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来在演戏,他却接得自然。我一抬眼,还没看到他的表情,就见菲儿站在门口。房间里三个人,两人正面对我,只有我看到她。一个甩掉红龙纠缠,也是甩掉自己不应有感情的绝佳机会。

故意地,我顺势倒在红龙怀里。夸张地,我说:“当然难。且不说顶层上不去,就是平时,菲儿也不离你身边,我怎么和你独处?”这下子,看不到菲儿,却将红龙的诧异尽收眼底。要演坏人,还得加大恶劣的程度。

“我以为你是菲儿的朋友。”声音渐渐冷然。

“如果不是为了你,我干吗要和她做朋友?说实话,她很笨很蠢,难怪你选我了。”嗲吧,嗲吧,嗲死我算了。菲儿你好歹出点声音,不然,独角戏怎么唱啊?

“你…”红龙眉宇间出现鄙夷和蔑视。

认识他到现在,我没见过这种神情,很不好受。这种在乎的心情,让我有一丝惊慌。

“骗子!骗子!大骗子!”菲儿终于爆发了。

红龙用力推开我。菲儿站在那儿,泪水布满美丽的小脸,愤怒在明亮的眸子里凝聚,双手紧握成拳。我即使充满歉意,也不能这时候澄清。

“别让我再看见你。”她扭头就跑。

“对你说过吧,伤害菲儿,我让你生不如死。”他一个眼神,黑面大叔追了出去。

“可你不是喜欢我吗?”看戏的人没了,我演得意兴阑珊。

“我看你才又蠢又笨。本来还想陪你玩玩,哼——”他对我的全部好感已经蒸发干净,盯我如同陌生人。“你这是什么表情?”哀伤的表情,忧郁的眼睛,似重重暮霭,隔千山万水。

我一愣,有那么明显吗?

“以后再同你慢慢算账。还有,不准叫我的名字,你不配。”他猜自己看错了,转身就走,冷酷坚毅的背影斩断我被霜打的小小心动,终止它的抽芽开花。

这纵然是我追求的效果,结局却是两败俱伤。是谁说的?能品尝爱情的苦涩,人才不再年少无知。可笑的是,我还没明白过来,它就如同阳光下的七彩肥皂泡沫,碎成了空气。等几年才懂得,其实那根本算不上爱情,只是萌动的情意。

唉——一声悠长叹息,在空旷的房间里,形成黑色漩涡。

叹息的人不是我。我猛然回头,一个黑衣蒙面人站在床边。我想,心脏经历今晚若能安然无恙,今后五十年大概不必担忧。

“你知道,戏——其实大可不必这么演。”沙哑男低音。“除非真蠢,否则很快他就明白。”

“关你什么事?”嘴上说着,全身进入戒备。他动手的话,我不会坐以待毙。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可我就是忍不住。”他在埋怨自己?

“你是谁?”我发现我问了一句废话。

果然——

“废话。”他上前两步,“能告诉你,我干嘛蒙面?”

他的样子不象要出手,也好像没有敌意,所以我收敛着力量,神经在他经过我身边时紧绷到极致。他推开窗,轻巧一跃,蹲在窗棂上。雨丝闪着彩虹的靓丽,钻入黑色的夜行衣。

“你不会想跳下去吧?这是五楼,说高不高,说低不低,不死也可能残废。”我心情不好,说的话比较歹毒。

他侧着头看我,眼睛里倒映一张略带苦涩的面容。这双眼睛——我一定在哪里见过,说不出的熟悉感。

“我死了,你会伤心吗?”他问。

这是什么问题?不过这种无厘头的说话,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我不由好笑,回他:“不会。”

他眼睛眯起来,不是生气,反而呵呵地笑。

“是你!那天在大堂里你撞到我,文件散了一地,还说要帮我捡。”我终于想起来。同时,双掌成钩状,要把他拖下来。“你究竟是谁?”

他眼睛顿时瞪圆,不再犹豫,跳出窗外。我抓了空,往下看,他不仅没摔成烂泥,脚踏在墙面斜行。一丝冷光,原来,他身上吊着极细的黑色钢丝。我铁了心要看他真面目,抄起身旁沙发的布垫,卷住双手,借钢丝攀下去。他没料到我穷追不舍,加快脚步,很快着地,迅速松开吊钩,快步就跑。我人在一楼,这种高度难不到我。双脚一蹬墙面,借力在空中翻了翻,正挡住他的去路。他看我,就像看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不可置信的眼神。

我们在洛神旁边的窄巷,长约十米,宽两米。前方是堵高墙,后方堆着杂七杂八的废弃木箱,挡住外面马路的车来人往,左面是商务中心的实心墙,右面有洛神勤杂人员出入的一扇小门。这时候,只有门前的一盏明黄小灯,孤单数着淅沥的雨点。也就是说,打架不会被人目击,而我可以放开拳脚。

“嘿嘿…”我笑得阴险。

“没有人说你阴险吗?”他抖了抖身躯,雨点分裂成气,朦胧一片。

我没回答,因为我已经出手。右手去扯面罩,他双手挡,我左拳击中他的肚子,就听闷哼。

“喂喂,不说一声就动手,太诈——”拖长了音,不是他要强调重点,而是我的手肘钩他的头到胳肢窝,右腿向后在他脸上留个脚印。在他攻击我下盘时,我已经跳出去,双手抱胸斜睨他。

“就对手而言,你的话太多了。”我笑他。老师说过,出手一定要快准狠。

“让你而已。”他双手垂在两侧,双脚任意分开,站得随性。

这不是攻击的姿势,甚至暴露全身的弱点,我却不敢小觑。它通常在两种人身上出现,一种是完全不懂格斗术的普通人,一种是真正精通的高手。所以我不再主动,等他来攻。只要他动,现在这种请君入瓮的姿势就没用了。

嘀嘀嗒嗒,不知何处积起的雨水,成线敲着水泥地。灯光在渐渐密集的雨中,明暗互现。我们彼此对视,任天落之水没入发丝,浸湿衣服,漫上鞋子,却一眼不能眨。

当视线内的景物几乎静止,当时间几乎凝固,两人就动了。

第二十六章 行歌(上)

更新时间2010-3-26 20:10:21 字数:3534

今天是大集会的第一天,大家都很忙,没人会留意小傻又钻了出去。他按着往常的路径,走向目的地。他想在凉凉的石阶上坐一会儿,数数天上的星星。那个地方入夜后很静,平时连老鼠都没一只,更别说人了。

一出来才发现下雨,小傻沮丧得很。像这种混出来的日子并不多,而他不喜欢湿漉漉的天空。任凭他怎么想象,也没料到今夜能看到这番景象,夜雨中有两个正打得不可开交的人。他悄悄躲在木箱空隙间,小心探出脑袋。

打人他常看,自己也常被打,因此从不知道原来打架也可以打得很漂亮。那个女孩动作轻盈,出拳收腿一气呵成,跳起来竟有半人高。蒙面人攻防自如,身体灵活,常常出其不意,变幻莫测。两人的共同点都是快,快打快攻,被打到也不见他们叫疼,手不停脚照踢。两人旗鼓相当,打得好不精彩。雨在他们身侧飞扬,溅起金色。小傻看呆了,他觉得那就是两只翩翩的蝴蝶,仿佛振翅就会高飞。

突然,蒙面人抓住女孩的手腕,一拳打中她前胸。她整个人失去平衡,倒在地面,距离小傻藏身的地方不过数米。小傻吓了一跳,反射性得拍拍胸口,没留意身后摇摇欲坠的木箱堆。

(以下恢复第一人称)

我中了他的拳头,跌在地上,胸口发闷。这人好强!不是跆拳道或空手道,是中国武术,结合现代打法,不花哨,反应快而准,招式见力道。

“你挺能打的。”他没有乘胜追击,右手捂一下脸,火辣辣得痛,而且身体其他部分也隐隐作痛。当然是我的杰作。

“你也不错。”我的小腿被他扫到,手臂被他隔开,疼痛感正蔓延。以前和老师交手,毕竟只是练兵。这算是我的第一场架,居然遇到这么好的对手。

我站起来,朝他走去。铁了心,今天一定要看到他的真面目。

“还打?”他似乎没想继续。

我嗯了一声,左掌劈出去,看似凌厉,其实是假动作。他果然上当,反手抓住我左臂,往后甩。我右手伸到头上,再攻他的咽喉。

“别动。”一根蓝色的簪子离他的喉头不过几毫米。

黑发如瀑,瞬间沾上雨花,星星亮。

他的眼睛发光,盈满着笑意,确定我不会伤他。我的手伸过去,眼看就能揭开真面目。

这时,我看到了小傻。他以为那声惊呼很小很细,我却听得清楚。他身后高高的木箱堆已经晃得很厉害。

“小心。”我边提醒他,人已经往那儿赶去。

我踢飞几只下落的箱子,及时将他拉出来,全身护住。有一两只零星砸在身上,痛得我直抽气。

当一切归于平静,我抬头再看蒙面人站的地方时,他早溜了。机会稍纵即逝。

“手臂流血了。”声音闷闷得从下方传来

我以为他受了伤,又意识到他因为我的姿势动弹不得,赶紧松开他。不顾三七二十一,拉开他的袖管一看,不由倒抽口凉气。姑且认为瘦骨嶙峋是所有少年的特征,上面遍布着淤青,新旧疤痕,还有灼伤,简直惨不忍睹。

“不是我,是你流血了。”他淡淡地说,慢条斯理抽回那两根芦柴棒,捋平衣袖,望着我。

我这才注意到他长得非常好看,不是阳刚的俊,而是阴柔的美。微微上挑的凤眼,秀气的鼻子,优雅的唇型,大约十三四岁。男生女相这个词跃入脑中,如果不是因为超短黑发,衣着灰暗,说他是女孩子,我也相信。

他被我看得有些不自在,一扭头避开。我挺不好意思,退开几步,检查自己的伤势。左手臂在流血,被尖锐的木头扎破,不过伤口不深。

“为什么要救我?你根本不认识我。”少年问,哑哑得带着杂音,象公鸭嗓。

我一愣,这还有为什么,难道看他死?

“这么晚了,小孩子不该出来。”我答非所问。

“明天我就十七岁了。”他的答案却出乎意料。

我再次打量他,十七岁?瘦得像竹竿,比我矮大半头,只比我小一岁?是我太老成,或是他发育太晚?心里自动自发选了后者。

“哦。快回家吧,淋湿会感冒的。”我说着,左右看看,没半个人影。“再见。”

走了几步,我回一下头。少年站在那儿,透过细密的雨帘,仿佛在看我。快走到巷口时,我禁不住又回头。他依旧一动不动。灯光下,影子显得那么寂寥,在雨点中碎碎片片。那张苍白的脸藏在昏暗中,却透露着灰败和死亡。就在一瞬间,因为说不清的酸楚,我改变了行进的方向,又朝他走回去。

“你叫什么?”我看着他茫然的表情。

“小傻。”他说。

连名字都浸在苦茶里那般涩口。我伸出手,握住他的手,晃了晃。

“你可以叫我阿鸿,朋友们都那么叫我。”自我介绍。

“阿鸿?”他说。

“现在我们就是朋友了。如果明天晚上你有空,我们能在这儿见面吗?”

“不一定。”那要看他能不能有今天的运气。

“没关系,反正我等到你九点。”自作主张。

没等他回答,我走到巷口,挥挥手,不再回头。

后来小傻对我说,他永远记得那夜发生的事,也永远记得我的笑容。他还说,那是他懂事以来,拥有的最温暖的记忆。

到家时,近午夜。我破天荒地在这时候走进肥仔食记吃宵夜。只有不夜城,才有那么多兢兢业业的客人。贴着厨房的那张小桌,早成为我的专用。

“阿鸿,才下班啊。”那次为我说公道话的伙计跟我很熟了。

“嗯。肚子好饿,你帮我拿点吃的。”肥仔的许诺,让这家餐厅成为我的大后方,早上牛奶都加热好送到面前。

“好,马上来。”他推开厨房门,我看见肥仔在里面忙得热火朝天。

吃完东西,回家洗澡,换上干净的家居服,关上大灯,拉亮矮柜上的台灯,蜷在沙发里看书。当挂钟走到一点时,我听到门锁转动,肥仔回来了。

“还没睡?”即使不够明亮,还能看见他眼皮下黑黑一圈,很累的样子。

“等你。”我合上书本,整个人在明黄中。他暗我明。

“为我等门?你不会喜欢上我了吧?”他夸张地干笑两声,却无人捧场。

我在光明里看他,一些画面浮起沉落,又一些记忆回温更新。

“不管你,我去洗澡。”他往房里走。

啪——灯熄。

“搞什么?停电了?哎呦——”重物倒地的震动。

“谁?谁踹我?”又是一声哀号。

啪——小型手电筒的光直直照在肥仔脸上。他呈大字形躺在地板上,身上承载着一个人,就是我。

他用手遮挡着强光,没好气地说:“你想干什么?”

“审你啊。”我早知道他会装。

“神经。”他还敢骂我。

“我再怎么神经,也没变装癖,大胡子先生。”我笑逐颜开,“还是叫你蝙蝠侠?”

“你到底说什么?”他演技高明,疑惑不解的神情,丝毫没有破绽。

“好,我从头分析,让你心服口服。”我站起来,押着他坐进沙发,打开灯。

他变得嘻皮笑脸,甚至有些洋洋得意,笃定我拆不穿他的把戏。

“首先是你出现在我面前的时间。我才来没几天,你就开了餐厅,太巧合。”我当时觉着怪。

“这也算证据?你都说太巧。世上巧合的事那么多,你怀疑得完吗?”他要为自己辩护。

“接着你又要求分租房间,正好就近监视我。”小区里空房又不是没有,为什么要和我挤?

“那是因为你房子离我餐厅最近。我有多懒,你不知道?”他高看对手了。

“在公司撞到我的那天,你开口的第一句话忘了掩饰自己的声音,当时我只觉得熟悉。后来你故意变声,反而引起我的好奇。我抬头,正好看到你的眼睛。你知不知道,一个人可以改变他的外貌和肤色,眼睛却能出卖他,尤其是像你那么有特色的。”

“哦?我眼睛有什么特色?”他很想知道。

“象小狗一样,瞳仁很黑很大,眼睛很圆很亮,撒娇得时候,亮满星星。困得时候,眼角下垂,却依旧维持着半圆,很辛苦很可怜的样子。”我忍着笑。

“说了半天,就是我长得象小狗?”他对这种恭维可不受落。

“对啊,所以一见难忘。”我调侃。

他恶狠狠地盯着我。

“本来单凭这些是不够的。谁知,今夜又让我遇到你。你说话的语气和方式更让我肯定,这个人一定很熟悉我。你在门口设置防盗警报,不是为了门禁,而是让我以后能提前告诉你我的动向。我在这里无亲无故,除了你这个室友,还有谁能对我的行踪了如指掌。如果我没猜错,那张光碟恐怕也是你的杰作吧。”

“你平时爱看侦探小说,没想到入迷到无可救药了。简直天马行空,不知所谓。我是个厨师,和你口中的神秘人根本没关系。我很累,拜托你放我去睡觉。”他揉揉眼睛,半耷拉的眼皮正形成他的特色。

“我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今晚你有没有出去过?”我成竹在胸。

“没有。今天客人比往常多,我一直在厨房里做事,店里伙计可以作证。”他嘲笑似得瞄我一眼,“凡事要讲证据,顾大侦探。”

他已经起身,刚要踏步。

“你的鞋子怎么沾那么厚的泥?厨房里漏雨还是地板烂了?”我质疑,他的人证都得看他眼色,怎能信?

他身形一顿,“我记起来了。海鲜店的陈记晚上送货来,我帮忙搬货,大概沾了车轮上的泥。他也能为我作证。”

“几点钟?”

“大概九点左右。”他说话明显底气不足。

“是吗?这场雨十点以后才开始下的。”我微眯双眼。

“我没看时间,记错很正常。”他的马脚越露越多。

“陈记出名怕老婆,十点门禁,街坊邻居人人尽知。你该不会又忘了吧?”轮到我嘲笑他。

他转过身来,脸上的表情变换丰富,而且色彩缤纷,最后留下高深莫测。我读不懂,不代表我放弃。

“这样东西你认出来没?”我手上拿着景泰蓝发簪,“它很锐利,差点刺穿你的咽喉。还有一个好处是带有夜光粉,近距离能沾上皮肤。现在你明白我为什么要关灯了?”

他反射性摸向喉咙,这个动作为我的最终审判一锤定音。

“你究竟是谁?”我声音不大,却毋庸置疑的坚定。

第二十七章 行歌(中)

更新时间2010-3-28 10:20:07 字数:2554

房子里很静,他站立在那儿,头低垂,五官沉在影子里面。

“没想到这么快就被你识破。”单手撑,轻身一跃,他坐入沙发,跷起腿,十指相扣。

也许和灯光有关,那张娃娃脸成熟多了,目光里透露着智慧和沉着。在我面前,他已经不是超级大厨肥仔。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我猜他和约翰大叔有关。

“反正我不是你的敌人。”他说。

“凭什么让我相信?也许你喜欢玩猫捉老鼠的游戏。”既然拆穿了他,我也能怀疑他。

“我出现的时候,你连洛神都没进,怎么也不可能是他们的人吧?若与洛神无关的话,你还有什么敌人?”他倒能自圆其说。“更何况你除了信我,也没别的选择。”

“那你是帮我的啰。”我其实也这么想,不然早开战了,哪还能坐着慢慢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