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她恍然,大吸了口冷气.“小鬼!你还没过十一岁生辰吧!我靠!亏死了,之前在宫里白叫你哥哥了.”阿房做了个晕倒的姿势.

的确,阿乾的生辰举国皆知,因为明天就是.

虽逢先皇大丧,但新皇登基后的第一个万寿节,还是备受重视.

“小弟弟,”阿房加重了音“虽然你一番两次骗我喊了你两次哥哥,不过我宰相肚里能撑船,不跟你计较了.”

宰相了不起,他是专管宰相的皇帝.

不过她又同情地抱着他道“因为我们有同样的成长烦恼,爹爹叫我十五岁嫁人,可是阿娘叫我二十岁后嫁去她娘家的地方,还说我一定会喜欢那里的,本来叫她想带我亲自去的,可是爹爹看她很严,她只好让我一个人去啦,可是没想到,阿娘那个白痴,方向感极差,居然又让我落到这里.”

听不懂! 被她抱住的阿乾根本没在听,因为他悄悄招手叫楼下的侍卫上来抓人.

“喂!弟弟,现在是什么时候啊?”

“差不多丑时了.”

“啊!我要走了,拜拜!”

拜拜?难道她要去拜祭父皇和大母后.

冲上来的侍卫忙问“皇上,人呢!”

阿乾回头看了一下空荡荡的旁边“大概在父皇和大母后的灵前吧!”

阿房刚刚说了要拜拜.

不过那里也没有.

或许知道不知何时再见面,所以阿乾决定原谅她轻薄的举动,改为怀念她那个极温暖的拥抱.

晓梦庄生

送完父皇和大母后进了地宫,他和几位宗室见了面,他们的年纪虽有老少,可神情都是一样的悲哀,但悲伤却没有透到他们的眼睛.

跟母后一样.

阿乾转头看窗外,雨水中的枝叶儿已经发青.

万岁万岁万万岁!

如果人真能万岁,说不定他真能长出尾巴.

为了掩饰突如其来的笑意,阿乾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茶.

放下茶杯的时候,他才发现母后已经坐了凤辇过来.凤辇饰以凤凰外,却额外多了龙.

她面容在阳光下明亮得让人几乎睁不开眼,虽有别于平时的风貌,但他觉得她很像一个人,但是一时想不起来是谁.

当她步下辇时,双眉微微蹙了一下,眼里蒙上威严的意味.

母后跟父皇一样.

阿乾终于知道那种熟悉感何来了.

不过这种感觉令他心里难受.所以阿乾在不知不觉中泪流满面.

太后着意看了下他,想了一想,道:“皇上仁孝!”

一众宗臣听闻后齐齐跪地磕了头口中称是.

阿乾向母后也跪了下去:“朕尚年幼,请母后垂帘.”

嘉康元年,太后设幄次于政殿,垂帘听政.

宗室们走后,太后看着小皇帝褒奖:“皇上果真仁孝,当为天下之表率.”

但是她越是这样说,阿乾的心里就越难受,因为天色太晚了,回去的路上全是枯瘦的竹子,会在夜风中斑驳的在龙袍上晃动把阴寒之气把他裹了个十足.

“那是孩儿该做的.”他低头说.

太后想了一想,又道:“让张庆德入朝吧,他是前贵妃的幼弟,听说才气是极好,就让他补个翰林吧.”

“是.一切听母后安排.”

出来后天色果己黑晚,刚回到殿内,心里烦躁的走了两圈,奶娘在后面问:“皇上该就寝了?”

阿乾点头.到床上躺下.

可周围空荡荡的,仿佛他的呼吸隐隐回荡在上空.

太静了,他反而睡不着,轻轻地赤足走下了到窗外看天空.

不知天空现在最亮的那颗,是不是大母后在看着他.

虽然她临终时打了自己一巴掌,不过眼中隐约有泪.

不过大母后,张庆德入朝是母后做的决议,并不是他所能左右.

张庆德虽然是大母后的幼弟,不过听说是张家耻辱,因为这个舅舅不但堕落于商贾之间,并且还娶了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

其实这与大母后又有何关系?

你已经闭眼了,况且世间几度凉秋,本如梦一场.

加之他的年纪太小,有些朝臣甚至担心他不会平安长大,因而在长大前没有人会公开支持他,所以他现在能做的,只有乖乖听母后的话而已.

想着想着,他突然害怕极了,手指不自觉就痉挛地抓着窗棂,仿佛这些就是牢笼的囚铁,他有点喘不过气来,因为他分明看见母后凤辇上的龙,从墙里钻了出来,冷气咝咝地对他张牙舞爪.

外面惨白的宫灯,明亮而冷淡地看着这一切.

阿乾抱着自己的膝,慢慢地坐在冰冷的地下.

这样冷,他想起了阿房怀抱极暖的温度,还有她那像烤过火的手心.

她如此陌生,但体温却如此的安全,又贴近.

想及此,阿乾半开了窗,冷风驱过来,横里飘飞的帷帐在叹息内里的冰冻.

他从窗间看四方墙上的最高天际.

听到敲更令灭灯的声音,宫墙内外,本来就隐约的烛火,瞬间灭掉大半.

刚刚还纷杂的脚步声顿时暗轻了下来,只就着暗暗的微光,看到那些疏落的雪花如同时间撩人般慢慢地,慢慢地挠人心弦.

他静静的呼吸着,没有了喧嚣的寂静安抚着男孩在白天纷乱的情绪.

阿乾开始一点一点的磕睡,迷蒙中他想要起来,手脚却如皮开肉绽般剧痛,一时跌倒在地.

身后有人默默把他抱在怀里,给他塞上一个奇怪的暖包,融融地化开了他指间僵冷的血液.

原来是阿房,却是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到来的.

阿房看看阿乾,笑着放开手,却又用另一只手拍拍他的脸颊,“小弟弟!对不起哈!父亲要来京城,但是阿娘那个白痴又调错了方向,害我又落到你的地盘.”

“这样啊!”阿乾抓抓头发,然后道:“看在这暖包的份上,我原谅你了.”

“哇,你竟然不穿鞋子!”她指着他的脚,然后鞋子穿到他的脚上.

坐在地上的阿乾茫然地看着她的发顶.

她身上清冷而沁人肺腑的冷香居然冲进了他的鼻子.

“喂!小弟弟,那个热水袋暖不暖和?”她问.

阿乾抬头看她,为什么她的口气好象他只是个不懂事的小孩子一样.

他犹豫了半晌,道:“你只比朕大了一天.”君子不应与女子一般见识,可也不该纵容.

阿房变本加厉地用手摸摸他的头发,“小弟弟,你生气的样子好可爱哦.”

“…可爱?”这女人用词的水平甚低,阿乾斟酌了下词语,道“你说的是谁?”

阿房支起下巴偏着头看他良久,然后慢慢伸手来抚摸他的额头,道:“明明比我还小咧!干吗装个老头样?”

“你才老太婆呢!”阿乾撅起嘴,然后想到于礼不正,但是已经迟了,索性再送她一个白眼.

“哇!”她在旁边惊叹.“你怎么能用这么小的眼睛翻出那么大个的白眼呢?”

此时阿乾狠狠地一咬牙,伸手对她掐了过去.

掐过去的时候听到阿房压低的笑声,好象是一只奸计得逞的狐狸.

可恶却迷人的女孩.

阿乾猜她其实是故意的.

幸好她的脸上没有可怜他的模样.

“这地上有点冷,不如我们到床…”阿乾脱口说了一半,突然觉得难为情,脸红通通地涨了起来.

阿房倾耳听了更鼓声,从他身下钻了起来,喘着气道:“哎呀,到子时了,再见!”

子时?

阿乾呆住.

他还以为,夜才刚开始.

阿房笑,“我们全家就要搬来京城了.”

“真的…”还能见到你吗?

“可以!”她肯定地说.“而且会很快.”

上秋

清晨,阿乾坐起来,发现窗外昨夜闪烁的星辰黯淡地消失.

他下了床,听到自己急促的呼吸声.

头顶上未熄的宫灯冷淡地在他头上旋转.

他连站稳的力气也没有,只是觉一阵阵寒意从四肢百骸进去,在扎根后扩散到他的四肢,到最后蔓延着麻木了嘴唇.

听到响动的宫人进来默默地把他抱起来,把他放在床上盖上锦被.

他僵直的手指触到昨晚阿房留下的暖包,却是这样的冷.

好想要一点点体贴的温暖,就象阿房的拥抱一样.

他感觉到脸颊开始灼热的燃烧,来来往往的宫人身上也散发着香味,脚伐着急而凌乱.

阿房曾对他说,很快会见面.

不知道她来了会不会嫌弃自己生病的模样.

他默然地看着帐顶.

母后离他有百尺之远,在和太医讨论他的病情.

母后的素养极好,话音没有振起一丝回声.

…阿乾…阿乾…

阿房好像在窗外叫着他.

他迅速爬了起来,突然身下一空,似坠入深渊,永无止境.

梦魇!

他挣扎着坐了起来,发现外殿的母后走了,留了一片的死寂.

“三月十一日,张庆德入临,见太后于临政阁.”宫人一旁提醒“陛下可要同时面见.”

“不见!”躺在床上的阿乾转头看看窗外,月牙儿刚刚悬挂,不知道阿房今晚会不会来?

“二十二日,张庆德可否再度晋见?”

“不见!”

人太多,阿房也不便过来.

宫人跪下磕了头,然后回话去了.

据说张庆德和他的妻子极善商道,宫人恐是被收买居多.

他心里难受,看看天色黑了,又想起阿房的约定.

胡乱吃了点东西,巴望着月亮出来.

只听到更漏响到五更.

不见阿房身影.

她说得很快是多久,这一转身便不知何时?

等他正式痊愈下床的时候,早春的桃花已经一片萎缩,这年夏天来得真是快极了,让人措手不及.

窗边再没有一把笑声,嘻嘻吵杂.

直到夏天过去,秋天到来.

阿乾以为再也不会看见阿房,他也没想再想着她那张笑盈盈的脸.

少年皇帝的生涯,他学会了听话.

只要听话,他的生活很容易过.

以为,自己这样顺理成章成长,像父皇一样在成年后平常的生活,或许会更为平淡,因为后宫不会再出现另一位张贵妃.

母后现在已经在替他物色妃子,为了防止另一位张贵妃出现,入选女子须得极尽温驯,平良.

阿乾曾经偷偷看过,她们举止言行,像画工笔下的淑女一般齐整,在妆容之下窥不出性情真假.

在安悦殿偷看完后,未等脚酸一缓.

“今日上秋举国庆丰收,万岁请上正安楼,与民同庆.”太后派出的素媚姑姑提醒少年皇帝的正事.

其实那天阿乾己不想去,可是担心让人发现他曾去过安悦殿窥视,硬着头皮就点了点头.

素媚姑姑抿嘴一笑道“太后所选女子,皆为上品,皇上可满意?”

到底还是让人发现了,阿乾红着脸胡乱点了点头.

“太后一双眼最利,也最为万岁着想,万岁不知道,外面的女子举止多为轻佻,就像二月里,张庆德那个女儿一样,瞧着宫中丽堂皇竟想当场嫁进宫来.”

“是吗?”

“可不是,太后当场把他们一家三口轰出了京城.”

阿乾今日本来心情就不好,听了她的话,意趣也无,觉得这该是妇人之事,不应视与天子聆听,所以漫不在意点头.

看着他温正良和的意态,素媚姑姑心下暗忖,万岁果真性情温厚,宽宏少怒.当下也不再多言,只顾派宫人引他前去正安楼.

正安楼阶保卫森严,一层一层,越到上头,越有铁壁铜城之意.

楼临广场,四面正方垂了明黄薄帐,说是同庆,阿乾上去坐下时,却发现,楼下之人大多朝中官员,见他来临一时欢呼,但欢颂之词与平日上递公文词语毫字不差.

乐毕,帘子放下.

层层黄盖掌扇列于帘外.

真是何来同庆.

阿乾自嘲地笑笑.

左右两边彩棚所坐的元王,宁王心有所感,两人与他讪笑当场.

楼下光芒渐渐通天,他抬头看去,原来楼两旁悬挂大灯如球状,内燃巨烛,通彻透明,与远方密密挂满灯烛蜿蜒如两条长龙的灯街相互辉映.

好一派灿烂的万灯竞陈,光彩炫华,他微微一笑,眼中随即变冷“安故即湮灭!”

隐晦含糊的话语,偏象千斤之重,灿耀的灯火照耀在他身上,映炽成白,显得无尽讽刺与无奈.

元王微微抬头,望向御座静默了,面上却丝毫不露任何振动.

看着他的视线,阿乾连眉毛也未曾一动.

一时烟火既出,映得天空耀眼非常,到处烟光如幻如雾,当真说不尽烟华锦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