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绝低头,稍稍退至一侧。

周蓝儿垂眼,关住眸中的情绪,以大礼参拜:“昭平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楚国长年犯她周国,可此时此刻她却要对着楚帝尊敬吾皇,是屈辱,她却不得不咽。

楚鸿淡瞥了一眼小莫子,小莫子会意,从袖子抽出诰封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我朝与周国结盟姻,交两国之好,今有周国昭平公主贤德…上皇家玉堞,册封其为战王妃,钦此,谢恩!”

“昭平谢皇上恩典。”周蓝儿恭敬叩首。

送嫁前来的周国礼官及礼司都暗自松了一口气,所有的礼节终于都完成了,他们跋山涉水远渡重关的送嫁任务终于完成了。

楚鸿微微一笑,温和出声:“战王妃,请起。”

“谢皇上。”

在侍婢的搀扶下起身,周蓝儿又转向荣太后行以大礼:“昭平参见太后,愿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荣太后淡淡一笑:“卓嬷嬷。”

卓嬷嬷轻点头,下台阶亲自扶起跪在地上的周蓝儿:“王妃请起。”

“赐座。”楚鸿朗声道。

楚玖儿才缓缓的抬头看着与七王兄并席而坐的周国公主,眼神有些恍惚,用不了多久,她是否也像这昭平公主一样远道而去?

在陌生的皇宫对着陌生的人,却不得不恭恭敬敬的尊称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接受这并不想要的诰封?

何其可悲?何若可哀?可身为一国公主,这周蓝儿没得选择,她,楚玖儿又何尝不是如此?

楚鸿淡淡的瞥了一眼小莫子,小莫子高声道:“宣——国师上殿!”

听闻此声宣诏,楚玖儿猛不防的抬眼,就连眼若秋水一脉平静的周蓝儿都眼波流动着,不动声色的瞥向身边的男人。

楚绝眉心微蹙,却快的让人捕捉不到,入宫时,他以为皇兄不会在这样的场合下宣诏让他露面,他并没有将他带进宫,而是命人送他先行一点回了战王府,却没想到皇兄竟然不仅宣诏他进宫,还…宣诏他上殿。

周蓝儿唇角极淡的轻扬,谁会想到统领三军的战神一样的男人竟然是…难怪他愿意娶自己!

要是她是他,她也会娶,既能为公又能为私,何乐不为?

自那破庙之后,这一路而来,她有意接近那小小年纪就被封为国师之荣的小和尚,虽是别有用心,但与之交谈下来,着实让她无数次的感叹!

惊才绝艳,举世无比,难怪他能惹楚绝敢冒天下之大韪!

可是经过这一路她试探下来,她发现他极为单纯,不知情,不识爱,不谙世事,对她从来没有怀疑过!

周蓝儿轻抬头似是不经意地扫过高坐在宝座上的楚鸿,再瞥了一眼荣太后,眉心忍不住也轻蹙了起来。

这一切之于那绝艳少年来说,绝不是福,恐怕还是大祸!

这些日子的相处,面对那样惊才绝艳又天真无伪的人,她也很是欣赏。

这还是蓝云第一次走进楚国大殿,第一次以令人无法忽视的姿态走进这大殿,这次和上次她进宫参加那赏花大会,进的台阶不只是一点点,因为,这一刻,她已经踏进了楚国的权力中心,已经有能力搅浑一湖清水了。

温润精致的面容,清浅笑靥,黛眉似月,微微弯起,唇边淡淡挽延昳华,踏着一地炫金缓步走来,身上袈裟光芒闪烁,珠光潋滟,让人看痴了眼。

如果说刚才这昭平公主美的让人惊艳,那此时走进来的人就比惊艳还要入骨三分了。

荣太后面色无波,宽袖下的双掌却因为长长的指甲掐入而引发疼痛,几乎耗尽了她全部的自制力,她才能让自己冷静下来没有将盘旋在嘴里的赐死二字吐出嘴。

卓嬷嬷抬眸瞥了一眼看的看着国师失了魂的公主,暗暗摇头,真是造孽,难怪主子无法镇定,这一妖物竟然妖害到了主子两子一女,实属匪互所思!

“阿弥陀佛,小僧见过皇上,见过太后,皇后。”

清声朗言,音量不大,却一下子让看入了魂的人都蓦然回神。

细看不知何时已经静静站在那里沉稳得像一座山,像一汪无边湖水似的国师,所有人又觉得天高云淡,风清神爽起来,只认定这国师确实是不属于凡尘之人,心生秽念是大不敬!

所谓举头三尺有神明呢?再说,就算没有神明,此时可是金銮大殿,皇上太后都看着呢,万一没控制住不小心流露出什么不该流露出的神色,那可就糟了。

楚鸿看着他身上光芒闪烁的袈裟,眸中含着隐隐笑容:“眨眼已是数月,朕未闻国师讲佛,甚是想念。”

蓝云浅笑,双手合十,欠身道:“阿弥陀佛,小僧此番下山,能让皇上对佛法有了全新的认知,小僧功得无量,也是该要离去了。”

不只是楚鸿脸上的笑容僵在了脸上,楚绝、荣太后都霍的抬头看着他,就连周蓝儿眼底都闪过一丝讶色。

“什么?你要离开?为什么?”楚玖儿最沉不住气,脱口而问。

众人对她出声,并不觉得奇怪,因为在坐的谁不知道九公主对国师情有独衷?

蓝云微笑着又一欠身:“阿弥陀佛,小僧是奉师命下山悟缘,偶遇护龙寺泓法大师,得知其心憾,才来京城一趟,如今太后以皇上都已对佛法有认知,小僧心愿已达,自然求去。”

“可…可是…”楚玖儿急了,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荣太后紧紧的握着椅扶把,极力平静的问道:“圣僧是否心意已决?”

“阿弥陀佛,小僧心…”

“国师奉师命下山悟缘,那国师悟了何缘?”楚鸿冷声打断他的话。

楚绝眉心微拧,奉师命下山悟缘?皇兄什么时候和他如此亲近了?而且他不肯留在潼关是因为他打定主意要离开了?是因为他对他的心意,他要离开吗?

荣太后垂下眸,握着扶手的手已经到了青筋暴起的状态了,她原以为是峰回路转,但却没想到鸿儿竟然打断他的话,分明有意打断不让他说。

如果此时楚玖儿留心,她一定会发现到自己母后的异常,可此刻她的心神都被蓝云要离开而吸引。

她让自己不得不认命,不得不放弃,却并不代表着她忘记了她对他的情感。

“国师,你还没有回答朕的话。”楚鸿的双手也紧紧地扶住了龙椅把手,这些日子他心里想法无数,却从来没有想过他会离开。

蓝云双手合十,平静而淡然:“小僧已经悟缘了。”

“什么?”楚鸿几乎失态的站了起来,却在最后关头又强制坐了回去,也硬是把冲到喉咙口的‘是谁’二字吞了下去。

楚鸿深吸一口气,不再看着他,面无表情的说了一个散字,就起身离开了。

众人都愕然,每个人眼底都有疑问,虽然他们也都为国师突然请辞说要离去惊愕,但转念深想,也似乎理所当然,国师世外高人,又怎么可能会长留?

不过,皇上似乎不这么想?

宴席都还没有上,皇帝就说散了,众大臣感到愕然,荣皇后皱眉不解,楚玖儿也一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茫然。

只有荣太后垂下眸,掩去眼中一闪而过的阴鸷眼神。

周国送嫁来的礼官礼司也都莫名,不过他们从刚才的状况上来看,这楚帝如此并非是针对他们,更非有意怠慢他们。

不过…两人不约而同的看了一眼已受楚国皇家玉堞诰封的战王妃,面面相觑一眼,都苦笑,别说楚帝并非是怠慢他们,就算是,他们也不能怎么样了,如今公主已经不算是周国公主,而是楚国王妃了。

赏月别院。

蓝云看着硬是闯进佛堂的楚玖儿,朝追进来的福公公微微颌首,福公公有些懊恼的退了下去。

“为什么要离开?”楚玖儿盯着他。

蓝云转身,走回到锦垫前坐下,双手合十,抬头望着顶上佛,怔怔的道:“小僧必然将归去,公主又何必问小僧为何?”

楚玖儿大步走上前,立在他面前,正要冲出口的话却在见到他有些茫然又有些怔然的眼神后,猛然噤声了。

蓝云侧首,仰望着她,平静淡然的眸中竟然浸染开一抹隐隐的韶华。

楚玖儿不由自主的后退了一步:“你…”可想说的话却因为喉咙太过干哑而无法出声。

蓝云恍惚一笑:“公主,小僧终于懂了。”

楚玖儿缓缓的摇头,一退再退:“不…”是谁?是谁走了你的眼里,是谁?心里拼命的尖叫,可喉咙口却硬是被梗住了,她根本就问不出口,她不想听到答案,拒绝去知道答案。

楚玖儿发了疯了似的跑了出去,这样的打击,这样的疼痛,于她而言,太过突然,她无法承受。

在不起眼角落里坐禅的法空缓缓睁开眼睛,看着大受打击跑出去的楚玖儿,面色无波,双手合十,嘴里似乎是在喃喃念经,心里却在暗叹,没有造孽,只有更造孽。

在楚玖儿离开后的半个时辰后,暮色降临,寒风刺骨,楚绝大步走了进来,福公公看着他进来,神色顿了顿,忙讪笑着迎上前:“王爷,国师在坐禅,吩咐了不准…”

“让开。”楚绝面容不变,声音也未提高,却让福公公的不得不噤声,他退开半步。

楚绝走进佛堂,佛堂内,暖如春,他身上僧衣白似雪、素如缟,却更绝艳动人,仿佛有一层圣洁的光晕包围着他。

他正在坐禅却又没有坐禅,因为他正怔怔的抬头仰望着顶上佛,檀唇含笑,眉眼间满是暖意,瞳光碎碎流转,似若有所悟。

“为什么要离开?”楚绝盯着他,面无表情的问着和楚玖儿一样的话。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兄妹极有默契,他也径直站在蓝云面前,俯视着他。

蓝云望佛的目光缓缓的移到他脸上,微微一笑:“今夜是王爷大婚之喜,小僧恭贺王爷。”

楚绝眯眼:“为什么要离开?”

“离开本已理所当然,王爷又何需问为何?”

楚绝垂眸:“你不肯留在潼关,是因为你不想留在本王的身边?”

“王爷说笑了,小僧并非尘俗之人,不懂留之一字。”

“是因为本王挑明了心意以及…皇兄的心思,你才会产生离去的念头?”

门外,楚鸿的脚步因为楚绝的一句皇兄的心思,停住了脚步,静静的站立在那儿不动。

“你今日在大殿说你已然悟缘,你悟了什么缘?”

蓝云微微一笑:“错缘。”

楚绝面色微变。

“非小僧所动心的缘,皆是错缘。”

“那你动心的缘呢?”楚绝眯眼盯着他,冷声问道。

“却是错过的缘。”

楚绝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寒眸震惊的盯着他:“你…”在破庙之后,他和昭平公主走的很近,他动心的人是…

“那…那人是昭平公主?”

蓝云神色并不见被人洞悉心思的羞愧,反而微微一笑:“出家人不打诳语,昭平公主的确让小僧怦然心悸,却小僧也深知,小僧与昭平公主这一段缘,是错过的缘。这说明前生,昭平公主并非埋小僧之人,而是为小僧脱衣遮身之人。”

楚绝再度倒退了一步,他虽然不明白他所说的埋、脱衣遮身是什么意思,但听闻他承认自己对昭平公主心有所动,他就无法形容此时震惊不敢相信的心情!

蓝云笑了笑,没打算再解释,因为她知道,他听不明白,但楚鸿一定会明白,她想再留在京城,可谓危机四伏。

不退,何以再进?

121交代任务

从边关到京城,好几个月的行程,楚绝和昭平公主虽然并没有太多的交流!

可自迎亲过了过了两国国实后两人其实就已经算是夫妻了,却因为兹体事大,代表着两国盟约,所以只有回到京城,朝拜过皇帝,敬拜过太后,正式受诰封,才算是礼成,这项礼就等同于拜堂成亲。

理所当然,今晚就是洞房之夜,

战王府张灯结彩,甚是喜庆,夜色惭深。

后院,特地修建起来的清萱苑宫中匠师比照周国宫廷建筑建立起来。

装饰华丽,布置华贵的卧房内,红烛烧泪,喜焰忽爆。

周蓝儿端坐在床沿,看似是平静等候,可只要仔细一看,就可看出她面色惨白,额上沁汗,纤柔的双掌无意识的抓紧着两侧的衣摆,她在紧张,更在害怕。

小豆执着帕子轻轻的替她拭去额上的冷汗,心里的紧张和担忧并不比周蓝儿少,如果公主今晚真的被战王糟蹋了,公主一定痛不欲生,她真的不希望眼睁睁的看着公主痛苦。

“公主,您还好吧?”小豆看着公主,很是担忧地问道。

周蓝儿摇头,面色硬是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没事。”虽然她猜测那个冷漠的男人绝不会碰自己,可是万一呢?为了让两国谋好的目的更牢固,他唯有勉强让自己碰她,可是,她不想他碰她,一想到他有可能会碰她,她就全身畏寒颤抖。

可是,悲哀的是?她甚至想不出拒绝的理由,她认命和亲,她以为自己可以认命承受一切,可是事到临头的时候,她发现自己做不到。

她爱的男人就在外面,而她却要与另一个男人行夫妻之礼,这于她而言,是噬骨抽髓之痛,她承受不起这样的痛苦,秦恒也承受不起这样的痛苦,他们都会死。

小豆面色也有些白,想了想,出声安慰道:“公主,也许王爷不会来呢?您想啊,这回京的路上,他正眼都未看公主您一眼呢!”就一个劲的都注视着国师去了,要不是国师是男的,她都怀疑这战王也心有所属了。

周蓝儿闭了闭眼,不停的告诉自己要镇定,要冷静,小豆说的对,他不一定会来的,不一定…

而此时,屋外。

秦恒冷凝僵硬的身影在看到走进来的身影后,脑门似是轰地一声,有什么东西在砰然翻搅。

他的面色苍白起来,握着腰间剑的大掌不自觉的收紧,掌上青筋凸起,尽管心里恨不得拔剑杀了此人,可他知道,实际上是他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做不了。

世上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此,他有多痛,她又有多痛,谁会知?

楚绝急促走过,此时的他满心满脑都在蓝云动心于昭平公主并为此要离开一事上,所以他并未察觉到守候在站立在屋檐下的秦恒那极力压制且极力去隐藏的恨意和杀气。

房内,正当主仆二人自我安慰时,却听闻外室传来金姑姑等人的声音:“奴婢参见王爷。”

小豆倒抽一口冷气,慌乱得脑袋里一片空白,一时之间窜上脑子里的第一个念头是带着公主逃,逃的远远。

可不等她将计划实施,楚绝已经推开内室的门进房了。

周蓝儿心一抖,抓着衣摆的手发白,怎么办?她要怎么办?

楚绝大步走进布置华美的内室,入目的皆是一片喜庆的红,红烛燃泪,坐在床沿上的新娘也确是美丽动人,但,这不是他要的,不是他要的。

“奴…奴婢…参…参见王爷。”小豆僵硬的上前,颤抖着声音上前福身行礼。

楚绝盯着坐在床沿的新娘,看也未看颤抖出声的婢女一眼,冷声道:“出去。”

小豆眼前一黑,遽然回头看向公主白的骇的脸:“公主?”其实不用命令她也知道自己该出去,可是她要是出去了,公主怎么办?

周蓝儿死死的握紧手里的衣摆,镇定的道:“小豆,你出去。”该来的终究要来,当她认命的那一刻开始,她不就已经料到会有这样一天?

小豆眼睛微红,嘴唇颤动了几下,默然的退出内室,却,并没有将内室的门带上。

楚绝在床边坐下,猛地伸手捏住周蓝儿的下巴,抬起,让她不得不抬头看着他。

周蓝儿的心抖动着,为此刻自己的无助而凄然,为接下来有可能发生的事而恐惧。

楚绝死死的盯着眼前的这张脸,目光锐利且凌厉,仿佛在看着一个令他极度厌恶且痛恨的仇人。

周蓝儿发白到甚至发青的脸在看到楚绝深痛恶绝的眼神后,恐惧的心却稍稍镇定了一些,既然他也如此厌恶她,或许,或许她可以试着和他谈谈?

却不等她斟酌出言,楚绝却出声了。

“看样子公主也并非心甘情愿嫁与本王的!”

周蓝儿被迫以如此屈辱的姿势面对着一个令她浑身都颤抖畏惧的男人:“身为一国公主,昭平没得选择。”如果她有选择,她绝不会和亲嫁给他。

楚绝冷笑:“可是你却嫁给了本王。”

周蓝儿没有出声,只是定定的看着他,因为她感觉得到楚绝也许并非是要碰她!正这样想时,下一刻她的心悬了起来。

“你既已嫁给了本王,就该服从本王的任何意愿,是吗?”捏着她下巴的手微微用力,似乎在警告她又似乎是在提醒她。

周蓝儿闭了闭眼,再睁开,缓缓道:“是。”

楚绝以一种周蓝儿看不明白的眼神盯着她:“你不想本王碰你?”

周蓝儿整个人都僵住了,怔怔的看着楚绝冷酷的脸,无情的眼。

“怎么?难道本王料错了?那既然如此,王妃,我们就行夫妻之礼吧。”楚绝作势俯身靠近一亲芳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