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由得又皱了一下眉,得,刚刚那么长一段话全白说了。这些家伙迟早还是换掉的好。

月溪看了那名朝士一眼,提出了自己的看法。那些人自然不能不罚,但眼下的芳国百废待兴,总归还是在要用人的时候,不妨先削职留用,以观后效。毕竟他们也并非一无是处,只要在合适的岗位上,还是可以有作为的。

我点了点头,月溪便拿出一叠人事档案来,针对那些人的特长和工作经验提出了新的职务安排。

阿骜趁机提出其它的小官员也不好一直让他们在工地上做苦力。

我扭头瞪了他一眼,“所谓麒麟的同情心不要用在这里。”

阿骜连忙道:“不,我是想…我们之前在外面不是看到很多村子都毁了么,就算现在开始重建,也有很多地方没有学校,小孩子们连自己的名字也不会写。如果可以的话,让他们去做老师吧。”

我怔了一下,我怎么没想到这一点?老师的工作比做苦力轻松得多,想来他们也不会有什么怨言。不管怎么说,在这里的官职体系里,能当官至少也是上过少学的,教小学完全不会有问题。而且,我想换掉这一批官员,的确也应该先把基础教育抓起来,学校的重建当然必不可少。

月溪也很赞同阿骜的提议,另外也有几个大臣出声附和,于是这件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朝议散了之后,已经快到中午。

正事谈完了,我精神一松懈,睡意便又涌上来,还没走出大殿,便已呵欠连天。

阿骜跟上来,笑道:“怎么刚耍完威风就睏成这样?昨晚没睡好?”

朝议上他的提议顺利地通过了,他看来心情很好,牵了我的手一起向长乐殿那边走。

“嗯。”我应了声,又打了个呵欠,“都怪修篁。”

阿骜牵着我的手突然一紧,脚步也缓了缓,脸色跟着就沉下来。

我愣了一下才意识到他误会了刚刚那句话,不由得有点无奈地皱起眉来,“不要乱吃醋。不是那么回事。”

阿骜抿了一下唇,没说话。

“出去之前,我拜托修篁帮我留意朝中动向,我回来之后他就过来向我说明而已。如果昨天晚上不说,就赶不上今天早上朝议了。”我解释。犹豫了一下,瞒过了修篁是在我洗澡的时候来找我和后来那句“我很想你”。

“就算昨天晚上不是…但是…你们总会…”阿骜说到一半顿下来,别开了脸,闷闷说了声,“抱歉。”

他话说得断断续续,但意思很明显。

但是…我却不知要如何回应。

我之前亲过他了,他现在这么牵着我的手走,我也并不排斥,但是…你要说我们这是什么关系…我却有点说不上来。

阿骜在我心里,永远是最亲最近的那个人,但这种感情却跟我真正全心全意爱上一个男人时的感觉不一样。

…完全不一样。

所以就算看到阿骜露出这样的表情我心中有些隐隐作痛,却也没办法对他做出“我不要别人,只要你”这样的承诺。

那并不是因为我想要修篁或者别的男人,而是…我真正的爱情早已经遗落在一千年之后的星海里。心本来已经缺失了一半,又怎么可能给得了他完整的全部?

我不想对阿骜说谎。

做不到的承诺,对我们都没有什么益处。

我半晌没回话,阿骜又轻轻说了声:“我…会尽量不去乱想的…”

…这么说就分明已经是在乱想了吧?

之前我似乎也说过“没有接受花心的我的觉悟,就不要把我们的关系搞得这么尴尬”之类的话。但他这么一说吧,倒好像我的确就是存心要左拥右抱脚踏几条船似的,我便又有些郁闷,伸出手去扯他的脸:“乱想什么啊?有什么好乱想的?神经兮兮好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媳妇似的…”

话说出口我才意识到这比喻也有点容易让人乱想,连忙咳了一声,正要改口,阿骜自己却笑出声来。

“笑什么啊,有什么好笑的!”我索性又扯了一下他的脸,哼了一声,“总之,不准胡思乱想,不准乱吃飞醋,不准动不动给我扮小媳妇!”

阿骜竟然笑着点了点头,“好。”

于是我奖励似地抱了抱他,末了靠在他肩头,轻轻道:“但你刚刚那样,我真的不喜欢。”

阿骜没回话,收拢手臂抱紧我。

我继续道:“我是欧阳桀,不管是在蓬莱还是在海尼森还是在这里,我都是我。同样的,我也不希望你为我改变什么。你就是你。别扭也好,恶劣也好,跟我吵架也好…那才是我的阿骜。所以…不要再有那种表情,不要再说那种话…丑死了。”

“胡说。”阿骜过了一会才回答,“真是恶人先告状,我哪有你说的那么恶劣?”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阶段的小桀对阿骜的感情…真是复杂…

想了很久…都没找到合适的表达方式…

唔,估且就先这样吧

83技术开发局!

我回到寝宫睡了一觉,直接就错过了午饭。

到下午起来时,宜春给我准备了点心,一面唠叨了一些“就算王是仙人,不按时吃饭对身体也不好啊”之类的话。

我随口应着声,让她叫人去把月溪找来见我。

然后自己去找了个块令牌,在上面歪歪扭扭地刻了个“禁”字。

月溪进来的时候,我正割破自己的手指,将自己的血滴在那个“禁”字上。

血顺着木纹渗了进去,将刚刻出来的字染成了暗红色。

“主上!”月溪惊呼了一声,“您这是做什么?”又转头去向领他进来的人叫道,“快去传御医来。”

“不要大惊小怪。”我摆了摆手,自己将手指放进嘴里吮了吮伤口,示意他坐下。

月溪只是皱着眉看着我。“主上。”

“没事啦。”我把那块令牌递给他,“在我们那边呢,很多老戏文里都有些什么‘先帝传下金装锏,上打昏君下打臣’之类的桥段。就是国君留下一件信物给自己信任的大臣,让他有监管自己死后继任的下一代国君的权力。我也给你一个好了。也许监管不了我的下一任,但是能监督我本人。”

月溪却并不敢接,似乎有些不解地看着我,问:“主上的意思是?”

“我一时找不到什么金装锏,何况那东西打人也挺痛的,我现在的体质和一般人不一样,万一有什么反射性的动作就糟糕了。所以就用这个代替吧。”我把令牌扔到他面前,“如果你觉得我有什么事情大错特错,又阻止不了的时候,拿这个给我看。特意滴上自己的血,就是为了让我自己能记得更清楚。”

月溪弯下腰捡起那块令牌,顺势跪下来向我行了个礼,“微臣遵命。”

“嗯。但我不保证你一亮出这个我就乖乖听话哦。”我笑了一声,伸出一根手指,“我只保证看到这块令牌,不管当时我决定做什么,都推迟一天。请在这一天之内,确实地说服我,我到底错在哪里。而不是一言不发给我带兵冲进寑宫来杀人。”

月溪脸色微微一变,将头垂得更低。

早上在朝堂上我本来就想说这句话,被阿骜阻止了,这时候寝宫里也没有其它人,我便索性跟他说个清楚明白。

“是的,我很介意。就算你跟我解释过,我还是没办法不介意那件事情。所以我觉得这些话,我们不妨就都开诚布公地说在前面。我给你随时阻止我的权力,你不要再说什么‘有违臣子的本份’之类的话,觉得我不对,尽管直接拿那块令牌砸我。但是,如果你敢像上次一样发动什么政变的话,我的刀也不是吃素的。阿骜那边也一样,如果他有个什么闪失,我一定会要整个芳国陪葬。”

我说到这里,顿了一下,轻轻笑出声来,“我们相处也这么久了,你该知道我说这句话是不是在虚张声势。”

我在这里的确是势单力孤,但是,虽然不知道能不能对抗所谓的“天帝”,只是要在芳国杀人放火,搅个天翻地覆的话,他们大概也奈何不了我。

“尚隆和利广都跟我说君臣之间互相猜忌是国家大忌,我也明白。但是,我想,自己的性命不会受到威胁,才是我们可以互相信任的前提。”我又笑了声,“今天咱们先把话说清楚了,大家各自心里有数,以后…就…各自掂量着办?”

月溪看起来像是想笑,但却再次低下头,行了个伏拜大礼,又说了声:“微臣遵命。”

从我的角度,只能看到他的后脑勺,我不由得笑了一声,道:“据说庆国已经把伏礼废除了,我看我们也可以照办,废掉它好了。你抬起头来,看着我说。”

月溪缓缓抬起眼来,乌黑的眼眸看着我,一字一字道:“请主上放心。”

十二国这边的情况特殊,朝中这些大官都是仙人,没有意外的话,我死了他们也不会死,所以反正也不能要求他们发誓只效忠于我,有这句话也就够了。

“很好。”我点了点头,让他坐下,一面道,“那我们现在可以说正事了。”

月溪犹豫了一下才拘谨地坐下来。

我问:“你知道刘盛河这个人吧?青州的,这次我去那个工地,本来就是他负责的。”

月溪点了点头,道:“知道。”

“那你觉得这个人怎么样?”

月溪只是很简单地回答:“是个可用之材。”

我抬眼看看他,正要说话,宜春便把修篁带过来了。

修篁向我和月溪行了礼,问:“主上受伤了?”

“没事啦,是月溪太紧张了。”我把自己的手指伸给他看。

刀口很浅,血也已经止住了。

修篁看了看,又扫了一眼月溪手里的令牌,也没多说什么,让人去打了水来,拉过我的手清洗上药。

“不用这么麻烦啦,只是一道小伤口,过两天就没事…嘶。”我话没说完,他已经直接洗掉了我手指上的血痂,动作毫不轻柔,痛得我倒抽一口气,后面的话也就咽下去了。

月溪在旁边看着修篁帮我上药,嘴角似乎带了点淡淡笑容。

…有什么好笑的。

我哼了一声,索性继续跟他讨论之前的问题:“不如把治河的事情交给刘盛河?”

十二国这里,显然没有什么河道总督之类的官职。原本治河这些事,都是地官长负责的。他具体的安排,我并不太了解。一来是当时我对这里太不了解,甚至连官职都记不清楚,朝议上听着也是似懂非懂。再来显然地官长也不把我当回事,根本没跟我仔细汇报过。我唯一知道的事情,就是显然他本人并没有亲自去监督治河的工程,也并没有委派一名“钦差大臣”总理所有的河工,所以才会有锦瑞他们作威作福这种事情出现。

所以我提出将这个交给刘盛河的时候,心里也并不太有底。刘盛河我肯定是要提拨的,但如果他们要说“没有这种先例”然后一致反对,估计刘盛河以后也不好过,更不用说好好做事了。

好在月溪并没有表示反对,很快便道:“主上可以先将刘盛河调来担任遂人,然后再给他全权负责的赦令。”

他这么爽快,我倒有点意外,忍不住道:“我要是随便在路上捡个人回来说要升他官,你也会同意?”

月溪这才真的笑起来,道:“那就要看主上捡回来的是什么人了。”

我怔了一下,皱起眉来,“其实你早就注意到刘盛河了吧?”

月溪并不否认,“从朝廷到州府,各级官员,微臣多少都有接触或者耳闻,刘盛河务实诚恳,也确实有真才实学,微臣自然早有留意。”

“那为什么之前没有提拨他呢?”我问。

这次他倒是沉默下来。

我跟着也就想起修篁之前跟我说月溪的假朝只是一心求稳,保存国力,好平稳地交给新王的那一番话来。不由侧目看了一眼修篁。

他正在往我手上缠纱布,一圈又一圈,大有要包成个棕子之势。

“够了!住手!”我忍不住直接将自己的手抽回来,一面大叫,“修篁你是个变态吗?那么一点点小伤你要弄成什么样才甘心啊?”

修篁抬起一双漂亮的眼眸看着我,竟然轻轻笑了笑,“只是为了提醒主上,不要有事没事割自己的手指头玩。”

我咬了咬牙,“你那只眼睛看到我在玩啊?当然是有必要的啊。”

修篁依然轻轻笑道:“那么请尽量减少这种必要。”

“我怎么知道以后还会不会有必要啊?”

“所以才需要提醒你啊。”

…真是败给他。

我叹了口气,“好啦好啦,下不为例,你满意了?”

修篁这才点了点头,向我行了个礼,收拾了东西退出去了。

也正是因为这个小插曲,才打破了刚刚那阵沉默的尴尬。

“…真是的。”我叹了口气,一面拆着手指上多余的纱布,一面向月溪道:“你继续。”

月溪静了一会才缓缓道:“刘盛河其实是一个相当敢于创新的人,而且个性上也有点执拗。他为了自己的理想,一定会在朝中四处竖敌。所以,微臣并不敢贸然提拨他入京,只是跟青州侯打了个招呼。”

说来也是,刘盛河那些倡议书的确有不少革新的内容,但在十二国这个事事都听从“天意”的地方,大概也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他在小地方还好,青州侯不接受压下来就行,如果他自己手里有了权势,固执地要继续实行的话,只怕真的会得罪一万万人。

至于那个人的个性…当初在工地上我就见识过了,会跟民工们说赌气的话,跟上司吵架还摔门而出,当时我就觉得他还在官场上就是个奇迹了。原来是月溪跟青州侯打过招呼。

“原来如此。”我说,“那你现在为什么又同意了呢?”

“因为现在情况不一样了。”月溪道,“玉座上的人,才是决定芳国的方向的人。”

很好。意思就是反正这是我的决定,出了事也是我的责任么?

我的就我的吧。

我笑了一声,拿出刘盛河的那些倡议书来。“另外还有一件事。我要成立一个新部门。”

“什么新部门?”

“你帮我找一批工匠,要心灵手巧的,先…就试试做刘盛河想改良的新农具吧。”我把那几张附有图纸的农具改良计划挑出来递给月溪,“做出来之后在蒲苏附近找一块地试试。如果真的有效果,再进行推广。”

月溪点头应了声。

“如果这个能做成功的话,以后我们再陆续来做些其它的小玩意。”我想了想,道,“就把这个部门叫做‘技术开发局’吧。”

虽然这名字并没什么新意,而且还总让我想起涅茧利那张怪脸,但胜在直观明了。

其实从看到阿骜记录那些变法革新,我就在想,虽然说那边的政策未必都适合在这边用,但那边的东西未必就不能吧?

比如说铅笔什么的?天知道我有多讨厌用毛笔写字。

穿越女主们造个玻璃什么的好像都易如反掌,我要用一个国家的技术力量来做些日用品改善生活应该也不难吧?

关键是,如果能做出来,那这就是商机,就是钱呐!

月溪也没问我其它的小玩意是什么,问过我没有其它的事情之后,便道:“那微臣现在就去安排刘盛河和新部门的事。”

“嗯。”

我点了点头,他便起身告辞。

我突然想起件事来,连忙叫住他,“等一下。”

月溪回过头来,“主上还有什么吩咐?”

“那个,你以前就认识修篁么?”我问,“在我让他进宫之前?”

月溪点了点头,“认识。”

我几乎要倒抽一口凉气,当即就冷笑了一声,“…真不错。”

月溪道:“请主上不要误会,微臣绝没有在主上身边安插人手的意思。主上与修篁在振州相识的事情,也的确是意外偶遇。微臣之所以认识他,是因为他从小就有神童之称,十七岁便从大学毕业,却无意出仕,反而放弃了官职去学医术。所以微臣曾经特意去找他谈过。”

“哦?”我拖长了声音,挑起眉来。

“微臣并没有说谎的必要。”月溪这么说道,“就算主上今天不给微臣这块令牌,不跟微臣说这些话,微臣也明白,主上绝不是那种会受人控制任人摆布的人。”

我没说话。

月溪又道:“微臣之所以跟主上解释,并不是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而是…如果主上这么误会的话,对修篁就太不公平了。”

我微微一怔,月溪便又向我行了个礼,退了出去。

我靠在椅子上,长长叹了口气。

…的确是我多心了么?

作者有话要说:哼哼哼~

84她最多只能再坚持两天

接下来的几天,我忙得就像条狗。

积下来一个月的事情,都得一桩一件过目,是我擅长的事情还好,偏偏我对于这些政事,真是完全摸不着头脑,愈加觉得枯燥乏味。

太傅太师每天守着我教,月溪做完自己的工作之后也过来候着,以便我随时询问。

但我的效率还是很低,结果阿骜看不过去,索性让人在我的书房多设了一张桌子,将我这边积压的工作分一半过去,他办完自己的州务,就过来接手。

月溪对此略有微辞,但阿骜看着他,很无奈地叹了口气,道:“这是最好的办法了。真让她一个人做,以这种效率,做不做得完不说…顶多再过两天。”他竖起两根手指,瞟了我一眼,“这家伙最多只能再坚持两天就会发火撂摊子。相信我。”

月溪跟着看向我,眼角抽动了一下,没说话。

“喂!”我有点心虚,声音反而大起来,“臭小子你不要污蔑我!”

阿骜斜眼睨着我,哼了一声:“我有说错吗?”

“错了很多呢。”我也哼了一声,“我再怎么说…也能继续…呃…忍受…三天吧…”

阿骜索性看也懒得看我一眼,动手把我桌上堆着的宗卷移过去。

月溪连忙接下来,道:“就算这样,也不让台甫来做啊。就由微臣…”

“不,这些事情么,我熟悉之后再去教她,会比较快。”阿骜对着月溪倒是很和颜悦色,笑了笑解释,“当然,我不是在说太师你们没有用心教授,而是我看大家有点高估某人的智力和接受能力…”

“喂!”

我再次叫出声来,顺手将自己手里的笔向阿骜扔过去,“不带这么拐弯抹角骂人笨的。”

阿骜微微一偏头闪过去,“哎呀,你居然听懂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