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身子在颤抖,只有太史阑步子依旧如前,稳定踏实,橐橐有声,毫无漂浮。

她一步步向城楼去,蹀垛上方,日光如剑,她迎光而去的身影,也如剑凌厉挺拔。

众人凝望的眼神因此更加复杂。

今日之后,她将是英雄,也将是罪人。

她不会不知道。

然而,无人及她心志如铁。

太史阑上城,对赵十三道:“我说什么,你用内力传出去。”

“好。”

片刻之后,没能进城的百姓,听见了赵十三的声音。

“想死的,尽管趴内城城门前哭,等西番兵上来一刀一个。”

哭声戛然而止。

“援兵未至,城门不开。想要保命,先靠自己!”

“都回去!回到你们熟悉的屋子里去,如何隐藏自己,不要我教,你们懂!”

此地接近南齐北地,气候相对较冷,家家户户都有用来御寒的双层墙,以及用来储存食物的地窖。

太史阑无法说得太明显,但百姓确实已经懂了。

“你们中的年轻人,照顾好你们的长辈晚辈,生死面前,团结才是力量!”

西番士兵半通不通地仰头听着,不知道太史阑正在告诉北严百姓——只要善于利用地形,善于团结,善于隐藏,小米加锄头,一样可以尽可能的保护自己!

“我向你们保证,七天之内,一定有人来解救你们,你们只要撑过七天!”太史阑手按在蹀垛上,注视着百姓开始往回奔,“七天无人救你们,我必开城!”

赵十三复述了这句话,随即低声问,“七天…你确定吗?我们现在根本不知道外围的西番军队到底有多少,万一…”

“这世上没有万一。害怕万一那一万个做不成。”太史阑淡淡道,“没有援军,还有城外的武林人士,我让人先向他们求援。”

“他们能起什么作用?”

“不要小看江湖力量,自古绿林多能人。再说北严是西凌重镇,西番攻下北严可以直接掠夺南齐内地,朝廷不能不救,我说七天还是放宽了,按说,三天便应该有救。”

太史阑一向认为,每种力量都有其长处和特点,关键在于怎么用。虽然武林人士比起军队来,缺乏组织性和纪律性,但个人的强横武力,再加上江湖多奇技,有时候能发挥更大作用也说不准。

城下百姓在奔逃,不免有人落于西番士兵之手,惨遭屠戮,城中人听着底下撕心裂肺的惨呼,人人有恻然之色。

太史阑却在看着蹀垛上的青苔,北地进入雨季,连日阴雨连绵,青苔长得丰润,手指触在墙砖上湿湿黏黏,她吐出一口长气——幸亏最近多雨潮湿,否则这内城根本不足以为凭借,只要一场火攻,城里的人就会变成烤鱼杂烩。

她看了看四面士兵的表情,转头对张秋道:“下府兵的千总在不在城里?”

张秋脸色紫胀,很想不回答她的话,可是一接触到她的眼神,立即便觉得腿软了软,只得闷声道:“在。”随即眼底露出喜色。

“召来。”

太史阑知道他打什么主意,毫不在意。

不一刻,那个王千总便来了,这位北严府内最高军事长官,生着一双眼白多眼黑少,却分外灵活的眼珠子,一看就知道是个上蹿下跳的通达人。

张秋一见他来,脊背肌肉便紧了紧。

“张府尹让你交出城内所有下府兵名单,并将所有亲眷在外城的士兵,全部调离城门及械库等重要岗位。”

王千总沉默了一下,看了看一边拿刀架着张秋、一边坦然以张秋口气吩咐他的太史阑。

太史阑目光迎上,没什么变化,没有特意的压迫,也没有丝毫的畏缩。

一切如此顺理成章,宛如吃饭喝水。

极致无畏导致的坦然。

四面气氛却有些紧绷,城头上的士兵看着他们的长官,悄悄捏紧了武器,赵十三的手下也靠拢了些。

“遵张大人命。”

不过片刻沉默,这位掌握军事力量的千总,终于开口。他就好像没看出张秋被挟持,当真躬了一躬,认真领命下去了。把拼命打眼色做暗示指望他来救的张秋,气得脸色红了又白。

太史阑望着那王千总背影,觉得这倒是个聪明人。

内忧外患,守城为上,这位王千总想必清楚,这时候救回张秋,必会引起一场动荡,干脆装傻。

士兵被重新做了调派,太史阑担心一些亲人在城外的士兵,会因为城下的惨景而心生愤懑,乃至产生不稳定因素。

进城的人很多,内城本来只能最多容纳五万人口,如今总人口大概在十万,大部分百姓都挤在了内城里,很快,治安、住宿、饮食、卫生,都将成为巨大的难题。

将人放进来容易,放进来后如何活下去,难。

“百姓中青壮就地征召入伍,编成小队轮番守城。”

“城内所有庄园及米粮铺进行战时征用,统一调配,违抗者,以通敌罪论处。如果还不够,开放各处官衙,供老弱栖身。”

“所有在职官员一律不得离岗离职,违者以通敌论处。”

“所有粮食、药物、车马、铁器、盐油布匹,一律进入战时管制,私人不得囤积居奇,不得坐地起价。违者以通敌论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