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氏淡应一声,目凝向坐在桌边的卫善身上,卫善托着茶盏的手一紧,心里猜测,面上神情不动,微微一笑:“都说长嫂如母,这个孩子同你倒很有缘份。”

贺氏面上笑容一滞:“母亲病着,妹妹年小,这个孩子多是跟着我,这才亲近。”也不再说旁的话,把他递到嬷嬷怀里,低声叮咛。

孩子一抱走,贺氏便想送客,卫善搁下茶盏:“我来是想跟阿秀说,明日宴饮,人多口杂,阿秀不胜酒力,身边跟着的人可多看顾着她些。”

卫善分明意有所指,把不胜酒力和看顾两个字咬得极重,贺氏一怔,再抬头看卫善时目光便不相同,冲她点头:“多谢公主关怀,我必把这话带到。”

卫善不独在她跟前说,还让沉香找了魏人秀的贴身丫环,把这话传给魏人秀,又送给魏人秀一只小盒,里头是一对儿小葫芦的耳坠子,该办都办了,她往花墙那看了一眼,就此告辞。

刚刚那个孩子的脸虽只看了一眼,却瞧得出皮肤细白,眼仁黑亮,哪里像是济民所里抱出来的孤儿,倒像是富户人家娇养的孩儿。

魏宽花大力抱这么个孩子回来,这个孩子又同贺氏如此亲近,难道竟是贺家的孩子?卫善一念及此,吃了一惊。

魏夫人发疯,也全是在演戏不成?她疯得一条街上人人皆知,门口石狮子脚下踩的石球都打裂了一个口,日日提着刀要儿子,魏宽交不出来,打得脸上都肿了一块。

不怕文疯子,就怕武疯子,她发病那些日子,还曾拦过官轿,想揪出魏宽来,闹得这样大,就是想闹到正元帝的耳朵里。

怪道她闭门不出,旁人也不敢相请,说她好了,万一发起疯来又要砍人,满座女眷哪一个是她的对手,这个孩子就只闻其名,未见其人。

再养上了两三年,等风头过去,他也懂得事不会胡说了,到时再让他上学读书,或是习武练箭,慢慢推到人前,就此洗掉一个贺字,算是给贺家留下一个烧纸供饭的人。

卫善坐马车回去,掀了帘子还看了一眼魏府门前的石狮子,倒不觉得古怪,反而敬佩魏宽的为人,跟着想到魏人杰,想到他雪里地抓鸟雀的样子,原来只要想到就要笑,此时怎么也笑不出来。

秦昭今日去礼部当值,回到王府才刚下马,小福子便一溜儿小跑凑上来,接过马鞭,秦昭开口问道:“今日魏家姑娘可过府了?”

小福子低了头:“魏姑娘送了信来,说魏夫人病情不稳,抽不出身来,咱们王妃亲自走了一趟,带了四样礼,回来的时候瞧着有些不乐。”

秦昭脚步一顿,直往后院去,院子里头静悄悄的,沉香几个都在廊下坐着,黑袍将军趴在栏杆上晒太阳,尾巴尖儿一搭一搭的。

秦昭走过去,一只手便把那猫儿抱起来,黑袍将军喵的一声,秦昭已经进了屋中,把黑袍将军往卫善怀里一放:“善儿在想什么?”

黑袍将军正半梦半醒,美梦被人打断,圆眼睛呆怔怔的瞪着,惹得卫善笑起来,顺手摸了两把毛,告诉秦昭:“魏家从济民所里抱出来的孩子,是贺明达的儿子。”

秦昭一听沉吟片刻,魏宽肯办这事,倒是不奇。魏夫人中年丧子思念成疾,世人都未起疑,那个孩子也只当这是魏宽抱回来安抚老婆疯病的孤儿,可正元帝却是个多疑寡恩的人,若是被他知道,就算一时不动他,对魏宽也必不似过去那样信任。

宫里的事做了一半,眼下最要紧的是让秦昱娶杨家女儿,魏家事暂且按下,抚着卫善一头乌黑细丝:“善儿就是为了这些烦恼?”

卫善无法开口,她总不能告诉秦昭,是因为想起了魏人杰,觉得对他不起,谁知秦昭把她搂在怀中,拍拍她的背:“若是魏家给魏人杰立坟,咱们一道去拜祭。”

卫善抿住嘴唇,伸手紧紧搂住秦昭的腰,黑袍将军本睡在她膝上,这样一动又不安稳,抻脚跳下榻去,跳到柜子顶上,盘起来睡了过去。

第二日宫中请宴,一众女眷看着卫善跪在卫敬容身前,卫敬容替她插上金钗,算是礼成,三三两两往御园中去时,魏人秀落后一步,等到卫善出殿,飞快瞧了她一眼,又转过目光过,依旧还是那管细细的声音:“多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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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1章 七夕

贺氏有孝在身深居简出, 魏夫人又得了那么个阖京皆知的病,魏人秀是孤身一人进宫来赴宴的,卫善怕她受骗, 随身带了几个晋王府的丫头进来, 面生机灵,换过兰舟初晴的宫人裙裳, 又跟着卫善的车马进宫, 无人起疑, 还想调两个给魏人秀。

魏人秀摇摇头:“你放心罢, 不必事事都替我操心。”

大半年未见,魏人秀已经跟卫善一般高了, 原来圆团团的眉眼也已长开, 显出些魏家人的锐利来,和秦昱立在一起, 倒比秦昱还更显得英气。

卫善依旧不放心, 看着她欲言又止, 魏人秀伸出手来, 握了卫善一把。她都不曾使劲, 卫善就被她握得皮肤发红, 魏人秀歉然一笑松开手掌,她常年练箭,手指头上生着厚厚的剪子,自然不是一双女儿家该有的柔荑,可伸出来却极有底气:“寻常人动不得我。”

秦昱比寻常人力气还更小些, 一张弓只能拉开四力,比魏人秀远远不如,真要动手动脚,魏人秀一只手就能把他的手腕扭断。

卫善知道秦昱是打着在酒里动手脚的主意,怕他一计不成,再生一计,目光满含关切,魏人秀原来避着她,此时看她这样瞧着自己,想到二哥就这么没了,一时红了眼圈,侧过脸去。

母亲演那么一场戏,演完了这病竟有三分真,当真觉得二哥没死,成日在家里念叨。又怪父亲,本来就是一家子土匪,还管什么忠孝仁义,如今仁义没了,孝顺的儿子也没了,一个忠字也只余下半个。

魏人秀如此,是卫善已经料到的,可看她言语生疏,耳朵上还挂着那对儿小葫芦,又翘翘嘴角,露出些笑意来,眼看着她往另一边去。

云台殿上撑起罗伞,罗列酒食,既是乞巧,女眷们便在上头穿针投针,又设了些双陆花牌投壶之戏,云台下还能跑马打秋千。

几家女眷围拢过来,簇拥在卫善的身边,夸她耳上的红宝石耳坠子,又赞她胸前挂的璎珞是没见过的样子,知道是晋王着人从南边办来的,都想比着样子也做一对儿。

魏人秀走过去与袁妙之同坐一处,有机灵的便扫过一眼,谁不知道袁相是立嫡的,可袁家与卫家却还是没有往来,袁妙之和卫善也不似过去那样交际。

几个消息灵的便互换一个眼色,袁相曾经有意把女儿许给晋王,这话茬提过一回,晋王就用军功求娶永安公主,袁卫二人生些嫌隙也是寻常。

晋王求娶的消息一出,倒让京中人称奇一回,谁也没到,晋王会求娶永安公主。两个年岁相差,往日里看着就是兄妹,谁知晋王会存这个心思。

娶了之后又夫妻恩爱,这些日子闲下来,传闻就更多,青州城里放的那一夜烟火,还要船载回来的九层摩呵罗,细数一回,这才知道两人是早已经有事儿了,只拿兄妹两个字当幌子,无人深想而已。

正元帝每提起来倒都是欣慰口吻,很是乐见这对晚辈和乐的模样,原来御案前还有参晋王当差敷衍的折子,这些日子也再没有了。

两人玩得也越来越热闹,出城跑马打猎,跟的人越来越多,商贩走卒一看见马队进城往长安街去,就知道这是晋王府的马队,公主狩猎归来。

这回的乞巧宴及笄礼,晋王原要大办,帖子都拟定了,还是皇后看着太过,这才压了下来,卫善坐在正中,便有人时不时的投过目光来。

卫善嘴上同几个官家女儿说话,眼睛却不住往魏人秀那儿看,她目光一递,自有在她耳边说道:“魏家的没来,袁家的也没来。”

几个姑娘凑在一处,说的还是京里的旧闻,魏家的说的是贺氏,袁家的说的是谢氏,小姑娘们长在闺中,娇生惯养,也不知道什么世情险恶,可似家族谋反这样的大罪,婆家竟不计较,真是世所难得。

有袁家摆在前面,谈论魏家倒的不多,比较起来,也确是谢家更好些,陛下格外开恩,开赦了罪责,谢家死了几个男儿,到底还在京中扎下根来,还有文人往谢家去借藏书看。

提起袁含之是如何与谢氏夫妻恩爱的,小姑娘们都流露出羡慕的神色来,谁不知道袁家大公子,每隔几日就要带着妻子回一趟娘家,若不是袁含之先走动起来,京里也无人敢和谢家人交际。

夜里要放河灯拜织女,求一求天上仙人配一个如意郎君,民人女儿也是这样拜求的,官家女也是一样,婚姻更不自主,求起神来便更虔诚,言语间说起些嫁娶事,说得兴起,相熟的就打趣起来。

卫善微笑听着,她坐在人中不多话,看着却很好性,原来惧她公主之尊的,三两句一开口,就同她熟起来,卫善翘着嘴角听着,没一会儿便听出来,这些小姑娘里头竟也品评京中才子,先比的不是文采,还是长相。

袁慕之在这些人中排行第三,袁家的家风权势无可挑剔,几个姑娘说着他就脸红起来,挨在一处笑作一团,卫善一时好奇,也笑盈盈加进去:“那第一是谁?我二哥排第几?”

秦昭隔着水池与几个世家子弟一同饮酒,还差小福子送了一瓶二色芙蓉花来,卫善一面问一面指指案上摆的鲜花。

她一问,另几个咬着袖子笑起来,你推我让都不说话,笑得面上泛红,卫善忽然了悟:“我二哥是第一?”一面说一面璨然一笑,两辈子都没操心过婚嫁事,原来在她自己都不知道的时候,嫁了京中女儿推选的第一人。

“可不是第一,要不然袁相也不会瞧中了晋王,想叫他当女婿。”一个冲而去,另一个赶紧掩了她的口,像是一对姐妹,妹妹多饮了两杯酒,面颊烧得一团红,姐姐才要告罪,卫善便摆一摆手:“叫人给她上蜜梅冰盏解解酒。”

看她面上并无怒容,当姐姐的依旧告罪,掐了妹妹一把,那个妹妹确是醉了,挨了掐还晕晕乎乎的,靠在姐姐身上,“哎哟”一声叫起来:“姐姐又掐我了。”醉中也不知在跟谁告状。

卫善跟着又问:“那第二是谁?”

几个人拿帕子掩了口,一个胆儿大的,凑进了挨着她说:“第二是你大哥。”

卫平?卫平不常用京中,自去了清江,都快一年不回来了,婚礼治丧都不曾回来过,不意竟能排第二,卫善一听就笑了,捏着花枝把每个人都瞧上一回:“那你们哪一个想当我大嫂。”

她不玩笑的时候,面色雍正眉目间隐含威仪,一笑起来,猫儿眼弯弯的,叫人一看就心生亲近,原来与她少交际的,只知卫善生得美貌,人又尊贵,极得宠爱,此时方知,原来永安公主是个极好的性子。

没到下午,几个人早已经熟了,其中有御史的女儿,大理司卿的女儿,除了袁妙之不曾坐过来,都是地地道道的立嫡派。

卫善说定了下回要请她们去府中赏花:“这个园子我可花了大功夫,这会儿眼看着要开八仙花了,只我一人独赏岂不没趣儿,你们要有相熟的,也都一并带来就是。”

越是相熟,话越是能说得开,杨家姐妹今日总算不曾穿一样的衣衫,荷花红的是姐姐,杏子色的是妹妹,学了南边的式样裁了裙子,比诸人都来得更晚些。

杨宝盈与杨宝丽久不露出面,两人原来咋咋呼呼,也有几个交好的人,可杨家一倒,走得近的这一年里又陆续外放贬官,再不复当日的气焰,竟安安生生坐在台上,一改骄矜之气,同坐的原来并不相熟,竟也能传菜递花,好好坐着说一回话了。

看她们这样,几个小姑娘也有叹的,杨宝盈原来都要定亲了,帖子都走过了,只说八字不合,又被退了,想到京里那些流言蜚语,都替她感叹,女儿家的清名最要紧,传出这些话来,她往后可还怎么定亲呢。

反是大理寺卿师琅的女儿,师清如一语中的:“心中藏奸,作恶多端,来世不报,现世要报。”她在家中听见父亲哥哥们说卷宗事,虽没有证据定论杨云越杀了亲兄长,可从他逼害嫂嫂的手段来推,也绝不干净。

几人知道她能在家里看案卷,倒不奇怪,还劝她说得和缓些,只有卫善多看她一眼,难得正色:“大道如此,与人无咎。”

云台宴从日午到傍晚,御花园里挂起各色宫灯,设着各色锦帐,从宫市街里挑出伶俐的太监,设了个小小街市,卖些杂色的玩意儿,也有民间游戏,套圈顶碗猜灯迷,三三两两往里去,立时就热闹起来。

这些个太监在宫市街中多年,与民人小贩一般无二,招呼吆喝学得像极,倒不像是在宫中,提着篮子买卖些零碎物,是这些高官女眷从没玩过的。

卫善和师清如两个逛了一圈,夜色一暗,她便一直在等消息,秦昱侍机而动,杨宝盈又是有求而来,一模一样的酒也已经预备好了,只消把二人引到一处,话传开去,这事儿就成了一半。

卫善是个急性,这会儿却耐着性子赏玩宫灯,才刚提起一只荷花灯来,便被个姑娘拦住了去路,卫善识得她,她在宴上一直坐在袁妙之身边,此时目光灼灼盯住了卫善:“公主可否借一步说话。”

身侧就是扎彩灯的二三十株花树,冬日此处腊梅盛开,是赏梅花的去处,此时腊梅未开,正好结彩挂灯,花树下灯火明灭,卫善在这儿不往远处走,就是知道秦昱正在其中,拎着一只双头牡丹灯寻偶。

再晚就集在素心阁赏梅台上拜月,秦昱再等就没了机会,虽魏人秀不曾饮酒,他也只得赌上一回了,卫善蹙蹙眉头,并不想同她去:“不必借步,就在这儿说罢。”

那姑娘看她一眼,也不知是面上烧红,还是灯花映面,咬着唇道:“晋王如此才干,公主怎么能只求自己享乐,该为晋王着想才是。”

卫善刚知道自家夫君是京中排行第一,这会儿就碰上了一个劝她别拖丈夫后腿的,两人挨得极近,她说完这话倒气壮了些,眼睛直愣愣的盯住了卫善:“公主这样,带累了晋王声名…”

京中这几月里替秦昭鸣不平的人多的是,可说到卫善跟前来的,这还是头一个。但凡男人荒唐,就都是女人挑唆,浑不相干也要跳出来指责。何况两人从没想着遮掩,先是跑马打猎,跟着还要在庄上请宴,越是胡闹越好。

那姑娘还待要说,卫善一眼撇见小顺子在树下给她打暗号,知道人已经往里头去了,也顾不得眼前这人是谁,随口说道:“鸡与鸡并食,鸾与鸾同枝,你是何人,拦我去路,冲撞了我,可知罪责?”

作者有话要说:上海四十一度…

跑出去吃顿饭简直要了我的命

在沙发上瘫了很久才缓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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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2章 姐妹(显示不出的伪更)

卫善出口一字不脏, 骂得却极难听,那姑娘不意会听见这么一句重话,面上涨得通红身子摇晃起来, 咬着嘴唇泫然欲涕, 还当她自己说的是都是大道理,反受了辱骂。

她身边的侍女唬得面色发白, 灯火底下抖着嘴唇, 拉扯着自家主子, 若是这事儿闹大了, 这条命也保不住了。

卫善撇她一眼,眼中不怒, 反而带着笑意, 没把话说得更绝,身边人也只听她发怒, 不曾听见前头那几句荒唐话, 若是被人听见, 一家都不必作人。

虽然好笑, 却也要追究, 扫了沉香一眼, 沉香立时知机,过后便去打听这是谁家女儿,满口的规矩妇德,自己却不成体统,管人夫妻闲事。

这姑娘眼看就要晕过去, 才刚壮出来的声气一下子便没了,两个丫头死死扶住了她,若是在此处昏过去,事儿就闹大了,知道自己姑娘也是听了挑唆,急得要哭,卫善却不曾发落她们,绕过走开,一路往林子里去。

师清如跟在身边,瞧了一场好戏,她严正刻板,性子像她父亲,一听卫善这话,就知道是留了情面的,对她刮目相看,心里起了敬意,说道:“这位是新任太常寺卿家的女儿。”

卫善一怔,她还以为是哪个袁相一系的文官女儿,谁知竟是曾文涉的女儿。曾文涉这些日子一路升任,从四品升到了从三品,与大理寺卿师琅官阶相同,怪道师清如会识得她,可她怎么竟会坐在袁妙之的身边?

想着便瞧了师清如一眼,师琅是个中立派,却又不跟胡成玉相干,他执掌大理寺也是今岁才刚升上来的,办案铁面无私,从来都要在从四品上打转,谁知今岁开春会一下官升两阶。

秦昭在家时便道今年官场必有大动,正元帝一升一降都叫人摸不着头脑,有些升调的官员,名声不显,却跳了两阶,师琅便是如此。

卫善片刻便笑:“管她是谁。”

师清如见她无意探听,便不再说,花树下几个穿短打灰衣太监戏耍起来,火把一燃立在花墩上顶碗套碗,人们的目光被引过去,看热闹的看见那两个太监耍得卖力,再有眼尖的,一眼便扫到杨宝盈挽着齐王的胳膊。

灯火之中看不清齐王的脸色,却能见他眉眼俊俏,比身为女子的杨宝盈还更秀气几分,杨宝盈分明知道被人看见,半个身子却挨在秦昱身上,原来没看见的,此时也看见了。

正元帝和卫敬容两个正在素心阁上赏灯,此处冬日赏梅绝佳,一眼能望得到梅林中央,底下三三两两这许多官眷女儿,颇为热闹。

正元帝本不耐烦看这些灯,可如意要看,她从没见灯会,一双眼睛瞪得圆溜溜的,两只手揪着父亲的衣襟,半步也不肯离开栏杆边,正元帝对这个女儿,很有几分耐性,两个小儿子又陪在身这,秦昰一会儿用花灯哄妹妹,一会儿领着秦晏吃点心。

素心阁中很是热闹,正元帝眉间略有倦怠神色,这么个热闹法,想起儿子来,问王忠道:“东宫挂灯了没有?也给东宫挂些灯罢。”

卫敬容扶着他:“已经赐过去了。”外头孝尽了,东宫女眷们的孝期还未过,能住在宫中已经算是好的,赐下几盏宫灯,太子妃领头谢恩,也不愿意出去交际,抱着承吉在廊下看转花灯。

心悦殿中也挂起两盏宫灯来,碧微叫饮冰把去岁秦显拿过来的莲花并蒂挂在房中,看着那灯直到夜色将起,亲手点亮,熄去殿中烛火,给肚里的孩子讲《千字》《论语》。

正元帝点一点头,一只手撑在栏杆上,卫敬容挽着正元帝,等着那火把燃起,见梅林里火光一燃,眼光便扫过去,她还未开口,徐淑妃先道:“那不是齐王么?怎么挽着个姑娘。”

一从宫妃都在楼上赏灯,徐淑妃开了口,卫敬容便笑了:“还是你眼睛尖,果然是昱儿,你仔细看看挽回得是哪家的姑娘。”

正元帝听见来了兴致,眯着眼睛望出去,模模糊糊一片灯火,不似她们瞧得这样真切,到底年纪大了,眼神不济,问道:“他倒手快,是哪一家的?”

乔昭仪轻声道:“看着像是杨家姑娘,齐王有心了,还送了一只双头牡丹灯。”从南边流传过来的款式,情人爱侣之间相送。

今儿正元帝才送了卫敬容一只,知道这双头灯的意思,七夕赏灯是宫中旧俗,各殿都得着些精心扎的灯笼,夜里还要点起来,一直挂到天明。

徐淑妃那儿的是荷花灯,乔昭仪得的是鲤鱼灯,原想赐给甘露殿一只彩扎凤凰灯,还是王忠笑着多了一句口:“这双头灯外头时兴,取花开并蒂的意思,陛下年年都送凤凰灯,今岁不如换个时兴的样子。”

听见儿子送给杨家女一只,心里还颇有些惊讶,还道这回他要求娶的是曾文涉的女儿,小宓才人偏这会儿笑了一声:“齐王与杨家姑娘本就是两小无猜青梅竹马。”

宫外那些流言,也有传进宫中来的,正元帝听了面上瞧不出喜怒,底下火光大盛,两人还并排挨着,那便是真有些事,抱着如意回阁中:“看够啦,歇一歇。”

卫敬容跟在他身后,眼睛落在小宓才人身上,给了她一个满意的眼色,小宓才人本不知机,只从小会听话音看脸色,一众人都围在一起,徐淑妃乔昭仪都开了口,她添上这么一句,说才便知自己讨着了皇后的欢心。

台上一时人散,大宓觑着无人拉住妹妹:“你方才为何说那样的话。”

小宓甩开姐姐的手:“杨家出一位王妃,难道不好?”她刚才那句实是冒了风险的,也想不通为何皇后还想杨家出一位王妃,冷眼睨了姐姐一眼:“我这可不是在报养育之恩么。”

梅林中的秦昱面色发青,红绿灯火一映,什么也瞧不出来,杨宝盈两只手撑得发酸,知道他要把手收回去,嘴上哀告:“表哥撑着我些,要是摔倒了,可太不体面了。”

她在林中踩了石子伤了脚,脚上实则只有五分疼,却装着有十分模样,半边身子挨在秦昱的脸上,把心一横,若是不当齐王妃,她就只能远嫁,远离京城远离父母,此时不搏也要搏了。

心里知道被人瞧见脸面全无,可父亲也没给她留下脸面来,当日请宴商量婚事,她岂会不知秦昱并不愿意,可他不愿意,她却没有第二条路能走了。

身子发软,面上娇羞,声音又低,仿佛要哭,秦昱却不吃她这一套,只是甩开她实在太过难看,心里一阵一阵的翻腾,想不到是哪一节出了差错。

怎么魏人秀会换了杨宝盈?

魏人秀听了卫善的话,嫂嫂母亲都说秦昱弄鬼弄到了魏家身上,叫她小心在意,躲过去便罢,派了两个得力的武婢跟着进宫。

卫善送她的玉盒里盛着两只小葫芦耳坠,耳坠底下压着一张小笺,请她帮忙,若是愿意,就把这对耳坠带上,若是不愿,只当这事儿不曾有过,依旧还是自己小心,别着了秦昱的道。

魏人秀握着玉盒想了一夜,到底把这付耳坠戴上了,也想看看秦昱要如何弄鬼,她生性腼腆,胆子却不小,又有武婢随侍在侧,还有什么好怕。

宴上倒是寻常,摆出来的菜肴也合口味,花碟攒盒都是一样的,与别人桌上并无不同,到上了酒,她一看壶身便知她身前一壶是特制的,与旁的不同。

魏人秀有一双好眼睛,魏家箭百步穿杨,百步开外的柳树叶子尚能看得清,又岂会瞧不见这银壶上的花纹不同,一圈桌上银壶酒器都是牡丹纹样,偏到了她这儿是瑞兽图样,窄口圆身小壶底,旁的都是一模一样的,只有花纹相似不相同。

她心知壶中有异,那传菜的小太监更是神色不对,她打开壶盖儿闻一下,小太监手上动作都停了,紧紧盯住她看,魏人秀倒了一杯,以袖掩口,把酒都倒在袖中帕子里。

壶里都是茉莉花骨朵浸酒,闻着一样,后劲却不同,魏人秀把酒往帕子上倒闻着便浑身都是酒气,才喝了两杯,人便发晕。

隔着一张桌子的杨宝盈身边更是热闹,小姑娘们投针穿针赌彩头,侍候着她的两个宫人看这对姐妹并不玩闹,反而你一句我一嘴的聊起来,说今日有意替齐王选妃,四边都有嬷嬷看着。

杨宝盈一抬头果然看见四个角上都有几个尚宫在,目光不住在这些官家女眷身上打量,心里不由一紧,外头传得那么沸沸扬扬,亲爹一条后路都没给她留,表哥不想娶她,她可怎么嫁人。

跟着便又听见小宫人们说道齐王特意挑了一只双头牡丹灯,这灯是要送给心里喜欢的姑娘,两人咬着耳朵笑起来,一个说另一个胡说,另一个不服气:“我怎么是胡说,我都听见小禧子…”

这一句说得极轻,云台上又喧闹,杨宝盈凝神也只听见一句,另一个怎么也不肯信:“你胡说,怎么会是她?”

一个便赌咒发誓:“我听得真真的,我拿着果盒在转角,听见小禧子公公吩咐,只他没瞧见过罢了。”

杨宝盈全然不疑,从手上褪下一只金嵌彩宝的软镯来握在手里,胸膛一起一伏,父亲还当这事能再商量,谁知道宴上就要选出人来,难道要她给表哥作良娣良媛不成?

指了那小宫人倒酒,用衣袖掩着,把手镯递给她,小宫人一惊,杨宝盈笑盈盈的:“赏给你的,你说听见小禧子说什么了?”

那宫人捏一捏镯子,咽了一口唾沫,跟着便把小禧子预备何时把人引往何地去告诉了杨宝盈,杨宝盈一听脸色泛白天,还冲她笑一笑,叫她添些蜜茶来,眼睛越过人望向魏人秀,怎么偏偏会是她!

杨宝盈与魏人秀从来不和,同卫善先时交好,也被魏人秀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坏了交情,这回竟还打表哥的主意,死死咬住了牙。

杨宝丽一时慌了神:“姐姐,这可怎么好?”

杨宝盈狠下心来,握了妹妹的手:“你若是帮我当上王妃,我才能替你也觅一门好亲事,若是全听父亲的,不过也就跟我一样,白白被人当作笑柄。”

姐妹这一日都远远跟着魏人秀,拿她当目标,见有人引她往树丛里去,杨宝丽撞上前去,拦住了魏人秀,问她头上簪子身上衣衫,还怕拦不住她,谁知魏人秀却好声好气的同她说话,两人磨了半天嘴皮,直到火把一燃,人人都看见秦昱和杨宝盈两个手挽着手。

作者有话要说:热得我快灵魂出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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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3章 赐婚

秦昱到底没在大庭广众之下甩开杨宝盈, 他侧脸低头看向表妹, 心知是出了差错,却对她露出一个笑意:“你怎么会往这儿来的?”

灯火映得秦昱脸上红红白白, 更添三分俊秀,杨宝盈却心中一颤, 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干脆把心一横, 稳住心神,低了声儿道:“我同宝丽走散了,在寻妹妹, 还当她往里头来了。”跟着就是踩中了碎石, 把脚给扭伤了。

这伤一半是真一半是假, 她确是踩了一块碎石,脚也确是伤了, 要不然秦昱也不会伸手扶她, 杨宝盈既然有心要当齐王妃, 便把这五分伤装成了十分, 疼得声儿都在打颤,这倒是真的, 可她一多半是因为害怕。

这件事看见的人极多,夜里一众女眷拜月的时候, 便一传十,十传百。倒也不是没有喜欢秦昱俊秀的,可小姑娘们咬一回耳朵, 把看见的添油加醋,连双头牡丹灯都给了,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陛下赐给皇后娘娘一只,晋王又送给永安公主一只,宫人里都传遍了,既是送给妻子的,那也不必再肖想什么王妃位,板上定钉就是杨宝盈的,他们也是青梅竹马,杨妃那个心思,京中无人不知,齐王至孝,这才遵循母命。

原来只是宫外传,经过七夕夜,宫里也要传扬起来了,卫敬容进了素心阁,坐到正元帝的身边,半是笑半是叹息:“阿翘要是知道了,必然高兴。”

观莲节那日是杨妃周年,卫敬容亲自安排了祭祀,秦昱在珠镜殿拜了他母亲一回,带着元宝锡箔和他这一年里抄写的经文,到云梦泽边烧化,纸钱化作飞灰,微风一卷直冲上天去。

秦昱跪在拜褥上,见一阵风起,那飞灰卷着上天,元宝黄纸香烛被风吹得悉悉索索响个不住,正午日头大,秦昱伏在地上出了一身汗,后背全湿透了,口里还给母亲念《地藏经》,絮絮絮叨叨说了许多替她抄经捐功德的事,抵消恶业,永登极乐。

一哭一拜,涕泪横下,哭成这样,阖宫皆知,卫敬容此时感叹,徐淑妃便也跟着叹:“齐王哭得那样子,咱们也都瞧见了,要是能如他的心愿,倒也免去他心里一桩憾事。”

徐淑妃怀里抱着孩子,秦晏已经两岁多了,才刚玩得累了,这会儿正点头打着磕睡,头猛得一点,把自己给吓醒了,反身搂着母亲就要撒娇,徐淑妃拍着儿子:“也就是养了孩子,才知道当娘的这份心呢。”

正元帝久不言语,妃嫔们也不再说,到散了宴会,回到甘露殿中,卫敬容哄完了孩子,他还靠在床头不睡:“依你看,杨家女可配妃位?”

不是杨家女配妃位,而齐王妃只能是杨家女,卫敬容散了头发,坐到镜前梳头:“能如了孩子的愿,总比叫他心里难受好,杨家女不为正妃,难道要当良娣不成?”

一句戳中正元帝痛心处,他偶尔会在紫宸殿中坐得一刻,怔怔看着秦显的那把宝刀,每到此时,对东宫总是多有赏赐,到如今也不曾提过一句让那承徽训昭去守陵的话:“到底是侍候过显儿的,原来也曾尽过心力。”不到下次册立太子,东宫也不会挪出人去。

正元帝靠在床边,两只手搁在身前,眼睛半眯着,灯火之下愈显老态,自太子出事,他头上的白发一夜之间冒了出来,卫敬容自镜中还瞧见他散着发丝中隐着丝丝银光。

这这事的没几个,可宫里哪一个不是人精,听话听音,顺水推舟,譬如徐淑妃乔昭仪几个,见机得快,话又说得恰到好处。

人人都瞧见了,流言成了真,正元帝再要指婚,也得想想臣子的体面,都知道齐王爱重杨家女,有了秦显的先例,谁还敢把女儿嫁作王妃。皇帝赐婚虽不能推拒,心中总是不乐。

殿中点了安神香,正元帝自从服药,便极容易倦,夜里也不再发梦,睡得极熟,卫敬容听他呼吸声,冲帘外招招手,让结香熄去烛盏,只留下了一只小蜡烛,点着放在床前。

结香早已经预备好了,每回陛下宿在甘露殿时,娘娘都要点起一只小烛,正好烧到天明,也不知是何时添的这个习惯。

卫敬容等那小烛点起来了,这才阖眼躺下去,在他跟前,不点灯竟睡不着了。

宫里散了,外头街市灯会却还没散,官眷们坐着马车回去,在宫门口见晋王立着了,眼睛盯着远处,知道他是在找永安公主,几个小姑娘们便掩口而过。

才刚拜月,未嫁的乞巧,已嫁的求子,蜡雕的小人儿投进水里,人人都盯着卫善那两只,她先投了一个女孩像,跟着又再投了一个男孩像。

本就是盘里子随手抓的,谁知道她这两个都浮起来,女孩儿先一步,男孩晚一步,一浮起来便人人都笑她,连卫善自己都没想到运道这么好,低头一看那蜡人,便笑起来,原是宫里专程雕的,比外头那些更轻,这才浮起来了。

不论如何都是讨了一个好兆头,散了一笔钱,赏给捧盆拿蜡人的宫人,笑盈盈一抬头,就见曾文涉的女儿立在人堆里,卫善的目光轻轻滑过去,又收回来。

她一门心思都在秦昱杨宝盈的身上,此时事成了,这才松了心神,人人手里都提着花灯,是宫道两边的红墙都透着暖光,走到宫门口,一眼就看见了秦昭。

秦昭也一眼就看见她,先还肃着一张脸,来来往往目光一扫就知道里头没她,等看她走得近了,嘴角一翘,三分笑意染上眉角,往前两步,走到卫善身边,接过她手里的灯:“累不累?”

卫善方才不曾理会得,这会儿倒有些酸了:“怎么不累,今儿该穿着软底鞋子的。”

秦昭笑起来:“早上让你换过,你偏不肯,怎么也没叫沉香带着,觉得累了立时换下就是。”当着这许多人,在宫门口细论起一双鞋子来。

秦昭一走过来,原来跟着卫善的女眷们便都散开去,走的时候还听见晋王发问“要不要背?”,一个个都咬着唇哧笑起来,晋王看着这样冷冰冰的,竟还有这么一付面貌。

卫善自然不肯让他在宫门口背,由他扶着上了车,一上车便哼了一声,噘了嘴儿发脾气,秦昭摸不着头脑:“这是怎么了?”

卫善模样生气,人还靠在他怀里,秦昭肩膀又宽又厚,又一向体凉,靠在他怀里最惬意不过,伸了手勾住他的下巴:“二哥是什么时候见过曾文涉的女儿?”

秦昭想了一回,摇一摇头:“并不曾见过。”曾文涉五子一女,这个女儿倒也有些诗名,只可惜上头还有一个袁妙之,诗才长与她许多,这才没把她显出来。

秦昭原来跟曾文涉并不曾打过交道,曾文涉是不敢动太子的,他没这个胆儿,至多是替秦昱出出主意,怎么在正元帝面前讨些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