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然后,这些看着流光璀璨的光线就像有强力的吸力一样,九倾闭上眼,身姿慢慢变得模糊,慢慢地走进了光线之中,直到光线由强又慢慢转弱,然后一点点消失,方才一面墙大小的镜子不见了,立于镜子前面的九倾也跟着消失了。

这一幕发生的时间很短,如果有人在场看着,心里一定会感到震惊——当然,如果是祭司殿的大祭司在,那么应该并不会产生太大的反应。

九倾进入金华殿足有一个时辰,晚膳已经备好了,紫陌以为九倾最多半个时辰就会出来,但是现在一个时辰已经过去了,九倾却还没有走出金华殿。

心里有些奇怪,但思及九倾的吩咐,紫陌只能安静地等着,等了又一个时辰,依然不见九倾出来。

膳桌上的膳食早已经冷却得没有一点温度,紫陌命人全部撤了重新换过,自己却克制不住脚步往金华殿走了过去。

站在紧闭的殿门外,她抬手叩门:“殿下。”

寝殿里没有一丝动静,紫陌心里觉得古怪,不由再度抬手,叩门的力道加大了些,自己的声音也扬高了些许:“殿下!”

声音落下片刻,还是没有任何动静。

紫陌有些担忧,慢慢地推门而入,殿下只说不许别人进来,但紫陌却不止一次进过她家殿下的寝殿,所以并不算是外人,进去看看应该没什么的。

而且她是真的担心。

紫陌转目看去,却并没有看到她家殿下的身影,整个寝殿之内里空无一人,安静得连一丝气息都捕捉不到。

脸色微变,紫陌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手,无声地迈步,目光如电般在寝殿各个角落搜寻——其实她也知道自己根本是多心了,她原就不必如此小心翼翼,似是担心九倾被带人劫持一般地谨慎。

这个世上,根本没有人有本事对她家殿下不利,但是殿下明明回了金华殿,却为什么平白无故就失踪——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紫陌深深吸了一口气,停下脚步看了一眼窗外漆黑的夜色,殿下难道出宫去了?

但就算是出宫,只要说一声就好,也不必自己悄悄地离开吧?而且殿下方才明明又吩咐要备晚膳,说明殿下是打算出来用晚膳的,根本没有离开的打算。

那么,殿下究竟去哪儿了?

紫陌眉心紧蹙,只得暂时离开她家殿下的寝殿。

第1263章 殿下情绪不对

“紫陌姐姐,殿下的膳食已经全部重新换过了。”准备膳食的宫女走过来小声地禀报,“此时已近亥时,殿下还没有忙完?”

紫陌淡淡道:“殿下的事情你不必多问,做好自己该做的就行。”

十四五岁的小宫女闻言,顿时不敢再多问,恭敬地应道:“是。”

紫陌站在金华殿外等了很久,夜里的气温骤降,虽还远远及不上冬季的寒冷,却明显地染上了几分凉意,紫陌走到石阶上坐了下来,托着下巴沉默地注视着眼前沉沉的夜色。

她有预感,殿下应该还在寝宫里,虽然不一定是金华殿,但显然并没有离开太远。

只是,为什么自己找不到她?或许殿下是突然间遇上了什么重要的事情…紫陌这般想着,心里却依然免不了几分忧急。

毕竟凭空就找不着人了,她实在没办法平静对待此事。

紫陌安静地坐在阶上,任时间一点点流逝,直到宫女过来禀报说已经子时了,紫陌才蓦然回神,子时?

已经深夜了,殿下还没出现?

“你们该去休息的去休息,该换值的换值。”紫陌压下心底的担忧,淡淡吩咐,“别乱了规矩就成。”

“是。”

待她们都离开,紫陌深深地叹了口气,这已经不知道是她今晚的第几次叹气了,肚子饿得咕咕叫,却完全没有心思去想着吃饭的事儿。

直到身后传来殿门被打开的声音,紫陌瞬间被惊着了一样跳了起来,转过身,呆呆地看着开门走了出来的九倾。

“殿下…”她呐呐开口,终于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晚膳已经撤了两次,现在该用宵夜了吧?奴婢吩咐她们马上为殿下准备。”

她的判断没有错,殿下果然没离开凤寰宫,并且也的确是待在金华殿里,只是…方才她进去的时候,为什么没有找到人?

九倾没说话,神色有些怔忡。

紫陌敏感地察觉到了不对劲,忙走上前,扶着她的胳膊,担忧地开口:“殿下怎么了?”

“…我没事。”九倾开口,嗓音带着几分明显的压抑,似乎在压抑着什么强烈的情绪,“宵夜…不必了,孤要出宫一趟,你不必跟着。”

顿了一下,她强调一般说道:“任何人都不必跟着。”

说完,也不管紫陌是什么反应,径自举步走下了殿前石阶,然后足尖一点,罕见地在宫里施展起绝顶轻功,以闪电般的速度飞身离去。

紫陌僵滞地站在阶上,目光追随着那道转眼间消失在眼前的身影,直到视线里再无一人,她才呆呆地收回视线,默默地在心里问了一句,发生了什么事?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殿下看起来情绪有些不对,这么长的时间待在寝殿里…

紫陌皱眉,殿下的寝殿里难道有密室?不然的话殿下总不可能凭空就让自己消失的,然而这么长时间殿下待在里面没有出来,是在做什么?

一出来就要出宫,还不许任何人跟着…又是为何?

第1264章 深夜到访

冷风从耳边呼啸而过,九倾一口气飞奔到宫外没有停留,夜里的风带着明显的凉意,让她的脑子不由自主地清醒了过来,情绪慢慢平静下来之后,对于这难得的一次失控,连她自己都觉得讶异。

慢慢放缓了速度,直到双脚落到地面,九倾怔然了片刻,嘴角缓缓勾起一抹自嘲的笑意。

多久没有失控了?

抬手捂着自己的眼睛,九倾狠狠地吐出了一口气,第一次觉得上苍也会捉弄人。

九倾在想,若非自己是轩辕九倾,若非自己是神灵选择的储君,若非重活过一世,早已经拥有了非常人可比的冷静与自制力…

若非此时,她还能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心里爱着夜瑾,她想,她一定会如寻常女子那样崩溃不知所措。

都说上苍恩典,光泽普照世人,可真正无情起来的时候,真真是让人痛彻心扉,绝望不堪。

一步步往钰王府的方向走去,九倾在心头整理着思绪,一时之间只觉得…心头阵阵钝痛,让她不知如何是好,甚至有些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即将见到的那个人——

可若是不见,她知道以后自己根本再无法平静,无法像以往一般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虽然即便是以前,也并不是什么事都没发生。

但是直到此时,她才终于明白,真真正正地明白,曾经的曾经,在他们身上发生过什么事,那一场劫难的原因是什么,以及,他的哀伤,他的绝望,他成全祝福之后,却依然无法放下的执念。

这个时辰,钰王府的大门早已经闭了起来,九倾也没有要叫醒别人的意思,直接施展轻功飞身上了墙头,以她的身手,即便是半夜三更潜入任何一个权贵世家的府邸,也绝不会被人察觉。

熟门熟路地走进了寒钰的院落,整个院子里一片漆黑,只有钰王的寝阁里还一片灯火通明。

九倾安静地在门外站了片刻,便走上前轻轻地叩门两下。

“谁?”寝阁里传来寒钰温润却疏离的声音,“没事不许来打扰本王。”

九倾没说话,直接推门而入。

明亮的灯光下,寒钰穿着一袭宽松的白色里衣,正站在靠近屏风旁边的案台后面,手里拿着一支笔,似是正在埋头作画。

门被打开的一瞬间,夜风吹拂而入,案上一张白纸被吹了起来,寒钰蓦然抬眼,容颜温润清贵,眉眼如画,只有眼底一抹孤寂来不及掩饰。

在看到立于门旁的纤细身影时,他表情一僵,手里的笔一个没握住,从手里掉落,落在白纸上,墨汁染上已几近完成的画作上,瞬间晕出一团黑色污点。

唇角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温雅的面上随即展开了一抹笑容,“倾儿,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

“四哥。”九倾慢慢走了过去,“这么晚了你不睡觉,又是在画什么?”

寒钰低头,下意识地抬手想把画作收拾起来,然而九倾素手轻抬,从放满了画作的案上随手抽出一张,垂眼间已经看清了画上一幕。

第1265章 前世的记忆1

九倾手里拿着的这张画上,画的是一个少女,才十四岁左右的年纪,容貌漂亮精致,灵动脱俗,身上穿着一袭粉色宫缎的裙装,两只大眼睛灵透通灵,不点而朱的唇瓣轻扬,小脸上带着笑容,看起来无忧无虑,单纯而快乐。

这个少女跟九倾一模一样的容貌,只是跟此时的九倾在气质上有些差别。

南族的轩辕九倾性子平和而沉稳,早已褪去了少女的单纯天真,眉眼间那种毫不掩饰的快乐,如今在九倾身上也早已淬炼成了一种君临天下的王者气度。

三年前九倾十四岁,尚未重生之前,她的确有过很长一段快乐无忧的日子,脸上的笑容大概也是如画上这般纯真,可九倾却知道,画上这女子穿着的衣服却并非这一世的自己所有——

粉色的宫缎裙装,在曾经那个朝代里,是皇宫里最昂贵的服饰,而身为南族储君的九倾,每一件衣服所用的料子都胜过这件,并且,款式上也有着很大的不同。

九倾目光微转,看向案上其他画作,一眼看去竟有数十张之多,且每一章上的人都是同一个人,但穿着打扮却有些不同。

伸出拿起另外一张,九倾垂眼看了看,画上的自己穿着一身男装,看起来像个玉面贵公子。

看着这幅画,九倾记忆深处恍惚浮现一幕画面——很久很久以前的一个夜晚,她穿着这副男装尾随在太医出诊的队伍中充当了一个小跟班,是去给当朝大将军的儿子治伤。

那也是记忆中她唯一一次穿着男装,进了大将军府,看着趴在床上动弹不得的男子,她心疼得无以复加,虽然他身上的伤是因为她才落下的,但是彼时她并不知道。

只是抱怨着他为何不好好保护自己,他只是笑了笑,苍白的眼底却隐藏着一抹任何人都不知道的苦涩。

或许那个时候因着这一次受伤,他就知道了,他们的相爱已经注定不会有任何结果。

可他不曾在她面前吐露过一个字。

她是皇宫里最受宠的小公主,皇上皇后把她捧在掌心宠着,舍不得她受一点点委屈,她有随时可以出宫的权力,她在所有人眼中是高高在上的,尊贵不可侵犯的明月珠宝。

而他…

那个时候,武将的地位比文官差很多,而他的父亲虽然是当朝第一大将军,但官级只有四品,而公主的驸马,至少要在二品以上的官员家里选择一个才华横溢品貌出众的新贵。

可这些,当时他们都并不知道,因为没有人提前告诉他们。

九倾拿起另外一张画,安静地看着,这副画很熟悉,她之前在夜瑾哪里也看到过相同的一幅,只是那幅画是一份卷轴,而这里,只是画在了一张白纸上。

若说之前她还不确定那幅卷轴上的女子是不是自己,那么此时,她已经知道了,十月十六…是前世他的生辰,这幅画…是他跟她的最后一次幽会,算是记忆中最后的美好。

第1266章 前世的记忆2

“今晚过了生辰,明日我就要随着父亲上战场了。”他声音温柔,嘴角露出了一抹笑容,“等我立了战功回来,就去皇上面前求他赐婚,好不好?”

她当时满脑子都是不舍的愁绪,所以并没有看到他在说这句话时眼底的茫然,以及一种早已知道结局的悲凉。

“那你一定要早点回来。”

她虽然不舍,可想到最多再熬过这段时间,等他有了战功他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以父皇宠爱她的程度一定会赐给他们很多很多嫁妆,她要风风光光地嫁给他,让他成为举国上下最让人艳羡的男子,让所有人都知道他是一个保家卫国的大英雄。

也让第一将军世家,成为文臣们不敢再轻慢的皇亲国戚。

可等了大半年,她在宫里翘首以盼,苦苦等来了大军班师回朝的结果,最后的结果却不是论功行赏,而是一份通敌叛国之罪的证据。

满朝文武一致讨伐,奚家父子百口莫辩,那也是她第一次发现她的父皇居然如此得人心,朝堂上下所有人都表示对父皇的判决无异议,忠心服从,没有人愿意站出来替他们辩解一句。

奚家满门被抄斩,奚大将军和只上了一次战场的儿子奚寒钰被判了腰斩之刑。

如晴天里砸下一道霹雳,她被砸得头晕目眩,不敢相信这件事是真的,去找父皇苦苦哀求,哭得嗓子都哑了,父皇避而不见。去找母后,母后只是微笑着说了一句:“一个卑贱的武将也敢肖想天家女儿,已经注定他们的死路,宝贝女儿也别难过,母后一定给你一个最好的夫婿。”

卑贱的武将。

她呆呆地看着昔日温柔的母后,完全不明白在沙场上浴血奋战,保家卫国的大将军怎么就卑贱了?

她想问问她的母后,你安坐深宫享受荣华,你以为只凭父皇一个人就能做到?没有边关那些将士的誓死坚守,家国何以安然?父皇的龙椅,母后的凤座,都是建立在边关将士的鲜血之上。

可她说不出一个字,因为父皇的旨意来得太快,奚家满门已经被押赴刑场。

也直到那时她才知道,所有的宠爱都不是没有底线的,他们给她珍馐华衣,把她捧得高高在上,以为这就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以为这样她就是会幸福快乐——可他们残忍地剥夺了她爱人的权力,下令夺了她最爱的人的性命。

她还如何幸福快乐?

她发狂一般奔出皇宫,可那么多的守卫却轻松地挡住了她的去路,父皇不让她去,她抽出一柄剑横在自己的脖子上,并且毫不手软地在自己脖子上划下一道血痕,所有的守卫吓得脸色刷白,不得不放她出宫,并且一路战战兢兢地护送她到了刑场,生怕她出一点点意外让父皇雷霆大怒。

然后,她见到了那个身着囚衣跪在刑场上的男人。

在见到她的那一刹间,他笑得很开心,然后看到了她脖子上的血他很心疼,问她为什么这么傻,而她哭得肝肠寸断。

第1267章 前世的记忆3

他听她哭得如此厉害,笑着笑着也就流下了泪,那是她第一次看见他哭,他常说男儿有泪不轻弹,男人可以流血可以却不能流泪,流泪是懦弱的表现。

可一个男人就算如何刚硬坚强,终究也抵不过皇权的无情。

他说:“吾爱,若有下辈子,哪怕逆天而行,哪怕推翻皇权,我也不会再这般受制于人,绝不会让你再掉一滴泪。”

“寒钰,寒钰…”她一声声叫着他的名字,直到监斩官喊着时辰已到,旁边胳膊粗壮的侍卫强制性地把她拉了下去,她看到了他最后的笑容,他眼里噙着泪,却笑得格外温柔说:“倾儿,下辈子我还爱你。”

下辈子,我还爱你。

这句话她没时间回答,因为她看到了一颗颗人头落地,满目的鲜血印证着天家皇权的残忍无情。

她以为,他也会如其他人那般被斩首,可不是。

他和他的父亲被处以腰斩。

腰斩…

以前她只是听说过这个刑罚,却从不知道那是怎样的一种惨无人道,直到亲眼见过之后,她才知道,把自己捧在掌心的父皇原来也是如此残忍的一个人。

她亲眼看着他身体被斩断成两截,鲜血在地上晕开,但是他却没有立即咽气,剧痛让他的表情扭曲,双手死死地抠着地面,干涩苍白的嘴唇不停地蠕动着,口中还在一遍遍地喊着,倾儿,倾儿。

她呆呆地看着,泪水模糊了视线,目光中只有那个人面上无法掩饰的痛苦,她最坚强最能忍的爱人,在这样残酷的刑法下被折磨成了这般——

那一刻,她心里忽然染上了无尽的恨意。

再然后,后颈一痛,她失去了知觉。

一觉昏睡了三日,醒来之后一切早已经化作尘埃,刑场已经被打扫干净,宫里一切都恢复了平静,好像三天前的那一场满门被斩首的血腥惨案,根本未曾发生过一样。

对于皇亲贵胄和满朝文武来说,奚家的覆灭对他们没有任何影响,对于帝王帝后来说,少了一个肖想他们女儿的卑贱武将,他们心头如被拔了根刺。

可对于她来说,却已经失去了全世界。

三日前对她避而不见的父皇到了她的宫殿,云淡风轻般说着“卑贱武将”的母后也到了她的寝宫,周遭无数的宫女忙进忙出,太医给她的颈上裹了一圈纱布,整个寝宫里的人因为她的醒来而忙成了一团。

可她看着这一切,面上再也没有了以往的任何反应,眼底一片荒芜。

“宝贝啊,父皇以后一定给你一个最好的夫婿,让天都城所有二品以上官员家的好男儿全部站在你面前,任由你挑选,好不好?”

“是啊是啊,那个奚家的儿子哪里好?不过一个武将的儿子,女儿啊,你也不要太过死心眼了。”

她抬起头,朝这对高高在上的皇帝皇后露出了一个笑容,声音清淡,一字一句却仿佛诅咒一般,说道:“父皇,母后,你们亲手毁了我,能不能不要再在我面前摆出这样一副…父慈母爱的虚伪作态?”

第1268章 前世的记忆4

看着眼前两人突然间僵硬随即变得薄怒的表情,她心头已经激不起一点情绪,慢慢地穿衣下榻,慢慢地走出了自己的寝宫,慢慢地踩着黑曜石宫砖打造的阶梯,走上了寝宫的最高处宫楼上。

俯瞰着皇宫里三千宫阙,一重重象征着尊贵身份的宫门,面对着因她的动作而开始小心翼翼地父皇母后,她回头一望,展颜轻笑:“你们说,如果我从这里跳下去,能不能追上寒钰的脚步?”

看到父皇母后刹那间煞白的容色,她心里突然生出了一种畅快之感,她想笑,可满脸的泪水却让她的笑容很快变成了嚎啕大哭。

父皇母后心疼极了,然而他们大概以为她狠狠地哭过一场之后也就没事了,比压抑在心里来得好,所以一遍遍地安慰着她,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可他们又怎么会知道,她的痛哭只是一场发泄而已,她的心,已经死了。

她想说,如果真想拆散他们,如果当真觉得他们不般配,一开始就不要任由他们经常见面,不要放任他们相爱,不要在她爱得无法自拔时再来拆散——

就算真的不同意,为什么一定要对他赶尽杀绝?

为什么一定要让他活生生承受腰斩的酷刑?父皇,你是有多残忍,是有多恨他,才能下这般残酷的旨意。

所以,她说的话也不是玩笑啊,他们让他承受了腰斩的痛苦,让她承受了痛失所爱的苦楚,他们自己,难道不该付出一点代价?

但是她怎么可能在这里跳下去,就算要跳,她也会选择最高最高的那一处…

那一年春暖花开,她最爱的人死在了她的眼前,拜她的父母所赐。

那一年秋,农历十月十六,她在面对着刑场的朱雀门城楼上,穿着一身红衣纵身一跃,香消玉殒那一年,她才刚刚十六岁,正是姑娘家最美丽的年华。

在跃下宫楼的那一刻,她恍惚看到了皇宫里最尊贵的两个人震惊惨白的脸色,以及他们那一声声嘶力竭的吼叫,“倾儿!”

她没有心疼,也没有后悔,只有一种报复的快感。

倾儿…

前一世她叫凤倾,同样出身富贵,可那时她跟他都身不由己。

这一世,她叫轩辕九倾,他依旧叫她“倾儿”,始终不肯改口,是因为不管前世今生,他的记忆中最爱的人一直是她,时空的轮转也改变不了镌刻在骨子里的深沉爱恋。

临终前,他说:“下辈子,哪怕逆天而行,哪怕推翻皇权…”

他做到了,可命运狠狠地又摆了他们一道。

他们是兄妹啊。

他推翻的那个皇权,是她最爱的父皇和母后。

而这一世,她的父皇不再是前世的父皇,母后也不再是前世的母后,他们愿意为了她的所爱而成全,哪怕…哪怕…

九倾抬起头,容色一片苍白如纸,寒钰僵硬地站在一旁,温润的脸色同样白得透彻。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她慢慢开口:“命运弄人,不是么?”

第1269章 前世的记忆5

寒钰怔然看着她,眼底浮现一抹震惊。

“就在半个时辰前,我看到了我们的前世。”九倾举步,慢慢走到了他的面前,抬头看着他跟前世一模一样的脸庞,连名字都不曾改过,“寒钰,我们都被命运摆了一道。”

寒钰脸色刷白,死死地闭上眼,唇瓣止不住地颤抖。

“寒钰。”她抬手,轻抚着他的脸,“这一世我们不可能了,我忘记了你而爱上了夜瑾,但是打开前世记忆之后,我知道,我们之间的缘分还没有断,只是…这一世的血缘关系已经注定,我们又错过了一世。”

“倾儿…”他睁开眼,满眼深情和痛苦。

“若还有来世…”九倾双手环抱着他的要,依偎着他的胸膛,“若还有来世,我不再做皇族公主,你也卸下将军王爷的身份,我们只做一对平凡的人,我还你一世爱恋,好不好?”

还你一世爱恋,一世情深,这是她欠他的,也是成全自己曾经那一场为爱殉情的虐恋。

寒钰说不出话来,眼眶发红,双手颤抖得不像话,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慢慢抬起手,将她拥在怀里。

…这一个拥抱,他盼了多久?

他曾经已经不敢奢望,还能如此近距离地触碰到她,他以为…他以为,生生世世,他们之间再也没有可能。

独自在感情的深渊里苦苦挣扎,一个人品尝爱而不得的滋味,他无数次在心里质问上苍,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

可所有的一切不甘和痛苦,在这一刻,似乎全部烟消云散。

泪水无声滑落,寒钰闭上眼,克制着声音里的颤抖:“倾儿,你…怎么会…”

她怎么会突然记起了曾经的一切?

那些,毕竟是穿越了时空的记忆,而不是简单的失忆这么简单,投胎转世之后,没有人还能记得前世的事情。

寒钰…是因为心里执念太深,几乎成了心魔,也因为受到那场劫难之后和红莲盛会的影响,所以记忆才如决了堤的河坝,突然蜂拥而来。

可她…

“这世间任何事情,只要我想知道,几乎都能做到。”九倾低声说着,抬手拭去了他眼角温热的液体,“你之前也修习过七字咒,可那时我们都不知道,七字咒究竟有了怎样神奇的力量。”

七字咒…

寒钰下意识握紧了手,神情变得僵硬而黯然:“那一次,是我做错了事。”

“你的确做错了,可错的不是你一个人,我们都有错。”九倾道,“如果那时候我就知道你所做的这一切都是因为什么,或许…”

或许我们不会走到这一步。

然而,这句话九倾没有说完就停住了,因为她知道,这句话毫无意义,那一场劫难让她心神俱裂,根本不可能还有多余的心思去思考他究竟为什么要那么做——就算知道,以她当时的心境,皇宫里遍染的鲜血,她也不可能会原谅他。

退开了他的怀抱,九倾长长叹了口气,转身走到了一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第1270章 前世的记忆6

寒钰垂下眼,只觉得她的离开带走了怀里的所有温暖,孤独感瞬间又将他紧紧包围。

“四哥。”九倾抬眼,眸心同样溢满柔情,“这一世,我们只能做兄妹,前一世我负了你,这一世不能再负夜瑾。”

寒钰压下心头苦涩,缓缓摇头:“前一世你并没有负我。”

没有吗?

在九倾看来,她是负了他的,因为她忘了他——即便最后她以一种殉情的方式成全了他们之间的生死相恋,可最终,她忘了他。

而且他身上一切的悲剧,皆来源于她那一世的父母,她虽然爱他却没能力护他,最终让他赔上了满门的性命。

“我之前恨过你的…”寒钰垂眼看着案上那些话,似乎明白她的意思,转眼间又热泪盈眶,“虽然我知道你也无辜,可父母的命,全族的命,我没办法不恨,恨那无情的皇权,恨那对高高在上草菅人命的帝后,刑场上最后的诀别,我虽然说,下辈子…可没有人知道,我心里根本就不期待下辈子…”

他在想,他的爱就算如何伟大,也到底抵不过那些活生生的性命吧。

若早知如此,他宁愿从没有爱上谁。

可最后啊…

“灵魂无疑,执念深藏,我如同孤魂野鬼一般徘徊在死去的刑场周围,徘徊在皇宫…”无力地坐在椅子上,他双手颤抖地整理着案上的一幅幅画作,“我看见那一身红衣的女子从宫楼上纵身一跃,刹那间…心碎成渣…”

那一刻,他想,哪怕担上不仁不义,不忠不孝的骂名,他也不该后悔爱过她。

九倾咬着红唇,眸心浮现出清晰的水光,如画的眉眼间亦染上了深沉的哀伤孤寂。

命运的轮盘,非凡人能操控。

他爱而成魔,不惜毁天灭地,亲手推翻皇权,即便是在尚未恢复前世记忆的时候,心底亦有着那般虽没有说出口却要跟她厮守的执念——可她早已经不是前世的那个她。

当所有的一切真相大白,命运的残酷却着实让人无法言说。

为了不再受命运摆布,她在轮回之中修渡了一场大劫,只为来世拥有掌控一切的能力,也因此,她虽然死去的时间跟他相差不多,但是转世的时间却比他晚了好几年——

只是,谁能料到,他们这一世…居然就成了兄妹?

起初感情要好,或许便是因为冥冥之中他们的牵绊尚未了断,转世之后他们离得如此之近,近在咫尺,可她成了南族最尊贵的储君,一日成君,尊卑有别。

当所有人都因为她的身份而敬畏有加,恭敬顺从之后,只有他一如既往地与她亲近,她一日日往钰王府跑,享受跟他在一起的快乐时光,那些日子的经历…与前世何其相似?

可后来…

在早已丢失了前世记忆的时候,面对那场劫难,她却生生地与他生了隔阂,对他日趋冷淡,导致他为了消除她的怀疑防备而亲手毁了自己一身修为,落下了一个残体病根…

第1271章 前世的记忆7

后来的后来…她不解他的所作所为,不解他的愧疚,他的痛苦,他的自责。

可她对他的恨意,却一日比一日淡化,甚至慢慢地开始想索要一个答案。

当一切真相揭开…

追根溯源之后,原来皆是前世的因,今世的果。

“四哥。”九倾慢慢开口,抬眼间眼底恢复了一片平静,“我已经不是前世的我,曾经几千个日子渡劫修行,才让我有了这一世惊人的天赋和掌控一切的能力,然而伴随着这些能力而来的,还有我身上的责任。”

寒钰缓缓点头,眼底的殇色也慢慢褪去,只剩下一片沉寂,“我明白。”

事情到了这一步,他们所面对的,所需要承担的,已经不单单是儿女私情这么简单的事情。

曾经的单纯少女早已淬炼成凤,她是这个皇朝未来的主子,如果在五年前尚未被封为储君的时候,她得知这一切真相,九倾或许不会选择修习七字咒,不会让自己成为南族储君,以后大概也不会有机会去西陵,爱上一个叫夜瑾的男子。

就算他们是兄妹,无法成全前世的姻缘,但找个无人的世外桃源隐居起来,就这样以兄妹的方式过一生,也没什么不可以。

但是此时,很多事情却都已经成了既定的事情,无法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