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无药之殇

风里头墨兮的声音有些飘渺,可是都很清晰的落入陶泽的耳朵,声音悦耳,云淡风清的说过,却扎得人心头滴血。

“其实我入宫以后,一点都不恨你,牧云他对我那么好,从来没有一个人对我那么好过,包容我,相信我,保护我,我真的好想永远跟他在一起,可是你都做了什么呢?你欺瞒我他是我的仇人,你要让我亲手杀死自己所爱之人。你这么残忍啊,唾手可得的时候你生生将我扔进了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我用了多大的力气才艰难的活下去,后来我要离开你了你却又要用这么残忍的方式逼我回到你身边,你可真是自私呢。”墨兮似乎在自言自语,目光放在陶泽脸上,却又像找不到焦距,迷离散漫。

轻轻地,墨兮靠在他的肩头,微微闭上双眼,还在说道:“也只有像你这样自私的人,才会毫不留情地将我彻底粉碎吧,得不到我的心,得到我的身体也算你赢吗?从此以后我永远都要记得你,记得你给我留下的耻辱,一辈子也忘不了,再也无法抬起头来面对牧云,更不可能恬不知耻地与他携手站在最高处看花开落,哪怕是恨,你也要让我永远记得我的生命中曾经出现过你这样一个人,你的脸将出现我每一晚的梦里,这样,你真的赢了啊。”

陶泽伸出手圈住墨兮的身子,她明明瘦小,却有着常人难以企及的韧性与坚强,让人看着便心疼。这世事有多无常,他一直以为能控制好对墨兮的感情,就像他曾经将整个天下的形势都掌控在手间一样,却没能想到,原来到最后,他败给的是自己。

“如果我一直是君无药,你会不会与我在一起?”他的声音像是被风雪浸过一般清冽,干净且纯粹,只是透着浓浓的哀伤。

“可你,一直都不是君无药。”墨兮绝望的声音被风扯成碎片抛在风雪里,袖中的发簪准确而迅速的埋入君无药的心脏,掌心一推,发簪齐齐没入!

陶泽闷哼一声,自胸口传来的痛一直蔓延至四肢百骸,他低头将胸口的发簪缓缓地拔出来,青色的袍子胸口那里绽放出一朵血花,一点点开放,花瓣舒展扩大,他将发簪摊在手心里,这一次她果然没有留手啊,真的,真的恨极了自己吗?

风渐渐小了下来,陶泽突然笑起来,像是一个整理了衣衫装备去踏青的风流少年,没有去捂紧胸口,只用眼睛锁住墨兮——她漆黑如墨的双眼早已不复当年灵动的神采。

那时她被带到自己面前时,才不过七岁的样子,一双干净澄澈的眼睛含着泪水透着灵气,肯定地点头说她要报仇。从那起,便是自己一手将墨兮拖入罪恶的深渊,在那里,永远暗无天日。

后来她渐渐长大,开始美艳得夺人眼球。他仍记得当年将与她一样的女子放斗室内,看死士们拼死搏杀的时候,她明明害怕得要死,却强硬的挺直腰背,不肯露出半分软弱。是什么时候开始对了心弦呢?大概便是那个时候吧,那样的倔强与坚强,岂能不让人动心?

当年她逃跑时自己偶遇她,她抓着自己的双手,满含泪水的双眼哀求着救救我,他动了心思,留下了她不让影子的人过快带她回去,竹林里她不见半分忧愁,仿乎影子里那些肮脏的东西未曾沾染半分。他又怎敢说自己不是贪图那份安逸与恬静呢?

清泠泠的歌声珠玉落盘般的琵琶声,她无处不透着欢喜与快乐。他的心开始越发不受控制,才狠心送她进宫,想就此了断了这段孽缘!但,缘即已起,哪里处处都有可斩情丝的慧剑?每夜每夜收到她传出来的密信,他都会提心吊胆,想着她,念着她,是否安然无恙…

只是!只是!她千不该万不该爱上了百里牧云,不!不!应该是自己千不该万不该爱上她,爱上自己的棋子…不该想将她带回自己身边,不该以为一切都还回得到过去,是他错,错在从一最开始就放弃了她。

为她处处设计,挑拨她与百里牧云,只为她能回来,只要她能回来,放下一切,他亦心甘!可到了最后,一切不过是一场浮华云烟…

他有多爱她,她是否知道?这爱让他发疯让他成魔,让他赌上整个北清,她是否知道?墨兮啊,你只看到百里牧云为你倾尽天下,何时又看到我为你连命也愿意舍弃,我对不起你的,用命来还你,何如?

“墨兮…”陶泽脸上露出温暖的笑,那一瞬,温润如玉的君无药仿佛又回来了。墨兮晃了晃神,身子禁不住颤抖,这样的笑容啊,她曾经那样迷恋,那样期盼,可如今,她既恨又怜。

“墨兮…”陶泽浅浅笑着,手指摩挲这玉簪,“我等你这一刺,已经很久了。”勉力抬起手臂,他欲将簪子重新簪在墨兮发间。墨兮满目泪光,竟然没有躲避。

“别碰她!”百里牧云喊道!

径直望向百里牧云面前,陶泽脸上竟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却又似乎带了些惆怅,微微有些飘渺的语气是让人捉不透笑的云淡风清:“我将她还有整个北清国都交给你,好好待她,好好待我的北清。”

百里牧云默然不语,情绪复杂,许多事情他一直都知道,从某些角度来说,他是佩服陶泽的,并不是所有人都有他这么大的魄力,敢布这样的惊天大局,以天下做棋盘,以万军做棋子,以江山为赌注,这样的豪迈,即使是输了他也是一代枭雄。

若换个局面与情势,他们一定可以结为挚交好友,把酒言欢,只是他们注定了是对立面,中间还有一个墨兮,似乎他们一生来就注定了要厮杀。

如今,胜负已出,他却并未感受到曾经期许中的快感,甚至有些沉重,伸出手来,陶泽与其相握,他说道:“我会的!”

“那就好。”陶泽轻笑,“答应我,善待我的子民,他们只是无辜的百姓,能过上安宁富足的日子便很满足了,也别去追杀我的那些臣子,我早已将他们遣散,不会对你造成任何威胁。”

“我答应。”百里牧云并未多想便应承下来,陶泽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让北清爱的战火创伤降到最低,他早已明白。

纳兰落雪不知从何出来,手中的长剑寒光毕现,脸上带着悲愤,惊落了满院冬雪,悲喝一声直直朝墨兮后背刺去,而墨兮却像是置若罔闻一般,依然靠着陶泽的胸膛一动不动,而陶泽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喷出一口鲜血,成丝成缕的血迹扬在空中,缠着白雪最后洒在墨兮的嫁衣上,两红交错,一切黯淡…

第一百一十一章 无药之死

“住手!”

“主子!”

百里牧云与珥玉齐声大喊,可惜纳兰落雪的剑太快了,他似乎用尽了一世的力气挥出这一剑,只想置墨兮于死地。

时间似乎停止了,狂风携着白雪席卷着整个天地间,看不清就近在彼此的人,地上的白雪慢慢渗出一条蜿蜒的血迹,一直延伸到悬崖边上,陡然断开,像是年轻的生命嘎然而止。

“不!”墨兮撕心裂肺的嘶喊,回过身来接住软软倒下的珥玉,傻丫头啊,你何苦穿山越岭而来却将命都丢在了此处?我到底哪点值得你如此不计回报的付出?

“娘娘…”珥玉的脸惨白如飞雪,却强自笑着握紧墨兮的手:“娘娘,不管发生了什么,皇上都不会怪你的,皇上…是来接你回宫的。”

“珥玉,珥玉你别说话,珥玉我跟你回去,我求你别死…”墨兮哭得不能自已,从来没想到过,当年在宫中她对珥玉并未有多好,却换来她如此衷心耿耿不离不弃,她何德何能?

珥玉嘴边的血怎么也止不住,腥红腥红的,墨兮见了那么多血,却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令她肝肠寸断,她何德何能竟令珥玉豁出命来也要护主?“珥玉,你别死好吗我求你,我不值得,真的,我不值得…”断断续纽的哭声地无法阻止珥玉渐渐冰冷下来的温度,墨兮痛得心如刀绞。

愤而抬头看向纳兰落雪,他也并未讨得好处,百里牧云一掌震碎了他的心脉,当时电光火石之间,百里牧云几乎是来不及想只知道要阻止纳兰落雪的剑刺在墨兮身上,下手自然没有半点留情。后果却是扯动了身上的伤,现在的他也只能强撑着不倒下,而纳兰落雪却是一脸嘲笑,他风华绝代的脸上,写满了惋惜。

“像你这样一个人,凭什么有这么多人愿意为你而死?”

墨兮抱紧着怀中刚刚已闭上了眼的珥玉,她真的没有想到,最后…最后竟然害了珥玉,若非是她,珥玉不用来挡这一剑,她还这么年轻,以后可以找一个好人家过无忧无虑的生活,却因为她,生命的光华陡然凋谢。

只是纳兰落雪你,有什么资格来指责我!

“就因为他喜欢我,我就必须要做他的女人吗?你不也一样喜欢他吗?你为他做了那么多,他可曾对你有半点动心!你们做不到事却要我做到,这算公平吗?就因为你喜欢他,你希望他过得好,我就活该牺牲?他就是该死!”墨兮终于压抑不住内心的痛苦与愤怒,珥玉的死将她全部的情绪都点燃,身子像要在被无边业火灼烧,她恨透了这些自以为是要捆绑她自由的人,她要杀陶泽有什么错!

陶泽终于忍不住喉间的一口血,带着热气洒在雪地上,听听她说的话,还真是伤人呢。看着墨兮的眼神碎得不成样子,是得多么狠心的女人才会说他该死?不过似乎也没有说错,回想一生,总是他陶泽欠了纳兰落雪的,或许自己没有对不起这天下任何人,唯有他。

那样桀骜不驯的翩翩少年,是怎么变得这样沉默寡言,郁郁不欢的?

如果说墨兮是自己这一生中的劫,那自己是不是纳兰落雪的劫呢?

当年那个为他去历经艰难爬上雪山之巅摘雪茶的少年风华无双,曾如这世间最美的璞玉,如今这玉全是裂痕了。

“纳兰,走吧,北清国不在了,我也不再是王上,我不需要你的保护了,天高地阔你还可以做回那个逍遥天地间的你。”陶泽劝道。

纳兰落雪苦笑一声,从他发现自己的感情之后,第一次敢抬起头来仔细地看着陶泽的脸,这张无数次出现在他梦里的脸,从眉到眼,从鼻到口,每一处每一处他都认真的看着:“我若要走,岂会等到现在?北清要亡,与我何干?我从始自终只想站在你身边而已。哪怕黄泉路上,你也休想抛下我。”

陶泽苦笑:“你这又何苦?”

“这并不是苦。”纳兰落雪的倔强陶泽早就知道,不然也不会这么多年了也不曾见他有半分动摇,劝不得,便由他去何尝不是一种悲悯?

仿乎能清晰的感受到生命的流失,陶泽的身子摇摇欲坠,纳兰落雪见了连忙扶住他,他的目光却放在不远处的墨兮身上,看着她脸上的泪水,明明有千言万语要对她说啊,却不知如何开口,他想告诉她,如果还有选择,他一定不会送她进宫,一定不会强势将她带来北清,一定会让她自在的日子,可这世上,哪里来的如果?

风雨无情,人更无情。陶泽望尽这无边的壮丽山河,冰雪倾覆,这一片他最后终于护住了安宁的国土,这一个他爱而不得只能福她幸福的女人,往事历历在目,所有的苦楚与美好原来真的只是转眼云烟,唯有心尖那点朱砂痣,跟着流血的伤口一起隐隐作痛,时时提醒着他,他曾负了一个人。

遥望着神色凄厉的墨兮,千般情万般爱都只化一句话:“这一次,我真的要还你自由了…”

推开了纳兰落雪,他放手往后倒去,那里的万丈悬崖可真美啊,倒真是个不错的葬身之地。双臂展开,疾风卷起他的发他的衣,飘若仙人,了结一切,痛苦与纠结都随他一起埋藏吧。

墨兮亲眼看到他脸上的笑从容不迫且安祥,一时之间所有的愤怒与仇恨都失去了可以依托的地方,心也掉向不可知的地方,她竟不禁朝着悬崖迈了两步。难道纠葛了半生的恩怨就此了结了吗?

未待她反应过来,纳兰落雪已纵身越下,他抓紧了陶泽的一角衣袍,这样哪怕是两人都碎身碎骨,也是在一起,这一生走到最后,他终究是要与陶泽在一起的:“说好了,黄泉路上,我也要陪你走一走的…”

像是一幕巨大而斑斓的马戏陡然拉上了幕布,嘎然停止在这个风疾雪大的悬崖边。

第一百一十二章 北清后事

刚刚还呼啸着热闹的悬崖,陡然清静,百里牧云看着失神的墨兮,慢慢靠近她,发颤的指尖刚触上墨兮的脸颊,墨兮却像是受了极大的惊吓,连连退开,连珥玉的身体也不再抱着了,只哭道:“牧云,忘了我吧,我不会跟你回去的。”

“到底发生了什么,不,墨兮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带你回去,你永远是我的墨兮啊。”百里牧云不知为什么,突然很害怕,墨兮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她一直不肯说,想必一定是很可怕的事情,但没关系,他总会平复她的创伤的。

“回不去了,牧云你知道吗,一切都回不去了。”墨兮只哭着重复这两句话,当所有的爱与恨都化做一场劫灰飘散,她不知道还有什么能让她坚强着面对百里牧云。

百里牧云的心真的要碎了,努力了这么久,连天下都为她颠覆过来,她怎么可以就一句“回不去了”统统抹杀呢?如果是这样,那些刻骨的相思算什么?那些不畏史官恶言的疯狂算什么?那些为了她连命都可以不要的付出,算什么?

好自私的人呢,自私到一句“回不去了”就要放弃这么久的坚持。

他痛得难以自抑,喉间腥甜,一口乌黑的淤血吐出,这片白雪已经染了太多人的血,实在不多他这一个,只是那乌黑的血却扎痛了墨兮的眼。

“你怎么了?”墨兮不由得大惊问道。

“你看,你还是关心我的。”百里牧云牢牢抓住墨兮的手,怎么也不肯松开,眼里写满了支离破碎的伤心,点点泛起的竟是泪光,哀戚地望着她,“跟我回去吧,墨兮,我求你了,好吗?”

墨兮忍不住脸上的泪水,她何尝不想与他回玄乾,回到她日思夜想的地方,可是有什么颜面呢?她捧起百里牧云的脸,想擦去他脸上的泪痕,努力笑着说:“牧云,我已经是陶泽的女人了,你懂吗?我的身子已经不干净,我没有资格再回到玄乾回到你身边,我对不起你,你忘了我,好吗?”

百里牧云先是一愣,然后却突然笑了,他还以为是什么大事,这有什么呢?那一定不是她的本意,不然她为什么要杀陶泽?既然是不是自愿的,有什么理由要责怪她?要怪也只能怪他无能,当年若能查清那些误会,一切都不会发生,墨兮不会受这么多苦,他怎么会怪墨兮呢?

将她搂紧在怀里,他温柔的声音像是即将到来的春天:“傻瓜,你永远是我的妻子,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你都是我的妻子,你受了委屈是我这个做丈夫的无能没有保护好你,哪里还能怪你?娘子,跟为夫回家吧。”

二月的玄乾国迫不及待的迎来了春意,垂柳抽出了新芽,河水解冻潺潺而流发出悦耳的水声,燕子归来,剪子的双尾划过屋檐,还有争相冒出的花骨头,勃勃的生机带愉悦的气息。

史书上对皇帝的这一次的远征做了极详细的记载,从皇帝出兵之日起,一直到他们凯旋归来。一路上大大小小的战役皆有着墨,最精彩的两场战役更是浓墨重彩,坊城的巧思渡河,还有幽城的破宫之战,在史书留下了最重的一笔。

而百里牧云这个年轻的皇帝,以不过区区不足二十五岁之龄征战北清,大获全胜,完成了先皇遗志,将北清收入玄乾国版图更是功盖千秋,这意味着玄乾的国土广阔了五分之一,还有北清国的各种矿产和宝物,都将充盈国库。

仍记得那日百里牧云策马归来时,百姓们夹道相迎,欢呼声振天而响,山呼万岁。而百里牧云坐在高头大马上,一身戎装未卸,面色坚毅,冷眉高扬,手中提着的红缨枪在太阳下熠熠生辉。人们不禁感概,这样年轻英俊的皇帝又如此的能征善战,真是国之大幸!

而此时的他只是站在高高的司天台上,望着日光下连绵起伏的宫殿,气势非凡,雄壮华丽,他目光远远却不知落向何处。

“参见皇上。”林木樨从后面的朱门里绕出来,弯身一拜。

“说吧。”百里牧云却未收回目光,只淡淡吩咐。

“游乐…游乐去了北清国。”林木樨似有些犹豫,游乐在大军返宫三日后便辞了官职,对外说是想过闲云野鹤的生活,实际上却是因为珥玉的死,心中痛苦难平,竟然只身去了北清。要知那里刚刚收服不久,还有着太多的不安定因素,他只是一人前去,只怕危险重重。

“嗯,他做了些什么?”百里牧云似乎早已料到,只继续问道。

“他杀了人。”林木樨的话回得很简单,因为他知道皇上一定明白这话里的含义。

果然,百里牧云只是挥了挥手,示意林木樨下去。林木樨转身走了两步又停下,说道:“王伯瀚死了。”百里牧云只是微微抬了下眼皮。

珥玉的死,是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之外的。

当日他在军帐中醒来,林木樨与十一他们已率军攻城,而他知道墨兮的处境定是不妙,他实在没有把握陶泽会不会对墨兮做出什么事来,便威逼利诱公子瑾带他去王宫。公子瑾跟在陶泽身边已不是一年两年,这等叛国之事自然不肯。

百里牧云好不容易费了一番口舌,直到说到陶泽本就无心再打理北清国,所有的战事不过是一场阴谋,又允诺他可以带走妹溪从此隐居山林之后,公子瑾这才答应。因为百里牧云身上有伤,不得不又带了珥玉在身边,才能保证他不会在半途中死去。

公子瑾对北清王宫中各种地道密道了若指掌,便是在他的指引下,百里牧云才准确的找到了陶泽。

只是谁都没有想到,最是无辜的珥玉会横死在那里,也没有人谁想到,游乐早已对珥玉情根深种。看着游乐一天一夜不吃不睡,只抱着一袭白色的披风枯坐时,百里牧云便明白,游乐他留不住了。

从北清到玄乾路途遥远,所以他没能带回珥玉的尸骨,只有一坛骨灰,游乐离开玄乾时便只带了这一坛骨灰和一件披风,只是身个佩上了他从来不用的佩剑。

所有的人都以为他们几个人中武功最好的常海,其实,游乐才是。

游乐去北清是去报仇的,纳兰落雪已经死了,但他不会放过曾经陶泽的同党,所以林木樨说的游乐杀人了,杀的自然是这些人。

百里牧云并没有拦着他,一方面游乐要为自己所爱之人报仇无可厚非,另一方面…那些人始终是一个隐患,谁知道哪天他们会不会反了?但是因为北清国已经投降他不好再动手清除,借着游乐的手是干净的。游乐也知道百里牧云的想法,他的睿智总是与百里牧云旗鼓相当,两人几乎可以用一拍即合来形容,所以他在北清国杀人时,并未有半分手软。

至于公子瑾与妹溪,他们都是极聪明之人,自然知道狡兔死走狗烹的道理,能不能逃得过游乐的追杀,只能看他们的运气了。

说起陶泽,百里牧云忽然有些感叹,这样好的对手,他此生只怕再难遇上了。

陶泽从一开始设局,一切只为了一件事,消耗百里牧云的军力。而百里牧云明知这是一个局,为了墨兮,还是毅然入局了。

他自知活不长久,可是北清国又没有可以托付之人。像他这么心高气傲的人,是绝不会将他深爱的国家和子民托付给一个像陶赫那样的人的,他一心所求的只是北清国从此平安万年,无灾无难,那一片冰雪之地永远保持晶莹美丽,显然,这一切陶赫是做不到的。

陶泽宁愿将这片美国的国土交给敌人,百里牧云,只求北清永世昌盛。

他刻意设计了那么多的陷阱,只是想拼着最后的力量将百里牧云的兵力消耗一番,这样哪怕最后百里牧云得到了北清国,也早已损兵折将,不会再对北清国实行任何暴政,以免发生暴乱没有兵力压制,只会对其安抚。

如此,北清国便能完整无缺。

为了北清国,他费了心思,最后却仍然输在了墨兮身上。若按他当时所想的,在幽城时北清国与玄乾的确将会有一场恶战,哪怕最后拿下了幽城,也的确会只余一些残兵。但是墨兮送来的方法几乎是将这个情势逆转了。

据林木樨与花镜缘说,那日几乎是未费太多力气就拿下了幽城,被挑飞了盔甲的北清士兵根本不敢恋战,所以用轻巧取胜来形容当真不为过。

想必这一切陶泽到最后是知道的,但他仍然没有怪罪墨兮,就此一点,百里牧云便对他颇有敬佩。而百里牧云虽轻松拿下北清,也并未实行暴政,他知道陶泽所做一切不过是为了让他平等对待北清与玄乾两国的子民,不要有贵贱之分。

其实这些想法极多余,既然北清已经是玄乾的国土,他自然是对天下子民同等对待,又岂会厚此薄彼?

第一百一十三章 十一大婚

三月的时候,久未有喜事的王宫迎来了一桩大喜事。

十一将大婚,下嫁护国大将军,常海。

世人都知道皇上极疼爱他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所以当日的景象盛况空前,有好事者甚至说这比起当年皇上大婚时的排场还要大。

邺京全城狂欢三天,赐酒千坛,更赏银钱无数,天下大赦,死刑者流放,以为冲撞了喜气,更有全城红绸飘满,桃花万顷盛放,一切只为了这个巾帼公主。

要知道,十一亲自上阵杀敌的美谈一直在百姓中传颂,人人都在称颂着这个美丽又勇敢的公主何等让人骄傲,描绘着她在战场上矫健的身姿还有豪迈的情怀。凛凛的威风丝毫不输给男儿,所以,这样的公主大婚,百姓自甘为她祈福!

坐在铜镜前,十一姣好的容颜上着了新娘的红妆,给她飒爽的英姿里揉进了些女儿家的娇媚,她听着外面阵阵喜庆的欢呼声,也不禁羞了脸颊。上官绾绾给她认真的梳着头,口中念着:

“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再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二梳梳到尾,比翼共双飞,三梳梳到尾,永结同心佩,有头有尾,富富贵贵。”

十一难得规规矩矩地坐了半天,仍由她们帮自己摆弄,那些复繁的衣服和首饰,把她装点得高贵华丽,美艳逼人,尤其是脸颊上的羞涩更让人心。

“公主真是这天底下最美的新娘。”上官绾绾由衷毛赞道,这个她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如今终于嫁人了,嫁给她的心上人,她的如意郎君,那个爱胡闹的调皮公主也长大了,哪怕她眼中有时仍然会露出顽皮的神色。

“绾姨就会取笑我。”十一更加羞涩埋下头去,瞥见铜镜里的自己,凤冠红妆,别具风情。

从金銮殿拜别了她的后兄,坐上了大红花轿,一路从正午间出发,沿朝阳路去往驸马府,唢呐声吹得喜气洋洋,随行的侍女洒着娇嫩的花瓣,路上一阵阵芬芳,透着幸福的味道。

常海骑在高头大马上,脸上是怎么也藏不住的欢喜,只是人们会悄悄议论为何这驸马年纪轻轻却早早白了头,那一头银色的头发倒未减他半点风采,反而还给他过分憨厚的脸上加上了几分俊美。

只是无人知道,那时常海重伤将死,十一带着他遍访名医,高傲如她,生生在一个神医的草芦前跪了一个晚上,那晚风雨交加,任由别人如何劝她,也不肯起身,只求那神医救常海一命,脸上也早分不清是泪还不雨水。

最后那神医终于软了心肠,让常海进屋,一番诊治过后却说了一句:“若十日之内不能醒来,便永远醒不过来了。”可怜十一不眠不休守了常海整整十日,小脸瘦得颧骨高起,眼窝也陷了下去,百里牧云看不下去,几次喝骂让她去休息,她却拉着常海的手说道:

“一直以为都是他在保护着我,怜惜着我,我还经常惹他生气,说他这不好那不好,怪他跟木头似的,如今他这样了,我怎么能离他而去呢?要是他突然醒过来,却发现我不在他身边一定会很失望的。我不能再让他失望了,我以后都不会再胡闹了,皇兄啊,你就让我陪着他吧。”

一番话说得众人心酸不已,连林木樨这个Lang荡之人都红了眼睛,最后也只能由着他去。期间几次常海都差点挺不过去,十一就牢牢握着常海的手,她听人说将死之人如果有至亲之人握着手,就会吊着命魂魄舍不得离去。然后在他耳边一遍遍唤着常海的名字,至到声音嘶哑,嘴唇干裂也不肯停下,美丽的眼睛里光芒亮得吓人。

整整十日她都不敢想,如果常海真的醒不过来了怎么办呢?她该怎么办呢?这天底下哪里还能再找一个常海这样好的人呢?她怕得要死,所以她连想都不愿意想。

而上苍似乎也为她感动,终于在第十日天将拂晓的时候,常海微微睁开了眼睛,十一几乎不敢相信的大叫出来,紧随而来的是她紧紧抱着常海疯狂的哭声,生怕常海又再一次要离她而去。整整十日她未曾掉一滴眼泪,却在常海睁开的那一刹那泪如雨下,所有压抑的害怕与恐惧通通得到释放。

常海在她日复一日的照料下慢慢恢复了身子,只是那一头银发却怎么也变不回原来的黑色,常海怕配不上十一,几次要求要将这头发染成黑色,十一却说:“不管你是黑头发还是白头发,你都是常海啊,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可怜常海木讷不会说话,只感动得紧紧地抱住十一,低声说道:“十一,我可以娶你吗?”

十一抱着他的腰,轻轻的“嗯”了一声,说:“我不嫁给你,还能嫁给谁呢?”

花镜缘与上官绾绾牵着手站在贵宾席,笑看着常海与十一拜天地,问着旁边的林木樨:“他们一个个都成亲了,你是不是也该定定性了?”

林木樨连忙摆手,退了一步说道:“你看他们几个为了这情啊爱的要死要活,一个差点连命都没了,一个跑去北清那种鬼地方报仇去了,还有一个差点把整个儿玄乾都砸进去了,女人实在太恐怖了,我才不要跟他们一样变得疯疯癫癫的。”

花镜缘不由得哈哈一笑,林木樨说得虽然夸张了点,倒也是实情,这几人的确都是用情至深之人,为了所爱之人甘愿拼尽一切。便转头看了看上官绾绾,正巧上官绾绾与望着他,两都已是将要过半百之人,也算是历经了磨难,如今天下太平,他也是考虑过安生日子的时候了。

或许是上官绾绾看透了他心中的想法,朝他笑了笑,将头倚在他肩上。

便在此时有贵客上门,有人递了帖子进来,上面只书了两个字,常海见了连说快快有请。

却是游乐一脸风尘的走进来,哪怕他鬓角还有着风霜,却丝毫不影响他有若谪仙的风姿,身上还披着那件白色的披风,看上去已有些破旧,几个地方甚至还能看出曾经染血,一见便知经过了何其多的厮杀。

他托着一个盒子走进来,对着常海与十一恭喜一番,才拿出手中的盒子交给常海,常海一打开那木盒,林木樨便怪叫起来:“天啦天啦天啦!游乐你干了什么,你居然真的找到了这种东西!”

第一百一十四章 终

常海不明所以,看向游乐,他又只是笑笑显然是不准备开口,常海不得不又看向林木樨,而林木樨早已按捺不住:“臭小子你有福,这是北清国的宝物,乌莲,这东西有生死人肉白骨的神效,你这头白发算是有救了!这么好的东西只给你染个头发当真是暴什么天物!”

“暴殄天物!”

“暴殄天物!”

众人抚额。

“我知道!”林木樨不服,“我就是开个玩笑。”只可惜说服力太低。

那乌莲与普通的莲花并无异处,只是通体乌黑,生长在极寒的冰雪之地。而且年份越久颜色越黑,最后会变得通体透明,带着淡淡的乌色。这株乌莲已经有些地方开始转而透明,不算极品但绝对算是珍品。

林木樨私下不是没有寻过此物,却因为太过珍稀一直求而不得,所以看到游乐拿着这样一株乌莲出现,他自然惊讶,却也欣喜,一来欣喜游乐终于回来,说明他已经放下了,二来,常海那头他一直耿耿于怀的白发终于有救了。

“来来来,我们来喝酒,都多久没见了,必须要痛快的醉上三天三夜!”说着便把刚才还宝贝得不得了的乌莲扔进常海怀里,搭着游乐的肩头找酒喝去了。

百里牧云看着他们一通瞎闹,也不禁笑开来,习惯性地握起旁边佳人的手,放在手心里。自墨兮回来后,他便有了这个动作,总觉得要将她握在手心里,才真实。那一场太过长久的分离,仍让他心有余悸。

后来若不是发生了一些事,只怕墨兮还是不肯跟他回宫。

“这么多人呢,你也不注意着点。”墨兮嗔怪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