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上长枪连挥,士兵应声落马,功夫稍好点的不过几个回合便被刺下,剩下的两人见势不妙,策马逃远,直到周围魔族全部倒下,赫蒂才停下身形。

无暇考虑事情的后果,她拉起一个个软倒的妇女,不管会不会骑术,通通塞到马上,嘱咐她们抱紧马颈,实在无力的干脆用绳子打上活结捆上马背。

用力一击马臀,十余匹健马载着劫后余生的女人逃入树林。

远处,魔族小股部队奔腾而至,幢幢黑影转瞬已在眼前。

虎口

眼前的部队全副黑亮铁甲,已属魔族正规军。

她紧了紧手中的长枪,凝神应对逼近的包围。

魔族的杀气越来越盛,在对方攻击之前,她腾跃而起,屈肘重击,一个士兵来不及攻击便已应声坠地。赫蒂落上马背,长枪一横,震开十余件兵刃的刺击,数个回合已打开一道路,拔马而逃。

飞蝗般的箭雨忽至,逼得她轮枪护身,拔落飞近的箭矢,又一拔部队增至,心下暗暗着急。座下的军马哀嘶一声,颓然跪落,一枚冷锐的箭矢深深没入马腹,眼看是不行了。

赫蒂跳下地冲入追击的士兵中,刺挑钻打如入无人之境。

只是每一夺马即有箭雨袭来,伤不了她杀马却是容易。没有马在平平的大道上奔过魔族铁骑根本不可能,又不能逃往那些女人相同的方向,手中的倒下的士兵越来越多,心却越来越凉。

黑色旌旗拂动,马蹄声震响大地,扬起漫天尘埃,大部队到了。

魔族士兵的力量要强过普通人类士兵,频繁的攻击让她的手微微发麻,攻击的间隙,她停下揉揉手腕,眼神掠过魔族后方的大道,飘向天际,仿佛可以看见愚者森林蔽天浓荫,那个没有血腥纷乱的地方已那么近……

久战不下的厮杀令人不耐,几个高阶位的将官策马上前,身手明显高过普通士兵,一时压力倍增。

脑中模糊掠过零乱的念头,手上仍是灵活的格挡。

无法逃走,劫持一个高级将领……不知有没有效。

几名对手带着刺伤反而更增战意,愈加凶狠,看不出等级高低,大军静静的围视着博杀。赫蒂闪电般纵跃,变招极快,只看见枪尖划出的锋影。

渐渐,双方身上都见了血。

魔族主帅挡开随身侍卫的阻拦,驱马走近,凝视着纠缠难解的对抗,沉吟半晌,漂亮的唇角泛起一丝诡笑。

探手入怀,摸出一只淡绿色的瓷瓶,光滑的瓶身无声无息的裂开,细白的粉末随着指间的轻风扬起,飘散入空。

飞扬的血滴溅上脸颊,她忍住恶心。

好在只是小创,围攻者的伤比她更重。面对凌厉无情的攻势,直到现在仍无法下杀手,也许……她忽然想笑,笑意尚未展开便已停滞,眼睛一片昏暗,手足虚软疲敝。

攻击者的动作也慢下来,摇晃了半晌,不支倒地。

赫蒂用长枪勉强支撑,绝望涌上心头,神智逐渐模糊不清,肩膀重重的撞上地面,软倒尘埃。

似乎有人走近,轻笑传来,隐约透出邪气。

踢踢软绵绵的身体,确定她已昏迷。

男子俯身揪起长发,端详她的脸,几不可闻的低语。

“额悬银环,黑发黑眸,武艺惊人的年轻女孩。”笑容渐渐扩大,无法克制的得意。“你想去哪?看来我的运气真不错。”

再度醒来,身处一间阴暗冰冷的牢房。

手足仍然使不上力,她从地上挣扎起来,勉强靠住墙,看着腕间镣铐发呆。粗黑铁链沉甸甸的牵到颈间,摸摸脖子,生铁扣环没有缝隙的焊死,不知是如何加上。

环顾粗砺的条石砌成的牢房。高高的天窗极为狭小,恐怕只有兔子能通过。门却是生铁重铸,厚而结实牢不可破,就算药力全消也很难逃出去,她不乐观的估计。

不曾被当场杀掉,想想也好不到哪去。一时的冲动导致了这样的后果,不是不后悔,但看着婴儿在眼前死去,同样无法原谅自己。

即使告诉魔族认识沙洛也无济于事吧,想想都觉得荒诞,哪有人类能和魔族王子扯上关系,只会惹来讪笑。

抬头倚着石墙有些恍惚,原来最后是死在这里?

幸好他永远不会知道。

否则那双紫色的眼睛该多么悲伤。

幸好。

有生以来第一次坐牢,非常难受。

除了发呆之外无事可做,不断听见隔壁惨烈的拷打,呻吟哀号之声刺耳锥心,时有令人作呕的皮肉烧焦味传入,足以想像受者的痛苦,塞上耳朵仍挥之不去,如堕地狱。

想到自己或许也要被这样拷问,简直恨不得立即撞墙死去。可惜不知魔族用了什么药,让她一直无力,连站着都困难。天窗透入的微光告诉她过了三天,却如三年般难熬。

门外白天黑夜不间断的拷问让赫蒂无法入睡,所有勇气都快消失殆尽,不自觉的屈起膝把头埋起,像如此便可逃过令人恐惧的惨号。

浑浑噩噩的不知过了多久,连铁门打开都没有注意,直到一只手用力扯起黑发,强迫她抬头。

一张漂亮的脸映入眼帘,赫蒂蓦的瞳孔大张,半晌又沉寂,缓缓合上眼。

不是沙洛,相似的面孔看上去较年长,却邪气更重,同样略为上挑的眼是妖异的红色,与清澈紫晶相异。不怀好意的讽笑更是沙洛从不会对她露出的神色。

“你叫赫蒂?”口气肯定,只是求证。

不解对方是如何知道自己的名字,直觉告诉她危险,女孩没有作声。

头皮一紧,传来拉扯的剧痛,不得不睁眼。

“小心,我的脾气不太好。”闲闲的陈述,仿佛全无恶意。“对我的问题,你最好乖一点老实回答。”

手指抚过纤细的颈项,冰冷的触感逼得她尽力后仰。

“其实你不说我也有办法,只要一试……”随着他的话语红光一盛,赫蒂只觉得身上微热,不明所以。

他却笑了,满意的舔舔细白的牙,“罗塞里银环,魔法攻击无效,真是个可爱的饰物。”似乎对银环很感兴趣,他反复试探,如何用力都拿不下来,最终惋惜的收手。“看来还是要你自己来。”

见她呆呆的样子,他凉凉的提示。“希望你不会蠢到要我用刑才肯动手。”牢门外适时传出撕心裂肺的号叫,惊得她一颤。

想想确实无望,赫蒂摸索着取下银环,被他一把夺过。

审视片刻,邪佞的微笑,目光又转回她的额间,说不出的轻蔑。“不仅是肮脏的人类,还是最低等的奴隶,真令人想不通,那家伙怎么会是这种眼光。”

“你是谁。”她忍不住开口,相似的面孔很容易猜出,敌视口吻却让她不敢确定。

“我是凯维,魔族二王子,沙洛的哥哥。”他懒懒的站起身,把玩着银环,“记清楚,很快你会发现,认识沙洛是你一生中最大的不幸。”

原来沙洛和自己的哥哥有仇。

她有气无力的扯扯脖子上的铁链,转到一个比较不碍事的方向。

望着手边小山一样高的衣服发傻。若是平常洗这么大堆可能辛苦,不至于多困难,可是现在药力犹在,能如常人般走路已经不容易,何况搓洗。没干完活不准吃饭倒是小事,饿个一两顿她还忍得住。

……派两个侍卫守着她洗衣,这算什么?

赫蒂翻了个白眼,放弃了弄清凯维主意的打算,扯过一件衣服,费力的开始捶洗,每隔几下就得歇一阵,喘得殆然欲毙。身后待洗的脏衣堆却越来越高,一旁走过的杂役侍女都投来同情的目光,看她洗似乎永远洗不完的衣服。

原来,算是折磨啊。

从白天洗到半夜,侍卫都换了三拔。手由疼痛转为麻木,发皱到破皮流血,她依然在洗捶刷。衣服下去了一半,效率低得可以。无比想念沙洛曾经用过的洗衣魔法,多么方便有效,不懂魔法真是吃亏。不过若真有这种手段凯维大概必定又会换成别的招数。

不知默默洗了多久,终于获准休息,几乎是被拖回牢房。四肢瘫软的倒在牢房的草堆上,惨兮兮的笑了笑,这样,也还算是幸运吧。

囚牢

接连洗了好几天的衣服,仍然力气全无,渐渐习惯,不像开始那么难受,有精神去观察四周。

似乎还在巴伦,目前的府坻是个相当气派的宅院,装饰布置都极尽奢华,估计是哪位贵族的住所,牢房也是前任房主的遗留,她所能活动的区域介于仆佣居和囚牢之间。凯维应该也在某处,众多的魔族士兵守卫足以间接证明。

比雅法城晚,春天也到了巴伦。

花匠不见影踪,留下的鲜花却依然盛放。阶下窗沿,处处都有芬芳美丽的娇花点缀,足以想见全盛时的精致。如果没有鲜血和痛苦破坏的话。

继洗衣服后,接到的活计是擦洗牢房。大概是魔族自己也受不了腥臭霉腐的气味,点了几个人去打扫冲刷,士兵在石牢外闲聊。

不敢看血肉模糊被丢弃在地上的人体,她忍住反胃的感觉收拾地面,叮当作响的铁链惊动了半昏迷的囚者,微睁开被血凝住的眼。

“喝……”

仿佛想说什么,喉咙干涸喑哑的响了一下。

赫蒂侧耳听了听附近无人,吃力的挪近。

“想喝水吗?”未使用的水还算清洁,舀起一瓢凑至伤者撕裂的唇边。

喂下数口,她移开手。“你伤得太重,不能多喝。”赫蒂费尽力气撕下衣襟,蘸了蘸水,替他擦去脸上的污血黑垢。

“赫蒂……小姐。”似乎有了些力气,这次的话语清晰不少。

她愣住了,没想过会在这里遇上熟人,被擦净的脸显露,确实见过。

“侍卫先生?”这个不知姓名男子,正是托兰战场上奉伊尔的命令保护她的侍卫之一。记得身手不错,眼前却狼狈得让她认不出。

“你怎么会在这里,还变成……”询问的话语没说完已转成苦笑,好像自己的处境也好不到哪去。

男子伤势沉重无法动弹,她把耳朵俯近,好使他说得轻松一点。

“托兰一战后……我受命混入希铎……刺探魔族的动向……有告密者……”断断续续的话语让她明白过来,一时无语。

寂静的囚室只有男子粗重的呼吸。

半晌,她低声轻问。“我能帮你做些什么?”

“其他……几间都是中州的战士……请杀掉别让他们再受苦……告诉陛下……罗伦至死忠于帝国……”

“不,罗伦先生,请别这样说。”赫蒂的脑子乱成一团,语无伦次的劝说,“一定会有办法逃出去,一定有的。”

男子伤痕累累的脸上露出苦涩的绝望,“求你……”

心乱如麻,轻轻托起他肿胀的手,“请不要放弃再忍耐一下,我会想办法,我一定会想出办法。”看对方了无生气的眼,她艰难的应答。

“实在无法可想,我会照你的话去做。”

说归说,一个自身都难保的人如何在守卫重重的囚牢救十来个人。

趁打扫的机会偷偷探问,发现牢里竟然大半是中州暗谍,难怪每天拷打不断。别说目前根本无力,手颈又有重镣,就算是最好状态也无法把这么多重伤者从魔族眼皮底下运出去,除非有高阶位魔法师把伤者治愈,一旦战士的能力复原也许……

跪在地上擦地,思绪烦乱不已。一双黑靴渐渐走近,在面前停驻。

顺着长腿望上去,凯维嘲讽的笑意映入眼中。

“做奴仆感觉如何?看起来很适合你。”

赫蒂低下头继续擦,懒得回答这种无聊的问题。

静了片刻,发际突然传来剧痛,再次被逼得仰起头。绯红的眼睛闪过一丝怒意“我在问你话。”

“是的大人,很适合我。”她随口敷衍,心中暗骂。什么该死的习惯,数次都是粗暴的拉扯,不用摸也能确定头发被扯掉了不少。

驯顺的话语反而激起更多怒气,他冷冷的逼问。“你是怎么迷住他,乏善可陈的姿色?奴隶一样低贱的脾气?还是说他在人界饥不择食,连这种货色都不计较。”

“是的大人。”女孩静了一下,无波的回答。

“是什么。”

“乏善可陈的姿色,奴隶一样低贱的脾气。”

凯维的脸仍然冰冷,盯了半晌,嫌脏般猛然推开。赫蒂倒在地上,又辛苦的爬起来埋头擦地。

“虽是低贱的奴隶,怎么说也是沙洛的人,做这些粗重工作似乎委屈了点。”男子的话语在头顶上响起,听不出喜怒。“明天起做我的侍女,我倒要看看……”

一声冷哼,凯维转身离去,直到从房间内消失,她才慢慢抬头。

侍女?

这个混蛋又在想什么?

抬手揉揉犹在疼痛的头皮,眦了眦牙,手劲真大,以后遇到他的问话恐怕得反应敏捷些。

所谓的侍女原来就是跟班。

清早从牢房被卫兵揪到凯维门外等他起床,跟着他四处转悠,处理政事,不知为什么这个赫赫二王子一直呆在巴伦,没有回亚述城的打算。外型出色,实则容易暴燥,喜怒不定,生性残忍。两天内,数次屠村的指令从那张线条优美的嘴吐出,此刻又言语刻薄的斥责着跪在阶下的部属。

一点都不像。

赫蒂在他身后撇嘴,又开始发呆。

可是……背影很像,修长的肢体,挺拔的身形,华美的黑翼收拢的时候很温暖,仿佛能够遮挡一切……侧面的轮廓也很像,眼睫很长,玉一般面颊,触手细致光滑……

凝视间凯维忽然回头,恰对上她的眼,她赶紧垂首,如实的扮演恭顺侍女。寂静了一瞬,他似乎失去了骂人的兴致,挥退了下属。

春天的下午花香飘入,气温慵懒而适意,他踱到一张椅子前坐下,支颐沉思。良久,仿若不经意的问起。

“沙洛在人界是怎样的性格。”

赫蒂惊愕的抬头,距离稍远,看不出情绪。

“……好像和现在一样。”不明白他的用意,她含糊其词。

“现在是什么样,在你看来。”

忆起那个人,她恍惚了一下,“聪明细心,无所不知,非常……温柔。”

他冷笑一声,“温柔?假如知道你落在我手上,你猜他会怎么想?”

女孩默然片刻,“不知道,我没想过。”

“真想看看他见到你血淋淋的尸体是什么表情,会不会愤怒得发疯。”残忍而快意的话语让室内寒意突增。“不好奇他到底有多看重你?”

“他不会。”赫蒂静静的看着他,并无恐惧。“无论遇到什么,他都会做该做的,不被任何人任何事改变,我没你想得那么重要。”

“我可以放你毫发无伤的回到他身边,只要你答应按时提供沙洛的情报。”

赫蒂摇摇头。

“照你的说法他根本不在意,何必对他死心塌地,还是你怀疑我的手段?”他皮笑肉不笑,“我以为你在地牢里见识得够多。”

她坦然承认。“我确实害怕,只是不喜欢说谎。”

“不喜欢,还是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