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胜却人间无数。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

忍顾鹊桥归路。

两情若是久长时,

又岂在朝朝暮暮。

[注:出自北宋?秦观《鹊桥仙》]

那样宛转的箫声,分明萦了淡愁,却不见凄伤,宇文清的眸子,静静凝于我面庞时,竟又回复了最初的澄澈干净,明珠般无瑕,安谧而宁和。

我想哭,但我终究,只是倚在他身畔,静静听着箫,向他含着泪微笑。

既然不能朝朝暮暮,我便不得不竭力给予他我所有的似水柔情,共度这样如梦的佳期。

我今生最大的期盼,便是这样的梦,永不会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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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日起,宇文清一直缠绵病榻,与药为伍,频频地发烧、咳血,使他日渐衰弱,连吹箫、看书慢慢也成了奢侈的事。

凤卫已上轨道,我放手让青飒、林翌等管理,日日夜夜只伴着他,再也不肯离开一步。

我不知道宇文清这种病会不会有很大的不适。

但他在我面前,一向都是恬淡而平静,从不呻吟半声,连清减的面庞也常挂着温润的笑意,凝视着我和无恨时,宁挚柔和,无怨无悔。

我不敢再催他为自己用药,我知道他已尽力,尽力延长着自己的生命,艰难地与我相守,有一日,是一日。

塞外的风光,天高地阔,连夕阳都格外的大而圆,嫣红地耀着半个天际,大片的云朵,在玫瑰紫和胭脂红与铅色灰之间交替,婉转着最后的风情。

但我每日伴着宇文清看着那夕阳落晖,心境居然很宁和。

日出日暮,原是天道轮替。

生老病死,亦是人之常情。

宇文清,不能执子之手,与子偕老,那么,病痛与死亡,我们一起面对。

你不能守我一生,我便守你一生。不管谁守着谁,这一世,已是无憾,亦无怨。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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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中秋的一个夜晚,无恨被人盗走了。

因远处塞外,日子过得极平静,凤卫虽是厉害,夜间防备却不严密,来者显然是高手,竟然绕过守卫,潜入了无恨的卧房,打昏了奶母,抱走了无恨。

我闻讯时赶出去看时,尚能听得马蹄笃笃,向远方飞驰而去。惊觉的守卫,已经跃上马去,紧衔而追了。

我惊怒之际,忙披了衣出去安排更多人追击时,忽见一道焰火从我们卧房附近冲上天空,在空中散出星星点点的绿芒。

这是凤卫约定的烟火信号,传召在外行动地凤卫人员归队。

我大惊,一面叫人继续追击,一面赶回我们的屋子时,只见宇文清在李婶、夕姑姑的扶持下,在立于夜色中咳嗽。

我又是心疼,又是诧异,忙去扶了他,焦急问道:“清,刚那烟火……是你放的么?你……你病得厉害么?”

不是病得厉害,烧得糊涂了,怎会明知有人抢走了我的无恨,却不让去追击?

实体结局篇:无悔今世绵绵意(一)

明亮凄白的月光下,宇文清的面庞似被轻纱笼着,有种透明易碎的质感。

他有几分黯然地望向天边,轻轻道:“不用去追了,情儿。只要他见到无恨,就绝对不会伤害他。”

他没有说“他”是谁,但我立刻明白,他指的是安亦辰。

就和与安亦辰相处时,我们绝口不提宇文清一般,与宇文清在一起,我们也绝口不提安亦辰。

那种纠缠不清的爱恨悲怨,似已超出了我所能承受的极限,唯有装作忘却,才能用最安宁平和的姿态,去面对纷扰流离的生活,面对可以把握的爱情,获得稍纵即逝的快乐。

“你认为,是……是安亦辰派来的人?”

我牙齿格格的响,秋夜的深沉寒气直沁肺腑。

宇文清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大约觉得这个问题不必回答,只是静默地望着深缈的星空,轻轻叹息:“他一定会认出,无恨是他的骨肉。”

“那又如何?那是我的孩子!”

我有些气急败坏。

没错,安亦辰只要一见那个孩子,立刻会知道当年他错的有多离谱。虫他千方百计要逼我打掉的孩子,眉眼与他如出一辙。

可不管安亦辰会怎么想,如今,我已是宇文清的妻子,而不会再是他的秦王妃。

宇文清笑容稀薄而飘缈,微不可闻地轻声说了一句什么,转身回了屋,而李婶又取出一只烟火来,点燃放起,依旧是召唤凤卫回来。

我虽是恼火,但孩子若是安亦辰的人带走,自然不至于会有危险;而宇文清病得那样,也无法对他发作,只得忍住怒气扶他睡了,转而去问夕姑姑:“他刚才说什么?”

夕姑姑沉吟道:“好似说,你还年轻……”

我还年轻?

我茫然地抬起头,一道淡绿色的流星,恰从天际闪过,晶莹的尾芒,最后绚烂片刻,迅速归于沉寂,归于无边无际的黑暗夜空。

泪水忽然之间,便倾涌而出。

人的一生,若有那么个倾尽生命无私爱我的男子,就足够了。

即便上苍终究要将他带走,我皇甫栖情也会用一生去感激,有这样一个美好的男子,曾与我相依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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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恨,终于没能带回来。

凤卫铁骑两度收到撤回的信号,只得空手而还。

而宇文清的病势,已越来越沉,几乎一大半的时间,都在昏睡中度过;而清醒之时,又常常被病痛折磨得满身冷汗,却又强撑着不出声,努力给我若无其事的恬淡笑容。

我曾在他昏睡时偷偷叫人去远方请了别的大夫来看过,结果大夫一诊脉,立刻面带诧色摇手离去,似乎很奇怪他为何还能活着。

我相信,他在等着我们的孩子出世,我已有了九个月的身孕了。只要他再多撑半个月一个月的,就能看到另一个呱呱坠地的小生命。

那个孩子,将姓宇文,叫无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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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还没来得及等到无悔的出世,便迎来了另外一个人。

安亦辰。

当我听说安亦辰带了两千骑兵已奔到我们前方十里处时,心里跳了一下,然后又缓缓坐了下去。

似乎是意料之外,但细想,又是意料之中。

我不知道,当安亦辰发现,那个传说中隐在太子府中运筹帏幄的宇文太子,只是宇文清事先安排用以稳定人心的替身时,他会作何表情。

但他应该不难猜到,宇文清在我失踪两三个月离开,必定与我有关。

他一定从那时候就重新怀疑我在黑赫;然后从黑赫顺藤摸瓜找到这里来。

他一定已见到了那个将我们关系彻底拉上决裂道路的孩子……

他还在猜忌我当年对他不忠么?

或者,他至少已经明白我没有对他撒谎,我当年竭力保护的,的确是他的骨肉。

可惜这一切,已经不再重要,重要的是,重生的皇甫栖情,已不再属于他,即便……即便宇文清想用孩子拉回他的心,好在自己离世后让我可以重新找回一个强有力的依靠!

为昏睡中的宇文清掖一掖被,轻轻吻一吻他那干裂的淡色的唇,吩咐了一众下人,绝对不许将安亦辰前来的消息告诉宇文清,才缓缓步了出去,看一眼眩惑迷眼的秋阳,传下命令,凤卫即刻进入战备状态。

夕姑姑慌忙地跟在我身边,嘴唇已经全然发白了:“公主,你……你打算怎么办?真的和亦辰……和秦王打仗么?”

我苦笑着问:“夕姑姑,你怎么看?”

夕姑姑迟疑道:“他……他不会想着再伤害公主。见到了无恨小公子,他一定只是想将公主带回去。”

我回顾一眼我那安静若死的卧室,轻笑:“你认为,这可能么?”

夕姑姑捏紧了帕子,泪水直滚落下来:“如果宇文公子没有生病,就好了!”

如果他没有生病……

我笑得凄凉,如果他没有生病,早该站出来护住我了,绝对不会让我处于刀林剑雨的前方,来面对我最不想面对的人。以他的才识,即便安亦辰已一统天下,大概也能游刃有余顺利脱身,带我逍遥避世于山水之间吧?

实体结局篇:无悔今世绵绵意(二)

天降凤瑞,可兴邦国。

可邦国与我何干?

连家仇国恨,也已离我早已遥远,遥远得我无法再为此恨任何一个人,不论是宇文昭,还是安亦辰。

我要的,不过是一个温暖的怀抱,和一个可栖情之处罢了!

“禀公主!安亦辰已于前方两里处扎下营,然后孤身一人,赶往这边来了!”有卫兵前来回禀。

我定一定神,淡淡吩咐:“如果安亦辰要见我,直接带他来前厅。”

一时卫兵去了,夕姑姑松了口气,低声道:“总算那孩子,那孩子……”

他孤身前来,自然是为了表明没有敌意了。

我闭一闭眼睛,腆着肚子,艰难地挪动着步伐,先到前厅等侯。

到前厅坐下时,鼻尖已微微地冒出汗来,接过侍女端来的参汤喝了,才觉得好些。

这时,外面果然通禀:“公主,秦王到了。”

“请进来。”

我平静地说着,端起茶来喝了一口。虫

很烫的茶,吃在嘴里也没什么感觉,只有心头,似乎被茧丝左一道右一道深深缠绕着,缚得根根入肉般疼着,却不尖锐,如同被刀狠狠伤过的创口,经历了许多时日,所有的疼痛和伤害,都已深藏到厚厚的疤痕中,闷闷的痛楚。

夕姑姑搭在我肩上的手有些抖。

我分不清,那是她在颤抖,还是我在颤抖。

但我看见那顶了一身金亮阳光缓缓步入的蓝袍男子时,的确已是呼吸不稳。

安亦辰看来和原来一样的雍容温雅,只是眉宇间失却了属于少年的那种英气和豪情,更多了抹历尽沧桑后的疲惫和风尘。

一双清亮得可以映照人心的眸子,已经沉寂若潭,深邃无底。

而我自己呢?

沧桑之后,又遗落了多少少女的纯真与梦想?

扶着腰,我立起身,疏离而得体地向安亦辰淡淡说道:“秦王殿下,妾身行动不便,有失远迎了,失礼!”

安亦辰眸光沉沉,默然在我高耸的小腹中扫过,然后凝在我的面庞,低声叹道:“我本以为,你和他一起,总该会养得好些,怎会还这般清瘦,这般……憔悴?”

自从宇文清重病,我再也不曾修饰过自己的容貌,即便今日见安亦辰,也是素颜朝天,不曾为自己妆点半分。

九个月的身孕,夙夜为宇文清暗自神伤,再不知已将我的美貌磨去了几分。

憔悴,亦是意料中事吧!

自嘲一笑,我淡淡道:“塞外风霜凌迫,自然老得快些。秦王,不嫌蜗居简陋,先请坐吧!”

我说着,自己也坐了。

夕姑姑已擦了泪,亲手从侍女手中接过茶来,送到安亦辰身畔,哽咽道:“殿下,喝茶!”

安亦辰温顺地接过,轻声道:“夕姑姑好。”

夕姑姑好容易止住的眼泪,立刻刷地又下来了。

他们曾闹过,怨过,心有芥蒂过,但历了这几年风雨,只余了最初相对的感激和依赖。

而我呢?

我默默喝着茶,麻木地望着安亦辰温文的容颜,居然掉不出一滴泪水来。

与夕姑姑说了句话,安亦辰似心情放松不少,轻啜了口茶,低了头道:“是君山银针?我记得,你以前只喝绿茶和黄茶,并不喝这种白茶。”

“清喜欢喝白茶。”

我清清凉凉的回答,丝丝缕缕的牵念,都在那个有若无知无觉般睡卧于床的男子身上。

“清……”安亦辰自嘲般念着,眸中已忍不住溢出痛楚来,黯然叹道:“有些事,错过了,是不是就永远错过了?”

我没有回答,转过了话题:“无恨,就交给你了。希望你能为他找到最合适的母妃。”

“他不叫无恨。”安亦辰唇色发青,声音扬了起来:“他叫昊天,安昊天。我已立为秦王世子。”

不是无恨,是安昊天,秦王世子!

他不但认下了这个孩子,还给予了他所能给予的最高地位和身份!

耳边,隐约听到了我们曾经的笑声,那是在秦王府,寒冬如春的卧室中……我抱着他的腰,卧于他温暖的怀中,他亲着我的额,温暖地笑着……告诉着对方:我们很快会有一个孩子,很快会有一个家,完整的家……

可不管与安亦辰,还是与宇文清,我终于无法拥有一个完整的家。

我颤动着嘴唇,僵硬地说道:“秦王殿下,如果有一天,你再怀疑这孩子的血脉,请你放他自由,让他回我身边来。”

安亦辰眸光跳动,如有千点万点的火星闪耀,明明灭灭。终于,他靠于椅背,无力地低问,又似自问:“当年,我真的错了么?那一切,真的只是误会?或者,你说得对,宇文清比我好。他为了得到你,居然能舍了国,舍了家,抛弃一切,呵!我是不如他!”

“他舍了国,舍了家,只是为了我治我失明的眼睛,只是为了陪伴我寻找到自己的幸福。”我盯着他依然俊挺的轮廓,缓缓说道:“但我已经知道,我的幸福,除了他,谁也给不起。所以,我用自己的身体留住了他,让他成为了我的夫婿。”

实体结局篇:无悔今世绵绵意(三)

“你的夫婿……”

安亦辰神色平静,却紧按着案上的茶盏,轻笑:“你心里的夫婿,自然只有他一个?”

“是。”

我镇静地回答,别了脸,不去看安亦辰沉静到木然的发白面庞。

安亦辰沉默了好一会儿,又问:“我可不可以见见宇文清?”

“不可以。”我飞速回答:“他不想见到你。而我……也不想。”

“我知道了……”

安亦辰咬着牙,深深望我一眼,眸中的火星已如燎尽热量的灰烬,苍凉到惨烈。

“我不会……再出现在你的面前。”

他说着,紧了紧自己的衣袍,便往外踏去,脊背努力挺得笔直,展现着他依旧年轻健壮的躯干,维持着他作为一名有担当男儿最后的骄傲和尊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