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元帝当时征战,受了箭创并未仔细料理创口, 当日情势危急, 自然逃命要紧, 随手在乡下抓了一个行脚大夫, 用了些草药胡乱一裹,等找到军医时, 伤口已经流脓, 又受了一次清创的苦楚。

那时身子还壮,受这点伤也不放在心上, 谁知年纪越大, 腿上越痛, 身上几种疾病都在腿上显露出来, 越是天热越是复发得厉害, 痛得只能侧卧。

正元帝的性子脾气, 哪里真能抽丝似的用药,他恨不得一帖药下去一次就好了,何况夏日里又痛又胀,太医都不知道发落了几个,依旧寻不到灵药。

昨日一时兴起去了白鹿观, 竟被清虚看出身上有病痛,摘来草药浸在山泉水中,捣烂了敷在正元帝的腿上,今日晨起,腿上竟好了些,这才召他下来,让他依旧用这法子来给自己敷腿。

赵太后原是笃信菩萨的,也念了这许多年的经,吃了这许多年的素,此时听见老道士能给儿子治腿,急从她殿中赶过来,先看他确是生得白面白须,穿了灰布的道袍,比昨日身披道衣的样子更具几分仙骨,待问了年岁,已经九十九岁,便一口一个老神仙的叫着。

赵太后都叫了,卫敬容不得不陪在身边,喊一声道长算是尊称,眼看着他取来草药,和山泉水一起磨出绿汁来,磨的时候又诵一段经文,还告诉正元帝,这只是粗浅法子,药膏正在做,取草木精华,日日抹在腿上。

跟着又道这病根深日久,若早些年外敷就能医治,拖了这么久,又换了几**夫,各人用的药方都不相同,光用草木膏药只能止痛,已经不能尽除了,还得服丹为好。

正元帝一听要服丹药,先看了卫敬容一眼,跟着摇一摇头:“且先外敷。”

他说不吃,跳起来是赵太后:“大牛,你这些年吃的药也足够多了,天热一犯病,娘都睡不好,老神仙的法子既然管用,就先吃两帖试一试。”

卫敬容此时再不能不开口,扶着赵太后坐到一边:“母亲等等,先把药换过了,减轻疼痛再说。”赵太后眼睛牢牢盯着儿子的腿,抬了袖子就要抹泪,她一哭,卫敬容只得先宽慰住她,却不劝正元帝去试道家丹药。

赵太后口里小话不断,一时说儿子受了苦楚,一时又说卫敬容这个当媳妇的竟不知道心疼丈夫:“大牛他爹病着,我恨不得能剜我身上的肉给他当药。”

这话连正元帝都听不下去,从小到大不知听亲娘骂了亲爹多少句的死鬼,画像的时候连人的样貌都记不得了,卫敬容也不揭破她,顺着她说上两句:“母亲不要过于忧心了,再不济慢慢总能养回来,陛下心急,您可不能也跟着急。”

清虚满耳听着,只作不闻,替正元帝敷上草药,又说了两个秘法,一是早起在松涛处用山泉水浸腿,二是要节欲清心,房事有度。

清虚一把年纪,自寿星扣桃说起,再说到正元帝龙虎精神,此时虽不觉得与身有害,日后却是贻祸无穷,再吃金丹妙药,也难补足,这两条若是先能做到,这病就先好了大半。

卫敬容看了正元帝一眼,后宫之中人人皆知大小二宓,是姐妹两个一并侍候正元帝的,只人人都不开口,假作不知,卫敬容倒曾出言让正元帝爱惜身体,却不能说得太透,揭了他的短处。

二宓虽得宠爱,却没乱了份位,又且无子,外臣也没有因为这个便上奏折的,二宓进宫这一年来,也就这些日子正元帝心里厌了杨家,这才不沾她们,听见清虚一说,自觉确是身上好受了些,总不能当着亲娘和妻子的面说这些,略一沉吟,卫敬容已经扶着赵太后出门:“晏儿都会学话了,母亲要不要去看看?”

赵太后喜欢小孙子,到她这个年纪,连孙女也一并喜欢起来,这会儿两个孩子都在紫云殿里,秦昰背书的时候,两个小的就听着,秦晏听得多了,竟也能学上一句,徐淑妃满面是笑,日日都领他过来,染一染书香也是好的。

赵太后倒还知道给儿子留面子,那些混话也传不到她的耳朵里去,宫里都知道皇后让宓家姐妹抄经是为了发落她们两个,赵太后却当真以为是这两个诚心念着杨妃,还夸了她们两句。

让翠桐赐下一本说是开过光的经书,翠桐拿着东西犯难,往日杨妃在时,太后就爱干这些事儿,落在别人眼里倒似是给杨妃撑腰,如今还是这样,二宓可不是杨妃,翠桐去时便笑道:“这是太后娘娘赐下的,让宝林御女诚心替杨娘娘祈福。”

得亏得在赵太后送东西少有金银,她床底下的箱子都塞满了,也怕别人来摸,赏下去事物都拿这些虚物充门面,翠桐说得这一句,虽是赵太后的意思,也全了卫敬容的面子,得了一对儿绞丝金簪。

自清虚替正元帝敷药,正元帝便一直宿在紫云殿中,秦昱第二起就有了新的卖乖法子,他日日跟着清虚去采药,又说要拜在清虚座下当弟子。

清虚摆手不敢收下他,笑上两声:“齐王是有大造化的,不该此时脱了凡俗。”

皇帝的儿子自然都是有大造化的,右没造化,也投不成胎,可听在秦昱耳中,却意味深长,怔在原地片刻,心口“噗噗”狂跳 ,面上又白又红,心头喜意不敢露出来,埋头依旧替添虚打下手,头戴斗笠身背草蒌,拿着药锄跟进跟出。

他如此行事,很得正元帝的欢心,觉得这个儿子行事也有了章法,几件事都做得他满意,等秦昱跪在榻前替他上药的时候,正元帝伸手拍一拍他的肩膀:“待你孝期一过,便给你讨一房好媳妇。”

药膏清绿透明,抹在腿上一片凉意,秦昱拿小竹片挑起药膏来,口里说这是儿子应当做的,心里却在想他在榻前当孝子,太子却在父亲腿痛不能理事时监国代政,撕开白布替正元帝裹腿,开口道:“儿子没有能为,除了孝顺父亲别无所长。”

正元帝听了,当时不说什么,心里确是高兴的,连着赏了他几回,秦昱便越加卖力,日日晨起陪着正元帝在松涛处用冷泉浸脚,说些从白鹿观中听来的道家经典,几回说要拜清虚为师,把那炼药的法子学来,好孝敬父亲。

卫善远远看见过一回,两人都解了衣袍,不好走过去,回来便对卫敬容道:“要不要让太子哥哥陪着姑父?姑父心里必然高兴。”

卫敬容轻笑一声:“显儿昭儿功不在此处。”说了这些,便让秦昰跟了两回,他年纪还小,冷泉泡脚怕他受不住,挨在正元帝的身上背上两句书,再说些妹妹如意的趣事,告诉父亲,如意会翻身会坐,洗了澡就抱着脚丫子在罗汉床上滚,又问正元帝:“姐姐嫁给二哥,是不是就还呆在家里了。”

秦昰还是孩子,说话做事比秦昱随兴的多,又是爱玩的年纪,摘果子捞鱼,正元帝看着他闹,笑骂两声:“看你成什么样子。”

秦昱见弟弟来了,先是少说话,秦昰却不记仇,知道三哥亲娘没了,还很可怜他,常给他一个果子一朵小花,秦昱跟他玩得熟了,也常带些山上的果子给他,还给他一个木雕,说是自己刻的,父子三人倒颇有些其乐融融。

秦显秦昭两个倒被卫敬容给料着了,召集东宫学士修撰书籍,比秦昱拉着曾文涉那样的小打小闹声势要大得多,秋闱一起,又有一批学子进官,秦昭还跑了一回太学府,他换上青袍挂上竹扇,缓缓坐车到太学府去,从里到外都是读书人模样。

秦显代政,便把此事交给了他,本就是他谏言设立东宫学士,人一多,好处便多,集思广益把原来粗浅的貌阅法又再细分,写了一份《建言疏》呈送给正元帝。

秦昭既然接管秋闱,点了袁礼贤的得意门生宋濂当副手,规正秋闱考题,前朝是考君子六艺,去岁也依旧例,能考出来的却不多,倒不如化繁就简,去掉枝节,只取最重的那一部分。

儿子们各有所为,便显得秦昱确是似他所说的那样,除了孝顺一无所长,秦昱难免心急起来,当日听了曾文涉的以孝立身,可等他守完了孝,太子和晋王都不知道办了多少事,在父亲跟前挣了多少脸面,可话已经出了口,只得继续忍耐,便不真的结庐三年,一年是怎么也要守的,到时再让曾文涉上书,说这般守法不合礼仪。

秦昭与卫善的婚期定在明岁三月,秦显知道二弟想尽早把小妹娶回家去,看他得空就往飞霞阁跑,笑他一回,替他在正元帝面前说项,便把婚期提一提,九月十月都有好日子,何必要再等半年,本来礼器也预备得差不多了,还对正元帝说:“这本来就是从未有过的婚事,礼部送上的的单子我看过了,我想给小妹加一顶金轿。”

金漆轿子那是太子妃大婚时坐的,她便是坐着这个进的宫门,正元帝一听便看着儿子:“你倒大方。”秦显笑一回:“又是嫁妹妹又是讨弟媳,不过是按着规格给她加厚些,值得什么。”

正元帝大手一挥应了:“这事你看着办就是。”

可还未等再议婚期,就有军报传来,周师良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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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4章 点将

秦显开口让卫善出嫁坐金轿, 嫁妆仪仗比着公主出嫁又厚上两分,礼部原来为了这事儿不住上奏,究竟是卫善从辅国公府抬进宫来, 还是抬她从贞顺门出去到晋王府。

礼部的官员争个不休, 这是本朝头一位公主出嫁,也是头一位王爷娶亲, 都没有先例可循, 皇家嫁女自是压了夫家一头, 皇子娶亲那更不必说, 两种礼仪只看谁愿意自降一头。

最后是秦昭自己开口:“善儿从小长在宫中,陪伴父亲母亲的日子比我还长, 就叫她从贞顺门出嫁, 圆了娘的心愿罢。”全了公主的礼仪,也把成婚的地方改成了晋王府, 第二日再进宫去拜见正元帝和卫敬容。

秦显把这事交给了东宫学士, 让这几个人来细究礼仪, 要办得风光体面, 在规格之内高出一二分来, 也是可以的。

他摆明了是要给弟弟妹妹一个体面的婚礼, 东宫学士接过和来一掂量,把他说的几样都加了进去,里头就有让卫善坐金轿出嫁。

出嫁的礼仪比着公主的来,回门的礼仪比着亲王例来,总之哪一个规格更高就按哪一个来, 拟出来竟也没逾越的地方,只除了太子妃乘过的那顶金轿上要去掉几处纹样。

这事儿卫敬容当然是高兴的,卫善就是一块心头肉,这会想一想,若是嫁给别人,还不知道要怎么担心,既是嫁给秦昭,就挑了个和顺的尚宫派到卫善身边,又教导侄女:“她说的那些个规矩,本就不是框着你的,若是多话你就来告诉我,我替你发落。”

因着要提婚期,虽还未拟出吉日来,教导人事的尚宫也派到她殿中,慢慢把些夫妻之道告诉给她听,大半都是些卫善知道的道理,上辈子再是急匆匆出嫁,也依旧按着礼仪给了她一个尚宫,甚个夫妻之间要互相敬重,姑嫂之间和睦相处的话,那时她就听过了。

邓尚宫只告诉她最要紧的道理要到最后说,婚期未定,不能这时候就把图册拿出来,两人每日都见,大婚在即,一个知事一个不懂还能克制些,两个都懂又情意相通,要是有些差池可不好。

卫善听说要提前婚期,头一样担心的就是自己绣不完那对枕头,才刚刚绣完了一幅,另一幅勾了线,半只鸳鸯还没绣完,夜里点灯都在绣花,把十来年要做的针线赶在半个月里做了。

眼看正元帝点了头要提婚期,卫敬容便点起嫁妆来,才刚入秋,好皮毛才送上来,九月里还要秋闱,织锦缎子已经预备得差不多了,皮毛得物还欠缺些,开了私库把自己用不上了艳亮东西都添在卫善嫁妆里。

她正拿着单子给卫善看,又把卫家要带去几个人都点出来,两人正说话,太子妃过来请安,看见摆出来的单子便抿了嘴儿笑:“只等着日子吃妹妹的喜酒了。”

她已经知道卫善要坐金轿,也知道卫敬容替她办了一份厚嫁,从贞顺门出到晋王府进,宫人们都在传说晋王有多疼惜公主,宁肯压着自己,也得叫她风风光的,这些个嫁妆一边进一边出,只怕都望不到头。

太子妃心里艳羡,打听了一耳朵,过来给卫善道贺:“殿下正在挑十月里的好日子,他从来也不信这个的,这回倒叫人卜算吉日。”

连他自己成婚,只怕也没爱么上心的,想一想又给咽了回去,专心看起卫善的嫁妆单子来,眼睛一扫,暗暗心惊,怪道尚宫说给卫善的添妆要越厚越好,斟酌着比原来的再加厚三分,那对儿嵌红宝的金手镯,这会儿一看宝石的规格太低了些。

太子妃嫁到东宫,是礼部办的嫁妆,太子大婚,不独正元帝,就是卫敬容也极关切的,除了东宫修整房屋,添新家具人手之外,为了给太子作脸,连太子妃的嫁妆都给的实足。

她是看见了单子才知道连珠子都分一等二等的,寻常在街上买来的,在宫里都未能入等,看在眼中记在心里,盘算着回去要再添多少才能让婆婆满意。

她自己有私库,太子也有,可太子的东西却没交到她手上来,给卫善的添妆,是太子一份,她一份,两人分开来算。

心里原来还觉得这是太子不信她,等知道正元帝的私库都捏在自己手里,还专有一个掌库官员,便知这是皇家办事的规矩,她里难受的不是这个,而是太子想把私库交给姜良娣,若不是姜良娣病了,东西早就由她掌管了。

心里算盘一回,还真难有相当的,原想添一对宝石盆景,可去了一回飞霞阁,见着卫善摆在桌上赏玩的石榴盆景,红白玉雕石榴皮儿,里头裹的石榴籽,一颗颗都是真红宝石,再难有比这个更巧思也更贵重的了。

心里犯难,面上带笑:“母亲的东西预备的这么齐全,可叫我怎么添妆好呢,我的那些,妹妹是瞧不上眼了。”

卫敬容笑起来:“我给的算我的,你给的是你的心意,怎么好比。”

几人坐着说笑,如意便在床上爬来爬去,太子妃来得多,又宠爱她,她看见太子妃便爬过去,抓她的手跟她闹着玩儿,卫善看见她脱了手上的镯子戒指才来的,怕刮着如意,对她笑一笑:“嫂嫂给什么我就收什么。”

便是这时听见前头有战报送过来,正元帝敷了草木膏药,腿上清凉疼痛缓解,午间倒能小睡片刻,又听清虚的节欲修身,这半个月来都宿在紫云殿中,凡有急事政事也都报到偏殿,看人来得急,卫敬容问了一声这才知道是周师良反叛了。

卫善一直算着日子,听见这个腾得一声站了起来,她手上握着五彩纱蟒的袍料,如意伸手来抓,一个扑空坐倒在软垫上,自己咯咯笑起来,卫善这才回神,问道:“那是不是要派人去平叛?”

卫善心口一紧,等了许多时候,终于等到这一刻了,她心里也吃不准杨家还会不会出手,按杨家此时的官位,休想去动秦显。

秦昱与杨家闹成这样,就算秦显没了,秦昱上位,得着好处的也是曾文涉韩知节一流,杨家至多得个体面的封号,有个这样的舅家,抖落出来没有一桩好事,秦昱再想帮扶,也得堵得住悠悠之口。

小叔叔腿伤还未养好,正元帝前两日还派了人送伤药过去,这药就是清虚老道炼的药膏,说敬尧一样伤了腿,写来的信也是些疼痛难忍的话,想必症状相同,特赐下伤药去,以彰圣恩,卫敬容还为此事特意谢恩。

卫敬尧身上有伤不能出战,这回点的将帅便不知是谁,若还秦显出军平叛,那正元帝最相信的就只有魏宽了,必然是叫魏宽跟着一道去。

卫善攒眉思量,急着要把这事告诉秦昭,他跟魏家人说得上话,赶紧告退,要去秦昭住的朝阳殿,卫敬容听她问话,又看她急得这样,还当她怕秦昭又被点出来领兵,这仗一打,可不知甚时能回,婚期就更没定数了。

她冲着侄女笑一声:“去罢,给昭儿带些玛瑙葡萄去,这东西热性,可不能多吃。”

卫善根本顾不得害羞,急步出了殿门,沉香捧了冰盆跟在后头,卫敬容着结香去跟王忠打听,问一问正元帝派谁征讨周师良。

太子妃先还看卫敬容笑盈盈的收拾着嫁妆,这事一报,她就扔下嫁妆单子,脸上神色也淡淡的,还不知其中关窍,以为卫敬容是为了卫善的婚事烦恼:“母亲不必忧心,妹妹的婚事必定顺顺当当的。”

卫敬容指尖一紧,周师良这回是再难活命,不论派了谁去,正元帝都不会再给他第二次机会了,听见儿媳妇说这话,回过神来。

冲太子妃笑一笑,吩咐她到徐淑妃处跟着办一办中秋节的大宴,提点她道:“原来是陛下不好佛道,如今清虚道长既得圣心,中秋又要祭太阴星君,云仪纸马可得早些备起来。”说完又叮嘱一声:“就说是东宫送去的,我这里也有东西要送。”

太子妃应一声是,隔着窗看见卫善行得极快,就差小跑起来,头上的玉树金冠一颤一颤,须臾就出了紫云殿的回廊。

卫善在殿中还持得住,出了殿门急急奔走,额间一片薄汗,到朝阳殿中,秦昭却不在,小太监迎了她进去。

立时送上茉莉双窨,摆上海棠攒盒,盒盖儿一揭,玫瑰糖如意卷奶油松瓤酥,件件都是卫善爱吃的点心,一躬身道:“这是咱们殿里常备着的,就等着公主来坐,王爷吩咐了,要是公主来了,随意走随意看。”

卫善哪里还吃得下点心,往书房里去,坐到椅子上,看他桌上满满都是各样册子薄笺,一叠一叠分开放着,也不伸手去碰,托腮等着。

等到下午秦昭才回来,一进殿门不及擦手抹脸就先去看她,小太监捧着盆在后头跟着。秦昭看见她撑着脸,乌晶晶的眼睛望过来,冲她笑一笑,这才接过巾子盖在脸上:“父亲点了成国公和大哥一同出战。”

正被她猜中,卫善咽着唾沫不知要怎么告诉他杨家有谋害太子的心思,秦昭就把毛巾往盆中一浸,挥退了太监宫人,走过去轻碰她的面颊:“我原想自请出战,手刃周师良,谁知大哥也是一样的心思。”

秦昭看她发怔,一只手就能盖住她整张脸,想起七夕夜里那一路的明月山风,喉间一滚,伸手捏捏她的耳垂,伏身轻道:“我想拿这个当作给岳父岳母的拜礼,大哥想拿这个给母亲贺寿,我没争过他,善儿怪我吗?”

卫善一怔,眨眼之间红了眼眶,上辈子秦显是不是也抱着这个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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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5章 所愿

卫善刹时红了眼圈儿, 秦昭伸手拍拍她的背,被卫善一把环住了腰,秦昭整个人一怔, 两只手顿得一顿, 伸出来的手这才缓缓拍在她肩上。

卫善把脸埋在秦昭的绸衫里,她人缩在椅子里坐着, 拦腰抱住了秦昭, 想通了上辈子原来还有这个因由在, 秦显存了这个心思出征, 怪不得正元帝会这样迁怒姑姑,怪不得姑姑那样伤恸。

秦显死后种种又一次浮现眼前, 她眼睛一热, 就要落泪,鼻尖磕在秦昭的玉腰带上也不肯抬起脸来, 秦昭拍她两下, 柔声问她:“善儿怎么?当真怪我了?”

卫善搂着他摇头, 额头顶在他腹上, 夏日里衣衫穿得少, 隔得薄薄两层绸衣, 只觉得他腹上硬绑绑的,根本不似软肉。

秦昭一声闷哼,人急往后退,可卫善怕他看见自己在哭,两只手本就搭在后腰上, 揪住衣襟往前一凑,眼泪是擦在他衣裳上了,秦昭却被戳中后腰,连着又是一声闷哼,两只手搭在卫善的肩膀上,几乎是把她扒拉下来。

他人本来就生得白,面似冠玉,目如星辰,此时脸色微红,眼睛紧紧盯住卫善,手掌叩住她的肩,人也躬起身来,半晌才叹息似的叫了她一声。

卫善伤心完了上辈子,红着眼圈跟秦昭说:“我怕杨家有祸害太子哥哥的心思。”

这话此时说,谁都不信,就连秦昭回过神来也蹙了眉头,他干脆半蹲下来,伸手拂一拂卫善额前的碎发,她一路急赶着过来,玉叶金冠儿上的金叶子都歪了,秦昭替她正一正,斟酌着言词,杨家要是这时候还有这个心思,那就是疯了。

“善儿不必忧心,杨家此时分不出神来想旁的。”杨云越那个上门来讨债的侄子杨思贤虽告赢了状,可他依旧挨了民告官的三十大板,杨云越是盼着他被这三十板子打死的,抡起来狠狠打下去,活不活得成就看行刑的留不留手。

杨云越确是花了一笔钱的,人在这时候死了,谁也说不清,他本来就满面风尘,二十来岁的人看着倒似四十岁似的沧桑,死了也是他身子骨弱。

两个行刑的都收了银子,可谁也没敢把人打死,本来这事无人看着好下手,谁知打杨思贤的那一天,大理寺司正来观刑,他年纪虽轻眼光却辣,才开发了一板子,他就坐在那儿笑了一声,手里捏着茶杯盖儿,看得两人心里发慌。

这才保下杨思贤的一条命来,可他害得杨家没了爵位,杨云越如何肯留下他的命,初时还不敢轻举妄动,不知杨思贤告状那天跟在后头追赶的七八个蓝衣人是什么来路。

待大理寺断了案情,夺了他的爵位,又让杨家把当年压下的青州产业按银子折算给杨思贤之后,盯了杨思贤一个多月,见无人跟接头,那个红白事班子也早早就逃离京城,惹下这样的大祸,哪个还敢看热闹,逃命要紧。

杨思贤手里捏着银子,人却无处可去,想回家乡替父亲母亲修一修坟,母亲当年蒙冤,四郎八舍那些闲言碎语逼死了她,要回乡去替母亲正名。

杨云越等的就是他回青州,这一路上车船驴马,多的是下手的机会,谁知杨思贤身携巨款,打的就是衣锦还乡的心思,置了锦衣金冠,把自己收拾了一番,买了两个从人,还买了个姑娘当妾,一行五六个人道回青州去。

人多了便不好下手,从七月出京城,将要八月半过中秋了,杨云越的人才寻着机会,把人勒死了,做个夺财害命的样子,说是山匪犯案。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杨思贤是死了,人也被拿住了,提交上京,杨家又有一门官司缠身,此时自身难保,哪里还能算计本就勾不着的东西。

卫善不知道要拿什么来说服秦昭,她自己都觉得杨家此时没有余力来谋害秦显,可她依旧害怕,不该早死的杨云翘早死了,该晚两年才得到正元帝喜爱的秦昱此时就得了他的称赞,周师良反叛该是冬日里的事,这会才刚中秋,他就已经反了。

杨云翘之死,还能说是因为这辈子卫家找出了杨思贤,牵扯出她身份一事,秦昱这才痛下杀手,早早了结了她的性命,可周师良反叛怎么竟也提前了?

秦昭摸摸她的头:“善儿要真是担心那就派人暗地里守着大哥,你也不必担心了。”跟着又道:“周师良怕是看见大业攻下郢城,南下指日可待,若是再晚些他连机会都没了,这才反叛。”

上辈子卫善根本就没看见夏朝覆灭,秦昭也没有攻下郢城,为大业南下攻占第一个港口,这辈子的事都变了,杨云翘秦昱周师良的行事自然也都变了,总不会光战着挨打不还手,她所知的越来越少,可心里却越来越安定。

只要秦显没事,这辈子大家就都能安安稳稳的,卫善想到这个,忽地看向秦昭,大家都安稳,秦昱没有可乘之机,那么秦昭就不能打着清君侧的旗号打进京城来了,她嚅嚅问道:“二哥最想要什么呢?”

秦昭笑起来,心里约莫知道她为什么这样问,卫善才刚哭过,这会儿眼睛越发明亮,直勾勾的盯住他,盯得他心中一软。

最想要的是什么?最想要的自然是娶了善儿,去到封地,生个像善儿一样的女儿,粉白白圆滚滚的,教她走路说话读书识字,一个女孩儿太寂寞了些,得有几个哥哥,习武也好学文也好,要能护得妹妹。在心里想了一回,就觉得通身上下的舒坦。

他薄唇一抿,轻笑起来,这些事他当着山风月色想过,此时凑到卫善的耳边,卫善也以为机密的凑过去,嘴唇贴着耳垂,秦昭一时情难自禁,嘴唇碰了耳垂,吐气告诉她说:“山月知我心间事。”

卫善好像懂得了,又没懂,伸手挠一挠耳朵,觉得一直痒到心里,再看他时,就觉得他笑起来别有意味,比原来的二哥不同。

心里一阵慌乱,忽地就脸红起来,秦昭笑眯眯的看着她,看她从耳朵红到面颊红,不再逗她,跟她许诺道:“杨家这事大哥必是不信的,善儿不必担心,我自有安排。”

卫善本来也只能指望他,旁人根本就不会信她,秦昭就算拿她这些话当作发梦,可答应了说要派人跟着,就一定会派个稳妥的人跟着。

她坐在椅子上,依旧为了这事发愁,两只手叠在裙上动来动去:“二哥派谁去?魏家会不会不高兴?以为咱们是防着他?”

秦昭从她嘴里听见魏字很有些不愉,待听见她说“咱们”,又翘了嘴角,笑着捏捏她的耳朵,她头一回害羞了,多捏两回也就习惯了,跟着才能抱到身上,善儿怕羞,得一步一步把小猫儿哄到身上来:“是稳妥的人,大哥身边那几个人,我也会吩咐的,不论饮食马匹都十二分的仔细。”

卫善这才放了心,提在心口的气一松,人就有些犯困,伸手就要去揉眼,被秦昭捉了手,掏出帕子来让她擦:“善儿要不要留下来用饭?”

早就已经过了饭点,卫善桌前摆的点心都没动过,单喝了茶,沉香几个早就已经着急了,怕她饿坏了,小太监进进出出几回问她要不要传膳,都被卫善给拒了,她哪里吃得下,这会心里落定了,才觉得饿了,笑盈盈点头。

秦昭立起来要出去吩咐,他一直蹲着,起得猛了便有些不稳,卫善“哎呀”一声,伸手扶他,两人脸贴着脸,轻碰一下又再分开,卫善恍然眨眼,秦昭已经出门吩咐饮食,要素酒水,再蒸一屉螃蟹来:“要雌蟹。”

独留卫善一个坐在殿里,心口“扑扑”两下,怔怔看着秦昭立在门边的背影,二哥待她跟原来不同,可她又从没见过哪对夫妻是这样的,要是以后成婚也这样,却觉得有些高兴。

不一刻膳桌就搬进了书房,沉香瞧见有蟹,才要拿紫苏叶子洗手,好给卫善剥蟹,秦昭已经摆了摆手:“不必你,都出去罢。”

膳桌就摆在书房窗下,两人坐在床上,朝阳殿外种了两排桂花,金桂朱砂桂,开得橘红金黄,满室飘香,秦昭先掀开一只小蒸笼,挟了个蟹肉小饺给她:“先吃这个。”

自己取了一只蟹,掀开脐盖,拆掉蟹腿,拿银签银勺子刮下一小碗蟹黄来,佐姜醋盛给卫善吃,此时蟹极肥壮,黄多肉甜,蒸只蒸了五六只上来,还有蟹粉豆腐,蟹黄圆贝,清炒蟹肉和蟹肉二色圆子。

那五六只雌蟹的蟹盖全在她碗里,吃上几口又刮到秦昭的碗里,一顿吃完了,卫善手上还是干干净净的,秦昭用紫苏叶子洗手,跟着又吃了一碗蟹黄宽带面。

才刚酿的桂花冬酒,卫善喝了两盅就有些醉,一路牵着回去,到了飞霞阁送她进门,听见素筝几个说话,秦昭问了一声,他原也不是外人,素筝还在迟疑,初晴先开了口:“太子妃请公主中秋过去赏桂。”

中秋之后秦显就要启程,算是替他饯行,秦昭点点头,隔着窗户望一望卫善,只看见垂下来的云鹤羽翅帘子,几个宫人知道他在看什么,都低了头偷笑。

待他走了,素筝才叹:“所幸晋王不是那样的人。”至于哪样她只摇一摇头,不再说了,转身进屋替卫善煎蜜茶解酒。

沉香一个眼色递给,初晴吐吐舌头:“太子殿内的云昭训,诊出来有孕啦。”

作者有话要说:【善咩:山月是谁?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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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6章 效颦

素筝和落琼两个互望一眼, 各自叹息一声,她们俩比沉香初晴几个又不同,卫善去业州之前, 把素筝和落琼留在碧微宫中, 替她熟悉宫中事务。

两人原来身份是有些尴尬,就是全力相助, 也难免招细叶的闲话, 细叶一心护主, 素筝也是一样, 饮冰炊雪两个哪边都不好得罪,人还没来就先拿定了主意站干岸。

细叶是蜀地跟到京城的旧人, 素筝又是永安公主特意留下的, 两边要是真了掐起来,宫人们依旧还是帮着素筝, 可两边都是有意退让的, 一宫而处, 相处的竟还不错。

姜碧微从太子妃落到太子妾, 素筝和落琼当着人虽不说, 两个人在一处时却叹息过两声, 姜家姑娘连赵太后那儿都能仔细周全,跟太子之间的情宜就在眼前看着的,谁知两个竟没能有夫妻的名份。

素筝煎了蜜茶奉给卫善,卫善喝了两口解酒,冬酒闻着桂花味儿极浓, 却比寻常吃的樱桃酒更醇厚,喝了一杯茶,这才解了些醉意,素筝轻道:“太子殿中的云昭训怀了身孕,公主要不要送些礼给太子妃。”

卫善一怔:“云昭训?”她都不记得东宫里有这么一个人。

素筝取出几样当茶的点心,一碟蜜梅子一碟干杏脯,都是叫她嘴里添些甜酸味儿,把酒味给去了,一面摆一面道:“就是那…那位爱穿青色衣裳的,进宫的时候人还圆润,隔了几个月再见,人瘦了许多。”

卫善这才想起她来,想起来就有些眼熟,跟着就蹙起了眉头,云昭训也是读书人家的女儿,识得字懂些书画,打眼看上去,走路说话都有几分像碧微。

她初进宫时还不像,后来越来越瘦,改穿了青色衣裳,挂了青珠白玉,偶尔听见她说话也是细声细气的,太子宫里除了碧微,还有苏良媛李承徽,云昭训的模样在里头算是出挑的,虽然长得好,可谁也没想到,会是她头一个有孕。

就算是庶出的,也是太子的第一个孩子,各殿都要送些小衣裳小首饰的,也得经由太子妃的手,送给她,再让她赐下去。

卫善眉尖一蹙,摇一摇头:“先等等罢。”

能够报上来,胎就得坐实了,可在太子宫中却又吃不准。太子妃说是脾气稳重,卫善却没见她办过什么圆滑的事,还是碧微进了宫,她才和缓下来,赵太后盯得这么紧,符美人又有了身孕,连正元帝都给她赐物,东宫里一个人都没消息,她怎么不着急。

头一个有身孕的不是碧微,云昭训的品阶又低,于太子妃来说,两害相权取其轻,东宫只要有女人怀孕,都能解她的燃眉之急,现在只有高兴的。

卫善又喝一口茶,搁下茶盏,嘴里含了一颗蜜梅子:“等到姑姑那里送了,咱们再送不迟,先把小金铃铛手镯挑选出来备着。”

素筝领命下去,差人去紫云殿探问,卫敬容赏是赏了,不过一对小金镯,并没有过了规格的,可正元帝却是大喜,赏了许多东西下去,还让王忠亲自跑了一趟,赏了云昭训一把金如意。

王忠这两年已经不亲传圣旨了,难得的大喜事,正元帝才用得上他,卫善一听说王忠去了,心里猜测着要给云昭训提份位了,东宫第一个孩子降生,必有重赏,要是一气提成了良娣,太子妃心里也不知作何想。

“咱们跟着姑姑,那一对金镯多少份量?比着那个送个更轻的就是。”不管是不是要提,她此时还是昭训,按着昭训的规格给礼就没错。

太子将要出征,杨家说不准要伺机而动,宫里还在打这些官司,卫善觉得麻烦,人往床上一仰,伸手一摸,从床脚把卷着身子睡觉的黑袍将军给拖了出来,一把抱在怀里。

黑袍将军睡梦中被惊醒,动动爪子眯眯眼儿,又窝在卫善的怀里睡着了,卫善手撸着它的毛,不住出神,想到什么,翻身坐起来:“叫小顺子来。”

小顺子没一会儿就跪到了落地罩前:“公主有什么吩咐。”

“你去打听打听都有谁随军,委任状下来没有,点了哪几个当副将,若是别人问,你就大大方方的说,说我怕晋王被派去。”有了这个幌子,打听起事来方便得多:“你都要记住了,回来告诉我。”

卫家这回没有一个人跟,可保不齐会有旧将在,魏宽家里将要办喜事,是他的大儿子娶亲,公爹总不能不在堂,就不知道正元帝会不会换将。

小顺子麻溜出去,卫善这才躺下,她躺下又坐起,接连三次,这下黑袍将军生气了,自己跳下床去,腆着圆肚皮,气哼哼的往罗汉床上一跳,睡在床桌底下。

小顺子隔得会儿回来把要紧的几个职位都告报给卫善听,卫家果无人在,卫敬尧身边的几个副将,都跟着卫平去了清江,正在练兵。

正元帝嘴上虽不说,可清江大营里用的还是卫敬禹的那套法子,只有他曾写过水战,那些旧图录虽被烧了,可林文镜还记在心中。

他眼盲心亮,把这些水阵方阵一一告诉卫平,用棋子摆出来,一方棋盘就是战事图,何处隔水何处隔江,经年不忘,这些藏在心中就此湮灭,不如拿出来替卫平建立功勋。

卫家人不任要职,卫善这才放心,问一问素筝给清江寄去的糟螃蟹、干丝羊肉、酱辣萝卜都预备好了没有,又给大哥写信,还想亲手给他做官靴,实分不出空来,让素筝几个把鞋子底纳得厚实,衣袍袜子件件不少,给自己的亲哥哥寄东西去,可比给秦昭要明目张胆得多。

八月十五中秋宴是宫中大宴,十四这一天芙蓉阁里先摆开水宴,此时芙蓉花大半谢了,太监宫奴自花房捧了七八盆金桂银桂来,摆在石桌四处,太子妃一见卫善便拉住了她的手,满面笑意谢她送的金铃。

云昭训提了份位,正元帝原想把她从昭训晋到良娣位上,是卫敬容给压住了,就算她不说,太子也不肯,两边退一步,云昭训晋为云良媛,和苏良媛平起平坐。

苏良媛未能跟着一起到离宫来避暑,在皇城东宫里着了暑气,人正病着,太子妃片刻功夫打发人去问病情,又叫人剪两枝金桂送到云良媛的房里,给她插瓶。

卫善看她进门就嘴巴不停,叹了一声:“嫂嫂辛苦了。”

太子妃笑起来:“这哪里算辛苦,往后妹妹打理家事也是一样的。”

女人家的闲话,除了这些也没什么旁的好说,偏偏秦昭听在耳里很不乐意,在桌子底下一把攥住了卫善的手,在她手掌心上搔了两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