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机灵鬼!
顾莞宁目光扫过顾莞敏。顾莞敏深呼吸一口气,略略挺直腰杆,神色端庄,颇有名门闺秀风范。
顾莞宁满意地收回目光。
…
大新年的,王氏倒也没找什么不痛快。待顾莞敏顾莞琪行礼之后,略有些挑剔地打量几眼,两人各赏了一支金钗。
“多谢王妃娘娘赏赐。”姐妹两个一起谢了恩。
王氏不无矜持地点了点头,然后淡淡对顾莞宁说道:“顾家的女儿,果然都是极好的。”
这话乍一听是夸赞,仔细一品味,不乏讥讽之意。
顾莞宁同样神色淡淡:“多谢皇伯母夸赞。我们姐妹自小都被祖母严格教导,也算没给祖母丢脸。”
王氏神色微微一变。
高阳郡主自小住在宫里,也是由祖母教导长大。可惜养出了骄纵跋扈的性子,如今轻浮浪荡,传遍京城。
顾莞宁这么说,分明是在讥讽王皇后教导无方。
只是,顾莞宁并未指名道姓,她也不便回击就是了。
就在此时,一个内侍悄然走了进来,轻声道:“娘娘,今日积雪甚多,奴才已经吩咐下去,让人清扫院子里的积雪。”
王氏目光扫过内侍的脸,温和地说道:“这等小事,齐公公做主就是了。”
齐公公恭敬地应了一声。
顾莞宁的目光,很自然地落在齐公公的脸上。
这座静云庵里,都是女子。唯一的男子,就是这位齐公公。
不过,齐公公是内侍,也算不得真正的男人。平日只在王氏身边伺候,从不随意走动,也极少出现在人前,为人沉默安静,并不惹眼。
顾莞宁来了静云庵之后,只知有齐公公这个人。今日还是第一回见到他。
这个齐公公,看着已有四旬左右。去了势的内侍,相貌总有几分阴柔。这位齐公公,虽也面白无须,倒是相貌堂堂颇为英俊。
若不是穿着内侍的衣服,看着和普通男子也没什么两样。
顾莞宁对齐公公的留意,落在王氏眼中。
王氏目光一闪,忽地说道:“你们姐妹难得相聚,我就不多留你们了。”
竟亲口下了逐客令。
顾莞宁心中一动,面上却不露声色,笑着应了一声。领着两位妹妹告了退。
“巴巴地喊我们去一趟,我还以为要留我们说说话顺便吃午饭呢!”回了院子之后,顾莞琪便随口笑道:“没想到这么快就让我们回来了。”
是啊!
齐公公一出现,王氏便找借口打发她们离开。
顾莞宁眸光微微闪动,随意地笑道:“回来也好。我们姐妹在一起,说话也方便,不必拘谨。”
待私下里,却悄悄叫了玲珑过来,低声吩咐了一番。
玲珑点点头,领命退了出去。
…
这一个新年,因为有了顾莞敏和顾莞琪的陪伴,倒也热闹。
姐妹两个在静云庵里整整住了半个月,过了元宵节之后,还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倒是顾莞宁主动催促两人回京:“三妹,四妹,你们两个来了这么久,也该回府了。”
顾莞敏老实交代:“祖母说过,让我们多陪你一些日子,过了正月再回府。”
顾莞琪就狡黠多了,一把扯着顾莞宁的胳膊,娇嗔地晃个不停:“二姐,我和三姐难得有机会出府,你就容我们多住些日子嘛!过了这一回,我们想再出来可就难了。”
在静云庵里住着,不用学琴棋书画女红,也没长辈拘束管着,格外自在。
顾莞宁失笑不已,拍了拍顾莞琪的脑袋:“这里到底是佛门清修之地。你们总在这儿住着,也不成样子。还是回去吧!”
顾莞琪还待说什么,顾莞宁已经略略沉了脸:“听话!”
顾莞宁积威犹存,一板起脸孔,顾莞琪便不敢再多嘴,更不用说顾莞敏了。
顾莞宁又放缓了语气:“我知道你们想多陪陪我。可我到此处来,是受了皇祖父惩罚。我让娘家妹妹一直陪在身边住着,传到宫中,少不得要落人话柄。你们两个已经住了半个月,不宜再久留,还是回去吧!”
“回府之后,告诉祖母,不必为我忧心牵挂。我在静云庵里,一切安好。”
顾莞琪顾莞敏只得点头应了。
隔日,姐妹两个便离开静云庵。
顾莞宁亲自送她们两个下山。
临别之际,顾莞敏双目通红,顾莞琪也抽抽噎噎地哭了许久。
顾莞宁心中酸涩不已,声音也有些低哑:“三妹四妹,你们珍重!”
“二姐,你也要多保重!”顾莞琪哭道,紧紧地拉着顾莞宁的手不肯松开。顾莞敏也不说话,就低着头落泪。
到最后,还是顾莞宁张口催促她们离开,两人才依依难舍地坐了马车离开。
送走顾莞敏顾莞琪,顾莞宁心里也有些空落落地。
回了山上,玲珑悄然过来,神色间隐有几分异色:“小姐,奴婢有事禀报。”89
第七百零五章 有异
“奴婢这些日子,一直在留意楚王妃院子里的动静。花了不少银子,收买了楚王妃院子里一个做杂活的宫女。”
“这个宫女说,这个齐公公,一直在楚王妃身边伺候。当年楚王病逝后,楚王妃心灰意冷,到了静云庵来。将齐公公一起带了来。”
“静云庵里都是女子,齐公公是去了势的内侍,和女子无异。他平日极少说话,只在楚王妃身边伺候,时间久了,大家便也习以为常了。”
“奴婢听闻,楚王妃就寝的时候,也是由齐公公值夜。”
说到这儿,玲珑顿了一顿,眼神和语气都有些许微妙。
顾莞宁双眼微微眯起。
内侍也是男子,这般近身伺候,到底不如宫女方便。
王氏身边明明有许多宫女,为何总让齐公公伺候?
玲珑眼睛滴溜溜一转,压低声音道:“小姐,奴婢有个大胆的猜想。这位齐公公,或许不是真的内侍…”
接下来的话,便无需再说了。
高阳郡主身边便有许多这样的“内侍”。
“这倒不会。”顾莞宁没有训斥玲珑的大胆,略一思忖,便说道:“齐公公当年便在她身边伺候,每隔一段时日,内侍便要验身。若有去势不干净的,便要重新去势。断然不会有这等疏漏。”
当年楚王还没死,王氏哪有这么大的胆子,光明正大地在身边养男宠?
玲珑想了想,小声嘀咕:“小姐说的也有道理。可奴婢思来想去,都觉得这个齐公公不太寻常。内侍倒是能结对食,可是…”
堂堂王妃,怎么肯作践自己,和一个内侍结成对食?
顾莞宁用手指轻轻敲打桌面,过了片刻,又道:“你继续盯着,有任何异动,立刻向我回禀。”
玲珑敛容,应了下来。
顾莞宁又低语数句。
玲珑有些惊诧:“小姐,为何要这样?”
顾莞宁徐徐一笑:“这一招叫引蛇出洞。只要她心虚,便会露出马脚。”
…
接下来一段时日,玲珑一直暗中拉拢这个做杂活的宫女,做的颇为隐蔽。
饶是如此,也被警觉的王氏察觉出了些许异样,总有被窥伺之感。
王氏命人彻查院子里所有的宫女。
查来查去,终于查到了这个宫女身上。
王氏大怒,对宫女动用私刑,一个晚上,便将这个宫女折腾得奄奄一息,自然知道了是顾莞宁授意所为。一怒之下,索性将宫女杖毙。
王氏既气又急,恨不得立刻冲到顾莞宁面前和她对质,却又莫名的存了几分畏惧。不敢和顾莞宁真的撕破脸。
这一晚,王氏没让齐公公值夜,而是叫了玉真来。
“玉真,这个顾莞宁,为何让人盯着齐公公?”王氏色厉内荏,语气中分明透着几分心虚:“她只见了齐公公一回,莫非就生了疑心?”
玉真身为王氏心腹,跟在王氏身边已有二十多年。对王氏的隐秘和惊惧了然于心,立刻安慰王氏:“娘娘暂且放宽心。她就是生了疑心,也无证据。”
“再者,齐公公已经去势多年,哪怕验明正身,也丝毫无惧。”
“娘娘为楚王殿下守节多年,甘愿住在静云庵里,不沾世俗。就是皇上,也对娘娘赞誉有加。谁敢污蔑娘娘清誉?”
王氏有些惶惑难安的心,这才平稳下来。
玉真话锋一转,又低声道:“娘娘察觉有异时,本该不动声色。偏偏大动干戈,又让人杖毙了那个宫女。这么一来,反倒落了痕迹。”
王氏一想,也觉得后悔不已。
是啊!
这么一来,不是更透出心虚了么?
顾莞宁最是精明,绝不是好惹的主。一旦她生了疑心,只怕会不依不饶,一直追查下去。她隐藏了十几年的隐秘,万一被顾莞宁察觉…
王氏目中露出凶光。
不能!她绝不能让任何人察觉!
顾莞宁胆敢主动来招惹她,休怪她不客气!
玉真小心翼翼地看了王氏一眼,低声问道:“娘娘是否心里已有了打算?”
王氏冷笑一声:“这个顾莞宁,处处针对高阳,又令母后数次难堪。如今被罚来了静云庵,还是不肯消停。既是这样,我也不必对她客气。总要想法子先除了她。”
玉真心里一个咯噔:“娘娘千万不要轻举妄动。这个太孙妃,声名在外,不是好惹的主儿。再者,太孙殿下视她如珠如宝,一旦我们动手对付她,无疑是和太子府正面结了仇怨。奴婢劝娘娘,不如暂且隐忍一二。”
王氏深呼吸一口气:“放心,我岂是冲动鲁莽之人。总得仔细谋划,不露马脚才是。”
…
第二日,顾莞宁如往常一般来请安。
王氏只当什么也没发生过,笑容比平日更温和几分:“你三妹四妹在的时候,静云庵里也热闹些。如今人一走,便又和往日一般冷清了。”
顾莞宁看了王氏一眼,忽地笑了一笑:“皇伯母身边有齐公公相伴,哪里寂寞冷清?”
王氏头脑轰隆一声。
在反应过来之前,她已经唰地站了起来,厉声斥责:“荒唐!你身为晚辈,竟敢这般肆意污蔑羞辱长辈。齐公公伺候我数十年,是去了势的内侍。你这么说,是何居心?”
王氏面色铁青,目中燃着怒火。
这份怒火中,却又隐隐透出了惊惧和慌乱。
顾莞宁故作讶然地笑了起来:“我刚才的意思是,皇伯母身边有如此忠心的奴才,一直跟随在皇伯母身边,委实令人羡慕。皇伯母为何这般激动生气?”
王氏:“…”
短短几句话,犹如一盆冷水,瞬间将王氏浇了个彻底。
顾莞宁的声音又在耳畔响起:“说起来,齐公公这般年纪,皇伯母也该为齐公公挑一个宫女做对食才是。”
去了势的内侍,不算真正的男人。和宫女结对食,需经过主子首肯。
一般来说,只有格外受宠的内侍,才会有此殊荣。
顾莞宁看似这么随口一提,然后便定定地看了过来。
对食两个字一入耳,王氏的脸色开始悄然泛白。89
第七百零六章 对食(一)
深藏了多年的隐秘,犹如开在黑暗中的毒花,绝不能显于阳光下。
王氏双手握拳,长长的指甲刺入掌心,一阵阵刺痛。她用尽所有的自制力,才将心头翻涌不息的血气按捺下去。
王氏一张口,声音里便透出寒意:“这点小事,就无需你费心了。”
不等顾莞宁张口,又冷冷道:“我今日有些乏了,你先回去吧!”
顾莞宁扯了扯唇角,似笑非笑地应了句:“既是如此,我便先行一步,免得扰了皇伯母清静。”
最后清静两个字,说得意味深长。
然后,优雅起身,不疾不徐地离去。
王氏坐在原处,看着顾莞宁窈窕的背影,目中闪过骇人的冷意。
顾莞宁忽地回头,不偏不巧和王氏怨毒森冷的视线碰了个正着。
王氏神情一僵。
没等她调整好合宜的面部表情,顾莞宁已勾起唇角,目中露出浓浓的讥讽,施施然离去。
这个顾莞宁…她分明什么都知道了!
王氏全身冰凉,就连指尖都是凉的。太阳穴处的血液汩汩流动,无以言喻的恐慌在心底蔓延。
怎么办?
她现在应该怎么办?
这件事…这件事绝不能传开!
…
“娘娘,”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王氏昏沉一片的脑海,终于稍稍清明,抬头看向陪伴了自己数年的齐公公,声音颤抖,透着恐惧:“齐虞,顾莞宁知道了。她知道我和你结了对食的事…她一定会将此事传出去。让我身败名裂…如果姑母知道此事,一定会杀了我…还有高阳,她也会恨我入骨。王家也会被我牵连…我该怎么办?齐虞,我该怎么办?”
齐公公默默地走上前来,伸手为王氏擦拭泪珠。
王氏压抑隐忍了数年的惊惧害怕一起涌了上来,扑进齐公公的怀中,哭得不能自已。
齐公公目中闪过复杂至极的情绪,轻轻拍着王氏的后背,声音压得极低:“娘娘不用担心,总会有法子的。”
能有什么法子?
若有办法,当年她也不会被逼着和心爱之人分离,被逼着嫁到皇家做儿媳。
她的姑母是这天底下最尊贵的女子,是大秦皇后。她是王家嫡长女,被姑母相中做了儿媳。
姑母盼着王家再出一个皇后。而王家,身为后族,享尽荣耀风光。自然更盼着王家的女儿能嫁入皇家。
她是王家的女儿,身上流着王家的血液,为王家贡献终生也是理所应该的事。更何况,能嫁给嫡出的大皇子,在众人看来,是天上掉下来的喜事。如果不是因为姑母的缘故,未必轮得到她有这份幸运。
而齐虞,不过是王家的管家之子。虽然天资聪颖英俊不凡,也是奴籍出身。他是兄长的书童,她和兄长亲厚,每日见面,和他便也有了时时见面的机会。
她心里清楚,她和他绝无可能做夫妻。
他也清楚,他此生都配不上她。
主仆有别,身份的差距犹如一道鸿沟,永远无法逾越。却挡不住两颗火热的心。越是隐忍,越是热烈。
他们两个小心翼翼地维持着这份秘密。平日来往不多,只偶尔相会。
只有兄长王少常窥出了几分端倪,大怒之下,兄长将胆大包天引~诱主子的书童打了一顿板子,然后逐出了书房。
紧接着,赐婚的旨意到了王家。
王家上下欣喜若狂,她却独自在闺房里哭了一夜,绝望又无奈地接受自己的命运。为了延续王家的荣耀风光,嫁给了大皇子。
没想到,几个月之后,齐虞竟然出现在她的眼前。
他穿着内侍常服,恭敬地跪在她面前。
兄长面无表情地说道:“妹妹,以后就让他在你身边伺候吧!”
她震惊不已,几乎当场失态,冲着兄长喊了起来:“他怎么会成了内侍?”
兄长冷哼一声:“他自己净了身,然后在书房里跪了一天一夜。好赖主仆一场,我索性成全他,让他来伺候你。”
为了能每日待在她身边,他心甘情愿地做了内侍。
这是一个男人,为了心爱的女子所能付出的一切。
至此之后,她的身边便多了一个齐公公。
她的夫婿,是身份尊贵的皇子,每日忙于学习政事,隔几日才回府一次。回府后,也大多召美貌侍妾取乐,对她这个表妹既不特别亲热也不算冷淡,夫妻相敬如宾。
对她身边多了一个内侍,大皇子并未放在心上,最多就是说笑过一回:“你身边的内侍倒是长得格外英俊。”
当时的她,后背立刻出了一声冷汗,故作镇定地说道:“他是我兄长身边的小厮,兄长担心我身边无人可用,便将他送进宫中净身,学了几个月规矩,才送到我身边来。”
大皇子没有生出疑心。
府中所有的内侍,都有专门的人定期检查身体。齐虞确实是去了势的内侍。
一个太监,已经不是男人,生的英不英俊,都不要紧。
再后来,女儿高阳郡主出世。
再后来,大皇子病重离世。
仿佛就连上苍也听到了她的祈祷,让她不能诉之于口的祈愿成真。
她做出了一个令世人震惊的决定,要到静云庵修行,为楚王念经祈佛。
姑母疼她,更疼自己早逝的儿子。对她的行为也颇为赞许,主动将她的女儿接进椒房殿中亲自抚养。有中宫皇后亲自教导,她的女儿将会成为大秦最尊贵的郡主,哪怕没有亲娘在身边,也无人敢相欺相辱。
她最后一桩心思也彻底放下,带着齐虞,一起离开京城,来了静云庵。
这里是她的天下。
她再不用心惊胆战,和他朝夕相守,做了对食。
在他人看来,和内侍做对食,是卑贱又不体面的事。就是普通宫女,也不愿如此。她却心甘情愿,甘之如饴。
他为他舍弃一切,她也愿为他抛下荣华富贵。
一转眼,就是十余年。
她以为,她能守着这份秘密,和他就这么相守下去。却没想到,竟会冒出一个顾莞宁来,窥破了她和他的秘密。8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