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将她接手过去,然后将她投入一个黑暗的囚室中。

后来陆续有人来看她这个前朝的长公主,这个曾拥有至高权力的女人。来的人十有八九都被她一脸的红斑吓到,然后用一种难以置信的表情来表示对她身份的怀疑。

谢章倒是没忘记时常来看看容琦,向她汇报一下外面的情形。

这里的夜晚极为寒冷,加上生着病,容琦的手脚冰冷得像冻在冰雪里一样,多亏谢章关键时刻送来条棉被。

谢章道:“公主再忍忍,等王上回来,我会尽力进言给公主换一个舒适环境”

想来是大战迫在眉睫,藩王正四处查看军队的防御布置,待到腾出时间,藩王就会来看看她这个人质。

容琦将手放在胳膊上,手指总算是感觉到了些许温度。

二少只有两万大军,整个藩国就使出这种阴险的手段,想来藩国王上面对二少,已经底气不足。

“现在他应该已经知道了。”谢章又道,“边关来回巡视的人越来越多。我还以为他会和别人一样就算知晓,也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容琦道:“如果他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你们不就会觉得现在这般模样的我根本对他造不成什么威胁,那么我的性命也就难保了。他越是着急,你们就越会奉我为上宾… ”

谢章看了容琦一会儿,沉默半晌才道:“在我心里他是一个和金国圣上一样冷静从容以大局为重的人。这时候他应该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然后暗中再想办法将你救出。”

容琦道:“他和临奕不同,他是一个很任性的人。”想起他站在朝堂上说要娶她时的模样,优雅中带着几分傲然,大概这世上再也找不到他这样的人,只是不知道在她有生之年,他们是否还能再见面。

二少的几个异常动作果然就改变了容琦待的环境。她从牢房换到了附近有重兵把守的藩王大帐,虽然如此,她仍旧感觉身体就像是一个筛子,她的气力和生命不停地从孔洞中流出去。

帐篷内是比牢房好的地方,还提供了清水让容琦梳洗,也叫容琦知晓她那张脸如今已经变成了什么模样。她本来白哲的面颊上已经布满了红斑,那红斑看起又就像是一只展翅欲飞的蝴蝶,来给她送饭食的丫鬟也不敢触碰她摸过的东西,看她一眼都觉得浑身不自在,生怕她身上的红斑会传染似的。

当然也有好奇心重的人来参观她的尊容,都是些妙龄美丽的女子,她们远远看一眼,眼眸中冒出的怒火仿佛恨不得将她化为灰烬。

谢章的脸色忽明忽暗,他会忍不住开口辩驳一句,那些女子便冷笑一声离开。

容琦看着谢章身上那藩国的官服,“她们是在说我面目丑陋吧?”

谢章苦笑,“公主不必在意,她们是王上派去潜入敌方军营的奸细,无功而返便…”

原来是藩王用的美人计,这藩王果然是无所不用其极。

她还记得藩王归来那日,便迫不及待地进牢房看她,他边看边惋惜地摇头。

那时侯她就庆幸多亏这一脸的狼疮,否则以她的美貌定然难以逃过被他羞辱的厄运。

“你以后还是不要到我这里来了,”容琦挑起眉毛,看着谢章,“你是藩国的重臣,经常进出一个俘虏的营帐,将来若是有什么闪失,恐怕你逃脱不了干系。你不必对我有什么愧疚,人都有自己的选择,既然选择了,就要接受它带来的任何后果。

谢章默然半晌,终于转身走了出去。

接下来,容琦享受了几天的清静。

 战事紧急,藩王大帐不断地迁移,茫茫沙漠中他们游走于几个绿洲之间。应该是言章向藩王禀告了她的病情,转移途中他们还特意给了她遮挡阳光用的东西。

容琦茫然地看着四周,沙子被太阳晒成了金黄色,放眼望去整个沙漠无边无际,藩国几次受到攻打都能安然无恙,想必就是依靠这沙漠的保护。

一路上,所有人都在谈论战事。他们说的话容琦虽然听不明白,但是能从他们脸上看到战败的沮丧。藩王并不急于用她来跟二少谈判,大概是要等到最后时机.再来利用她。

晚上,怒气冲冲的藩王再次光顾容琦的营帐,他那满是横肉的脸上颇有几分杀气,他伸出手抬起容琦的下巴,用发音不大准确的汉文道:“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竟然会喜欢你这样的女人?”说完,他拔出身侧的剑,剑沿抵住容琦的脖项,他微微用力划出一道血痕。

容琦抬起头看着他,看着他眼眸中的怒气,嘴角不由得浮起微笑,这样就好.这样就代表二少安然无恙。

大概是容琦的笑容触怒了藩王,藩王提起剑就向容琦的胸口刺去,只是剑尖刚刺破她的皮肤,他就停下来,“我要让你死简直太容易了,不如留你几天,看看你到底能换来什么?"

容琦面无表情地看着藩王,“你最好给我找个面纱来遮住我的脸,他还不知道我现在已经变成了这模样,万一他看见了,心生厌恶,你就要功亏一赘了。”藩王沉下眉毛,似在猜测容琦心里真正的想法,最后他大概料定这丑女人不过是玩些小伎俩,便冷笑一声,转身走了出去。

容琦捂住胸口平躺下来,此时颈上的鲜血顺着伤口流到了她耳边。她终于等到了这一天,这一天他必然威风凛凛地坐在马上,而她却是这副残破的模样,没想到最后一面会这么的狼狈。

那日他们分别,她一语成截。

从此之后他依然有灿烂辉煌的人生,她却要离开这个世间,永远都不再出砚:他的人生和她再也没有任何关系,她不过变成了这个世界的旁观者,只能站在一旁看着他身边的喧嚣和美丽。

人为何到临死之前,才能了解自己的真心。

容琦拉起毯子盖在胸口上,然后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藩王周旋的余地越来越小,他越来越觉得容琦是他手里的最后一张王牌:为了防止容琦被二少救走,他甚至将容琦召至他的大帐之内,亲自看守。看着藩王日益发狂,容琦心底越是高兴,这说明她做俘虏的日子马上就要组束。

看不惯容琦的平静,藩王几次将她从角落里揪起,“你一点都不害怕?不论是什么结果,你都将难逃一死。”

容琦缓缓地抬起头,看着他,“既然怎么都难逃一死,我又何必害怕。”泛不嗓音越发沙哑,她知道,就算是没有人来杀她,她也熬不过这一年。

惊天动地的战鼓声响,两军列阵,空气里混杂着铁器和血腥的味道。无论是谁身在其中,都会被这肃杀的场面感染。

容琦被人从大帐里推出来,蒙上了面纱。

藩王竟然相信了她说的话,人说见心见性,藩王本就是一个色欲熏天之人,他竟然也将二少看做这般,以为她失去花容月貌,二少就会生出嫌弃之心:只过总算是满足了她的心愿,替她遮了丑,掩饰住了她的狼狈。

容琦被人绑住手腕,不时地再被人推上一把,脚下不禁踉跄。她第一次这样出现在众目睽睽之下.她昔日作为长公主时的尊贵已经不复存在。

容琦不禁尴尬地笑了笑。

记得她患了风疹的时候,二少看着她,自信地笑了笑,说一晚就能治好她,现在若是让他看看她那满脸的狼疮,他是否还能笑得出来?若是他不笑,她会错过脸去,她不想看到他难受的样子,那会让她觉得很痛苦。可若是他还像以前一样,她会流下眼泪来,因为她知道那是强颜欢笑,她不想看到他满脸笑容却眼眸紧皱的模样,她不想看到他极力掩饰的表情。

容琦一步步地穿梭在人群中,藩王甚至给她带了沉重的脚镣.看着她艰难的行走.藩王从中获得无限的乐趣,他这样做是为了报复二少这些日子带给他的屈辱.

不过是一场戏剧性的表演,可是容琦站在戏台上,却感觉时间如此漫长。她还记得在都城时,她和二少骑着马在原野里穿行,当时她伸出手臂来,感觉受习习凉风,那情景是如此美妙。那时他的发丝吹在她脸上,让她觉得痒痒的,她后悔那时没有回头看他一眼。

容琦走到最前方,忽然听到周围一片哗然,所有人的视线都往前看过去。

对面那军队当中,像是开了一朵艳红色的花,他穿着大红的长袍缓缓地驰马前行,他妖娆的模样就像花开遍地,处处枝蔓,阵阵传香。

楚亦穿大红色的袍子只是多了些阴柔,却没想到二少穿大红色的袍子竟然如此绝艳.那些本来停留在容琦身上的视线全都因为他转移了。

他穿着大红袍子走出来,就是想成为唯一的焦点,他要告诉藩王他在那里,他末穿盔甲.身边无护卫,若是想杀他,现在是最好的时机。

二少淡淡的笑如一阵清风,他的视线落在容琦身上,那盈动的目光忽然不动了。只是看着容琦不再挪开。

他的长发在热热的风中飞扬,他细长的眼睛在阳光下眯着,而且越眯越深。藩王的怒火被二少一身红袍彻底点燃,他暗压着火气,观察着二少的一叁一或.见二少看着容琦不动,便猖狂地笑起来,用汉文道:“如果你现在向我臣服,我可以对以前的事既往不咎,赐你大将军一职,允许你为我效忠。”

二少恍若末闻,并不说话。

藩王怒道:"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每个人都有弱点,只要被人抓住,就算你再厉害,也于事无补。”

二少这时才微微一笑,“你说得对,每个人都有弱点。”

藩王道:"你的弱点就是太狂妄了。”说着他伸手一挥,那明晃晃的刀就又架在了容琦的脖子上,“如果你不按照我说的做,我就杀了她!"

容琦忍不住冷笑一声,这样的把戏古往今来不少,但是没有人真的因为自己的亲人爱人被挟持就放弃一切。

刀架在容琦的脖子上,藩王的军队像得到了某种指示,他们列队待战,等着二少的妥协。如果二少不肯低头,容琦的血就会用来祭旗。

二少只要稍有犹豫,将合围放开一个出口,藩王的士兵就会立即消失在沙漠当中,如果他们分散开来,再想寻他们便不易。

容琦看着二少。

他准备了多年,协助临奕复国之后,除掉藩国这一后患应该是他最大的心愿.她不应该以这即将逝去的生命,来阻挡他人生的前进。

容琦叹了一口气,到了最后她也难免落俗,她肩膀微微一紧,想着要如何撞向那刀锋。

二少似乎看出她心里在想什么,那一刻他的眼眸特别亮,就像黑夜里的星辰.他对藩王说:“你抓住她就等于掌控了我的性命,如果她死,我必然活不下去。”这个时候他居然说这样的话。

藩王的笑声异常愉快,“我该说你诚实呢,还是要说你愚蠢呢?"

二少抬起头,浅浅一笑,弯起的嘴角似月下流淌的溪流,“你杀了她就等于杀了我,但是你杀不了她。”

藩王微微一惊,转头看向容琦。

容琦只觉得自己脖子上的钢刀慢慢地错开了她的脖颈,但这细微的变化,只有她能感觉到。

藩王道:“你还敢说如此狂妄的话。”他冷哼了一声,周围的士兵便立即举赶弓弩。

二少策马向前,容琦听见周围哗声大起。

二少独身离开自己的阵营,藩王哪肯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大声道:"放箭,放箭。”

拉弓声响个不停,容琦刚想抬起头,肩膀立即被人一按,那柄钢刀从她脖颐上离开,有人低声道:“公主快随我来。”话音未落,周围的藩兵便纷纷倒地,鲜血溅上了容琦的衣衫。

容琦茫然抬头一看,只见一片血雾当中,谢章睁大眼睛站在那里。容琦还没来得及说话,她身边前来救她的人做了一个手势,一柄钢刀便插入了谢章的身体:谢章脸上的表情惊讶多于痛楚,他似乎有话要说,却没有说出口,最终仰面倒在地上。

谢章为什么会这时候出现在这里?他作为一个文官大可站在整个军队的后方,他来也许是想要在紧急关头阻止藩王杀害容琦,又或者是想要亲手将容琦救出来。可是他来得太不是时候。

谢章在王命和人情中挣扎,举棋难定,终于因此丧了性命。

转眼间两军已经开战,谢章的身体被藩兵踩过,殷红的血在他身下汇聚.容琦只觉得眼前是无尽的红,和灼热的太阳一样,让她喘不过气来。

金戈交击之声不绝于耳,容琦被人小心地护送到了安全地带,藩王身陷危机当中,已经难以顾及其他。容琦还从没见过这样的场面:人如猛兽,血流成河。

太阳越来越热烈,已经让她呼吸困难,她正感觉无比难受,整个人忽然被人抱在了怀里。

那双手让她无比熟悉,手指修长,掌心有她喜欢的温度,身上散发着让人心安的馨香。

他定定地看着她,她心跳异常慌乱。

他伸出手来想要揭开她脸上的薄纱,她微微一躲,他却小声安慰,“没关系,没关系。”他的声音软软的,让人心痒,勾起她心酸的委屈,她那一直坚强的心也不禁变得软弱起来。

他伸手取下她脸上的面纱,然后微微一笑。他明明笑得很好看,可她却情愿看不到他的笑容。

他与她十指交握,然后将她搂在怀里。她终于忍不住流下眼泪,那眼泪顿时湿了他的衣襟。

容琦庆幸自己一次次从死亡的关头挺过来,否则,现在她不可能将脸颊真实地贴在他的胸口,听着他心跳的声音,感受着他的呼吸。

他的呼吸声绵长,让人留恋,她想就这样一直地靠在那里。

谢章若是还活着,他就能实现他的愿望,他可以继续写他的传记,他的笔下还会有这么一个骄傲任性的人。

那一天,藩王大败,作为一个国家的王,他失去了所有。

第三十章 死生

 (容琦嘴角浮起一丝笑意,那又如何,过了今天他们便会永远在一起,就算是死也不分开。)

洗掉了留在身上多日的泥泞,容琦安静地躺在温暖的床上,二少坐在床旁边,就像哄一个孩子一样哄她入睡。

她闭上眼睛又睁开,反复几次,发现二少的目光竟然一直没有离开她,二少那万千风华的眼角多了两条细微的纹理,眨眼的瞬间,他似乎又老了许多。容琦想抬起手来摸摸二少的眼角,可她的手臂却僵硬得无法向前伸举。二少握起她的手放在脸边,嘴角的笑意更加明显,“怎么?是不是觉得我老了?”他的笑容如同昙花,绚烂而美丽。

容琦想别开脸不去看,却又舍不得,“别笑了,笑得我想哭了。”

他挑起眉毛,“那么难看?"

容琦点点头,“是,非常难看,我这辈子从未见过的难看。”

二少道:“做人不能太挑剔,你以后要看一辈子的。”

一辈子,容琦心头涌上一股辛酸,泪水顿时模糊了她的视线,她只能扯扯嘴角,哀伤地叹了口气,“一辈子啊,太漫长了。”

清风飘进屋子里,吹拂着他缎子般的长发,他将她抱在怀里,“再漫长,你也不能走,不能离开。”

容琦抬起头看着二少,他穿着那大红的袍子,却如此悲伤。

怪不得很多时候,人都无法将别离说出口。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心情愉快,容琦的病痛好像减轻了不少。除了那红斑还在滋生之外,她似乎比之前更加的有活力了。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回光返照,可是容琦却希望不是。

坐在二少怀里,她刚吃完粥,就听到门口传来一声呼唤,“公主。”瑾秀急切地跑进来,对着她的脸一阵猛看,然后伸出袖子擦去脸上的眼泪。

多亏瑾秀只顾得容琦的身体,这才避免了容琦的尴尬。

二少将药喂容琦吃下,然后将她抱到床上,这才暂时离开,他要给容琦和瑾秀留下些时问说说悄悄话。

瑾秀道:“主子大概要将手里的兵马交给崔世将军。”

容琦不禁疑惑道:“主子?”瑾秀这丫头什么时候居然叫二少主子了。

说到这里,瑾秀大大的眼睛中不禁泛起了泪花,“主子能将公主从藩国救回,又允许奴婢留在公主面前,光这两点,他就是奴婢的主子。当时公主被掳走,所有人都束手无策,要不是主子…女婢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到公主。”

容琦叹口气,要不是二少,她大概已经葬身在那沙漠当中了。

“瑞梓和墨染呢?”

瑾秀道:“瑞将军和崔世将军在前面,墨染就在外面。”

容琦看向门外,果然看到一抹人影,“在外面做什么,快让他进来。”

瑾秀点头,立即跑出去叫墨染。

墨染低着头走进来,那张脸被太阳晒得仿佛又黝黑了一些,他沉着脸,看起来好像是地狱里的阎罗,可是他那双纯洁的眼睛却暴露了他内心的秘密。他几次欲言又止,最后皱着眉头呆立在一旁。

容琦从来没见过墨染这副模样,“墨染,有什么事不能说?”

墨染拾起头,一脸纠结的模样,容琦知道他善良的内心必定受着煎熬。“我… 要走了。”

容琦早就料到了这个答案,她静静地等着墨染的下文。

“师父派我来公主府保护驸马,我每做一件事都是依照师命行事…我其实…”

容琦打断了墨染的自责,“这些我都知道。”

墨染抬起头,一脸的不可置信。

容琦道:“你并不是一个善于骗人的人,时间久了,就能从你的表情中看到些端倪,我早就想到了,你必定是因为这个原因进了长公主府,你的师门也必定和东临家有些渊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