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头几个人在打口舌官司,前边卫敬容已经拭了泪,拉着卫善的手左看右看,看她人长高了,模样比原来更端丽,面色红润,目中璨然有神,通身上下透露出些雍容的意味,一看便是在封地过的极好,卫敬容这才满意了,可还是道:“瘦了些。”

卫善吸吸鼻子,轻笑出声:“我还高了呢。”赶紧让沉香把太初抱上来给卫敬容看,太初圆乎乎一张小脸,裹在红金斗蓬里,兜帽上缀了一圈白狐狸毛,把她的嘴巴都给遮住了,圆溜溜的眼儿极是精灵,卫敬容一看便爱极了,伸手就要把她给抱来。

太初不认生,张手就要她抱,反是卫善拦住了:“官眷们都在候着行礼,里头已经预备好。”

秦昱早早就把行宫大殿收拾出来,整个宫中铺锦挂红,泰山周围各郡县的官员官眷都在行宫前迎接帝后。

似这样的场合,卫善自不能跟在卫敬容的身边,两人再有离情要叙,也得退后一步,排在太子妃的身后,太子妃牵着承吉上前,跟在卫敬容身后,到这会儿目光才对上卫善的眼睛,冲她轻轻颔首,很是骄矜的模样。

卫善有些吃惊,太子妃的神色样貌好似变了一个人,她面上也不再露出怯色,挺直了腰背,头微微昂起来,肩平身正,手里牵着儿子,仿佛承吉给了她无限勇气,她对卫善扬一扬唇角,说了见面之后第一句话:“弟妹许久不见了。”

卫善在晋地,从未断过给京中的礼物,四时节礼不算,小辈们的生辰也从未忘记过,时不时也要给秦昰如意添些小玩意儿,譬如七夕的时候给如意送去摩呵罗娃娃,给秦昰送的弓箭,承吉几个也不会少。

两边互通礼物,可人却比原来还更生疏,卫善对她示意:“许久不见了。”

杨宝盈紧接在后,她不仅和原来不同,她甚至和上一世的杨宝盈也不相同,脸上时刻都堆着笑意,叫人看着却不会心生亲近,仿佛有意讨好谁似的。

上辈子杨家没遭遇过败落再起复,杨宝盈在京城贵女中从来都第二,这辈子先是吃足了杨家衰落的苦头,跟着又吃足了秦昱的苦头,原来不论秦昱宠不宠她,总是不敢怠慢她的。

卫善跟在太子妃身后进入后殿,除开卫善几个人都要重新换衣梳妆,卫敬容觑着空便对卫善道:“你大哥儿子都有了,二哥还不肯娶亲,我正发愁呢,到底哪一家的女儿才合他的心意。”

师清如生了个儿子,卫修却还未娶亲,卫善也不是没问过,他却回回搪塞,等到卫平生了儿子,他就更不着急了。

“我原来还道幸好修儿不似你叔叔年轻的时候,这么一看,依旧还是像。”卫敬容好容易见着卫善,仿佛母亲对女儿似的絮叨,把心里攒了两年多话一并倒出来。

卫善手执牙梳替她抿头发,结香瑞香把衣裳取出来给卫敬容换上,半个时辰用来理妆,再领着儿媳妇们一同出去,正元帝在前殿受官员三拜九叩之礼,卫敬容便在后殿中接受命妇的拜谒。

卫善站在太子妃和杨宝盈的中间,这回太子妃却没带着承吉,卫善便问过一声,她微微一笑,声音上扬:“王大监领着承吉到前殿去了。”

卫善知道承吉倍受宠爱,也知道只有承吉跟着正元帝住在紫宸殿中,可没想到连这样的时候,正元帝都要把孙子领在身边,秦昰这么大的时候,可从来都是跟着姑姑的。

她话音才落,杨宝盈便特意说道:“姜良娣来了。”

太子妃和杨宝盈都变了,可姜碧微却没变,卫善看她神色还似原来,眼睛看过来,用眼神和卫善打了个招呼,依旧眼观鼻鼻观心,身后的炊雪抱着承佑,看来正元帝并没有让王忠把承佑也一并带到前殿去。

太子妃面上的笑意更盛,杨宝盈也回了她一个笑容,却迅速收回了嘴角,低头对宫人道:“宋良娣呢?怎的还不来,叫大伙等着她不成?承庆可睡醒了?”

秦昱目前还只有这一个儿子,这个儿子便被抱来抱去,仿佛很得他宠爱似的,齐王府中接连几位承徽昭训怀孕,自然不能带到泰山来,可杨宝盈的脸上却未见得有多么不悦。可这依旧不像她,卫善还记得她醋起来打王昭训的事,这才该是杨宝盈的行事。

王妃们站在一列,如意挨在卫敬容的身边,自小见得多了,便半点也不怵,把下头这些人来回打量,福气极了,看了一会又觉得没趣儿,悄声问卫敬容:“我能不能往前殿去?”

跟着又道:“我能不能和斯咏玩?”她早就看见了斯咏,都是侄子,还没有过侄女儿,瞧见太初生得雪白可爱,心里极喜欢她,扯着卫敬容的袖子央求。

卫敬容握了女儿的手:“等散了你就去,小儿觉多,你是长辈,可不许你吵着她。”

如意嘴巴一翘,把脑袋点点:“那是自然,我还有许多东西给她呢。”长辈可不白当,年年都从卫善那儿得这许多东西,她也给太初预备玉马玉兔。

仪官一开口,本就安静的大殿落针可闻,命妇们按仪官指示下拜,跟着便有人进前给卫敬容行礼问安,挑了个份位最高的,身边再陪着一个口齿伶俐的,卫敬容面上一直带着笑意,听她们说了什么缓缓点头,最后又一人赐了一碗枣汤。

拜谒礼毕,行宫中设宴款待官员,卫敬容这才有空把卫善拉到身边,轻声细语的问她在晋地过得好不好,两个儿媳妇都被她打发出去,本来车马劳顿就要休整,各殿里又都有孩子,只把卫善一个带进内室。

如意和太初一道玩,两人就在榻上,摆开红花玉马,也不顾太初听不听得懂,比比划划的告诉她秋日里围猎的事:“父皇给我猎了狐狸。”

卫敬容的目光从女儿身上收回来,诉完了离情,满肚子的话要对卫善说,把殿中宫人都支出去,眼睛望着院中那棵老松树,缓缓道:“陛下欲立承吉,心意不可转圜了。”

帝后要来,院落里的积雪扫得干干净净,只松树树冠上还留着厚厚一层银白,屋里烧着炭火,两人穿着夹衣也不觉得冷,可卫敬容这句话说完,好像殿中过了冷风似的,卫善手里捧着茶,把眼睛低下去。

承吉是正元帝看着长大的,也就是卫敬容看着长大的,秦显的儿子,她的孙子,在甘露殿中常来常往,从会坐会爬到会走,就在卫敬容的眼睛里长起来。

她捧着杯盏,看着在院子里玩耍的几个孩子,秦昰秦晏两个和皇子们在一处,里头最大的就是承吉,他和承佑有两个全然不同的母亲,性子从小便不亲近,可到底是玩伴,两个人在院里推起了雪人,隔着窗户都能听满是孩子气的话。

卫善隔得这么远,才能在心里称量,走哪一条路捧哪一个人对卫家更有利,可卫敬容却是天天眼看着这个孩子,看着他的胳膊腿越来越有力,背着小弓箭在殿里玩大将军的游戏。

承吉在院子里摔了一跤,太监赶紧要把他抱起来,他自己爬起来了,又在地上奔跑,就算往后会跟承佑生份,可此时他们是一起长大的。

正元帝的心意不可转圜,要拱秦昰上位就要踏出一条血路,两人还未说话,就听见秦昰的声音,他从殿门边走进来,脚步又轻又快,对着卫善伸出手:“姐姐!”语调和他四岁时叫起姐姐来是一模一样的。

日头映在雪上,秦昰从嫩苗长成小树,依旧是嫩生生鲜灵灵的,看见卫善,脸上是纯然的喜悦之情,一把勾住了她的胳膊,从袖子里掏出一块玉石来,是一只玉雕的小猪:“这是给斯咏的。”

作者有话要说:突然发现我站的第一对CP竟然是宝宝哥和奇奇

捂脸暴露年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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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9章 莲青

行宫殿中摆了宴席, 文武官员们推杯换盏,宴席入夜方散,秦昭离京两年, 京中官员换过一波, 又有胡案牵涉,许多官员都已经不再熟识,正可借着宴席招呼一番,还有几个相熟的, 譬如周侍郎崔尚书, 便在宴后再一同小聚。

卫善在寝宫中等秦昭回来, 还没等他回来, 秦昰身边的小安子来了:“四殿下特意吩咐膳房给公主送桂蕊松糕来。”

沉香与小安子相熟,看他人高了还同他打趣两句, 一听便笑了:“你在廊下等着,我进去回。”

卫善听说是秦昰派人来,立时叫小安子进来:“四殿下还有前头饮宴?你回去煎些蜜茶给他解解酒, 罢了, 还是这我儿煎了让小福子送去罢。”

小安子送一碟糕, 得了一袋金银梅花锞子, 卫善又吩咐小厨房里炖松鸡, 仔细问小安子:“四殿下如今身子可好?功课还重不重?”

小安子苦了一张脸:“来的路上一日都没停,咱们殿下可用功呢,可袁相总是不满意。”小安子都替自家殿下委屈,袁家二子一女都是出名了的有才气, 可秦昰才多大,还没过十岁生日呢,已经点灯熬蜡的用功了,一路上车马劳顿,还日日背书,就怕袁相发问,自个儿答不上来。

卫善一听便知袁礼贤还没有改变意愿,在小安子面前不能多说,看他语带埋怨,怕他在秦昰身边呆久了,流露出来,反叫秦昰厌学,赏了他两只铁脚炸小雀:“读书的时候都是苦的,几个哥哥们也都是这么熬过来的,昰儿若是觉得闷了,就带到花园里转转,看看景儿疏散疏散也好。”

小安子当着别人也不这么埋怨了,听卫善满是关切,替秦昰谢过,又说道秦昰秋围的时候猎了黄羊獐子,猎物堆在一处,比秦昱的也少了不几样。

“咱们殿下还把亲手打着的兔子送到尚针局去,让尚针局做了两个兔毛暖耳,一个献给娘娘了,一个就是预备着给公主的。”小安子竹筒掉豆子,恨不得把卫善离京之后的事都说上一回。

卫善在姑姑那儿遇上了秦昰,他天上还是那付天真的模样,可神情比原来更温和了,秦昰从小就是个心善的孩子,弟妹侄子一多,他的好处就越发显了出来,雍王友爱孝悌,袁礼贤每每这样夸赞他,赞他有君子之风。

今儿在卫敬容的寝宫中,卫善便已经见识到了,太初自小就爱宠爱,周岁刚过,正是半通不通的年纪,可秦昰竟能耐得住性子,陪妹妹和侄女玩耍,他一来,如意嘴里都不再叫丫头,而是一直在叫四哥,可知平日里对她是有求必应的。

卫善留小安子说了几句话,让他回去侍候秦昰:“等汤好了,我让沉香送过去。”

小安子知道卫善自来在秦昰的吃食上十分讲究,小厨房的人都是精挑细选的,做的菜都合秦昰的胃口,便笑着又行一个礼:“那奴才就躲个懒儿了。”

小安子揣着梅花金锞子出门,泰山夜里的风比白日还更冷些,吹得人缩了脖子,廊道下的灯忽明忽暗,小安子转过一个弯,看见有人提着灯笼过来,走得近了才认出是东宫姜良娣,赶紧退到他廊边靠了墙,等这四五个人过去了,这才又往回去。

今日卫善的寝宫人来人往便不曾停过,太子妃杨宝盈那儿都派了人来,有送花果的也有送点心的,香料胭脂粉盒,俱是宫中内造的,这些东西谁也不缺,不过就是起个由头来往而已。

两边各自送东西,沉香预备回礼,连徐淑妃乔昭仪几间宫室中也都没少,点过一回道:“姜良娣那儿还没有礼来,咱们要不要先送过去?”

卫善抬抬头:“送去罢,她不好先来。”看太子妃如今的模样,便知道因着承吉得宠,她的地位比秦显在世的时候高的多了,杨宝盈在她面前,就跟原来在卫善面前那样着意讨好,两人同处一宫,一个得势,另一个便势弱了。

沉香亲自走了一趟,几个宫人捧了礼盒跟在她身后,先去了东殿正殿,往太子妃那儿送了礼,隔着珠帘儿回了几句话,几个丫头都得了赏赐。

跟着沉香才往偏殿去,给姜良娣送礼,炊雪见着沉香便赶紧引她进来,让她烤火给她添茶:“我们良娣才还在念叨呢,催着咱们快开箱子,好把自己制的香给公主送去。”

沉香一看偏殿里几只箱子都还没打开,炊雪见她的眼睛扫过箱子,撑着脸微微笑,来的人多,带的东西却少,给东宫一共十车,八车都被正殿的人给占了去,也不全是太子妃和皇长孙的东西,丫头们就零零碎碎占了两车,良娣不欲生事,到了地方可不得什么都置办起来。

两人的主子未嫁的时候,住在一殿中,同吃同行,宫人太监都是相熟的,沉香一见如此拉了炊雪的手:“你这儿少什么,只管告诉我,你们若有不便的,我那儿倒能想想法子。”

姜良娣身边都是些宫人太监,卫善身边却有长史管家,想要什么派了人出去置办都更方便,炊雪回握她的手:“多谢姐姐了,小禄子已经去了,无事的。”

两人说了几句话,沉香才进去请安,看姜良娣倒比过去显得丰膄些,气色也好得多了,这么看日子倒还过得不错,冲沉香点头轻笑:“我这儿还没收拾出来,等收拾好了,再把东西送去。”说着赏了沉香几个精工细绣的荷包。

沉香出了东殿,再往西殿去,杨宝盈把她叫进去问话:“从东殿来的?善儿倒让你跑一趟。”说着赏了她一个红封,问了十七八句:“善儿那儿还有些谁?我总不好失了礼数,也得预备些薄礼。”

沉香一听便知是问王爷身边可还有别的良娣承徽,笑道:“齐王妃宽心。”

杨宝盈只要出现在人前,总是笑意团团的,日子久了,早就忘了她原来是什么性子的人,听见这一句话,却笑意滞,顿了顿才又撑出笑意来:“那倒好。”只说了短短三个字,余下的一句都说不出来,让芸香送了沉香出门去。

沉香走了一圈,把各殿的近况摸了个七七八八,回来报给了卫善,正元帝的后宫并未有再晋份位的娘娘,依旧还是离京时那几个,看来是把清虚道士节欲清心的话牢牢记住了。

可齐王府中却添了许多位美人,秦昱也并没有专注宠爱哪一个的,豆蔻依旧还是昭训,因着无孕并没有提起她来。

这些美人里有一半都是杨家献进府中的,原来送到宫中还多有不便。如今却不同了,只要送到齐王府去便是,杨夫人尽力给女儿撑腰,谁也不敢恃宠生娇,何况秦昱的宠爱抓也抓不住,今日好了,明日便想不起你来,也只有竭力讨好齐王妃,在后院日子才能过得好些。

卫善还当碧微怎么也得晚上两日再过来,谁知她夜里冒着风雪来了一趟,头发上还沾着细雪,轻声道:“承佑睡了我才能脱身。”

两人经年未见,这几年里也不曾通过信,送的礼也都是给承佑的时候捎带上手,这会儿看她气色尚好,卫善松一口气,引她到殿中,让宫人上茶来。

碧微取出一只竹子雕的香筒来,里头满满一筒线香:“这是我特意给你制的香。”

打开盒盖儿便是一股茉莉花的甜香气,确是卫善原来爱用的,她一闻便笑了,自怀孕中闻不得香粉气,屋里早已经不熏这样甜腻的香了,可碧微还记得她以前的爱好,接过来谢她:“难为你记得。”

碧微跟着又取出一块金子打的小锁片来:“这个是个斯咏的。”早就该给了,却一直都没机会送出来,碧微身后还有碧成,侯府的庄园田地连年都有产出,太子私库虽被收了回去,可她的日子也依旧得过。

两人对座,有许多话说,却又偏偏说不出口来,只沉默对望,都知道如今物是人非,不知说些什么,也不知从何说起。

沉香奉上清茶花糕,碧微略坐得一刻,起身告辞出去:“我出来久了,也该回去的。”她来就只是为着送一筒线香,卫善送她出门去,让沉香点了手炉子给她抱着,她便还似来时一般,点了两盏灯笼,从廊上似影子那样悄没声息的滑过去。

卫善派小福子跟着送一回,自己裹了斗蓬,就在殿门前看着她走出去,风卷起细雪落在廊下,有灯火照耀之处,那雪一卷上来立时便化了,而没灯火的地方,细雪便越积越厚了。

小福子一路把她送到东殿,还未走到东殿,远远看见了秦昱,身后跟着一众仆从点灯过来,姜碧微用兜帽掩住了脸,却依旧被他瞧见了。

秦昱饮了酒,宴上无人不夸他差事办得好,百官群臣敬酒,他自然要饮,不知不觉得便喝得多了,醉眼迷蒙,问小禄子站在廊下那人是谁。

小禧子知道主子的心思:“看不分明,怕是后宫的哪一位美人采女罢。”

秦昱是有了醉意,却笑了一声,一巴掌打在小禧子的头顶上:“美人采女都在东边。”说着大步走了过去,离得近了,看见那件莲青色的斗蓬,拖长了声调道:“原来,是姜良娣。”

作者有话要说:我推的文都是我自己喜欢的

就像偶尔也会分享综艺动画番一样

喜欢看就看,不喜欢看就弃

毕竟各人口味不同

但在别的作者文下留言弃文说诸如“如果不是怀愫推荐我不会看”的话

这样我会觉得对那位作者非常抱歉

仿佛给人推荐了适龄女青年,而人家要我保证她能生儿子一样

今天没二更

第270章 抱香

小福子提着灯笼往前站一站, 面上带笑,冲着秦昱躬身行礼:“给殿下请安。”

秦昱的目光还勾留在碧微的身上,才刚酒喝多了一时上头, 心里动了点念头, 这会儿叫冷风一吹,有了几分清醒,漫不经心应上一声,既是小福子送出来的, 那便是从卫善那儿出来的。

秦昱每每意动, 可她每回都不是孤身, 倒有些可惜, 眼睛还盯在她身上,灯下看美人, 美人更添几分风致,瞧着她低垂螓首楚楚可怜的模样,心里又拱起两三颗火星子。

小福子眼见秦昱神色不对, 情知有异, 倒也不怵, 他是晋王贴身内侍, 送姜良娣又是王妃交待的差事, 便是此处回廊偏僻些,也不怕出什么乱子。

秦昱坐在步辇上,被人抬着回来,倒没办法下来有什么动作, 才要挥手放过姜碧微,就有一队金吾卫巡夜经过。

剑甲相碰的撞击声一传过来,姜碧微便松一口气,依旧垂着头,端端正正站在廊下,不一会儿便听见那剑甲声近了,领头的那个上前来:“给齐王殿下请安。”

秦昱睁睁醉眼,倒不是生面孔,是原来的东宫率卫,东宫率卫既是依仗也是护卫,太子没了,也就不会再出巡出征,东宫率卫也就派不上用场了,这些人调出了大部分填进羽林军和金吾卫中。

秦昱有些没趣儿,拖长了音调应一声,挥了一挥手,小禧子怕生事,赶紧叫了一声“起”,几个人抬着步辇把秦昱抬回西殿中去。

那率卫看一眼小福子,两人也是熟人,相互点一点头算是招呼,又面向姜碧微低下头,恭恭敬敬的抱拳行礼:“送良娣回宫。”

他曾经跟着姜碧微到边关去寻秦显,路上姜良娣瞒下有孕,一意要去寻太子的事,他们都瞧在眼里,一看她被拦住,立时绕过来解围。

姜碧微才刚心口噗噗跳动不止,秦昱拿这样的眼光打量她,已经不是一日两日了,她初进宫时,他就是这样的眼光,如今比原来更露骨了,看她好似看一只羔羊。

她定下心来:“有劳孙侍卫了。”

虽有人护送,小福子也不敢怠慢,金吾队慢慢跟在后头,小福子在前边提灯照路,把姜碧微送到了东殿门前,炊雪去叩门,姜碧微又侧身谢过小福子,这才进了东殿。

小福子回去,把这事禀报给了卫善,卫善一听便沉下脸来,没想到秦昱竟还会动这个心思,他竟有这个胆子?上辈子碧微到底不是秦显的内眷,秦昱还能将她纳进王府,这辈子她不仅嫁给了秦显,还生下了儿子,秦昱这个模样好了,若被正元帝得知岂不自找死路?

秦昭带着满身的寒意进了屋,抖下肩上的雪花,才和崔尚书吃茶解酒,听户部几个官员说了些这

一年的财政,回来便看见卫善沉了脸,问她:“这是怎么了?”

小福子便把那话又说上一回,秦昭解下斗蓬,屋里的宫人都退出去,落琼奉了松鸡汤上来:“四殿下那儿沉香送去了。”

秦昭在宴上都没吃口热菜进肚,一闻见热汤香味,便食指大动,捧了碗先喝一口,又把腿肉挑出来,搁在卫善碗里,给她吃。

看她不动,挟起来喂到她嘴边,看着她咬一口鸡肉这才道:“这事一直避着不如捅出去,捅到陛下跟前,我看他还有没有这个胆子。”

姜碧微在太子眼中是不一样的,是他肯把私印交托的人,正元帝一直都觉得在这上头亏待了儿子,秦昱打太子之位的主意,尚且情有可原,打秦显女人的主意,正元帝摁也要摁死他。

卫善叹息一声:“我难道不知?”碧微难道不知?这样的事传出去秦昱完了,碧微也完了,就算她没有勾搭过秦昱,就算她一向端庄,也依旧抵不过人的唾沫星子。

她除了她自己,还有承佑还有碧成,除了躲着避着,别无办法。

秦昭勾唇一笑,不置一词,他早已经知道善儿对碧微不同,小女儿的情谊比他想的要更长久,秦昭也并不觉得奇怪,善儿本来就是个长情的人。

卫家人的好处她都有,卫家人的缺点她也都有,这桩事上她便有些一厢情愿,姜碧微不是她想的那等人,此时不过还未逼她到极处,逼到退无可退了,自然能做得出来。

秦昭隔着灯火笑了,这两年里她的手段心志分明不同,可还是那句话,羊口里吐不出狼叫来,银烛映得他面颊半明半暗,可卫善的脸却被烛火映得分明,看她一眼,眉间浸的风霜全都化了个干净,他把半碗汤递给卫善,伸手抚她鬓边发丝:“喝汤罢。”

封禅大典是清虚测算的吉时,他早早推算出了吉日,又献上了大夏开国封禅时的祭典礼仪,正元帝依他所言的礼仪封禅。

大夏遇仙之后,便在泰山顶上摆出九曲黄河阵来祈福,这个阵法当时未曾收录。翻遍了琅嬛书库中的典籍,也不见记载,是清虚献了出来,薄薄一张黄纸上画着九曲黄河阵,说是一直都藏在离宫白鹿观中。

清虚亲自动手,在玉皇观顶摆出阵法来,又开启祭坛,找到了封在底下的玉策,这还是大夏时的玉策,江山易主,玉策却依旧供奉进玉皇观中。

正元帝感叹:“建兴帝确是英主,可惜子孙不肖。”在那块白玉石碑前久久矗立,伸出手摸在那描金的字上,上头写着建兴帝建功伟业。

山风吹得他衣衫猎猎,正元帝年轻的时候从不相信这些,就算自己是在震中降生佛塔寺,可长成了也依旧挨冻受饿,天意天命都是他用来愚民的手段,刘成范是该杀,可有一部传遍大江南北的下生经,也足以抵得他罪状的一半。

秦昱庆幸得亏没毁了那块玉碑,立在正元帝的身边道:“儿子已经命工匠凿好了玉碑。”比大夏的这一块更高更宽,等正元帝封禅礼毕,翰林写了祭文篆刻在玉碑上,就立在大夏的玉碑边。

正元帝冲他满意的点一点头,夜里就在玉皇观中静坐,与清虚对谈,秦昱早知道有此一节,他一早到来就早早布置,买通了玉皇观中的小道士,却没打听出什么来,只知道正元帝封禅过后,要把清虚留在玉皇观当知观。

清虚老道士倒比和尚还会打机锋,不论秦昱如何试探,他都摆出一付高深莫测的样子来,秦昱此时问不出来,倒也不急,留下眼线,总能知道他究竟在泰山做些什么。

既要祭祀便得斋戒,正元帝就在玉皇观中斋戒焚香,礼官跑了几回,都未定下亚献敬酒由谁来敬上,袁礼贤便在此刻登上玉皇观,上奏折请秦昰为晋献,正元帝点头肯了。

秦昱知道消息,气得在殿中摔烂了两只杯子,他已经少有这样克制不住的时候了,曾文涉上了几回奏折,百官就没有不夸奖他差事办得妥当的,沿途这许多琐事,他哪一件不劳心劳力。

写颂文,选玉碑,件件都是他来,秦昰跟着正元帝游山玩水而已,不过占着个嫡字,寸功都无,白白得了荣耀。

卫善知道正元帝这么容易就将亚献交给了秦昰,沉吟片刻对小福子道:“去把颂恩叫来。”

颂恩跟着甘露殿的人一并到泰山,卫善那日从卫敬容殿中出来,就在廊下遇上了颂恩,他着意在那儿等着,见了卫善立时跪下对她行了大礼。

卫善情知是为着椿龄,如今也说不明白留下椿龄是好是坏,可留下椿龄在京,颂恩办差越加用心,不到片刻他便来了,一见卫善又要行礼,卫善摆一摆手:“这事儿陛下可曾和姑姑提起?”

颂恩摇一摇头:“陛下不满袁相,甘露殿中久不闻陛下提一个袁字了。”

连胡成玉到死时,还受了正元帝一顿骂,却一个字都不提袁礼贤,甘露殿中连“袁”字都不能提,可此时不能缩,一旦退缩,跟在袁礼贤身后立嫡的那些人便会动摇。

“姑姑…可曾说过什么?”卫善两只手叠在一处,指尖卷曲,指甲抠在掌心里。袁礼贤一直上奏,而正元帝从未允过,只当他这回也不会允许,谁知他竟肯了。

颂恩眉头不动,声音也依旧平稳:“娘娘恐怕陛下迁怒。”

这确是正元帝的性情,卫善两只手紧紧绞住,一瞬间便又松开:“四殿下无论如何也要亚献,你明白么?”不光百官看见,天下万民都会知道嫡子在正元帝心中的份量。

颂恩迅速点头:“奴才明白。”

封禅头一日在山下祭祀坛中燔柴祭天,第二日登玉皇观封玉策,第三日正元帝亲上山顶献礼,前两日都安安稳稳未出差错。

第二日秦昭收到消息,袁礼贤预备在第三日献礼之后,纠集官员在玉皇观再次奏请正元帝立太子,他一回来便对卫善道:“不可如此,这是逼迫陛下,恐生杀心。”

若当真如此,袁礼贤是活不长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去大英博物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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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没二更(越说越羞愧,不如我们以后有二更再通知罢,捂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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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1章 北风

袁礼贤的学生门生苦劝无果, 秦昭预备连夜去见他,正元帝此时还在玉皇观中, 卫善披衣起来送他:“袁相因何如此焦急?”这不该是他的行事,他虽在立嫡上强硬, 可泰山封禅请立太子,就是在逼迫正元帝了。

秦昭沉吟片刻:“似乎是袁相身子不如从前了。”

卫善一怔,正元帝病了痛了还会咳嗽几声, 吃几帖汤药, 腿上痛楚难耐的时候也会拿人撒气, 谁挨得近,谁受的怒火就重。

可袁礼贤仿佛一根老竹,他其实了已经是个老人了,可从没见过他有老态,这回从京城到泰山,四十来日的奔波, 他也一样浑若无事。

六部尚书和胡成玉总有告假的时候, 可他却似戳在了紫宸殿中, 大朝会上袁礼贤的那个位子永远都站着人,他从不病也从不痛,永远都是那付石刻似的脸,朝会上再争论,只要他一出声,便立时安静。

百官以他为首,甚事除了正元帝之外, 还请袁礼贤定夺,这样一个人,他的身子撑不住了,胡成玉一倒,局势还安稳,调任官员重换新人,样样都没由起大波澜,可袁礼贤一倒,卫善都不敢去想朝局会受多大的震荡。

秦昭换过常服,不用小福子,自己提着灯笼往山下行馆中去,卫善送他到门边,眼看着光点越来越暗越来越远,转身问沉香:“小厨房里做了什么吃食?”

“炖了松蘑素锅。”沉香不知公主怎么突然问起这些,顿一顿才回复:“公主可是饿了,我盛一碗来,给公主用罢。”

因要祭天,行宫中已经停了酒肉,主子们吃素食,下人自然也一样跟着吃素,卫善摇摇头:“你去预备个砂锅,我要到昰儿那儿去。”

夜色浓得化不开,清虚测算天象说这几日是最好的时辰,可他们初到泰山时,天上夜夜都缀满了星星,这几日却浓云遮月,半点星光也不见。

卫善领了宫人,前后点上十几盏灯笼,这才能照见去路,披着斗蓬往秦昰住的松涛阁去。屋里灯火未熄,秦昰还在背明日的仪程,一见着卫善就笑,很有些不好意思:“姐姐来了。”

他明日要穿的冠服挂在殿中,屋里点满了灯,小安子正在模仿礼官,几个小太监一字儿排开,充作文武百官,殿中摆上圆桌,圆桌上摆着几碟点心充作供果,卫善一看便知,他这是在演练明日的亚献。

卫善笑眯眯坐下来看,秦昰不穿礼服,只戴着礼冠,当真在卫善跟前演了一回,就怕明日人多怯场,错了一步都不成,秦昰坐下来歇一歇,看着卫善道:“大哥怎么就不怕。”

卫善望着他的眼睛:“你还记得和大哥亚献的事?”

秦昰那会儿才刚四岁,被秦显牵着,只要学着他的样子就成了,这么长一段祭天的路,礼服礼冠这么重,秦昰摇摇摆摆走得累了,被秦显拎起来抱在怀里。

秦昰低下头去:“我记得大哥。”十岁的孩子,也不是全不解事了,他和秦显原来多么亲近,这个大哥把他扛在脖子上玩闹,比起正元帝,秦显与他更亲近。

秦昰已经懂事了,就是原来不懂,这几年里袁礼贤胡成玉教了这么多,他也懂得了,他捧着碗喝汤,脸上还有些小儿的稚气,放下汤碗来,垂下眉眼,似有话要对卫善说。

小安子一见这样,赶紧领人退了出去,满面忧色,还把门给轻轻阖上了,秦昰这才抬头看一眼卫善:“我是不是一定要当皇帝?”

卫善面色微变,一把握了秦昰的手:“谁对你说的?”

秦昰脸上还是那付腼腆模样:“没有人跟我说过,”他飞快的看了卫善一眼,又低下头去:“大家都是这么说的。”

卫善看着他脸上流露出不安的神情,身子扭动几下,头低得更低了:“袁相胡相都是这么说的。”两位授业的师傅,话里话外都是这个意思,就算胡成玉没有摆明车马站在他身后,可意思他却能感知到。

卫善心底刹时柔软了,上辈子她没能见到秦昰长大,这辈子可以想见,他会长成一个俊秀的男儿,如今他的眉目间就更像姑姑,一双眼睛尤其相似,越是长大,跟正元帝的相似之处就越是少了。

她放柔了声调:“那昰儿想么?”

卫善伸手扶在他肩上,秦昰还显得不好意思,都这么大了还跟姐姐亲昵,却又愿意亲近卫善,听见卫善发问,眼睛却又显出茫然的神情来,盯着殿中烛火,半晌都没法开口:“我不知道。”

秦昭提着灯到山下驿馆,袁礼贤喜静,自己一人独居,秦昱再恨不能袁礼贤赶紧归西,也不敢怠慢了他,把他安排在竹篁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