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禹天的话,宇文秋轻轻点头,看来同意了禹天的看法,“要不然,我们也许可以试试诈降退兵?”

禹天嗤笑一声,“一来他们不会上当,因为丰御武和云渡飞都不是贪功冒进之人,更何况现在还有一个狡狯刁钻的凤飞在。二来他们会假借谈判的时机拖住我们,让我军成为疲兵懈军后一网打尽。小秋,再想想看,我不但要把北晋的儿郎们带回去,还要向凤飞讨还些利息才成。”

我暗中翻了白眼给禹天,白痴,向你叫号的是苏放又不是我,你倒是把我恨得牙根都痒痒,蠢!!

忽然,两人的眼睛同时一亮,似乎一起想到了什么,我隐隐感觉到大事不好。

“我们先从最后面开始退兵,逐日退出、稳而不乱。每天撤走五万兵士,连撤六日后,就有三十万大军已经平安撤出。剩下二十万驻扎在这里,依旧可以抗衡丰御武和云渡飞。”

“撤走的三十万大军不要直接回十六郡,而是分成六个点在绵山外形成一个包围圈。第七日,剩下的主力同时急速撤退…”

“妙!一旦丰御武和云渡飞跟在后面追击我们,就会进入到我们事先设好的包围圈,管教他们有去无回!!”

“即使他们不在我们后面追击,我们也算是安全撤退,不折一卒。”

“主上这计谋实在非常妙啊!不过,他们会上当么?”

此时的禹天收敛起那种锋利的光芒,懒洋洋的瘫在那里,“不知道,我也想通过这招试试他们,看看那丰云二帅和凤飞究竟高到什么程度,希望他们不要让我太失望。”

好周详的思虑啊,还好还好。以我对丰御武和云霄的了解,他们不会上当的,何况还有苏放在。禹天,如果你是渴求对手的话,那么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你绝对不会失望,就怕你从此会害怕,哼!我在这边拼命的腹诽他。

禹天用手轻轻的叩击着滑椅的扶手,“目前看来,这三个人的存在是我们问鼎中原最大的障碍呢。”

宇文秋轻笑着说:“如果三去其二的话,恐怕就不打紧了。”

禹天看了他一眼,“你的意思是?”

宇文秋眯起眼睛,笑得像一只看到鱼的大猫,“主上不也想到了吗,这三个人虽然都是人中龙凤,可是却有着同样最最致命的一个弱点。”

他们所说的是什么?怎么我不知道,我拼命的转动脑筋。

禹天似乎很清楚宇文秋的意思,淡淡的说,“没有对手的胜利我不想要,那太没有意思了。你先不要下手。”

宇文秋有些不情愿的答应了,“暂时就依你,不过我还是要派出探子在西蜀放出流言,不是为了凤飞,而是为了刺探一下苏放的态度。西蜀这个新任的大世子听说是个及其软弱无能的人,以防万一,我还是要看看他的动静才放心。”

听了宇文秋这句话,我猛然醒悟到方才他们所指的致命弱点是什么了。他们指的就是丰御武、云霄和“凤飞”的身份,虽然都是风云一时的人物,可是实际上他们却并不是一国真正的统帅,只是一国的良将贤臣,无论在他们之上的王是怎样的人,王总是王。

帝王之畔,焉能容他人酣睡。只要放出流言、安插奸细、离间君臣关系,自然可以让天朝和西蜀自断右臂,任其宰割。好毒计,除了漏算苏放这一条,他们也算是计无遗漏,丰御武…,你,你真的是他们的对手吗?天朝的形势,究竟怎样了?我的心似乎被扯回到千里之外的帝都去,念念不已。

“对了,方才我忘了说,如今说道苏放世子才想来,在诏书上我还发现另一件事情。这次诏书上承诏的人不是老越王,而是原平南世子颜真。”

我不能控制的倒抽一口冷气,喉咙里一下狂痒了起来,我用力屏住呼吸,这个时候不能咳嗽,不能咳嗽,让他继续说,继续说。

“平南世子继位了吗?!历经质子而后归国为王,恐怕这人的心胸、志向、谋略均不在凤飞之下,现在蛟龙脱锁、猛虎归山,不妙啊…,小秋,你去想办法查清楚南越新王的情况,最好能安插奸细进他的内廷,再不济,也想办法陷害一个颜真身边的近臣,抓住他的把柄,让他成为我们的卧底,搜集一切的信息备用。”

宇文秋躬身答应了。

我这边一口气在憋不下去了,不能控制的开始剧烈的咳嗽起来,加上方才忍的太辛苦了,气息不匀,此时心肝肺一起跳,撕裂开一般疼痛,不能自己。

篆儿慌乱的拿过一杯水,可是我哪有心思去喝,喉咙底下深处仿佛有无数个羽毛在轻轻飞舞,轻飘飘的刷着我的喉咙,不能遏制的咳嗽着,嗓子腥甜腥甜的,想是什么地方又破了。

这些动作一下子把两人的注意力拉回到我身上,宇文秋冷冷的看着我问:“现在我们已经查清这人不是凤飞,该怎么处置他呢?”

我感到篆儿抚在我后背上的手明显的抖了一下。

禹天笑了一声,“即使他不是凤飞,也绝非寻常之辈。现在他身份不明,我们暂且留着他,不能让他这么白白的死了,留下他看是有人来救他还是有人来杀他,多少能从他身上找出些线索。只要这人一日不死,就会有人一日不安心,无论他背后的人是谁,我们都利用此人来让那背后的影子难以安枕吧。你去安排派一列队人护送他,让他跟大军一起回云州去,软禁起来。”

“是,属下这就去安排。”

禹天在椅子上舒展一下身体,大氅从他身上滑下,露出他雄健的肌肉,他扭着身子靠在椅子上,“现在的形势可真让人热血沸腾啊,天下之大,然群雄并起而逐之。你呢,解忧?”

宇文解忧轻笑的回答,“我期待着看主上卷土重来之日,横扫千军。”

在禹天的哈哈大笑声中,宇文秋唤来兵士抬着禹天离去。

我一直在发呆,南安小王爷,南安小王爷终于也君临天下了,那么荷官呢,还跟他在一起么,还是两个人已经分开了呢?南安小王爷那么一个温柔俊美的人,他能当好一个王吗?禹天说要派人去探察小王爷的底细,不知道小王爷身边有没有可以信赖的人保护他呢?…,一千一万个担忧疑问包围着我,越想越替南安小王爷担心。

见我呆呆的出神,篆儿终于忍不住问:“公子,你在想什么?”

我抬头看篆儿担心的模样,苦笑不已,派一千人“护送”我,如今我这个诱饵可真值钱了,哎,可惜钓不上任何一条小鱼。

我拿起一颗葡萄放进嘴里,“篆儿,这回我们捡着了,北晋王请我们去云州走一遭呢。”

——第三部完——

(第四部)文案

过了浩浩汤汤的渚水,就是北晋的属地。

小凤的故事,又拉开了新的一章。

在这里,他将遇到更多的人更多的故事,小凤的成长也将会完成。

不过成长总要付出代价,小凤会遇到什么呢…还是请你,听我,慢慢,道来…

另外,北晋的风俗与天朝西蜀完全不同哦,还有东齐的奇怪的习惯,南越的人物,都会来凑热闹…

我写你看,不急不燥,长期战役,坚持到底。

内容标签:天之骄子

搜索关键字:主角:凤飞 ┃ 配角:雨天,宇文解忧

96

是夜,更深露重。

篆儿伏在我身边,鼻息缓慢悠长,早是已经睡熟的了。天气有些微凉,自从那年的冬天后,我的手脚每到秋风渐起的时候,就会如冰般冷彻骨,再穿什么也不管用。

我把手伸进赛雪长软的皮毛中,细细的感受它温软的体温,暖和双手。赛雪小小的身体在我的手下缓缓的起伏,我甚至在这个寂静的夜中可以听清楚它小小的心跳,扑通扑通。大概我的手的确很凉,原本蜷成一个毛团的小东西,仰起脑袋,睁开一双黑亮的眼睛看着我。

我对它微微笑,轻声道:“小东西,你怎么找到我的,这些日子你是怎么过的,都告诉我,好不好?”

赛雪支棱起耳朵,扑棱的抖了抖,大尾巴横扫过我的胸口,重新卧倒,用下巴垫着我的左手,再次沉沉睡去。我用右手轻轻梳理它颈上的毛皮,小心避开它腰间的伤口。小东西,这些日子你究竟吃了什么苦头,是不肯告诉我了。

再次见到赛雪,曾经吓了我一跳。

那天晚上,就在那个即将被押往北晋前的晚上,我靠在篆儿身上想心事,这一去万里之遥,是否能再回故地重看眼前花,实属渺茫之事。忽然,我感到篆儿在轻轻推我,“公子,你听。”

帐篷的一角传来沙沙声,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那里挖墙角。篆儿轻抖了一下,低声道:“公子,我怕。”

与篆儿的害怕相反,我的心里,反而升起一股按奈不住的期望,是谁?!会,会是苏放么,还是,还是,他。

我挣扎的坐了起来,用力握紧篆儿的手,“别担心,来的一定是友非敌。”

远远的传来一些人声,是在营内的巡逻的士兵,比往日多了很多低声的喧哗,大概是知道明天要回家乡,再也收敛不住心头的喜悦吧。

我有些担心外面的人会被发现,紧张的捕捉着外面每一丝细微的声音。挖掘的声音果然停了下来,士兵们没有发现什么意外,嘟嘟囔囔的走过去。

然后,沙沙的挖地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我担心这样下去太危险,拉着篆儿里应外合的去挖帐篷边。不多时,帐篷的一角就露出不宽的一道细缝。

我低声问了两句是谁,并没有得到回答。

正在奇怪的时候,一个黑影飕的一声就钻了进来,“是雪儿!”篆儿惊叫。

赛雪似乎尽了自己的全力,浑身瘫软的趴在地上,一双黑溜溜的眼睛无神的看着我。

一时间,我呆呆的看着它,不知如何是好。

篆儿首先反应过来,走到赛雪身边,想去抱起它。赛雪猛的站起来,吓了篆儿一跳,连忙停手,那边的赛雪摇晃着又倒下,从喉咙里发出咕噜的声音。

我走到赛雪面前,轻轻的伸手抱起它,赛雪的头软软的垂下,似乎已经不胜其力,我想换手抱着它,伸另一只手去摸它的头。不想两手方才交错,赛雪却忽然嘤咛一声挣扎着跳出我的怀中,躲到帐篷的一角。

“公子?!”篆儿不明所以的看着我。我没有回答篆儿,低头看着自己的左手,上面粘了一层黑褐的东西,凑近鼻端,一股腥咸。

雪儿!!!

怎么会,这么会有这么多的伤?怎么会落到这么凄惨的地步?你不是已经回到恒谰关的大营了吗,你不是跟着婀娜和苏放么,在你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们又怎样了?

千头万绪齐齐涌向心头,我待要跟篆儿说些什么,才开口,就从喉头涌出一口鲜血不可抑止的喷了出来。与雪儿暗褐的血不同,这一口鲜血却是殷红殷红的,触目惊心。

篆儿慌乱的跑了过来,扶着我的胳膊,凄厉的叫着:“公子…”

我扬手止住他的惊恐,“别作声,我不要紧。”刚才的那口血虽然吐的急,可是连日压在胸口的那股燥热和乏力,却似乎也随着这口淤血而有所减缓。我胡乱的在帐篷上抹净手里的余血,走到雪儿面前蹲下。

雪儿发出警告的咻咻声,后颈的皮毛似乎也在竖起。

小东西,是什么人伤了你,是什么人骗了你?!

“雪儿,来,到我这里来。你还记得我吧,过来,乖,我会轻轻的抱着你。”我柔声说。

听了我的话,雪儿似乎不那么紧张了,但它依旧抗拒的看着我,不肯放松。

我耐心的蹲在它面前,一遍又一遍的叫着。

终于,这个狐疑的小东西,慢慢的一步一步走了过来,任我小心轻柔的把它抱在怀里。

我细细检视雪儿的身上,在它的后腰下侧有一道长长的被利刃划开的伤口,皮毛纠结,有些地方因为溃烂,故此良久不能愈合。

除了这些伤口,雪儿身上还有各种不一的划伤、擦伤,皮毛凌乱,显见已经久不得好好的照顾。

从雪儿身上得不到更多的信息了,我低头深思着。

“公子?”篆儿小心的挨着我坐下。

“篆儿,去把那个倒霉的军医喊来,就说我要喝酒。”

“什么?!”篆儿扑闪着大眼睛问我。

“我要喝酒,让他现在就给我办。”我头也不抬的吩咐,伸手在自己的衣襟上撕下几条布带,牢牢的把赛雪的四肢绑紧。

赛雪惊恐的看着我,可是它却再也没有余力挣扎,只能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声哀鸣。“乖,不怕。我先帮你包扎一下。”我用手轻轻揉摸它的小脑袋,试图安慰赛雪。

一抬头,见篆儿正不明所以的看着我,“公子,你,这么晚了,怎么还?”

我伸手指指赛雪,“是为它。你去要酒的同时,记得多要些肉汤来。”

以篆儿的冰雪聪明,立刻酒明白了我的意思,然而她还是担忧的看着我。直到我跟她说,“傻丫头,我没事,你放心。”

她才缓缓的出了一口长气,去门口跟守备交涉。

过了很长时间,篆儿方才提着一个大大的食盒回来,看起来很沉。我待要上前去帮她,她却加紧走了几步,把食盒放在我面前,任凭双颊累得通红。

我接手打开食盒,奇怪的问篆儿,“今天怎么去了那么长时间?难道那个军医居然开始刁难起你来?”

篆儿帮着我把一层一层的食盒分好,回说:“公子,那个军医胆小的要死。本来听说是你要的东西,一叠声的答应,可等我说要烈酒和肉汤,又把头摇得像波浪鼓一样。说什么你身子阴虚,受不得烈酒,更受不得肉汤这样东西进补,一定要温和缓补。总之是罗里罗嗦的不给,后来我急了,拍了桌子要砸他的药箱,他才点头答应给我们这些东西。鸡汤是肯定没有,但是前两天兵士在后林子里打了一头山猪,还剩了不少,我多少盛了一碗来。”

我笑着点头,大赞篆儿真能干,夸得她脸皮更红。

就这样,我把酒在油灯上热滚了,用手蘸着清洗赛雪的伤口,然后在小心的把它的伤口包扎起来。在这个过程中,赛雪一直乖乖的伏在我的腿上,一动不动。篆儿真心的夸赛雪好乖。

后来我们解开绑赛雪的绳子,饱饱的喂了它一大碗肉汤,放它沉沉睡去。

此时津鼓已过三更,吹熄了灯烛,听旌旗在夜风中猎猎作响,又应是一夜无眠。

黑暗中,篆儿和衣躺在我身边,轻声问我:“公子,你在想心事吗?”

我回答:“是,你怎么知道?”

她说:“我听公子的呼吸声,就知道你还没有睡。”

我失笑,“还是你们女孩子心细,这要是我们男人,再发现不了这些琐碎的小事。”

她却没有接着我的话说,反问我,“我知道公子再担心西蜀大营内的变故,可公子知道我担心什么吗?”

“你担心什么?”篆儿聪明又谨慎,既然能说出这话,必定事出有因。

“我担心雪儿,也担心公子。”

听了她这话,我略微沉吟了一下,“雪儿不要紧,都是一些外伤,好好养养就行了。”

“公子知道篆儿说的不是这些。如今北晋还能把我们当成要犯看管,皆因为摸不清我们的底细,公子利用他们内部的猜疑巧妙的周旋着。可是如果雪儿一直待在我的身边,我们的身份就会暴露,那个时候,公子又如何自保?甚至连两军阵前的局势都能产生意想不到的变化,所以,公子,你能不能…?”

“不能!”我不等她说完就肯定的回答。

“公子!”

长长叹息一声,夜幕中远远传来铁器击打的声音,良久不散。

“篆儿,我不能。我不能丢下雪儿不管。两军的大势已成,不会产生根本性的改变。至于我们自己的身份,也许会因为雪儿的出现而加速暴露不,可是我不会因为这个就抛下它。雪儿不同于一般的小兽,它就像我的家人一样,我不会抛下家人独自逃生。篆儿,如果今天你和雪儿异位而处,我也绝对不会抛下你不管的。”尽管黑暗中我的表情不能被篆儿看见,可是这些话却发自我的肺腑。

篆儿没有继续说话,但我知道她已经被我说服。

就这样,第二天我们把雪儿装在那个大食盒里,带上马车,一路自东转北而行。

北晋大军的军纪非常严整,撤退有方。

羁押我们的这一队撤退得异常迅速,朝行晚宿,片刻不停的一路北行,飞快的把恒谰关的战事和沙场远远的抛在身后。

这些军士无人好奇我和篆儿的身份,也许他们有偷偷在背后议论,但是在表面上,他们从不来打探或者窥视,每天只由那个军医来给我们送饭送药。因此赛学被我和篆儿藏的很好,没有出现什么意外。

不知道是那天把淤血激出来的缘故,还是马青儿说雪儿是灵狐确有其事,总之雪儿到了我身边之后,我那羸弱的身子居然可以一直坚持下去,承受这舟车劳顿,未曾再犯旧疾。

终于有一天,我们听到大河汤汤的水声,这是渚水。这条横贯北方雁州的大河浩浩荡荡的把这片大陆横划成南北两半,过了这条河,我们就离开了天朝的属地,进入北晋的领土了。

北晋的兵士欢呼着奔向大河,跳跃笑闹。有的人甚至忘情的跪在河岸,亲吻脚下的土地。将领没有阻止这些军士们不规矩的举动,他们中也有人纵马扬鞭奔驰在渚水岸边,放声长啸。

望着他们激动的样子,我靠在马车边上,微微喟叹:对你们,是回家;对我,却是辞乡…

那天大家都放松了下来,按照北晋的旧俗,在过江之前要用一杯清酒洗征尘。于是北晋的将士们都无一例外的围着篝火畅饮,大笑。

我和篆儿也被分到小小一坛水酒,远远的看着他们在篝火边嘻笑,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夜晚的渚水是安静而平和的,在月光的照耀下,宛如一条闪亮银白的织锦,蜿蜒着铺进远处的山峦。今夜是十五,满月早早的从东方升起,由橙色转为金黄,最后转为亮白,挂在无云的天空,把周围的夜色都映得蓝白。

“公子,你在想什么?”篆儿轻轻问我。经过了这些天的生死患难,篆儿愿意跟我说心事。

“篆儿,你看今日的夜色,让我想起以前听过的一阙歌。”

“公子想起了什么歌,快给篆儿说说。”

我微笑,拣起一个石块,轻轻击打酒坛,唱给她听。

“家山千里远,楚天碧,渔声断。泪眼杨花秋风重,几时明月,相思寸梦,犹记得故人相送。 素月起,归心动,何去从。万里西山明日到,夜深花露浓。任舟头,吹尽三更寒,与君共。”

余音袅袅,扩散到无边的夜色中,连我自己都觉得天意更寒,西出阳关,无人相送,原来,竟是这般凄凉。

篆儿听了我的歌,良久没有说话。半晌后,她放抽了抽鼻子道:“公子,你的歌好听,不过这词曲也太过悲凉了些,不如我们家乡的小调好。”

我打叠起精神问她:“哦,你们家乡的小调?唱来听听。”

她有些忸怩,“都是上不得台面的小调,自然没有公子的雅致,我如唱了,你可不许笑我。”

我哈哈大笑,连连拍手,“不笑不笑,你快唱来就是。”

篆儿清了清嗓子,果然开始唱了起来,“冤家,你跨着金簪玉马,一路南来,英俊模样、风流文采。真是个人见人爱,志满开怀。行且住,你问路,软语几把红颜妒,君往何处?哎呀呀,说什么黄金印、美人窟,乌纱红袍满床笏,转眼皆枯骨。那黄沙万里、十年苦读,怎比得眼前罗敷。哎呀呀,我说冤家呀,空中楼台水月镜花,管它明天往谁家,咱且顾了眼下,且顾了眼下。”

一曲即毕,篆儿微微有些气喘,即使隔得远了,我也能看到她的双颊涨红。我不忍心再取笑她,只有拍手叫好。

她见我没有笑,这才放下心事,开心起来。我知道,她之所以能忍住羞涩唱这个俚语小调给我听,只不过不想我难过。篆儿,我才是应该安慰你的那个,如果没有我,你大抵不必来这万里之外的苦寒之地,生死难卜。于是我打起精神,与篆儿说笑了好一阵,直到她沉沉睡去。

是夜,更深露重。

篆儿伏在我身边,鼻息缓慢悠长,早是已经睡熟的了。

我望着椽子边那高挂的明月,思绪如潮水般涌来,心中走马灯一般涌现出各种念头,却都一闪而过,很难留住。只有耳边,一遍又一遍的盘旋着篆儿的小调,经久不散,“咱且顾了眼下,且顾了眼下。”

97

就这样,在一片风和日丽的秋意里,我们无惊无险的过了渚水,踏上北晋广袤的大地。

过了渚水后,明显感到这里的气节变化远甚于天朝,一早一晚的寒意已经使我见识到北方萧瑟的秋意,尽管北晋的士兵抛给我和篆儿两顶厚厚的斗篷,可是每晚三更过后,我还会因为寒冷而被冻醒,而在赶路的中午,我又会因为火辣辣的太阳而昏昏欲睡。见了我懦弱的模样,北晋的兵士们没有说什么,然而从他们讥笑的表情来看,他们大抵瞧不起我们这两个嬴弱的“在押要犯”。

过了大河的北晋士兵明显松懈了很多,他们不再每日警戒守备,甚至连行军的时候也不再布列排队,嘻嘻哈哈的用北晋的方言相互打趣的谈起家乡的亲人、恋人。此时正值水竭草茂的时期,善于骑射的北晋士兵更是兴高采烈的顺路进行狩猎比赛,每日里的獐兔鸡鹿源源源源不断被写进晚餐的食谱。

然而他们并没有因为收获的丰富而特别高兴,时间长了,我才慢慢的从他们零碎的言谈中探听清楚,这个北方的大国有个奇怪的风俗,只有亲手狩猎到虎、豹、狼、熊这样的猛兽的人,才能被称为“卡鲁”,也就是“真正的男子汉”的意思。这次北晋倾国而出南犯天朝,很多人是尚没有捕获过大兽的“塔里安”(小孩子),因此他们在回家之前,特别渴望获得捕猎大兽的机会,从而成为真正让人称颂的卡鲁。知道了他们的愿望后,我开始天天在心底祈祷,千万不要让我们这一队人遇到兽群,到时候他们会不会成为卡鲁我不知道,但我和篆儿铁定要成为这些大兽的餐前小点心。

就在北晋人的企盼和我的祈祷中,我们一路北行,在眼光所及之处,忽现一座巍峨的城关,上书苍劲悲凉的三个大字,“隐平关”。

隐平关,这里就是塞外第一关,隐平关。

我小的时候就听姐姐讲起过隐平关,这个雄踞塞北的第一大关素有,“云在山间、峰断归雁,碧滩九曲,关过平川”的浑号。记得姐姐曾经拿着山海志给我细细讲解过,隐平关是北晋的第一大要冲所在,它依傍着幽门山借势而起,依山临水、雄浑奇伟,因其地形险要紧扼要隘,素为兵家必争之地。北晋因其位置重要,特举全国之力而建此要关,加上百年之内不断修缮,可谓固若金汤。

那个时候,我还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宛如听故事一样的听姐姐侃侃道来,并不明白这其中的深意。现在想来,大概早在十年前姐姐就猜到北晋与天朝注定的一战,所以她抛开那些闲愁春闺的诗词,特特的寻了山海志中与北晋相关地理风俗,细细研究后,化成故事闲谈,讲给那个日理万机的帝王。

先讲给我听,不过是事先练习一遍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