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太后跪在锦垫上,微闭着眼睛拨动着手里的佛珠,嘴里喃喃念着佛经。

卓嬷嬷走了进来,附身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她手里的佛珠停顿了片刻,又继续拨动着,玖儿那丫头私自了京她并不意外,知女莫若母,要是玖儿不偷溜出京她还会意外呢?

“皇上派谁去追了?”

“回太后,皇上派了车骑大将军。”

荣太后没有出声,卓嬷嬷站立在那儿静候着。

荣太后拨动佛珠的手并没有停,却缓缓地睁开了眼睛,淬冷的双眸让人有些不敢直视。

车骑大将军,皇上连车骑大将军都出动了。

“卓嬷嬷,你觉得哀家将九公主许配给野狼将军如何?”她之所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玖儿出京,也是想着让两人制造机会。

卓嬷嬷并不意外这个问题,主子沉默了半个月才来出声,她也不意外,事关九公主终身大事,太后必定是非常谨慎的。

“回太后,奴婢觉得野狼将军无论是身份是能力都是上等的,只是…”

卓嬷嬷看了她一眼,接着说道:“只是野狼将军是王爷身边得力武将,常年护守边关。”

荣太后抬头注视着佛像,喃喃道:“是啊,边关漠冷荒凉,又常年战火不断。”当年,她作出让步牺牲了小儿子,让他去边关那苦寒之地冷了心,又怎么舍得再让女儿也去过那种苦日子?可是,身为一个女人,最不可求的是一个男人的真心。玖儿什么都有,唯一缺少的就是一个男人对她的真心。

“罢了,哀家就先观察观察吧,卓嬷嬷,你知道怎么做了。”

“是,奴婢这就是通知国丈派人拦阻车骑大将军追上公主。”卓嬷嬷恭敬道。

“卓嬷嬷…”

“是”卓嬷嬷恭敬回头,等候命令。

荣太后注视着佛像的眼睛意味不明的眯起:“从何处来,归何处,哀家不想再看到不该出现的人,如若他不知难而退,就让他…真、正、成、佛。”她在深宫,并不意味着她就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卓嬷嬷神色一凛:“是,奴婢明白。”也难怪主子最终还是起杀心,她都觉得不可思议,皇上做的事情虽然隐秘,但想要瞒住主子这是不可能的,从皇上将福公公赐出去那一刻开始,太后的心就颤动了,却还能忍,因为太后相信皇上会处理好这件事情。

但…袈裟事件,着实让太后惊了,袈裟本身并不价值连城,可袈裟背后隐藏的心意不只是让太后心惊肉跳了,连她都心惊肉跳了。

佛堂内恢复了宁静,可荣太后的心却再也宁静不了,握着佛珠的手因为用力而隐隐泛白,她绝不允许…就是拼了她的命,就是她死后下十八地狱她也一定要阻止孽障兹生。

京城三百里外的官道。

一匹通体雪白的骏马在狂奔,后面穷追不舍着四五人同样都是高头大马。

“驾…驾…”楚玖儿挥动着手里的长鞭不停的抽打着马加速试图甩掉后而追阻她的人。

可是后面追阻她的领头的人是车骑大将军及其麾下四副将,并非普通的侍卫,以她的马术想要甩掉他们简直是妄想。

很快,车椅大将军带人就团团将她围住了。

“请公主随末将回京。”

楚玖儿咬了咬唇,她好不容易出了京,绝不甘心被抓回去,想到里,她突然发力狠抽着马屁股不管不顾的决定硬闯过去。

却,在这时候,后面传来动静极大的马蹄声,听声音起码有二三十匹马,声势浩大,车骑大将军面色一凝。

“保护公主。”

翘角飞檐,屋顶上的青瓦,淅淅的掉淌下无数道透明的水线。

蓝云站在窗前,看着窗外的雨,似乎出了神。

“见过王爷。”法空的声音抽回了她游移的思绪,回头。

楚绝看着他,一步步朝他走近,最终站在了他的身边,顺着他刚才看过的视线看过去落在了院子里那几棵梧桐树上。

“在看什么?”

“梧桐叶上潇潇雨。”秋雨潇潇,让人清爽沁凉。

杨绝回头看着他,话却是对法空说的:“法空大师,本王有些话想单独和国师相商,请大师退下。”

法空看了一眼蓝云,双手合十:“是。”

蓝云看着他,眉心轻蹙,却并未反对。

楚绝看着他半响,蓦然伸出手拽着他的手走离了窗边。

“王爷,请…”

“秋雨沁凉,站在窗边太近,会沾上湿气,你身子骨并不壮实,一旦染上风寒就不好了。”楚绝放开了他的手淡淡的道。

蓝云默然的看着他,自他进来后轻蹙的眉心就没有松开过。

“本王的心意让你很困扰吗?”楚绝在椅子上坐下,目光却始终锁住他没有移开。

蓝云看着他半响,慢慢的低下了眼,淡道:“小僧敢问王爷视即将迎娶的王妃为何物?”

楚绝沉默了片刻后:“是因为本王即将要迎娶王妃,你才会避躲本王吗?”

“王爷还没有回答小僧的话。”蓝云淡道。

楚绝盯着他,很执着地问道:“你避开本王是因为本王要娶王妃?”

蓝云哑然,她怎么觉得自己和他无法正常沟通了?他这是在跟她模糊主题吗?

“小僧无话可说了,王爷请自便。”蓝云走到榻前盘腿而坐,闭目养神似乎正打算入禅。

见他如此神情,楚绝眼角微微弯了弯,似乎在笑,但目光落在他身上的僧衣时又沉了沉,。

他以为坦然的面对自己的悸动时,是遇上了自己的劫数。

他也知道,就算他坦然的面对自己的劫数,这件事依然不会简单,或许那天的夜色太过沉重,也或许那里的他太过脆弱,就那样冲动的向他表露了心迹。

或许有些冲动,但他并不后悔,反而似乎松了一口气,挣扎与徘徊只不过是让自己更不得安生罢了。

可是,事情却复杂的超乎了他的预料。

“蓝云。”楚绝注视着他,低沉出声。

蓝云的眉心动了动,却未睁眼也未出声,但他的反应告诉楚绝,他在听着。

“再过一个月就抵达潼关,潼关是楚国与周国交界的边关重镇,本王在那里生活了近十年,虽然是边关,没有京城的繁华,以往也常年战火不断,但接下来至少十年内,潼关是不会有战争的。”楚绝说到这里,似乎有些迟疑又似乎有些坚决。

“到了潼关后,你就留在潼关,不要再回京城了。”

蓝云倏地睁开眼睛看着他:“王爷何意?”

看着他什么都不明白,楚绝垂眸道:“蓝云,我对你确实有不容于世的情感,但是本王并非是会强人所难的人,本王只是希望你能陪伴在本王身边,如若你不愿意接受本王的情感,本王绝不会勉强你硬要接受。”

“既然如此,王爷又何需如此安排?王爷难道不是想将小僧禁锢在身边?”蓝云冷冷的道。

楚绝沉默了片刻后才缓缓道:“京城于你,已是水火之地。”他能察觉到皇兄的心思,母后也一定能,母后已经容不下他了。

蓝云惊讶的看着他,一双明净的眼睛里懵懂而茫然:“小僧不明白王爷何意?”

楚绝盯着他,嘴唇动了动,却并没有将心里的话说出来,只是道:“很多事情,本王并不想你去懂,蓝云,本王这样安排…是想守护你。”

蓝云怔然…

与此同时,周国距京城八百里的南绍驿站。

“小豆,公主的药已经熬好了,你扶起公主,我们试着灌药。”女医官金姑姑端着药碗进来。

小豆掀开帐帷,拿掉敷在周蓝儿额头上的帕子,手背拭了拭热度,用带着哭音的声音道:“金姑姑,怎么办,公主又烧的厉害了起来,怎么会这样呢,早上吃了药还好好的。”

金姑姑把药碗搁在身后端着托盘的宫女手里,快步走近,拭了拭周蓝儿的额头,再握住她的手探脉,面色稍稍有些凝重。

见她面色凝重,本就担忧着急的小豆急问道:“公主怎么样?”自从出了京城后,公主的身子就越来越差了,走到南绍时,更是一病不起,只得在驿站停留了下来。

金姑姑没有出声,看翻看着公主的眼瞳,沉吟了片刻后,命令其余的宫女:“好生照顾着公主,小豆,你随我来。”

小豆有些错愕,但也还是吩咐两旁的宫女好生照顾着,她才走了出去。

两人来到偏僻的竹林亭子里。

“金姑姑,你叫奴婢来,是有什么事?”小豆忐忑不安的问道。

金姑姑没有出声,只是盯着小豆不语,小豆被她盯的浑身不自在,可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你告诉我,公主是不是不愿意嫁去楚国?”

小豆愣了一愣,慌忙的四周张望,见这里偏静无人时,她才焦急的上前抓住了她的手:“金姑姑,你为什么要这样问,公主她究竟是怎么啦?”

金姑姑看着她半响,轻叹了一声。

见她叹息,小豆更急了,扑通一声就跪在地上,哀求道:“金姑姑,你一定要治好公主,公主不能有事的。”金姑姑本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女医官,医术精通,皇后娘娘割舍让她陪公主出嫁也是爱女情深,可现在金姑姑这样的表情,她实在是心生不安。

“心病还需心药医,公主的病反反复复不是因为病根,而是因为公主自己想病。”

“什么?”小豆惊呆了。

“所以我猜想,也行公主根本就不想嫁去楚国。”

小豆跌坐在地上,突然双手掩面呜呜的哭了起来。

金姑姑轻叹了一声:“别哭了,告诉我,公主究竟是因为什么想不开,拿自己的命不当一回事?”

“呜…奴婢不知道…”小豆呜呜的哭着,泣不成声。

金姑姑紧皱着眉头,叹气道:“好了,别哭了,快去照顾公主,我再想想办法。”她以为小豆知道,却没想这丫头一问三不知。

待到金姑姑彻底离开后,小豆才停止了哭声,却没有起身,怔怔的坐在地上,直到她眼前出现一双脚,她一愣,慢慢的抬头,看着秦恒那张因为担忧和痛苦而绷紧的脸。

小豆从地上爬起来,冷冷的看着他:“你满意了?”

“公主她…”

“如果不是因为你,公主又怎么会病倒,又…又怎么会…都是你的错。”

“我不是要让她伤心,我…”

“奴婢知道,秦将军舍弃大好前程成为公主的侍卫伴公主出嫁,是想惩罚自己,可是秦将军,你这样做,是在惩罚自己却也是在让公主痛苦。”

“既然秦将军明知道自己和公主之间再无可能,为什么还要这样做?还要让公主…让公主痛苦的情愿舍弃自己的生命也不要嫁去楚国?”

秦恒痛苦的闭上眼睛,他…只是想守护她,却忘了她性烈如火。

夜色惭深亦惭凉,昏睡中的周蓝儿一阵轻咳,趴伏在床边的小豆被惊醒:“公主。”

周蓝儿虚软的睁开眼睛看了她一眼又闭上。

“公主…”小豆握着她的手泣不成声,今天金姑姑的话让她如梦初醒,她这才明白公主是故意让自己染上风寒的,故意让自己病重的,甚至公主是…一心求死。

小豆扑通一声跪在床前,重重的嗑头:“奴婢求求公主,不要伤害自己。”

周蓝儿垂下眼,苍白的脸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小豆服侍她都快十年了,又怎么会不明白她的心思?

111不情之请

收起了仪仗的浩荡队伍行走在山道上,两边都是青山,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离下一座城还有四十多里,可天色已经不早了,在天黑之前是赶不上了。

野狼勒动手里马疆与楚绝并行,请示道:“王爷,今晚我们只能就地扎营了。”

楚绝回头看了一眼队伍,点了点头:“吩咐下去,加速前行,穿过这座山后就地落营。”

“是”野狼得到命令,策马回疆,将命令传达下去,队伍也开始加速前行。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才终于穿过了山峰,来到了平地上,而这时候已经日落西山了。

队伍停止前往,落地扎营,在天黑之前,营帐就全都支起、火堆也都燃起来了,食物的香气很快就蔓延开来。

蓝云从马车上下来,走到一处石边坐了下来,静静地看着眼前有条不紊训练有素的士兵们忙碌着。

楚绝的兵无论何时何地他们都是精神抖擞,看不出丝毫的疲累。

而宫中仪仗队及宫中太监宫女们就没这么好的体力了,这大半个月来,虽然日落而息,日出而行,但之于这些人不是士兵的人来说,还是不小的体力活。

所以此刻这些人个个都无精打采,三五成群的围坐在火堆前,火堆上架着大大的锅,锅里是满满一锅肉汤。

配着种类繁多的干粮及冷食,待到吃下些食物喝了热汤之后,众人脸上的疲惫才慢慢的驱散了。

楚绝来到他身边,在他对面的石头上坐了下来。

很快,福公公就领着太监宫人们把小桌几摆了过来,上来的食物点心都是精致可口,丝毫不见寒碜。

“国师,水。”福公公恭敬的递上放凉的可以入口的白开水,他们都知道国师并不喜饮茶,只喜欢喝煮沸开的白水。

蓝云接过,捧着水杯,小口小口的喝着。

楚绝看着他的动作,嘴角弯了弯,接过太监递上来的茶杯掀开杯盖,也如他那样,细品轻酌着,淡声说了一句:“不用你们伺候着,都退下吧。”他突然间想和他就这样对饮着,虽然他饮的是茶,而他饮的是水,可是他喜欢这样的静谧。

“…是。”福公公眼底闪过一丝迟疑但还是恭敬的退了下去。

法空不动声色的扫了一眼蓝云,在离两人有些距离的石头上盘膝坐了下来,安然地拨弄着佛珠。

蓝云双手捧着水杯,遥看着逐渐黑沉下来的天空,远山凝重,繁星点点,在这空旷的山野间,夜色凭添一份静谧之美。

楚绝轻轻的放下手里的茶杯,静静的看着他,突然间希望时间就此静止不动,四周的一切都变得虚无,天地间就只剩下了他和他。

蓝云抬头看着黑沉的天空,静静的出了神。

但是静谧的世界并没有维持太久,楚绝回神,略一凝神细听了片刻后,眉心不自觉的拧了起来。

野狼走了过来:“王爷,属下去看看。”

楚绝点了点头。

蓝云这时候也回头,目光在两人身上扫视着,似乎在询问,发生了什么事?

“没事。”楚绝淡道。

蓝云目光淡淡的从他面上掠过,点了点头,也没再问。

夜色里,一匹通体雪白的骏马飞奔来人,马上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一身男装风尘仆仆的楚玖儿。

看着站在她面前的野狼,再看看他身后的火篝,楚玖儿脸上挤出一丝笑,她想说,终于追上了你们,却一个字都没有发出来,整个人就从马背上栽倒了下来。

野狼飞身上前接住了她,声音里有着不难听出的焦急:“公主,公主?”

蓝云走进营帐,映入眼帘的一幕让她的脚步微微一滞,正想转身离开时,楚绝却突然道:“她是累晕的。”

蓝云默然,想起刚才她进来时,守候在营帐外那几乎与夜色相融的男子,心里无声叹息了一声。

楚绝回头看着他,道:“玖儿…她真的喜欢你。”喜欢到甚至愿意为他拼命。

蓝云什么话都没说地转身走出了营帐,夜色已然深沉,除了值守的将士们,其余人都进入了梦乡。

法空静默的跟在她身后,伴随着她漫无目地的漫步,前路却被站立在那儿一动也不动犹若雕像一样伫立在夜色里的野狼拦住了。

“国师。”

蓝云停步,抬眸静静地看着眼前拦住她的人。

野狼盯着他半响,然后郑重而恳求的单膝朝她跪下朝他恭敬的抱拳道:“末将有个不情之请,请国师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