷哼,侧过身眼睛避开那两个靠在一起的身影,继续配手中的药。

“只能亲一下吗?”

“方才只赢了我一局,自然只能如此。”

“那我输了三局,让你亲三下好了。”

“我会记着,明日若你能赢我两局便算了,若是不能,明日也不能…亲。”

“可是明日的我是全新的我,阑亭怎么能将今日延续到明日?”

“多说无益。”

“也对,那我就不说了。”

然后就是怀孕女流氓强行欺压病弱男的戏码,音迟这些日子看着从最初的惊诧到现在的波澜不惊,可见是到底经历了多少次这样的事情。

“兰芷,不可耍赖。”卫谨之的声音有些许无奈和好笑。

岑兰芷则是得意洋洋,那准了他不能如何,“嘿嘿~君子动口不动手,女子动手不动口!阑亭你可别挣扎,不然我动作一大肚子痛起来就不好了。”

流 氓,无耻!音迟这么评价着,忽然想到卫谨之前两日和他说起,如果他学到岑兰芷三分精髓,早就和岐鹤族长终成眷属了。就为了这句话,他才会特意呆在这里经受 折磨的,就为了习惯然后学习。可他站在这里听了这么多天的墙角,回去看到岐鹤还是没办法,岑兰芷对卫谨之说得那些话,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眼看着那边又要被岑兰芷得逞了,音迟拿着手里调好的药走过去,放在两个人中间隔开了两个人,冷着脸开口道:“左边卫谨之的药,右边岑兰芷的药。”

等音迟离开后,岑兰芷晃晃碗里黑漆漆的药,闻着那苦味挑了一下眉,“音迟先生今日的药看上去更加的苦了,可见他今日的心情也不如何好呢。说来,阑亭为什么要故意这么刺激音迟先生?”

为什么?当然是因为他不希望岐鹤同岑兰芷多接触,所以找了这个最合适的人去绊住她。卫谨之一笑,端起自己那碗同样苦的吓人的药,表情淡然的喝完,然后接过岑兰芷的那碗药,含了一口,抬眼微微笑着看向岑兰芷。

“虽然阑亭很甜,但是药真的太苦了。”岑兰芷虽然口中这么说着,却是已经倾身向前。

第58章

眉如远山,鼻似琼峰,唇比桃花。这是一张得天独厚的脸,美丽的像是撒上了柔和的光晕,透出珍珠般莹润的光泽。

安静的闭着眼睛不说一句话的时候,岑兰芷总是干净美好的让人着迷。而一旦她睁开那双微微往斜上挑飞的桃花眼,里面流转的神情,就把这份无害驱散的干干净净。也许是她每日都会忘记之前所有的事情,性格就显得格外直白真实,毫不遮掩。普通人显然无法消受她这份特殊。

随着睫毛微微颤了两颤,床上的从岑兰芷睁开双眼。她眼中有一瞬间的迷茫,很快就被好奇所取代。她能感觉自己的脑子里什么都没有,但第一时间出现在心里的情绪不是害怕,反而是突然生出的兴趣和好奇,对她遗忘的一切感到好奇。

目光往下停驻在自己那拱起的肚子上,岑兰芷眼睛睁大了一些。

“我怀孕了。”这个念头清晰的出现在她的脑子里,她坐起来,伸手摸着自己圆滚滚的肚子。

突然从里面传来的动静让她动作一顿,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肚子上拱起一个小包又恢复了原状,清楚的感觉到肚子里有个孩子在动弹,这个体验对于岑兰芷来说太新奇。于是她抱着自己的肚子左右仔细的摩挲了好一会儿。

卫谨之提着食盒缓缓的走进房间的时候,就看见岑兰芷在玩自己的肚子。

岑兰芷像是在确认那个圆球确实是连在她的肚子上的,一寸寸的像在巡视自己的领土,用那双手拂过圆圆的肚皮,脸上满满是兴味十足的表情。

她为了能好的看清自己的肚子,拉开了衣服,衣襟大敞,隐约露出近些日子越发鼓胀的胸口。雪峰微颤,峰上的两株桃花开得正好。那份女子成为母亲后特殊的成熟风情,让卫谨之微微愣了一下,不过他很快就微沉了神色。

卫谨之并不喜欢她将目光过多的放在某一件事或者某一个人身上,他希望她永远都只在意他只看着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变成了一个偏执的念头。

他不高兴的时候,很少有人能看的出来。从前在幽篁馆和未明庄,他不论是高兴还是不高兴,都是端着那张温和而带着微微笑意的脸,内里矜贵端庄。自从岑兰芷出现后,一切就不同了。她会惹他不高兴,也能看得出他在不高兴。

即使失去了记忆,这一点显然也没变。床上的岑兰芷听到卫谨之进门的动静看过来的时候,一眼就发现了他的心情并不好。于是在不知道他是谁,但是初始好感已经破表的情况下,岑兰芷依然笑问:“你真好看,我看到你就觉得高兴,但是你为什么不高兴?”

卫 谨之是这段时间以来,才发现原来自己是这么容易被安抚,即使生气,只要她那么无辜而真诚的说着她喜欢他,他就觉得欢喜。从前,有惹他不快的人,通常都会被 他整治的悔不当初,从前在隐山书院时被他整治的人尤其多。他不是个和善的人,虽然他表现的无害,但那只是个和人保持距离的疏离姿态而已。

只不过,能惹他动气的人也极少。毕竟眼中看到的东西不同,太多人无法看到他眼里的东西,他甚至没有和那些人动气的冲动。就像人不会和路边狂吠的野狗生气,顶多觉得吵了就教训一下而已。

岑兰芷是最特殊的,她总能让他不高兴。只要她将注意力放在他之外的人或者东西身上,卫谨之就会有种无法言说的烦躁出现在心底,这同他前几十年的心如止水是完全不同的。他从未对任何人说起过这种感觉,但是卫谨之知晓岑兰芷明白,所以她每日都看着他一人。

她 能轻易的让他觉得不高兴,也能轻易的安抚他。不过只是一个专注的神情和带笑的话语而已,只有这种时候,卫谨之才觉得自己能维持着从前平和的心态。这种状态 对他来说非常的危险,一个谋士不应该有着这样一个影响人心的存在在身边,可他又贪恋着这种感觉,一点都不愿意放手,这种和正常人一样起伏的心情,这种迫切 想要拥有什么的心情,是只有岑兰芷才能给他的。

每一日,她一睁开眼睛,看见他,总是会说出一些霎时间让他心情很好的话。常人一般情况下无法宣之于口的话,她却浑然不觉开口就是一派真心,让人心里忽生些微窘迫的同时,也忍不住将喜悦变成燎原的野草,漫上心口。

他 从未见过比岑兰芷更爱将调戏的情话挂在嘴边的人,若她是个男子,恐怕会是个花心的惹去无数姑娘家芳心的风流男子。但是现在,她的风流全部都倾洒在他身上, 有些时候,面对岑兰芷脸不红心不跳的对着他说着情话的场景,卫谨之心中着实有些无法言说的微妙之感——这种话难道不该是他与她说的?

但是他习惯的已经刻进了骨子里的君子风范注定了他不会将这种心情直白的说出来,他只能听着她说。

那位族长岐鹤就曾这么说过,她说,岑兰芷是无边风月,而卫谨之是十里春风。

卫 谨之咳嗽了两声,侧身阖上了门。他的身体近些日子好了不少,能自己行走了,压在胸口的沉闷也去了不少,只是终究是陈年旧疾,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全治好的, 总归身体还是有些问题需要慢慢调养。他走到床边,为岑兰芷顺了一下睡乱的长发,然后修长的手指接过她手里的衣带,替她重新掩好大开的衣襟,遮住她的肚子。

“穿好衣服,当心着凉。”

“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岑兰芷看着他,顺势就窝到了他怀里。“我也不记得你了,但我知道我喜欢你。”

卫谨之在心中默数了一下,这是自从再次见到失去记忆的她之后,第几次听到她说这种话。刚认识那会儿,她时常说这种话,后来在一起后,她更多的是喜欢黏在他身边,这种话反而说得少了。现在,她每日都会说上几遍。

露出个自然而温润的笑,卫谨之再平常不过的说:“因为我是你有血缘关系的哥哥,所以你才会觉得喜欢我。”

昨日他是说是她叔叔,是她仅剩的唯一一个亲人;两天前他说是和她不相识,在树林里救了她回来的普通读书人;三天前他说他是教导她的先生,两人有了私情相约私奔…有时他有兴致就会编上这么一段。

他少有这种什么都不图光光是觉得有趣就做这种事的时候。

大部分时间,岑兰芷不会相信,只有卫谨之说他们两情相悦的时候她会半信半疑。

比如现在,听到卫谨之说他是她的哥哥,岑兰芷就摇头笑道:“我不相信。”

“哦?为何不信?”卫谨之微笑,替她拿来衣服。

岑兰芷一边伸手让他帮忙穿衣服,一边笑呵呵的说:“因为我喜欢你啊~”

“便没有其他的理由了?”

“不需要其他的理由,我只相信自己的直觉。”每一次,岑兰芷都笃定的好像并没有失去记忆,对一切都清清楚楚。

说 到这里,卫谨之就递给她一卷书。上面写着岑兰芷需要知晓的一些事,每一日卫谨之和岑兰芷两人都会在这本空白的书页上添上一些内容,如今已经写了大半本了。 卫谨之写的是她从前的事和从前相处的一些情况,但岑兰芷每日拿着本子懒洋洋的写上的,全部都是卫谨之哪一日欠了她一次亲吻,哪一日答应她做什么之类的。

即使每次岑兰芷都是一下子就笃定他们的关系,卫谨之对于这种行为还是乐此不彼,编造各种身份和故事企图迷惑岑兰芷一次。

岑兰芷洗漱完吃完早饭,快速的翻完那本书后,卫谨之就会带着她去消食顺便认人,在池阴族内走上一个来回。

音迟总是在族长岐鹤的门前,一副想进去又不敢进去的模样,脸上的表情很是冷峻。见到他们两个时,特别是看到岑兰芷,一瞬间就多了防备和如临大敌。

岐鹤总是在音迟冷着脸盯着岑兰芷的时候出现,在音迟愤愤的目光和卫谨之看似温和实则冷然的目光中,对岑兰芷嘘寒问暖,关怀她的身体。这种时候,岑兰芷会难得的和岐鹤多聊一会儿,即使察觉到卫谨之不高兴。

“和岐鹤聊天之后要好好安抚阑亭。”岑兰芷每天都会在看见岐鹤之后,恍然大悟自己写在本子上的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她 时常会想要惹卫谨之生气,她很喜欢他不错,但又时常想要去撩拨他一下生气。大概是因为,他生气时,脸上温和的神情缓缓散去,面无表情的看着她的时候,眼里 的情绪太恐怖又太漂亮,每次岑兰芷看着都觉得或许这个人想要杀了她。那种真实又缠绵的杀意,让她毛骨悚然的同时又感觉很兴奋。

卫谨之甚至不能容忍自己是岑兰芷的“最在乎”,他要的是她的“只在乎”。不能得到的时候,他常常想要毁灭她。

所以,在岑兰芷怀胎十月生下一个女儿,然后突然没了气息的时候,卫谨之甚至感觉到了一种撕心裂肺的痛苦中滋生出的愉悦。

第59章

岑兰芷生孩子用了一整夜,从入夜开始到天际泛白,婴儿的啼哭声才从房中响起。池阴族内并没有那种不允许男子进产房的规定,卫谨之从头到尾都是坐在床头看着岑兰芷的。

在岑兰芷表情痛苦满头大汗的时候,卫谨之脸上带着安抚的淡淡微笑着,用手顺着她被汗湿黏在脸颊旁边的乱发,淡定的就像是在看她睡觉。这期间不管岑兰芷如何叫的凄惨他都好像听不见似得,就连旁边等着的岐鹤看上去都要比他更加担心岑兰芷。

卫谨之和暮生见过的所有等待夫人生产的男子都不同,她从没见过这样看不到半丝激动的准父亲。

如果不是看到平日他对岑兰芷那么无微不至的照顾和千依百顺,并且深深的在乎实在太明显,在一旁接生的暮生几乎要怀疑卫谨之根本是个和岑兰芷没有关系的陌生人,否则他为什么能看到心爱的人受尽痛苦也无动于衷。

从前和卫谨之相处过的秦筝夫人也弄不清卫谨之是怎么想的,不过她想起这位谨之公子一贯就是这样云淡风轻,别人火烧眉毛他也能不动如山的性格,倒没像暮生那么诧异。

半夜的时候,岑兰芷似乎又失去了记忆,她茫然的看了一眼忙忙碌碌的暮生秦筝岐鹤等人,又把目光定在抚着她脸颊的卫谨之身上。然而她还没有说出一句话,就被袭来的阵痛给弄得痛呼起来。

在场的几个人都心情紧绷,她们有些担心失去记忆的岑兰芷会不能配合的生下孩子,结果正在担心着呢,就听见这位失忆了并且正在生孩子的姑娘,哼哼唧唧的拉着卫谨之的手说:“好痛,要亲一下!”

一瞬间,耳聪目明的几个人都愕然了,随即心中都升起一种莫名的无力感。她们就没见过这么粘人爱占便宜的姑娘,而且到了这个时候,她还能惦记着这事,从某个方面来说确实很了不起了。

“好痛,要亲。”岑兰芷痛的有些神志不清了,只迷迷糊糊的看着眼前没有印象但下意识觉得喜欢的卫谨之,拉着他的袖子眼巴巴的。等卫谨之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她就不再闹了,露出个有些稚气的笑,看上去有些傻乎乎的。

她大概就是下意识的想要找个熟悉的感觉,按照自己刻进骨子里的习惯撒娇,以缓解现在这种不明情况带来的忐忑心情。要换了个人,这种紧急的时刻竟然突然失忆变得脑子空空,那绝对要出现问题。

见到岑兰芷这个反应,其实旁边的几个人都松了一口气,至少她还有力气能粘人,应该能撑过平安生下孩子。虽然她在怀孕期间完全没有出现什么,一日枯荣在身体里生长的副作用,但是岐鹤等人可是一直担惊受怕了这么好几个月的,到这会儿才能稍稍松一口气。

可是他们还是放松的太早了,孩子一出生,岑兰芷突然的就开始气息微弱,一干人还没从孩子终于出生的喜悦里回过神来,就发现岑兰芷在这么短短的几个呼吸的时间已然里没有了气息。就好像孩子从她腹中离开,连带着也带走了她的生命力。

肚子瘪下去的岑兰芷闭着眼睛侧着头安详的躺在那里,卫谨之伸手来回用指腹磨蹭着她的额角。他是最早发现岑兰芷没有了气息的人,不像被新出生的孩子分去了注意的其他几人,因为他从头到尾的注意力都只在岑兰芷一个人身上而已。

那个刚出生的孩子是个女孩,浑身红通通皱巴巴的,身上缠着一根黑色的细藤蔓。藤蔓被羊水打湿贴在孩子的身上,就像是她身上的纹身,这就是音迟花了这么多年想要培育出来的一日枯荣。

但 是这时候,看见自己一贯讨厌的岑兰芷就这样突然的没了气息,纵使是从前爱小疯子小疯子这么叫的音迟也觉得心中有股子无法形容的难过,他甚至突然的想起了很 多年之前第一次见到她的场景。沉默的上前将缠在孩子身上生长的一日枯荣拿下来放好,暮生将啼哭的孩子清洗了包在早就准备好的柔软布料里。

房中一时没有了声音,几个人都在看着卫谨之,眼中带上了担忧,看着他将手指在岑兰芷的颈边摸了摸然后露出了个笑。

“没气了。”他低低的笑出了声,笑的秦筝夫人面带不忍,暮生抱着孩子红了眼眶。卫谨之突然咳嗽起来。一手还放在岑兰芷苍白的脸颊边,一手捂着嘴,在闷闷的咳嗽声里,指缝间溢出了鲜红的血,顺着分明的指节滑向手腕。

“死了也好,这样我就不用担心自己哪天忍不住想要杀了你了。”

卫谨之是真的感觉到了一种超脱的放松,但这种诡异的喜悦中混合着痛到麻木的撕裂感,好像他整个人被一刀劈成了两半,一半神经质的有种受虐般的快.感,一半惶恐失去品尝到一种被人狠狠锤中心脏的窒息感。

“他的情形不太好,原本的病情已经稳定了,但是现在他受了刺激,悲极导致五内俱伤,现在要尽快让他平静下来才行。”岐鹤表情很是严肃。

就算卫谨之现在还能笑的出来,但是有眼睛的人都能发现他的不对劲。他这样反倒是让看着的人感觉更加难受心惊,这样毓秀通透的男子,究竟是有多伤情才能把自己弄成这般模样。

“音迟,这样下去不行,把他弄晕。”岐鹤话音刚落,音迟还没有出手,卫谨之就停止了轻笑,淡然的说道:“不用了,我休息一下,你们先出去吧。”

说完,他抹掉唇边的血渍,丝毫不顾岑兰芷身上的狼藉,将她放在床里侧,自己也躺上去,像之前的无数次那样用一种保护的姿势抱着她,轻柔的替她梳理了一下头发,闭上了眼睛。

最终还是岐鹤盯着两人静默了一瞬,叹息道:“都出去吧。”

卫谨之觉得很累,自从那年亲眼看到母亲被杀,一连许久不能好好休息之后,他有好几年没出现过这种‘累’的感觉了。明明在意的人和从前一样躺在他怀里,但是因为没有了呼吸拂在耳边,他突然发觉这个房间里竟然会这么安静。

他 高兴自己再也不用为了她的眼睛看向其他的人而感到心焦煎熬,再也不用因为担心她会有一天对他的喜欢消退而感到恐惧不已,再也不用徘徊在杀了她还是囚禁她的 两难选择里。卫谨之一直以为自己杀了她大概就不会感到恐惧了,但直到现在他才发现,自己原来已经难过的连心尖都在颤抖。比起以往的恐惧,现在这种无法寻找 她的空落更加让他不能忍受。

哪怕是斩断她的手脚把她关在只有他一人的房间里,哪怕这样她会用恨意的目光看他,都比现在要好。

但是现在说这个已经没有了意义,她死了。是啊,他从前说过,他死了她不能独活,现在她死了,他亦然。

他 从前一直在挣扎求生,这具身体给他带来了多少的磋磨和苦痛,常人是无法想象的,他靠着自己的意志一次次的从死亡的边沿抢回自己的生命,让替他调养身体的清 秋先生惊叹不已。大夫原本断言他活不过十三,但现在他还活的好好的,这些时间是他与天争命争来的,再多的苦痛都不能磨灭他骨子里的骄傲和求生的意志。

但现在,他突然好像失去了这种骄傲。

在一片黑暗中,他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问他:“我是谁?你是谁?”

“虽然我不知道你是谁,但是我真喜欢你。”

卫谨之恍惚间觉得自己对她伸出了手,“回到我身边来,兰芷,过来。”

“好啊,等我。”她笑盈盈的说,然后他就醒了。

他并没有睡在之前的床上,而是在另外一个房间里,身边的岑兰芷也不见了踪影。从床上坐起来,卫谨之尝到了自己嘴里的药草苦味。他应该是晕倒了,所以对发生了什么毫无所觉。

推开门,他见到岐鹤坐在外间的凳子上翻看一本书,药师暮生和秦筝夫人围在一个摇篮边低声交谈,三人脸上的表情都很轻松。卫谨之的目光掠过摇篮里的那个孩子,没有投去更多的关注,直接坐到了岐鹤对面。

“她没死。”相比昏迷前的卫谨之,此刻这个卫谨之恢复了以往的从容不迫,至少表面上来说看不到一丝破绽。他说的笃定,有种强大的自信。

岐鹤从来都是欣赏他的,因为他不会被击败,纵使痛苦麻痹了他的心脏也没办法迷惑他的头脑。

她没有多解释,只将手里的书推到了他面前,“刚才发现的古籍。”

寄生一日枯荣者,十之一二会在枯荣离体后出现假死的情况。在怀孕期间喝下去的各种滋养一日枯荣的珍奇药材,会使假死状态的人保持生机,让她能不饮不食存活。一般这种假死之人恢复正常的时间,会在消耗完身体里积累的所有奇药药效之后。

也就是说岑兰芷此时虽然没有了呼吸,却并不是死了,而是处于暂时的假死状态,说不定哪天她突然就醒了。

卫谨之在注意到暮生和秦筝夫人的表情后,就笃定了岑兰芷的事一定有转机,但当这种真相摆在他面前,他还是微微的愣了一下。她现在只是在睡觉,不过是这一觉要睡的久一些,这么想着,卫谨之终于觉得心里某处不再钝疼。

在一旁看着孩子的秦筝夫人和暮生都以为他听到这个消息后会很高兴,但是她们只看到这位公子静静看完书上的内容,然后用很是平常的语气说:“这段时间打扰了,三日后我会带着兰芷回去,我们也该回去了。”

第60章

东风南风等人从跟着卫谨之一路寻找自家夫人的踪迹,结果反而把公子弄丢了之后,就一直不死心的徘徊在卫谨之消失的地方,企图寻找出一些痕迹。

当 然他们也怀疑过是不是被什么仇家截走了公子,只是这种可能性非常的小,毕竟身为铄王世子最信任看重的幕僚,卫谨之一直都藏在暗处,人说狡兔三窟,他可不止 一个住处和身份,他布下的疑阵足够应付那些别有心思的人。在动用人手排查了一番后,南风他们基本上排除了这个可能。

以卫谨之卫家 病弱庶子的身份,应当是没人要故意和他过不去的。最让东风和南风肯定自家公子还在这里的原因就是他们发现卫谨之不见了的时候,那场突然出现弥漫在山间久久 不散的浓雾。他们之前按照夫人留下来的信息正在找的,不就是这样的雾吗,所以东风和南风只能往最好的方向去想。

或许公子真的找到了异族之地,同夫人团聚了。可是这样一失踪几个月,就算是东风和南风都忍不住开始心浮气躁,只要想起卫谨之失踪之前那种失常的样子和几乎只剩下一口气在强撑的身体状况,他们这几个从小在卫谨之身边和他一起长大,情谊非比寻常的人就担心的不得了。

东风和南风还能在这里徘徊上几个月,但是从玉京回来的北山,只能在南浦接着完成之前卫谨之布置下去的任务,未明庄有清秋总管把持,西山也在局势紧张的玉京忙着按照原来的布局做各种调配。

或许卫谨之早就料到他会出现意外,或者是猜测自己命不久矣,在岑兰芷失踪后,他在寻找途中还不忘将各个人的职责和所需要做的事情,全部整理写了下来分别交给了他们。这样不详的行为,让他们都明白了此行凶多吉少。

如今过了这些日子,虽然他们依然固执的等在这里,但是其实心底已经不再奢望能再次看见他们惊才绝艳的公子。

所以这一日,当他们例行带着人在那无法进入的浓雾周围寻找的时候,忽然看见雾中缓缓走出一位长身玉立的公子时,他们都傻了。

第一眼看到面带微笑与以往并无不同的卫谨之,第二眼看见他怀里抱着的,仿佛正在沉睡的岑兰芷,东风南风两个人都忍不住扬起了笑容,快步走过来激动的有些语无伦次的说道:“公子,你没事吗?太好了,太好了!”

“公子你的病好了?还有夫人,你们回来了就好!”

除了他们两人这般激动,其余的人都恭敬的站在一旁,他们同东风南风的身份不同,可没有和主子一起长大的情谊,所以他们只是脸上带出庆幸和高兴的神情,不时偷偷瞄一眼终于归来的主子。

东风南风两人也算是见了世面,最初的激动过后,就恢复了之前的本分。卫谨之抱着岑兰芷,给她拢了拢身上盖着的大氅,开口道:“将马车赶来,回未明庄。”

“是, 公子!”东风的声音比起以往都要响亮不少。不过他这么大声的一喊,恰好就惊醒了刚出生不久的小奶娃,小奶娃什么都不知道,被吵醒后就哇哇的哭了起来。这突 然出现的婴儿啼哭声把一众大老爷们吓了一跳,也是因为这哭声他们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在迷雾边缘的一棵树下还站着个装扮奇异容貌绝美的男人,在啼哭的 正是他怀里的婴儿。

这里这么多人都称得上是高手,但是竟然没有一个发现站在他们不远处的那个抱着孩子的男人,众人心中都是一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