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镜缘与林木樨这两日来一直在劝他,说他太过急进连茶盏都摔了好几只,成夜不寐翻兵书看地图,想着破城之计,这样的状态已不再适合出兵,但是百里牧云太着急,他的内心跟常海一样的煎熬,他只能赌一把。

常海站在百里牧云身前,神色阴沉,拳头紧握,这是他从未有过的表情,百里牧云看了一眼只能长叹一声:“不必多说,朕不会答应的。”

“皇上,臣求您了!”常海竟然深深跪下,眼中除了愤怒还有着丝丝哀求,让人难以想象这个男人,究竟会为了什么事弯下膝盖。

百里牧云目光投向远处,那里是像个黑洞一样的幽城,满城的灯火通明,那城墙里有一个人,是他们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的,更没有想到的是常海见到他竟然如此的激动难以自控。

也是啊,陶泽对墨兮无礼,他愿倾国之力予以报复。陶赫对十一无礼,常海又怎么能无动于衷?他的恨百里牧云感同身受,可是,若是让被仇恨冲昏了头脑的常海作为主将上场,明日与陶赫对阵,胜算只怕是没有。

“明**做朕副将,顶替林木樨的位置与朕上战场吧。”许久之后,百里牧云终于想了个折中的法子,却也叮嘱道:“但是不可盲目进攻,不得与人死拼。”

常海面上一喜正欲答话,军帐的帘子却被人挑起,却是十一带着珥玉端了碗清淡的小米粥进来,一进来却看到常海的异样,十一不由得问道:“怎么了这是?”

“没事,常海不过是替朕心急罢了。”百里牧云笑着从容接过小米粥,浅尝一口赞道:“倒是有几分宫里的味道,定是珥玉做的吧。”不着痕迹的把话题岔开,怎么能让十一知道陶赫来了呢?她若知道了只怕要杀上阵去,到时候谁也拦不住。

珥玉笑道:“是啊,以前主子最喜欢喝奴婢熬的小米粥了…”她没想太多,话脱口而出,说完发现屋子里的寂静,才惊觉自己说错了话,连忙收了声退了一小步。

百里牧云又喝了两口粥,嘴角扬起一丝笑意:“是好粥,珥玉你这手艺可别忘了,等墨兮回来,你再煮给她,想必…她是极想念的。”话到最后,颇带缠绵。

十一看了有些不忍,故作轻松说道:“皇兄你乃天之娇子,要拿下这区区幽城定不在话下的,不必担忧。”

“借丫头你的吉言了。”百里牧云笑道,对立在一旁痴痴看着十一的常海说道:“你先下去吧,事情就这么定了。”常海回过神,深深看了十一一眼,似乎要将她牢牢记住在脑海,才转身离去,毫不停留。

“他这是怎么了?”十一问道。

“无事,有些担心罢了。”百里牧云说得风清云淡,全然看不出他内心的担忧。

陶泽颓废地坐在舒心阁,面若死灰,原本她在这里,虽然冷若冰块,可那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有血有肉有气息,如今面对着这华丽的宫殿她不在了,似乎满屋的繁华都在瞬间凋谢。他的身子不受控制微微发颤,手指细细拂过她躺过的藤椅,用过的茶具,门外的寒竹不知在何时早已枯萎,白雪上落了些枯竹叶。

果然,不适合这里的东西再如何细心呵护也是养不活的。

寒竹如此,墨兮亦如此。

纳兰落雪心中说不出是喜是忧,墨兮走了,陶泽终于又是他一个人的了,这真是太好了。可是墨兮走了,留下的这个陶泽早已不是陶泽了,他该如何拯救?

“是陶赫将墨兮带走的。”他低声说道。

“是啊,除了陶赫还有谁能带走她,难怪,难怪啊…”陶泽低声轻笑,语尽温柔,似乎在对情人呢喃,难怪那天她会问是不是下一个就要对付常海了,她早就想好了对策逃离自己,只是一直等一个机会罢了。

而陶泽,亲手给了她这个机会。

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陶泽猛地站起,因为太急竟没站稳撞倒了旁边缠青莲花纹的瓷瓶,碎裂的声音更是击碎了他心中的一根弦,一口鲜血洒在上面,给青色的莲花染上了妖娆,他却顾不得擦,只吩咐道:“备马!”

第一百零一章 终得相见

幽城战事正酣,两方杀得难解难分,百里牧云一身戎装风姿难挡,一杆缨枪纵横开阖,坚毅的目光似要将那城门看穿,一直看到王城,看进王宫,看到那个人。常海紧随其后,换剑提刀,血腥屠戮。

城墙上的弓箭声呼呼作响,万箭而来不过如此,密密麻麻难以分辨方向,若不是玄乾的装备精良,铁甲能挡去大部分弓箭,只怕死伤早已无数。即便是如此,玄乾也折损了上万人,却拿幽城半点办法也无。

常海盯着城墙上的那人,他奸诈的笑容常海一生也不能忘,那日十一之时,他曾发誓要饮其血食其肉啃其骨,将他千刀万剐要他不得好死!如今仇人便在城墙上,他却毫无办法,心中焦急愤怒交加,熬得他一颗心要生生崩裂!

“陶赫你这个畜生,有种下来与我堂堂正正一战!”常海声嘶力竭的嘶喊着。

陶赫很清楚陶泽愿意放他出来的原因,不过是让他来送死罢了。让他的出现激怒常海与百里牧云,让他们因为怒火失去理智,但这是他唯一活下去的机会,就算只有万分之一的希望他也不会放弃,尤其是当那个人来找到他的时候,他更觉信心倍增。

她啊,还真是个福星。至少陶赫是这样想的。

“与你一战,你看这是谁!”陶赫挥手示意弓箭暂停,战场上有了片刻的宁静,两军小心翼翼的对峙,这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宁静,压迫得人连呼吸都不敢太大声,只怕一个不小心便是再撩起战意与战火。

一抹红影出现在城头,她青丝披散,面容绝色,她就站在那里,便是万千瞩目。浅浅一笑,倾国倾城,世间再不会有人比得上她半点绝代的风华。那样的眉目,那样的红唇,那样温柔似水化不开情意的温柔,美得惊心动魄,仿佛只要多看她一眼,便会沉溺在她数不尽的风情与美好里。

那里的风吹动她单薄的纱衣,猎猎作响,飘飘欲飞,大雪不肯留情,苍茫茫一片似乎要将她掩盖了去,乌黑的青丝搅着白雪格外凄艳,红白相间里,她便是站在那处眸光轻转,漆黑的眼珠里藏了谁也发现不了的绝决与哀伤。

“你们若再不退兵,我便将她推下去!”陶赫的声音尖锐着划破了这带着绝望色彩的安静,阴鸷的目光狠狠盯着百里牧云,他知道,那就是百里牧云,他一定舍不得墨兮就此香销玉殒!

百里牧云的目光早已不能移开,忘了身在何处,忘了刀箭正对准着他,忘了手中的长枪轰然落地,忘了…摘下面具。只痴痴地看着她,傻傻地看着她,连自己早已泪流满面都未察觉。

那是墨兮啊,日思夜想魂牵梦萦的墨兮,她瘦了,脸色也更苍白了,这么冷的天穿得这么单薄不冷吗?蛊虫解了没有?她过得肯定不好吧?多想告诉她,已为她攻城掠地,已为她高筑楼台,已为她倾尽了这天下。

忽然悠悠的歌声如万千情丝穿过每个人的胸膛,那仿佛是来自天上的天籁,带着些微微苦楚的血色慢慢在这片战场上晕染开来,轻轻淡淡浅唱低吟,辗转反复歌声泣血。

曾许花开成雪瀚海踏破/换一场浮生尽歇天地阔/却别北国湮没青丝云色/独饮几番爱别离求不得/乱世白衣墨裳恩怨囚锁/倾覆天下愿随黄泉碧落/却笑千杯不醉独饮清寞/叹只叹红尘为君错/红颜薄江山却不若/忘前尘恩怨轮回堕/剑光寒何人笑阡陌/弦尽断谁曾泣挽歌/望不穿流年岁月河/湮朱阁往昔化传说/再携手任天地变色/逆轮回舍命亦值得/只为你盛世宁踏破难以想象,那纤弱的身子里吟唱出来的歌声如何憾人心魄,也不能听见,她满面泪光和着飞雪飘散在风里的声音:“牧云啊,可惜我再无法为你踏破这北清盛世了,只是我总该要为你做点什么…”

扬眉浅笑,那笑容便是百年后也有人在传颂着如何动人心魂,世间却无丹青手能画成。

纵身一跃,那一跳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只是是非功过岂能只凭他悠悠众口!

风凌乱她的发,割破她的衣,肌肤生疼她浑然不觉,活着这样痛苦,不如来阴曹地府陪你共赴黄泉,切莫要喝那碗孟婆汤,奈何桥你记得望三望。

“墨兮——”

一切来得太快,百里牧云刚摘下面具,想对墨兮说一句,好久不见,她却已从百尺城头纵身而下,让人措手不及,百里牧云望着那个在风中飘飘摇摇坠落的人,心在一瞬间停止了跳动,好像他已死去,不再有温度。猛地扬鞭跨下的马儿吃痛撒开蹄子疯跑,怎么能顾得上敌军在前,怎么能看得清刀枪无眼,只是那个人啊,怎么能眼睁睁看她死去。

“护驾!”常海惊愕之下大喝一声,率人牢牢跟上,怎奈百里牧云飞驰电掣,距离渐渐拉开,他急得连连催马,却也不敌那千里良驹。

只见他飞身足尖在马头上一点,直朝墨兮飞奔而去,常海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如果,如果墨兮今日真的殒命在此,皇上是不是也会随着去了…

他连想都不敢想,只瞪大着眼,看着墨兮离地面越来越近,甚至可以看到她面带微笑,安详从容,而皇上似乎用尽了平生最大的力量疯狂冲向她,一定要接住她,一定要!常海在心中暗自祈祷,不是为了墨兮,而为了这个为爱着魔的皇上,兄弟。

似乎听见有人在叫她,那声音有些耳熟,却带着深深的恐惧与害怕,墨兮微微侧头,却见那个人自千军万马中只身而来,满天满地的雪与将士在此刻只是他的背景,剑眉凤眼,纵使满面急色也依然是翩翩少年,气宇轩昂。他是占尽了这人间风流与姿色,墨兮的眼泪便再次汹涌而来,只是怎么后悔?怎么能后悔!

便是知道他在此处,她依然还是要纵身跳下的啊…

第一百零二章 却又分离

眼睁睁看着他朝自己奔来,她却连声音都发不出,只能直直的看着他展开双臂牢牢接住自己,落入那个久违的怀抱,扑面而来的熟悉的龙涎香让她恍惚间觉得一切都还未改变,所有一切都只是一个梦境,伴着而来的是刻进骨子里的温柔与熟悉:“怎么能先我而去?”

未待她说出话来,两人已重重跌落在地,素白的雪地慢慢染开一片血红,而躺在那红色上面的人笑得温柔深情,有力的双臂紧紧箍着她的腰间,笑得却像个孩子似的:“我来接你了,我们回家。”

若不是他眼角晶莹的泪啊,谁能明白这一句话里含尽了多少凄苦误会挣扎决择?

若不是他口中不断吐出的血啊,谁能相信为了这一个重逢,他几乎用尽生命的力量?

墨兮从未想到还能活着见到百里牧云,更未想过还能见他活着的他,眼泪不断从鼻端落下,滴在他冰冷的铠甲上,除了哭却不知该如何叫出那个在梦里唤了成千上万遍的名字。他未弃好,从未弃她。

现实却如同冰冷的刀子,不会给有情人半点喘息的机会,城墙上的陶赫怎么会放过这样的大好时机,百里牧云已身受重伤,亲近护卫赶到,他下令放箭,那样密集的弓箭乐落在他身上定是可以将他的身子射成筛子。

而百里牧云恍若未闻,只翻身将墨兮压在身下,这样…弓箭就没有办法落在她身上了吧。熟悉的人儿在自己怀中若还不能护得她平安,他自己留着这条命又什么意思呢?他笑得越灿烂,墨兮便哭得越凶。

“为什么?为什么?”

“因为你是我的妻子啊,傻瓜。”百里牧云说罢一阵猛咳,却强压着不想让墨兮发现,连声音都有些走调。

默然闭眼,这一次或许真的是永别了吧?便安静等着那万箭穿心的滋味吧。

城墙上的士兵箭已上弦,弓已拉满,发出一阵阵轻微的颤抖,只等一声令下便是万箭齐发。常海拔出身上的匕首深深扎进马身,希望这样能快一些,他已目眦欲裂,若皇上今日有事,他要如何向十一,向玄乾交代?

“放…”

“住手!”不知是从何处而来的声音喝住了正要下令的陶赫,纳兰落雪一身白衣不知如何登上的城头,口中急喝的同时还不忘了收走已发现的几十支弓箭。最后旋转落在战场上,高举着陶泽的令牌:“未得王命,不得放箭!”

陶赫一见连忙跪倒在地,心中却在愤恨陶泽此时前来真是坏了大事!

几乎是在同时幽城的大门打开了道缝,有一人应着哒哒的马蹄声乘马而来,看上去风尘仆仆,面容憔悴。他本欲冲过来接走墨兮,却见常海也率人而来,与他离着百里牧云与墨兮的距离相等,一时僵持。

沉默许久过后,他说道:“本王只要墨兮!”

常海在瞬间做出了决定,哪怕是回去了会被皇上责罚也在所不惜:“我只要带回皇上。”

达成共识,两人各自下马走近百里牧云与墨兮,百里牧云怒心冲得面门发红,咳嗽得更甚:“谁也别想再把她从我身边带走!谁都别想!”说着将墨兮抱得更紧,紧得快要揉进他的身体里,墨兮紧贴着他的脸,只喃喃着:“我不会离开你,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我不会再离开你。”

却终是敌不过陶泽与常海的力量,墨兮的身子被扶起,而百里牧云倔强地不肯让常海扶他离开,两人的身子一点点的分开,像是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正从生命里剥离,在雪地上蜿蜒出一条刺目的血迹,最后紧握着的两手沾着鲜血死死相握不肯松开。

“放开我,常海你放开我!”百里牧云愤怒的嘶吼,却奈何不得常海半点,他已身受重伤,力不从心。

“牧云,松手吧…”墨兮脸上血泪交横,喊着令人撕心裂肺的话,若不放手,他便有性命之忧,所以放手吧,只是这话闻者落泪,听着动肠。

“我不,我不会再放手了,不会了…”百里牧云还想说什么,颈后一痛,却是慢慢倒在地上,目光游离地年看着墨兮被带上马,渐渐消失在那道透着光的门缝后面,他想伸出手留住,能动的却只是几根手指,他肝肠寸断,近在咫尺的人却活生生再隔天涯!

“杀了我吧,求你了,杀了我吧。”墨兮软软的身子在陶泽怀中摇摇欲坠,几次险些滑下马。

陶泽心中又恨又又疼,这个女人居然可以为了他从百尺城楼上毫不犹豫的纵身而落,绝决得不带丝毫留念,他在远处遥遥看见她跳落的瞬间,差点窒到不能呼吸。好绝情的人,为了自己所爱,全然不顾…其他人是否会崩溃。

“我不会让你死的,我会让你好好活着,嫁给我!”实在不知陶泽是哪里来的逻辑,国已将亡,他想的却仍是要娶她。

墨兮惨然一笑,用最平静的声音慢慢说道:“你不会得逞的,未到那**已国破家亡,终究会是他的阶下囚,北清国将纳入玄乾版图,这里的土地将是他的,风光将是他的,一切都将是他的,而你,将一无所有,还要背负亡国之君的骂名!”

“嘶——”突然勒住马缰,陶泽双手的指骨已经泛青,他极少有不能克制自己情绪的时候。可是眼前这个女人的绝情真是他生平未见,他为了她,日夜兼程奔来幽州,为了她,放下王上的尊严,为了他,连百里牧云就在眼前也未下令射杀。

可是所有这一切,都只换来她的嘲讽她的憎恶,她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

只是陶泽忘了,他所有的一切都只为了圈禁住墨兮,所有一切的目的性太强,而墨兮根本未曾想过要与他过一生,如此之下,谁能不恨?与最爱的人生离死别,过着生不如死的生活,谁…能不恨?

白雪不解人间愁,渐渐重新覆盖了所有的血迹,悲伤,绝望,只顾着自己的纷扬,哪管寒意浸骨,不见人间半点温暖。

第一百零三章 公主出战

百里牧云落地时因为护着墨兮后背结结实实砸在地上,肋骨断了七根,心肺俱损,肩胛骨几欲裂,后来又因情绪过激死死不肯松手,伤口更加严重。珥玉咬着牙齿用尽全力才克制住手不发抖,谁都知道,她正在救治的,是一国之君。

接骨,续脉,化淤,清疮…她看上去有条不紊,只是血水换了一盆又一盆,白布用了一卷又一卷,压抑的气氛将这个帐篷都要凝固住,十一紧紧地挨着百里牧云,握着他宽大的手掌,看他昏迷不醒中还在唤着:“墨兮,墨兮…”忍不住泪若断线之珠,心中有万般的疑惑,却只是望了望跪在外面的常海,等着她皇兄醒过来了再问。

林木樨第一次用这么严肃的语气对常海说话:“你身为副将,却未能替主将明敌,身为侍卫,却未能护主,要你何用!”

“末将该死!”常海的头几乎要埋到地里去,羞愧与后悔让他内心撕扯,若不是他一再要求皇上临时换将,今日上场的应是林木樨,如果当时是林木樨在场,事情肯定不会变成这样!他一定有办法稳住皇上!

“你是该死!若皇上有什么不测,你便是万死也难辞其咎!”林木樨又恨又急,看着笔直跪在地上的常海却也狠不下心来踹他两脚,毕竟陶赫,一直是他的一道槛,若迈不过去他将来心中永远有根刺拔不掉。这是心魔,非除不可。

常海跪在那里不说话,有几缕血迹从他的铁衣下流出,顺着手背滴在地上,这是他今日在战场上受的伤,可是他却不愿接受治疗,只愿长跪请罪。花镜缘在远处看了许久,心里头分不清是什么滋味,那些曾在他护翼下的孩子,如今都已长大,并且…各有心结,他在一瞬间感叹,他真的老去了。

“下去先治伤,明日只怕有一场恶战。”花镜缘缓步过来,语气极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义父你是说…”常海惊讶的抬头,看着花镜缘。

“今日皇上受伤之事两军都看到了,我军自然多有揣测与不安,而陶赫与陶泽两人都是狡诈之辈,岂会放过此等机会?定会趁虚而入,想一举击败我军。”花镜缘毕竟老成,林木樨再如何善谋,也太过年轻难免气盛,如今皇上受伤所有人都一心扑在他身上,自然就想不到这莫大的危机了。

常海与林木樨两人双双变了脸色,如此只怕真的危险了,皇上受伤时成千上万的士兵们看着,只怕他们心中多有他想,甚至…有可能军心动摇,若陶赫此时来出门来挑衅攻打,后果简直不堪想象!

花镜缘轻拍了常海的肩膀,示意他站起来,一边查看他的伤势,一边说道:“这是危机,也是转机,我们一直不能攻进幽城,无非是幽城防守太过严密攻不下来,若他们出城…哼!”伴着最后一声冷哼,他手上一用力,常海原有些错位的骨头接了回来,常海吃痛猛地抬头,却看见花镜缘眼中狠厉的光芒。

“一切就在明日了。”说罢,花镜缘抬头望向密密麻麻的军帐,那里的流言蜚语他也无力阻止,若军心真的动摇…“如今只担心他们心有顾及,不战而屈啊。”

“不必担心!”清脆爽朗的声音蓦然传来,十一掀开篷布慢慢走出,脸上惨白却充斥着戾气,这副模样让人不得解,“明日我率军出征!”

“公主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花镜缘的脸色立时阴沉下来,就算是公主,再怎么胡闹也不能闹到这个地步!

“我当然知道,他们心中动摇无非是因为皇兄受伤,若我以一国公主的身份,振臂高呼,天下将士莫不信服!我是玄乾皇族的血脉,试问这天下还有谁比我更适合在此时挺身而出?若这些人连我一个女子的胆魄都比不上,便通通斩杀了罢,我玄乾绝不能有懦夫逃兵!”十一目光中倒映着灯火,像极了她燃烧着的战意与斗志,恍惚间她在一夜之间彻底完成了蜕变,高贵坚强,威摄四方!

花镜缘眉头微皱,“话虽如此,可公主毕竟是千金之躯…”

“我的千金之躯是玄乾给的,即使是让我战死沙场也是死得其所,不枉他们尊贵我一场!”十一的话铿锵有力,一瞬间花镜缘似乎在她身上看到了皇上的影子。是啊,这才是真正的天之骄子,他们才真正佩坐拥天下,享尽繁华。因为他们骨子里的骄傲与不容亵渎的高贵,注定了他们会为了最重要的东西付出燃烧,哪怕是生命!

他们是天成的骄子!

花镜缘之前不是没有想过让公主出征,在玄乾女子为官亦不在少数,亦可上阵杀阵立军功,只是此话却绝不好对公主说,不曾想,公主却主动提起,思量许久,他说道:“好,明日公主出征,常海,我这一次还将公主交给你,这一次,绝不可让公主再受到伤害!”

“是!”常海重重点头,再抬头时却看着十一的侧脸不由滞住,映着火光,原来她眉目已长开,更显英气,跟他哥哥一样的长眉下双眼里不知不觉开始写上坚强,原来她已成熟。

常海知道,十一定是听到了陶赫的消息,她想手刃仇人,可是常海不会给她这个机会,他能为十一做的似乎已经太少,那么报仇这种事便留给他吧。

十一却回头望了望了那个皇兄休息的帐篷,皇兄啊,墨兮姐姐舍了命送出来的东西,我定会好好利用,你好生休息,等你醒来,我便将墨兮姐姐带到你眼前。

同样的夜里,墨兮却被点住穴道放倒在床上,陶泽早已打探清楚她是如何逃出宫的了。她早有准备只是在等陶赫被自己放出的那一天罢了。

陶泽将陶赫囚着自然是有用处,墨兮便在等这用处,终于让她等到了,陶赫被陶泽逼去战场心中之下是愤恨满怀,他赢了这天下不是他的,他输了命便没了,墨兮只是告诉他,如果她墨兮不见了,陶泽定会方寸大乱,将自己押上城头,说不定还能逼退玄乾大军。

当时的墨兮并不知道百里牧云还活着,但陶赫知道,所以他几乎想也没想便答应了她的请求,只觉得这是天上掉下来的好事,趁夜带她出宫,甚至如愿地将她押城头想要挟百里牧云退兵。

若能这样,他便不废一兵一卒得胜,到时候再反过头对付陶泽…

他想得很好,只是他没想到墨兮会纵身跳下城头半点也不留恋!还没料到百里牧云会舍弃了生命也不要去她,更没想到陶泽居然千里追来!

第一百零四章 了却旧仇

一盏青灯如豆,陶泽目光定定地看着墨兮,她双目紧闭脸色青白,刚经过一场蛊虫之痛,陶泽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痛得死去活来,却不能替她分担半点。他久久的恐惧,不敢挪开一眼,只怕一转眼她又不见,她绝然跳下城墙那一刻,他真的怕了,怕她就此离去。

“陶赫正在整兵,明日将出城。”纳兰落雪在角落里看了好一会儿,待心中疼痛微微平复能好好说话了才走出来,陶泽眼中,永远只放得一个墨兮,一个不爱他的墨兮。

“嗯,知道了。”陶泽未回头只淡淡应了一声。

“可是…”纳兰落雪是否有什么话想说,看了一眼躺在榻上的墨兮却又生生压回去。

“我都知道,没关系。”陶泽露出古怪的笑容,那笑容里含着最奇怪的情绪,似解脱,似欣慰,似温柔,似情深,却又似…什么都不是。纳兰落雪心里凉成一片冰海,再起不了半点涟漪,原来他所猜测的都是真的。

悄声退出,他靠着墙壁慢慢滑下,天上的那轮月真是太清冷了,何人看得见他这个早已被这场禁忌之爱伤得体无完肤的人?心里头的裂缝与日扩大,终于成了沟壑成了绝望成了天与渊之别。那个人,只看得见墨兮,何时能回过头来看看自己呢?哪怕,只是一眼也好啊。

自嘲一笑,是他想太多了,能留在他身边已是莫大的幸福,怎敢奢望其它?

当夜,陶泽带着墨兮乘千里马风雪兼程赶回王城。

次日,战火燎原!

十一身着银甲,手握长剑,跨马而上站在军队最前方,半空中飘起的旌旗猎猎作响,浓重的色彩写不尽的是悲壮,书不完的惨烈。满原飞雪如信鹅毛,欲洗去这血腥的味道,她高声喝问:“你们可知前方是什么地方!”

“喝!”将士齐答!

“前方是北清最后一道屏障,攻下此城,我们便可凯旋!荣乡归故里,见妻儿,拜双亲!你们可愿随我攻下此处,冲锋杀敌!”她双目如寒星,扫视众人,再没有人会去置疑她一个女子是否能担此大任,再不会有人将她看着绣花枕头,也不会再有人只将她当做这场战事的一个棋子,仅起激愤人心的作用。

她,自骨子里便是要战斗的!

“喝!”气势雄浑的回应,哪个男儿愿输一个女子,天之骄女愿他们同进退,谁能说这不是天大的荣耀!为之战死,又有何妨!

两军对峙在雪原上,风一时间也静了下来,两军都沉默着不发出半点声音,似乎默契般双方主将同时吼出:“杀!”便是万马奔腾千旗飞扬,两军都红着眼睛杀向对方!

金戈铁马,嘶吼震天,乱军中马蹄下是谁的尸骨未有人收,血肉横飞的那一抹惨血不知是谁尺溅而起,举刀所向之处是求生的方向,断臂残肢白骨红肉,这里是修罗的地狱,半空中的白雪让烽火熏染,透着苍凉的灰色,坠在上空的不知是硝烟或是乌云,迟迟不敢落下怜悯的雨滴。

常海一步也不肯离开十一,双马并骑步步紧随,看她翻腕刺剑,冷血杀敌,常海想起的却是当年那个因打不过自己,鼓着腮帮子会摔剑发脾气的小姑娘,十一,木头永远在这里。

“哟,我道是谁,原来是十一公主,是不是想起我的好,来看我来了?”陶赫银衣盔甲额间有一片血渍,语气轻挑地说。

哪怕他穿得再如何风流倜傥,在十一眼里也只是一个肮脏龌龊之人,不杀他何以雪耻!

“看剑!”十一挥剑而起,直直刺往他心脏!

“哼,花拳绣腿!”陶赫手持长刀轻轻一挑便拔开了十一的长剑,继尔打蛇上身直往十一面门而来。

十一飞身离马避开这一刀,却不肯放弃,持剑再上,无奈她在下方且武艺本就不如陶赫,未过几招便见败态,正当陶赫一刀就要砍下时,身下的宝马却突然惨叫一声翻倒在地!他连忙收刀跳起远远退开几步,回过头却见常海摘了头盔,一柄寒铁宝剑剑指自己!

“哼,我道是谁,原来是个连自己女人都保护不了的窝囊废!”陶赫很清楚他们的软肋在哪里,找准了狠狠踩下去,只要他们心思乱了,何足为惧?

“你闭嘴!”十一哪能不知常海心中的痛,连忙喝止,就怕动了常海的心魔。

“怎么?没用还不肯承认吗?”陶赫却讽刺着说道。

“你…”十一正欲再说什么,却被常海打断:“十一我没事,你且先看我演示一番招式,这是你一直想学的撼天九式。”常海笑得很纯粹,十一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看到这样的常海了,这才是她的木头啊,翩翩少年郎,玉无双。

“不,我要自己…”未待她说完,常海已挥剑而起,且见他身若矫龙如行云流水,手中的剑看上去轻灵飘逸,落剑之时却重若泰山。或步法奇怪,且进且变看似凌乱却步步都是最刁钻之处,带动他的剑或挑或点或刺处处都不可琢磨,只见得一片寒光剑影!

这就是撼天九式,每一式都用尽最大的力量送出,九式过后便是力竭之时,所以,常海从不愿教十一这一套剑式。

陶赫不由得大惊,没想到这个看上去愣头愣脑的人竟有着如此古怪的功夫,且一招狠厉过一招,每一招都直取他命门!他渐露败势,不愿恋战便要退走,常海却封死他的退路,将他逼上绝境!

“两军交战你们却只在这里对付我一个人,真是可笑,你们必败无疑!”陶赫无奈不得不再次使出杀锏,希望借他们分神之时可以脱身。

不想常海却半点不停,他脸上扬起异样的红色,双目里的精光亮得吓人,剑已至第八式,他贴地而行,剑身埋入身下,忽然却从陶赫背后刺出,陶赫猝不及防反手便要去挡,手臂上的肉却被利剑齐齐削下,那块肉带着衣衫与盔甲残铁掉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