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

“我不走!”

沈氏和沈青岚几乎同时张口。

沈谦皱眉看向沈青岚:“岚儿,你姑姑为了你,闹的母子离心母女不和。你怎么能再留下!跟着爹回去。以后若是想你姑姑了,来探望就是了。”

这怎么能一样!

她已经在侯府里住惯了,也习惯了侯府里的生活。她不愿搬出侯府,更不想和沈谦住在府外的别院里。

更何况,只有留在侯府,才有机会再见到齐王世子。

沈青岚咬了咬嘴唇,逼出两行泪水:“爹,我舍不得姑姑。以后我一定乖乖的,绝不去惹宁表妹和言表弟。你就让我留下好不好?”

第一百二十七章 嫌隙

沈谦虽然心疼,还是坚持己见:“你留下一日,你姑姑就要为难一天。当日我是怎么交待你的?你把我说过的话都忘了吗?”

沈谦说过的话,她哪里还记得。

她只记得顾莞宁的嘲笑轻蔑,顾谨言的尖锐指责,还有沈氏的冷淡疏远。

沈青岚哀求地看向沈氏:“姑姑,我知道错了。我求求你,别撵我走,我想陪在姑姑身边…”

看着沈青岚泪水涟涟满脸恳求的样子,沈氏的心像被针扎一样纠痛,起身上前,将沈青岚搂在怀里:“岚儿,你哪儿也不用去。就在归兰院里好好住着。有姑姑在的地方,就是你的家。”

哀兵之策,果然是有用的。

沈青岚暗暗松口气,脸上露出感动的神色:“姑姑待我这么好,我真不知道以后该怎么报答姑姑才好。”

沈氏的神色柔和了几分:“好孩子,姑姑不要你报答什么,只要你开心就好。”

两人相拥的这一幕,落在沈谦的眼中。

沈谦心中既酸涩又欣慰。

女儿自幼就没见过亲娘,如今虽然不能相认,到底能相伴在一起。

罢了!就随她留下吧!

“岚儿,你想留下,爹也不拦着你了。”沈谦的声音也温和了许多:“只是,你以后一定要听你姑姑的话,不要和莞宁谨言怄气,更不要令你姑姑为难。”

沈青岚温驯地点了点头。

只要能留下就好。

至于沈谦说的那些,她根本没放在心上。

荣德堂里人多口杂,又有沈青岚在一旁,沈氏纵有满肚子的话,也不便说出口。

不过,那个赵举人的事,问问倒是无妨。

“五哥,昨日我听郑妈妈说,你在京城结交了一位好友,是么?”沈氏故作不经意地笑着问道。

“是,他也是举人功名,姓赵。”沈谦不疑有他,将结识赵举人的经过说了一遍:“…我和他都喜下棋,在一起也很谈得来。近来他常邀我去下棋,顺便小酌几杯。昨天郑妈妈去找我,我便是在赵家,这才让郑妈妈扑了个空。”

提起赵家,沈谦俊脸含笑,神采奕奕。

昨日郑妈妈说的那番话顿时涌上沈氏的心头。

沈氏心中泛酸,有意无意地问了句:“听闻,那位赵举人还有一个待字闺中的妹妹。”

沈谦点点头:“赵姑娘为未婚夫守节三年,一直未嫁,性情贞静,又极有才学。”

沈氏心里直冒酸水:“听五哥这么说,这位赵姑娘倒是颇令人敬重。”

“是啊!”沈谦竟未察觉到沈氏语气中的酸意,笑着赞道:“赵姑娘确实令人钦佩。只可惜,赵姑娘命运多舛,如今这年纪,再想说一门好亲事,却是有些难了。”

沈氏快笑不出来了。

沈谦对那个赵姑娘满口赞誉,分明是有些好感…

郑妈妈竟一语成谶!

沈氏心中的嫉意几乎冲破胸膛,她用尽全部的自制力,才逼着自己平静下来:“能得五哥这般夸赞,看来,赵姑娘确实有过人之处。日后若有机会,我倒是想见见这位赵姑娘了。”

沈谦想也不想地说道:“赵姑娘平日极少出闺房半步。九妹怕是没机会见她的。”

话一出口,才知不妥。

一抬眼,就见沈氏皮笑肉不笑地说道:“五哥和这位赵姑娘倒是颇为熟悉。说来,五哥也鳏居多年了,若是动了续娶的心思,这位赵姑娘倒也合适。不如,就由我亲自登赵家的门,为五哥提亲如何?”

沈谦无奈地苦笑:“九妹说笑了。我哪里还有续娶的心思。”

脑海中却闪过一张娴雅清丽的脸庞。

论美貌,赵姑娘自是比不上沈氏。不过,也有其美丽动人之处。更何况,赵姑娘的诗才极为出色,气质又娴雅贞静。

正是他喜欢的类型。

年轻时候的沈氏也是这样的女子。

然而,人都是会变的。

分别多年,如今的沈氏,穿着华服美裳,戴着昂贵精美的饰,一派定北侯夫人的排场和气势。和他记忆中的那个天真娇憨又可爱的少女已经判若两人了…

沈青岚在一旁听了许久,见两人的话题总是围绕着赵姑娘打转,隐隐有些不耐,随口笑道:“爹,你总是一个人住着,身边每个知冷知热的照顾,我心里也放心不下呢!若是觉得赵姑娘合意,下聘娶来又有何妨?”

话音刚落,沈氏的脸色就变了。

沈谦有些紧张窘迫,迅地瞄了沈氏一眼,然后呵斥沈青岚:“胡说什么!爹的事,不必你操心。”

沈青岚自觉一片好意,被沈谦这般当面驳了回来,只觉得颜面无光,悻悻地住了嘴。

沈谦在荣德堂里吃了午饭后,才告辞离开。

沈氏有心想亲自相送,可惜身体乏力,只得让郑妈妈代自己送了一程。

送走了沈谦后,沈氏立刻喊了郑妈妈过来,咬牙切齿地低语道:“郑妈妈,你立刻派人去查一查,看看这个赵举人是什么来路。还有那个赵姑娘,一并查的清清楚楚。”

郑妈妈应了一声,想了想,又低声问道:“夫人请恕老奴多嘴。万一五舅爷真的对赵姑娘动了心思,夫人打算怎么办?”

沈氏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冷笑道:“想对付一个普通的举人,法子多的是。”

只要将赵举人撵出京城,那个赵姑娘自然也就得跟着离开。

沈谦是她的,谁都休想抢走!

郑妈妈略一犹豫,低声劝道:“夫人还是小心谨慎些为好。太夫人让夫人在荣德堂里静养,夫人却去对付一个举人,传出去总是不大好听。万一被太夫人知道了,又该如何解释?”

沈氏嫉火中烧,哪里还听得进去,冷哼一声道:“动作小心些,别让那个老东西知道不就成了。”

郑妈妈劝不动沈氏,只得无奈地应了。

只是,就算往日沈氏当家理事,掌管着的也只是内宅里的丫鬟婆子。侯府里的侍卫,都是由顾海掌管。

想派人去查探赵举人兄妹,派丫鬟婆子是不成的。该派谁去才合适?

第一百二十八章 猜疑

半个月后。

依柳院里,季同正低声禀报:“…廖管事父子雇了一帮游手好闲的人,每日去赵举人的院子外辱骂,还时常辱及赵姑娘。赵举人报了官,那几个闲人不敢再去,又在外面传些不堪的话,大多是针对赵姑娘的。”

“赵举人无奈之下,只得带着赵姑娘离开京城,投奔亲友去了。”

廖大管事是郑妈妈的男人,廖二管事是郑妈妈的儿子。当年父子两个随着郑妈妈一起做了陪房,如今管着两处铺子。

沈氏在外无人可用,忠心耿耿的郑妈妈,立刻就想到了自己的丈夫儿子。

顾莞宁似笑非笑地扯了扯唇角:“这桩事,沈五舅爷也该知道了吧!”

季同早已在沈谦的院子里安插了人手,对沈谦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必要的时候,还可以将一些不宜外传的事“不小心”传到沈谦耳中。

“是,”季同答道:“沈五舅爷知道赵举人兄妹搬走,心中颇为遗憾。后来‘无意’中得知是廖管事父子暗中收买了地痞恶棍赶走赵家兄妹,当时气得脸都白了。”

沈谦也不是傻子,既知道是廖管事父子所为,肯定猜到了这是沈氏的意思。

沈氏在病中,不能出府。

沈谦应该很快就找上门来了吧!

想到沈谦和沈氏会为此事生争执生出嫌隙,顾莞宁的心情十分愉快,随口问道:“这件事,四少爷知道了吗?”

季同笑着应道:“四少爷派去的侍卫已经‘查探’到了此事,应该很快回禀给四少爷知晓。”

顾莞宁目光一闪,唇角微微扬起。

待季同走了之后,顾莞宁特意叫了玲珑过来,低声叮嘱一番:“…多多留心荣德堂里的动静,只要沈五舅爷一来,立刻将消息传到顾福耳中。让顾福陪着四少爷去荣德堂。”

玲珑点点头应下了。

顾福是顾谨言最信任也最得用的小厮,顾谨言素来能听进他的话。只要能说动顾福,让顾谨言去荣德堂也不是什么难事。

听风居里,顾福也在低声禀报着最新的消息。

“少爷,沈五舅爷结交的好友赵举人,已经领着他的妹妹离开京城了。暗中做手脚的,是郑妈妈的男人和儿子。”

这件事,显然是沈氏在暗中指使的。

可是,区区一个举人,既没杀人放火,也没影响到谁,不过是和沈五舅爷交好罢了。为什么沈氏竟出手对付他?

顾谨言皱着秀气的眉头问道:“母亲为何要对付赵举人?”

顾福压低了声音:“这个奴才就不清楚了。只听闻,赵举人有一个妹妹,生的颇为美貌。赵举人似有意将妹妹嫁给沈五舅爷。”

顾谨言呆呆地坐着没说话。

赵举人想将妹妹嫁给沈五舅。

母亲暗中命人将赵举人撵出了京城。

也就是说,母亲不愿意沈五舅续娶…可这是为什么呢?

沈五舅鳏居多年,若是有合心意的女子,续娶进门不是好事一桩吗?

为什么母亲竟是这样的反应?

一个模糊的近乎可怕的念头骤然掠过脑海。

顾谨言被这个念头吓倒了,漂亮的小脸瞬间苍白。

顾福在一旁看着,被吓了一跳:“少爷,你这是怎么了?脸色怎么这般难看?”

哪怕是对着最信任的顾福,顾谨言也不敢将脑海中想的说出来,僵硬地笑了一笑:“没什么。”

这哪里是“没什么”的样子,分明就是“有什么”。

顾福心里暗暗猜疑,口中却笑道:“没什么就好。说来,这也算不得什么大事。不过是一个举人罢了,或许是夫人不喜沈五舅爷和这种人来往,也或许是夫人觉得赵举人的妹妹配不上沈五舅爷,所以才会这么做。”

顾谨言默然片刻,然后苦笑一声:“顾福,这样的理由,连你自己都觉得勉强,我又不是傻瓜,怎么会相信。”

顾福哑然。

“这其中,一定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内情。”顾谨言自言自语:“我一定要查出是怎么回事。顾福!”

顾福麻溜地接过话茬:“奴才在!”

顾谨言深呼吸一口气:“让人继续盯着五舅舅,如果他来侯府,一定要在最短的时间里告诉我。”

顾福敛容领命。

沈氏的心情却颇为愉悦。

“他们两个办事果然利索的很。”沈氏面色红润容光焕,笑吟吟地说道:“才半个月,就将赵举人的事情处理妥当了。”

郑妈妈忙笑道:“些许小事,不值一提。能为主子出力做事,是他的福气。”

沈氏和颜悦色地笑道:“我还有两间嫁妆铺子,一并给他们父子打理吧!”

要收拢下人的心,只说几句空话是不行的。该奖赏的时候,绝不能吝啬。

郑妈妈眼中闪过一丝喜色,忙笑着谢恩:“多谢夫人恩典。”

“你们夫妻两个是我陪房,我最信任的,也只有你们了。”沈氏的声音格外真诚:“只要你们忠心,我不会亏待你们。”

郑妈妈也被说得动容,红着眼眶道:“夫人当年救老奴一条性命,老奴早就暗暗誓,愿为夫人肝脑涂地。”

沈氏听着这般掏心窝的话,眼圈也红了:“郑妈妈,如今也只有你最疼惜我了。”

“五哥当年和我海誓山盟,我们两个逃出了沈家,隐姓埋名做了夫妻,生下了岚儿。短短一年相守,是我生命中最难以忘怀的记忆。”

“一转眼,已经十几年过去了。因为我的缘故,他被打断了一条腿,前途尽毁,郁郁不得志。而我,却做了定北侯夫人,和别的男人成亲生了女儿,是我对不住他。”

“可是,我的心里只有他。我一直爱的都是他。这么多年来,我从未忘记过他。日夜想着的,都是如何和他相聚相守。”

“他怎么能对别的女子动心?我不允许!哪怕是一点点,我也绝不允许!”

沈氏的眼中闪着水光,声音里透着不顾一切的偏执和疯狂。

就连郑妈妈听着,也暗暗心惊。

就在此时,碧玉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启禀夫人,沈五舅爷来了。”

第一百二十九章 争执

沈谦来了?

沈氏不由得一阵惊喜,不假思索地说道:“请五舅爷到内堂稍候片刻,我更衣梳妆就来。”

上一次相见,她面色不佳满脸病容。今日她可得精心装扮一番才是。

也让沈谦好好看一看,她比那个赵秀娘强上十倍百倍!

郑妈妈满肚子劝慰的话,在看到沈氏眼中闪烁的喜悦和神采时,俱都咽了回去。

算了!难得夫人这般高兴。还是别说那些扫兴的话了。就算沈谦是为了赵举人兄妹的事郁闷,也一定猜不到是沈氏授意所为。

沈氏叫了丫鬟进来,手巧的碧容为沈氏精心梳妆,碧玉又捧来几身衣裙给沈氏挑选。

沈氏平日素来喜欢淡雅的颜色,今天却挑了一身胭脂色的罗裙。

碧玉忙笑道:“这么鲜亮的颜色,夫人穿了,一定十分精神,看不出半点病色。”

沈氏听了心中舒畅,待换上新衣之后,整个人果然亮眼了不少。看着容色娇艳,毫无病容。

五哥见了这样的自己,心中一定很欢喜。

沈氏心中荡漾着喜悦,竟生出了一丝少女见心上人的希冀和羞怯来。

沈氏在丫鬟婆子的簇拥下,去了内堂。

“五哥,”沈氏在见到沈谦的刹那,心里涌起的是欣慰和欢喜:“我的身子已经好多了,你不必时时惦记。”

沈谦的目光掠过沈氏荣光焕的俏脸,眼中闪过复杂得难以名状的痛楚:“九妹,我有件要紧的事问你。你能让下人们都暂时退下么?”

不但没半点惊艳,反而是这等反应!

沈氏满心的雀跃,被这一盆冷水迎头浇灭,心中一凉,唇边的笑意也收敛了几分:“五哥要问我什么?”

沈谦抿了抿唇角,低声道:“九妹,我有些话要独自和你说。”

沈谦这副模样,显然已经知道了内情。

今天特意登门是为了什么,不言而喻。

沈氏的心越来越冷,就连指尖也是一片冰冷,缓缓地说道:“原来,五哥今日不是来探望我的病情,倒是来兴师问罪的。”

沈谦默然不语。

丫鬟婆子们见势不妙,立刻退了出去。

内堂里,很快便只剩下沈谦和沈氏两个人。

沈氏抬眼看着沈谦,因为失望和愤怒,沈氏的脸孔涌起异样的红晕,语气也变得格外尖锐刻薄:“现在已经没有外人了,你想说什么只管说就是了。”

沈谦深呼吸一口气,沉声问道:“九妹,赵举人和赵姑娘被人逼着离开京城。是不是你命廖管事父子做的?”

连廖管事父子暗中动手的事都知道了,想否认也不可能。

沈氏冷笑一声,索性坦然承认:“是又如何?莫非,五哥打算为了赵姑娘打抱不平?”

沈谦不敢置信地看着沈氏:“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和赵姑娘之间清清白白,只在赵家见过寥寥几面,加起来也没说过几句话。我心中敬重她的品性高洁,怎么可能唐突于她?”

“你为何要让人暗中撵走他们兄妹?难道,我连交朋友的权利也没有了吗?”

沈谦清俊白皙的脸孔上浮起愤怒的红晕,声音也难以抑制地激动起来。

“清清白白?”

沈氏嫉火中烧,说话愈刻薄:“你和赵姑娘真这么清白,为何会这般愤怒?还特意为了此事来诘问我?”

“如果我不让人将她撵走,只怕赵举人很快就要撮合你和赵姑娘的亲事了。你时常去赵举人家里,说是和赵举人下棋喝酒,只怕早就和赵姑娘眉来眼去有了苟且吧!”

沈谦:“你…”

沈谦并不擅长口舌争辩,更未想到沈氏言辞这般刻薄,一时间,气的俊脸白,全身簌簌抖,心里失望之极。

为何沈氏变成了这般面目可憎的模样?

她再也不是他心中那个温柔娴雅善解人意的沈梅君了。

十几年的荣华富贵,已经一点点地侵入了她的骨髓,将她雕琢成了一个心胸狭隘手段很辣的妇人!

她明知道他对赵姑娘并无他意,却容不得一个美丽温柔的女子出现在他身边,用卑劣的手段赶走了赵姑娘不说,还这般理直气壮振振有词言辞轻蔑!

虽然沈谦什么话都没说,可他悲愤失望犹如看着陌生人一般的目光,却如一柄利剑刺痛了沈氏。

“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沈氏心中又酸又苦,面上却冷笑连连:“是不是觉得我变了?我嫁到定北侯府十几年,做着定北侯夫人,主持中馈,来往的是京城勋贵官宦女眷。说话行事自然和年少时不同。”

“是你太过天真。这么多年了,还和以前一样,不谙世事,不懂俗务。整日阴郁烦闷,自觉怀才不遇。遇到一个长相略齐整些的女子倾慕于你,便全身轻飘飘地不知道东南西北。以为人家是看中了你。”

“你也不想想看,就凭你一个落魄举人,身无家资,又跛着一条腿。那个赵秀娘若不是死了未婚夫嫁不出去,又怎么会相中你!”

“我略施手段,将那个赵秀娘赶走,也是为了你好。免得你被人骗了,还乐颠颠地自以为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