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是我们的好兄弟,枉我当年费那么大的力气送你跑路。”方老太太怒极而笑。眼睁睁看着关伯为自己而死,她心里肯定不会好受,但在全体受制、无从反击的情况下,大家又有什么办法呢?

鬼见愁放开关伯,缓步踱到窗前,轻轻咳嗽了一声,立刻有人走近,用日语禀报:“已经控制小楼方圆二百米范围,封锁一切消息,港岛警方毫无察觉。楼顶安排了远程狙击步枪和连环炸弹,临街小巷里也布置了严密的巡察哨,万无一失。”

我能听到楼顶有人踮起脚尖走路的动静,检查枪械时的“喀啦”声也连续响着,可见鬼见愁带过来的人马绝对不止一两百名。

“很好,有敌人靠近,立刻狙杀,先斩后奏。还有,两小时后全体撤离,带上我的三个小保险柜,跟龙集丸号联络好,咱们一到,马上离港。只要到达公海,就会有另外三支人马前来接应。这一次任务完成得很顺利,所有人员都会得到皇室的特别奖赏,大家再用心点!”鬼见愁能在日本混得风生水起,证明这是一个极有能力的高手,可惜为了名利出卖自己的兄弟姊妹,已经犯了江湖上最大的忌讳。

窗外的人毕恭毕敬地答应着,随即吹了一声尖锐悠长的口哨,四下里也有口哨声遥相呼应着。

“我的人控制了这一区域的所有位置,大姐,刚刚我们的谈话被小关打断,现在可以接着说了。不过你只有两小时时间,希望能好好珍惜,免得我失去了耐心。”他向狩魔派忍者挥挥手,其中一个黑衣人立刻举起吹筒,对准了方星的眉心。

那种吹筒里放置着见血封喉的毒针,是五步之内必杀无疑的夺命暗器,与东南亚丛林部落猎头族的吹箭同出一辙。

方星脸上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惊惧之色,只是神情越来越凝重。

鬼见愁重新回到方老太太身边,抱着胳膊,居高临下地望着她。

“给我一柄刀。”方老太太忽然开口,不再凝视躺在血泊里的关伯,眼神渐渐变得冷冽起来。

“什么?”鬼见愁没有领会对方的意思,微微错愕着。

“我们都明白,曼陀罗花的香气是无形但有质的东西,能够穿透人的皮肤,不知不觉溶入人的血液之中,造成中毒者全身麻痹,无法行动。现在,给我一柄刀,放掉中毒的那部分血液,毒性自然就解开了。老鬼,听懂了吗?”即使身处劣势,但方老太太说话的态度仍然像是无所不知的大姐在教训无知的小弟。她是天生的领导者,说出的每一句话都带着令人无法抗拒的威慑力。

鬼见愁尴尬地后退一步,从黑衣人腰带上拔出了一柄精钢短刀,掉转刀柄,递向方老太太。

“前辈,不要做‘仇者快、亲者痛’的傻事,我们还有机会。”我看出了她的内心想法,毒血集中在右臂上,她可能是想自断手臂,释放掉牵制全身的那部分毒血。这样一来,只会加速我们的失败,连翻身的机会都彻底失去了。

方老太太盯了我一眼,声音一变,缓慢而坚定地回答:“沈南,有些事就像风头浪尖上的小舟,是形势逼你去做,自己没得选择。小关为我鞠躬尽瘁、重洒热血而死,我不能就这么送他走。当年他曾说过,假如有一天对敌阵亡,希望临死前最后一秒钟是死在我怀里的,这是他甘心追随我多年的唯一梦想。”

“哼哼,小关的心思,兄弟们都知道。其实,每一个兄弟都曾有这样的想法,只是没像他一样说出来而已。”鬼见愁忍不住插嘴。

“你?也有过吗?”方老太太淡淡地笑着,柔和的眼神从鬼见愁脸上飘忽掠过。

“我当然有过,就算从港岛坐船跑路时,我也曾发过誓,一定会再回来,跟大姐一起联手打天下。真能那样的话,就算有一天果真为你激战而亡,也会死得开开心心。”鬼见愁在那种眼神的蛊惑下,忽然敞开心扉,说出了这段年轻女孩子最爱听的话。不过,他们两个已经老了,这些话应该在二十年前或者更早的时候就说。

“多谢兄弟。”方老太太的眼神落到闪着灰色锋芒的半尺长刀刃上,骤然间刀光一闪,她的右臂从肘弯处被斩落,断臂落地,鲜血怒泉一般喷涌出来。

鬼见愁发出一声惊叫,而我和方星都保持着冷静的缄默,看着她艰难地举手封住了右肩上的几大穴道,勉强把血止住,而后蹒跚着走向关伯。她后面的方砖地上,留下一条粗大的血线,每走一步,都会印出一个清晰的鲜红鞋印。

我的视线刹那间模糊了,她为了能恢复自由,走到关伯身边去,不惜自残断臂,破除“天蝎座之魂”的禁锢。诚然,她可以利用鬼见愁的念旧,用另外一种办法达到目的,但她没有,而是做了黑道中的侠者秉承的“舍身取义”那种作法。

“大姐,你这是何苦呢?只要你愿意开口求我,再难的事我都会毫不犹豫地答应,何况是这件事?”鬼见愁盯着方老太太的背影,急得跺脚叹息,但一切都变得无可挽回了。

“求你?”方老太太低声笑着,仿佛那是世间最可笑的一个词语。

从她起步到关伯身边,共有十八步,地面上也留下了十八个血印。

“小关。”她俯下身,低声叫着。

关伯连呻吟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有急促翕动的鼻孔里在喘粗气。方老太太双腿一颤,再也支撑不住,跌坐在关伯身边,她的血与关伯的血立刻融合在一起。

“小关,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星星是从哪里来的吗?好,现在我就来告诉你。不过,你得答应我,好好听着,直到听完最后一个字。在此之前,不许一个人离去。当年,我们七大旋风社结拜时,歃血盟誓的第一条就是‘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还记得吗?”方老太太吃力地抓住关伯的肩膀,要把他的头枕到自己膝盖上来,但关伯的身体实在太重了,仅凭她的一只左手根本办不到。

我只能眼睁睁看着,却浑身软麻,帮不上一点忙。再看方星,她的眼睛里只有无法琢磨的淡定,仿佛跌坐在血泊里的只是无名路人。

“大姐,让我……让我来吧。”连鬼见愁都看不下去了,主动跟过来,搬动关伯的身体,让他枕在方老太太膝盖上。在我的感觉中,时间仿佛凝滞了一般,只有方老太太断臂上的鲜血随着她的一呼一吸,一点一滴地落在关伯肩头,把他身上的衣服重新打湿了。

以下就是方老太太的沉郁叙述,正好补足了关伯告诉我的故事中未知的部分——

那一夜,我和小关的确已经走投无路了。天亮之前,是我们留在这个世界的最后几小时,然后面对的将是至少四路追杀。敌人想要的,只是两具乱刀砍剁过的模糊尸体。现在想想,我们曾经那么近地触摸到了死神的鼻子,真是可怕。七大旋风社的人只能战死,不会吓死,我们所不甘心的只是还没有扬名天下便无声殁亡,与旋风社初创时的宗旨简直相差十万八千里。

小关离开了茅棚,我无意中抬眼望天,祈祷上天不要再下雨,好让我们迎接一场干干净净的厮杀,然后结束一切,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我看到了闪电,确切说,是厚重的云层中骤然划开的一条裂缝,裂缝后面,是耀眼到令人大脑一片真空的白光。到现在,我都在想,真正的闪电是不可能发出那种纯正白光的,恒久而且稳定,从云缝里斜射下来,照在茅棚前面。

那时候,雨丝紧一阵慢一阵的,四周不时亮起闪电,但却没有一道能如我提到的那条一样持久。我甚至怀疑那是一盏低空停留的飞机上发出的强光,不敢再看,被动地低下头,眼前金星乱冒。再次抬头时,我就看到了站在茅棚前的那个男人。他穿着一身厚重的的貂裘,双手抱着那个篮子,目光炯炯地看着我。

我一下子跳起来,大声问:“你是谁?”

港岛的雨季潮湿而闷热,只要是正常人,绝不可能穿成这样站在泥地里。

他当时没有理会我的问题,反而自言自语地叹气:“只能这样了,假如探测器的数据表明婴儿能够在这种环境里成活的话,也就——”他看看脚下的淋漓泥水,向前跨了一大步,走进了低矮的茅棚。

我反手抓住砍刀,躲避到茅棚的一角,蓄势反击。

他说:“不要怕,我只是送这个婴儿给你,没有任何恶意。相反,只要你接受她,她将给你带来数不清的好运,因为她是来自大雪山的圣女。任何人拥有她之后,心里想的任何事都能变为现实。你们的神话传说中,不是经常出现同样的情节吗?记住我的话,好好把她养大,然后告诉她——不,不必告诉她,等她的隐性智慧层面打开后,就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

我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但目光跟他接触时,思想顿时变得一片空白,被动地丢弃砍刀,双手接过了篮子。那女婴一直处于熟睡之中,粉嫩的脸颊惹人疼爱,一根指头啜在嘴里,像一个让人无法抗拒的小天使。

那人继续叹气:“得到与失去总是保持平衡的,当你接受她之后,心里就不能再容下其他人,直到圣女觉醒为止。我会封闭你的思想系统,这些仅仅是固定程序,不要怕,不要怕。”他举起手掌,掌心里蓦的射出一道短暂的白光,直穿入我的眉心里。

刹那间,女婴睁开了眼睛,定定地看着我,忽然嘴角一咧,甜甜地微笑起来。我的思想好像被瞬间清洗过一样,之前与小关的某些萌芽情感被清扫得一干二净,满心里只有一个信念:“对她好,只对她好,全心全意,直到永远。”

那男人离去时同样伴随着一道强光,在我的模糊意识中,他是乘着白光慢慢飞升上天的。然后,云层封闭,四周又是一片闪电撕不破的极度昏暗。

我不知道那男人的身份,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把女婴交到我手里,但他以一种奇怪的手法改变了我的思想,把女婴视为自己的亲生女儿,一直疼爱呵护着,直到今天。二十余年来,我打败强敌、聚敛重财,做任何事有如神助,顺利之极,终于在港岛开山立万,完成了七大旋风社初创时的豪言。

每次看到小关,我的思想深处总会下意识地记起那个闪电中降临的男人,华贵睿智,目若朗星,天下所有男人都及不上他的一半。所以,我对所有男人失去了兴趣,直到小关黯然离开。

其实,我很想留住小关,身边的闺中密友都向我说过他的好,说他是最配得上我的男人,值得珍惜。当时,我的思想也像那晚的浓云一样,正在被好朋友们的话撕开裂缝,准备重新接纳小关,不料即将启齿时,那个人的声音突然在虚空里出现,说出了一句令我震惊之极的话。

他说:“心想事成的代价是用牺牲感情换来的,接受别人,马上会给对方带来难以想像的厄运。打个比喻,全心疼爱圣女犹如全心信奉神祗,假如同时向截然不同的两尊神祗俯首叩拜,同时信仰他们,可能吗?爱任何人,得到的只能是巨大深重的创痛。记住我的话,否则你的后半生将惨痛无比。”

我知道,当时在闪电雨夜里接受婴儿,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被那男人说的“好运”二字打动了。自我闯荡江湖以来,步步不顺,处处掣肘,几乎遭受了一个江湖人能够遇到的所有打击,直至与小关背人连环追杀,在烂泥大雨中狼狈逃亡。那两个字如同一张跳板,我渴望借助跳板脱离困境,过江湖大佬们的生活。于是,我出卖了自己的灵魂,用“封闭感情”的承诺换来了名声、财富和地位。

结果,我错了,现在可以明明白白地告诉自己,人的一生,只有灵魂是不能出卖的,因为它是你的全部。卖掉它,等于答应做别人的奴隶,自由没有了,再多荣华富贵又有什么用?很多媒体对我进行采访报道时,都会在文章的末尾写上“一个大雨闪电之夜,改变了大姐的一生”。很对,那一夜改变了很多,否则世事将是另外一个结果。

出卖灵魂,可以让人风风光光地活下去,但那只是镁光灯下的另一个我。风光的背后,是我不得不再次听命于那个声音,召集旧日兄弟,去提前邀战猫妖。

他告诉我:“圣女已经觉醒,大战之后,你的思想禁锢就被解除了,从此恢复自由。”

呵呵,看看吧,这就是我所谓的“恢复自由”吗?立刻就赔上小关的一条大好性命。猫妖是不可战胜的,只能听凭它在港岛栖居,与人类互不侵犯。小关的死,全都是因我而起,一条手臂算不了什么,如果重新回到二十年前的雨夜,我愿意重新选择。假如只有“出卖灵魂”这一条活路,那么我将选择与自己最爱的男人一起激战到流干最后一滴血,就像被困垓下的西楚霸王跟虞姬。

小关,你听到了吗?

这段冗长的叙述在抽咽里结束,鬼见愁的思想已经被方老太太的话带入了遥远的旧时岁月,不住地长吁短叹。

方伯讲述这件事时表现出的愤怒跟郁闷虽隔二十年而不灭,可见当时的情形之诡异。那个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的异族男人,让他们两个的感情骤然缩水为零,换了谁都会大惑不解,转而怒火高炽。

“一个绝顶异人?还是穿越宇宙空间的外星人?”鬼见愁试着用最通俗的思考方式解读那件事的内幕。

没有人回答他,方老太太凝视着关伯的脸,仿佛陷入了浑浑噩噩的沉睡。每个人身上的血都早就凝固,如果往事和仇恨、背叛也能被中途凝固就好了,至少鬼见愁会回心转意,改正自己出卖兄弟姊妹的重大错误。

“那不是‘出卖灵魂’,而是一种奇特的缘分。我看到你,只一眼,就开始喜欢你了。那时,我在篮子里醒了就哭,不停地哭,但你的脸一出现在屏幕上,我的心情立刻安定下来,一声不哭了。所以,他才决定把我留在你身边,做你的女儿。妈妈,假如灵魂的债也可以用精确计算来偿还,我愿意还你,补偿你。”

方星淡然开口,面对方老太太和关伯的惨状,她只流露出淡淡的伤感,却没有狂吼大叫的愤怒。这种冷静,令我心里再次出现了那种极度陌生的疏远感觉。

这一次,方老太太努力地抬起头,向方星望过去。

“妈妈。”方星又叫了一声,嘴角忽然上翘,露出一个纯真无邪的笑容。

“星星。”方老太太回应着,身子晃了两晃,向前一倾,压在关伯身上。

“看来,只好由我来收拾残局了。小关心里的死结能解得开吗?这个答案会令他满意吗?鬼见愁扪胸自语,正要走近窗前去指挥那些沉默肃立的忍者们,半空中陡的出现了一道又白又亮的闪电,从小街对面的楼顶上一路飞卷下来,在小院里盘旋一圈后又飞上半空。

“那是什么?”鬼见愁惊诧地向外望着。

港岛的天气预报显示,最近几天晴朗无雨。既然无雨,又何来闪电?

我感觉到一阵森冷的寒风正在小楼里高速回旋着,一个全身白衣的傲岸男人骤然出现在书房门口,挺着胸,冷眼凝望着房间里的一片狼藉。

“谁?你是谁?”鬼见愁回头,与那男人打了个照面,刚才的嚣张气焰忽然消失了大半。

“刀来——”那个男人双手上举,房间里的飒飒风声骤然加强,一柄雪白色的长刀突然从走廊里跃出来,挺立在他掌心里。

“动手,杀了他!”鬼见愁大喝一声,狩魔派的忍者丢下其他人,疾风般地冲向门口,但他们的弓箭和吹筒都来不及用上,一个黑衣的年轻人已然从白衣人的腋下穿出来,横着一柄寒光浸浸的军刺,挡住了六名忍者的去路。

书房里的战斗来得快也去得快,军刺贯入日本忍者的喉咙并且洞穿而出、一击即杀,前后仅仅用了不到四秒钟。这已经不能称之为“战斗”,而是赤裸裸的屠戮,因为出手的人正是叶离汉麾下第一杀手小北。

当他选择以军刺为兵器时,就已经注定了每次动手,都会是这种血淋淋的结果。

第03章 七大旋风社,灰飞烟灭弹

“你的人,已经死光了,一共三百一十五名,包括哨兵和司机在内。他们六个,是活得最长的,接下来该轮到你了。”小北冷笑着,在一具尸体的肩头擦干了军刺上的血迹。

“是……是叶离汉先生?”鬼见愁脚下一错,跃到方老太太身后,左腕一甩,一柄单刃小刀已经横在她的颈上。他的反应足够灵敏了,即时做出判断,把江湖上地位最高的方老太太做为自己的人质,以图逼迫小北退后。

“这一次,你算错了,高桥鬼野先生。现场最有价值的人质并非方大姐,而是——”白衣人向我指了指,凌厉的目光冷电一般迅速扫遍了我的全身。他的身材并不魁梧胖大,但摇杆挺得像标枪一样笔直,仿佛一旦站在那里,便一定能解决全部问题,平息一切波涛,然后功成名就而退。

我在媒体上见过他多次,并且读过他的全部著作,但却是第一次在现实世界里近在咫尺地会面。他就是叶溪的父亲,文武全才、名贯港岛黑白两道的叶离汉,一个身在江湖却能神通贯穿朝野的著名“儒侠”。

鬼见愁呲了呲牙,对叶离汉的话并不确信。在他的价值观念里,谁的江湖地位高就最具有人质价值。

“先生的话你听不懂吗?还不放开她?”小北低喝一声,如同一只亟欲择人而噬的猎豹。在叶离汉面前,他只做该做的事,一切以叶离汉马首是瞻。很显然,叶离汉是万马军中的主帅,而他却只是听令而战的骁将,两个人的智慧高度之差,不是一分两分。

“我是日本皇室的亚洲特派员,叶先生,论及你跟日本两党党魁的私交,我们该是志同道合的伙伴才对,何苦对我赶尽杀绝?要知道,我这一次回港岛,是带着皇室的秘密使命,专为四件神器而来,如果半途出事,特别是被自己人因误会而阻拦,肯定会让皇室不快。不如,我们就此别过,有什么话以后再叙?”

鬼见愁伸手要抓方老太太的肩膀,但叶离汉的长刀霍的一横,刀尖虚指他的心口。

“高桥君,我的话说得很明白了。你可以走,但不能带走任何东西,无论是方大姐还是神器。除非,你能从我的‘幻影神刀’下活着走过去,或许到那时候局势重新归于你的掌控,无论怎么做就都可以了。”

叶离汉是如此高傲,仿佛根本不屑于跟鬼见愁讨价还价,只是自己划出道来,让鬼见愁自己选择。

“我不会那么傻,放开人质对敌你的神刀。反正,你要我死,我就要大姐死,大家不妨赌一把,看看谁先胆怯退却?”鬼见愁感觉看到了希望,声音不再颤抖猥琐,立刻直起了身子。

小北嗤的冷笑出声:“你算什么东西,敢跟叶先生叫板?就算两党党魁到港岛来,还得事先打电话给先生套交情。再不滚的话,就一起把头留下。”

叶离汉横跨两步,抓住我的左臂拉我起身,坐回沙发上。

“小兄弟,我到这里来,是有件事想请你帮忙的。小北说过,你是一个肯为朋友两肋插刀的英雄豪杰,现在叶溪一直处于昏迷之中,我又找不到下蛊的铁兰,希望你可以帮忙把那家伙引出来,先解除了叶溪的困境再说。”他猛然挥手,长刀贯入地下一半,带着让人全身发凉的寒气插在沙发旁边。

能够救叶溪的话,我肯定是全力出手,只是铁兰并非什么声名显赫的大人物,一旦故意匿藏在港岛的角角落落里,想再找他就难了。

“我是医生,对南疆蛊术也有一些涉猎,能不能先看一看叶小姐,再做打算?”我一向痛恨以蛊虫害人的罪犯,就算对方是铁兰也一样。如果能救醒叶溪,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请她说出雅蕾莎的所有资料,看有没有必要马上就报请警方批准逮捕她。

叶离汉摇摇头,在我后背上轻轻拍了几掌,一股暖洋洋的感觉从我的脊柱要穴里升起,渐渐遍及全身,直达顶门百会穴和脚底涌泉穴。

“港岛的几位蛊术大师都来过了,包括云、贵、川三地的清、气、源、流四大派当家人也亲自到场,他们都无法诊断出铁兰用的是哪一种蛊虫,所以没办法下药。当务之急,是找到铁兰,从最根源上解决问题。”他放开手,我感到自己的掌心和足心都有热汗急促地渗出,“天蝎座之魂”的毒已经完全解除了。

鬼见愁控制住了方老太太,但叶离汉和小北对此无动于衷,令他立刻处于尴尬之极的境地,走不了也留不得。

方老太太慢慢直起身,用仅存的左臂衣袖,替关伯擦拭着脸上的鲜血。

“我们走,一起走,有机会一定再杀回来——”鬼见愁不甘心自己的失败,又一次发力去拉方老太太的肩膀。

“老鬼,你安静几分钟,我有话说。”方老太太沉声低喝。

“离开这里再说,你最好不要挑战我的耐心。过去,你是我大姐,现在情势不同了!”鬼见愁气急败坏地蹲下身子,几乎与方老太太鼻尖相碰。

我扶起方星,叶离汉也善意地帮她解掉了“天蝎座之魂”的禁锢,这一次的危机总算渡过了一半。

“老鬼,还记得我有一个远方婶婶出自江南霹雳堂雷家吗?”方老太太的话题一下子扯得很远,不仅仅让鬼见愁焦躁,更是连叶离汉和小北都绕住了,缄默地皱着眉头,不明白远在中国内地大陆的霹雳堂跟现在的血腥局面有什么关联。

“雷家以火药暗器驰誉江湖,所以当时那个婶婶带了很多小玩意送给亲戚的孩子,我有幸得到了一颗,是早已绝迹的‘灰飞烟灭弹’,你有没有兴趣尝试一下?”方老太太抬起头,脸上已然罩住了一层寒霜。

关伯脸上的血太多了,她的一只袖子永远都没法擦得干净。

“尝试?没兴趣,还是等我们离开这里再说。”鬼见愁的小刀还在方老太太颈上。

“那种东西很是奇特,有点像现代爆破技术里的分阶段、分层次微量爆炸,只要沾到敌人的身体,便会在毫无察觉之中开始连环起爆。老鬼,别怪大姐绝情,这一次,你是永远走不掉的。”方老太太的声音里忽然透出一丝沉重的惋惜。

鬼见愁吃了一惊,随即冷静下来,毕竟他是深得日本皇室器重的高手,没有过人本领的话,也不会拥有今天的成就。

窗外蓦的传来人体伤口喷血时的“嗤嗤”声,越来越响亮,像是有几十条、几百条伤口同时割裂一样。紧跟着,尸体沉重倒地的噗通声也响了起来,楼顶、院里都有。

鬼见愁躬着身子向外看,死的自然都是他带来的七大派忍者,刚刚被叶离汉的“幻影神刀”平颈斩过,直到此刻才人头落地、喷血而倒。那柄三尺长的雪亮弯刀竟然锋锐到这种地步,说它是绝世宝刀也不为过。

“一将成名万骨枯,总会有人先死,用尸体垒成加官晋爵的阶梯,不是吗?”鬼见愁桀桀怪笑着,对麾下那么多人一起被杀并不感到震惊。诚然,忍者的生命永远属于收养他们的主人,随时都甘愿伏尸尘埃,为主人效命,比奴隶的人生命运更为悲惨。

“我知道,你也曾胼手砥足打拼了多年,才升到今天的高度。所有七大旋风社的兄弟之中,数你最聪明、最有心机,我在江湖朋友面前提起你来,总以为是旋风社的荣耀。现在,老鬼,不要怪我——”

方老太太的话刚刚出口,啪的一声轻响,鬼见愁后背上的衣服突然炸开一个高尔夫球大小的圆洞,一团血肉弹射出来,溅在后面的墙上。

“谈笑间,强虏灰飞烟灭。小北,我们先去吧,这里的局势已经被方大姐重新控制了。”叶离汉长叹着挥手,弯刀一闪,回到小北背着的一个银色刀鞘里。那柄刀给我的感觉非常奇怪,似乎在什么地方早就见过一样。

小北后退一步,恭敬地站在门边,等叶离汉当先出门,才垂着手跟在后面,快步走出去。我的目光从窗子里穿过,一直看着他们踏着那些黑衣忍者的尸体傲然走出院门,对于那柄长刀的莫名熟悉感越发强烈了。

“啪啪啪啪”连续四声响过后,鬼见愁的大腿、腰部出现了四个洞穿的血孔,他只能扶着墙面前挺立着,小刀脱手落地,无暇顾及。

霹雳堂雷家的火器天下无双,这一点受到数百年来江湖上的各方势力共同钦敬,就像蜀中唐门的毒药、妙手班门的机关埋伏一样。有“灰飞烟灭弹”的出现,恰好也能解释方星有大雷、小雷助阵的问题,正是因为亲情和爱慕的存在,他们才肯甘心为了方星深入老龙巢穴,做那些最危险的事。

“我……鬼见愁、高桥鬼野,日本皇室最为器重的华裔人物是不能死的,绝不能死。天皇还等着我回去,恭迎四大神器,发掘神器上的无穷力量……碧血灵环、碧血灵环上的秘密是属于整个地球的,当我能解开藏在里面的秘密,将成为日本国的最大功臣,世界人民的拯救者。大姐,大姐,不要让我死……不要让我死,我功成名就之后,还要回到你的麾下,回到七大旋风社,我们……我们……”

爆炸声越来越密集,他的身体正被“灰飞烟灭弹”掏出越来越多的血洞,直到后脑上那个拳头大小的洞出现时,一颗大好头颅成了毕加索笔下的诡异抽象画,我能从他脑后直接看到方老太太那张痛苦到极点的脸。

“我……不能……死……”鬼见愁终于仰面倒下,这四个字成了他的最终遗言,但那种绵绵密密的爆炸还在进行着。方老太太发射的火器既然命名为“灰飞烟灭”,顾名思义,是要将敌人炸到粉身碎骨才会停止的。

我和方星刚要向前迈步,方老太太猛的举手,制止我们靠近,脸上挂着惨淡的笑容:“星星,我们的缘分尽了。当年,我为了旋风社的利益和自己的私心出卖灵魂,换取今时今日的地位,事实证明,我是大错特错了。不过,我并没后悔,抚养你长大的这段日子是我生命里最开心的一段时光。亲眼看着你从咿呀学语、蹒跚学步到花样年华、叱咤江湖,我满心的喜悦是无法用言辞来表达的,有好几次,我想告诉你实情,告诉你那个雨夜里发生的诡异事件,跟你一起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但话到嘴边,又迟疑着放下——”

方星发出一声悠长的浩叹:“那些事,不是你能解决的。我到这个世界来,就像一枚火种,最终使命,就是燃烧自己,驱散黑暗中的邪恶。”

她向侧面跨了一步,巧妙地避开我伸出的手,拒绝了我想给她一些支持的好意。

血腥气充斥着楼里楼外,以方老太太的伤势估计,火速送往医院救治,也许能挽留住她的性命。

我委婉地适时插言:“前辈,我希望能先把你跟关伯送到医院去。有什么话,雨过天晴之后再说,岂不更好?”

方老太太下意识地摇头,用仅存的左手俯身抱紧关伯,满脸血迹被突然涌出的泪水冲开了两条白线。

“这就是事情的终点,想必那人已经告诉你了。真相总是惨烈得令人无法接受,千百年来,每一次历史都是惊人的相似,所以,我不想让无关的人再介入这场战斗,不能重蹈你的覆辙,妈妈。”方星一下子哽咽起来,嗵的一声单膝跪地。

“他曾经那样爱我,很多人都知道他的心思了,却总是迟迟没有亲口表白。其实我一直在等,我的心一直为他可以留成空白,红尘俗世中那么多黑道大亨、白道大豪、政府大员围绕在我身边,于灯红酒绿中举杯逢迎我、追捧我,但那时候,我的心是最寂寞的,总会想起那个闪电交加、危机四伏的雨夜——”

方老太太的手在关伯脸上缓慢地划过,我已经不忍去想关伯的生死了,只是在时间的无边煎熬里硬撑着,不让自己哭出来或者倒下去。

“我知道,那时候,你把自己当作是被困垓下、四面楚歌中的虞姬,而他是你生命终点里的最后支柱。霸王最终不能横渡乌江而脱厄,所有人同样无法在这件事里全身而退,包括我。”方星的脸色也阴沉下来。

“但是,小关……他不知道,就算我们只能活到明天朝阳升起时,就算明了彼此心境后立刻去死,也是最快乐的一件事。他不知道,虞姬在垓下的最后一舞不是为了诀别前的痛,而是生命即将燃烧升华时的快活。他只说,要带我杀出去,要替我杀出一条逃生的血路,只要他不死,就不会任由别人的砍刀伤到我的一根发丝。星星,一个飘泊于江湖、辗转于生死之间的女人,真正想要的,岂非就是这一句承诺?霸王之所以为霸王,正是因为他能够傲视天下,知道自己没有做不到的事,没有完不成的理想。可惜,那道闪电毁灭了一切理想化的东西,虞姬和霸王都没有死,但他们却被命运的乌江生生隔开,直到现在。”

哗的一声,方老太太喷出一口鲜血,接着又是一大口,为地上已经干涸的血泊重新蒙上了一层鲜亮的颜色。

“星星,我要死了,请多保重吧,希望你能找到生命里的霸王。”方老太太最后一次吃力地抬起头,左手伸向方星,惨白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含意复杂的微笑。

全力。”我想牵她的手,只是她若即若离的态度让我捉摸不定,无法说出更为亲近的话来。

这一幕,像电影画面里的定格一般,一直保持了十几分种,而港岛黑道上的一代女枭雄方老太太,就这样无声无息地陨落在小楼里,膝盖上横着自己好兄弟的头颅,身侧躺着的则是七大旋风社叛徒的尸体。

从此以后,“七大旋风社大姐”这个称号就会从江湖上消失,历史将翻开新的一页。自始至终,方星没有落泪,只是脸色凝重,绝不再向我看一眼。

“如果有一件极其危险的大事,最终需要你去完成,你会告诉自己深爱的人吗?抑或是千山万水独行,一个人拼力去做,事成则功德圆满地载誉归来,事败则埋骨深山荒冢永远消失在远方?沈南,换了是你,如何选择?”在方老太太和关伯合葬悼念会之后,方星这样问我。

那时候,燕德公墓的草地上盛开着无名的野花,远处燕德湖的水面上波光粼粼,帆影点点。

我不假思索地回答她:“我会选择后者,独力承担一切,让她可以开开心心地活下去。”

方星一笑,摘去黑白绣花的遮阳帽,仿佛洞穿世情般地喟叹着:“妈妈生前最爱《霸王别姬》那一出戏,华语的十四大剧种里面,只要有这一出戏的,她都会欣然去看。这么多年来,我没想到她心里竟然藏着那么多事,现在好了,一把骨灰将所有遗恨消弥,希望她在九泉之下与关伯能够重聚。生不能同游,死亦可同椁,我们一起做完了这件事,就可以分手了。”

近几日,我请了两家私人侦探专门盯她的梢,生怕她做出什么冲动的事来。据侦探社方面报来的资料,方星闭门不出,只是一个人在房间里看书听戏,也没有值得关注的电话记录。这种异样的平静更加深了我的担心。

“老杜和任我笑呢?你有没有将他们交给警方?还有小雷,是生是死?或许只有将一切头绪清理完毕,你的心情才会真正放松下来。方星,有什么需要我做的,请尽管开口,我愿意倾尽

方星摇头:“小雷已死,就在老杜的秘密试验室里。至于老杜和任我笑,就不必惦记了,我从没想过要将这两个人交还给警方。现在,他们被送到瑞士的一个著名心理治疗师那里,我的用意是要任我笑说出老龙的全部秘密。沈先生,我有相当充足的证据表明,老龙、任我笑、老杜三个人各自都有数目庞大的海外存款,如果那治疗师的工作有了进展,这三笔巨款将会落在你我袋中。之所以送他们去瑞士,正是基于这一理由。我的人初步查明,他们三位的钱分别存于瑞士的五大私人银行里。呵呵,等我的好消息吧,大家可以坐等其成——”

即使是天文数字的金钱也无法给她带来快乐,因为我看到她半皱的眉就算在微笑时依旧无法舒展。

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她,接下来的三周时间里,私家侦探们沮丧地回报:“方星小姐失踪了。”

复杂盯梢的线人是在维多利亚港的一个小码头附近失去目标的,所有人马连续搜索七十二小时后,才不得不向我如实报告,并且承诺所有的佣金费用全免,等于是白白地替我工作了半个月。

方星的失踪让我坐立不安,小楼仿佛成了一个巨大的无锁囚笼,死死地禁锢着我。关伯的离世,给了我相当沉重的打击,每到黄昏,我都会在书桌上展开棋盘,一遍又一遍地捏着黑白棋子打谱,用绞尽脑汁的棋局死活思考消磨自己的精力。

小北来过几次电话,每次都是替叶离汉约见我,但我无心应酬,除了打谱外,已经每时每刻都离不开酒杯。

关伯和方老太太的前半生,在江湖上东征西杀,为浮名和小利不惜搏命;后半生,劳燕分飞,各怀心事。在鬼见愁断然反水的那一夜,他们两个相互表白,撕掉一切面子和伪装,仿佛一支古琴曲由高山流水的温文尔雅陡然转入金戈铁马的铿锵激荡,但每一幕戏剧的高潮都不会持久。每个老戏骨都明白,高潮意味着落幕剧终的来临,来得越快,去得越快,从不会有例外。

“方星,你到底去了哪里呢?”透过威士忌酒的淡黄波光,我仿佛又看见她的慧黠微笑,在冰块与冰块的撞击之间跳跃着,幻化成我们联手作战时的每一幕。

我试着用整理房间的体力活来抵消对方星的思念,只是思想却根本不受控制,一次又一次地在脑海里固执地把她的影子呈现给我,抬头低头,都能感觉到她的存在。有一次,从客厅经过门廊去院子,忽的想起她在达措蘸过手的水盆里看到“七手结印”的怪异情景。那时,我就应该意识到自己生命里掀开了非同寻常的一章,可惜,港岛的平静生活让我的精神产生了惰性,没有对此深究下去。

小院里,日本忍者留下的血迹清理了三次才算基本干净。关伯的花半数枯死,不过在专业花木公司的照料下,剩余的那些绿叶植物都重新焕发了生命,翠绿的叶片即使在暗夜里都能展现出自己妖娆的一面。

“方星——”每次醺醺欲醉的午夜,我都会忍不住自语着叫她的名字。万籁俱寂,只有不甘寂寞的夜风穿堂入户而来,又呼朋引伴而去,带走书房里悒悒郁郁的宿醉酒气,重新将港岛天空的清新空气传送进来。

第04章 来自万年冰洞的奇怪电话

那个奇怪的长途电话打进来的时候,正是方星失踪了四周零三天的黄昏。我看到电话机液晶屏上显示的是一个卫星电话的号码,忍不住有些疑惑。如果放在从前,我会猜测是唐枪打来的,因为做为每个月都在天南海北间来来去去的盗墓专家,他的腰间往往同时挂着三部卫星电话,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放肆地连线拜访我。

“唐枪?已经死了。”我的喉咙里似乎有一条小虫爬过,极不舒服,自言自语地提醒自己。关伯罹难时,我痛痛快快地哭过一次,现在感觉自己的眼泪早就流干了。

我接起电话,一个粗狂直率的声音大叫起来:“沈南,猜猜我是谁?猜猜我在哪里?猜猜我发现了什么?猜猜跟你有没有关系——”

朋友之中,只有一个人喜欢把“猜猜”这两个字时时挂在嘴边,仿佛他是一切答案的拥有者,别人都是坐在小板凳上等着猜谜语的幼稚园小朋友。他从不想想,既没有语音提示,也没有图像可供参考,仅仅凭着一些无线电波信号,鬼才回答得出他那些莫名其妙的问题。

“我猜不到,杨炼,你能不能换种交谈方式,别老是让人猜来猜去的?”我忍不住一笑,把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

“换种方式?沈南,我是看得起你才第一个打电话过去。知道吗?这一次我跟曲那的发现将震惊全部雪山考古界,这里的每一件东西都是人类物理科学无法解释的神奇瑰宝,而且、而且有你的一张名片——听到了吗?我是说,这个冰洞里有你的一张名片,上面的文字是‘港岛、沈南、妇科医生”这八个字,下面则是一串电话号码。除此之外,什么图案都没有,只是干干净净的一张卡片,这不就是你一贯的行事风格?”电话里传来对方的哈哈大笑声,高音分贝直逼汽车喇叭。

杨炼和曲那是亚洲登山协会名下最厉害的雪山探险高手,十年来,各国攀登喜马拉雅山脉各个雪峰的登山队,都以能跟他们两个合作为荣。

我和他们的交往,还是起源于五年前出手调解唐枪与这两人的江湖矛盾那件事。世界上的很多事都是讲“缘分”二字的,当时在港岛的避风塘老店里大家会面,三碗酒入喉,杨炼和曲那就折筷发誓,与唐枪的矛盾一笔勾销,唯一的条件就是交我这个朋友。

江湖儿女,爱的就是这种倾盖如故的豪爽,与利益和交易毫不相干。他们与唐枪、冷七的不同之处在于,登山、征服最高峰是两人的毕生爱好,不管有没有金钱上的回报,只要定下计划,就会义无反顾地按时出发,直达目标。

从媒体方面的资料得知,杨炼与曲那身体里都有蒙古族铁木真部落那一支派的血脉,毕生誓愿就是做高飞于天的雄鹰,将千山万壑统统踩在脚下。

书桌侧面的名片盒里,放着我三个月前印制的名片,因为来访的都是些相熟的朋友,所以名片仅仅送出寥寥几张,盒子几乎还是全满的。

“什么名片?别开玩笑了。”我无奈地摇摇头。杨炼在野外生存惯了,爱开玩笑的脾气比唐枪更甚。

杨炼大声报出了那串电话号码,郑重其事地回答:“沈南,我跟曲那的电话通讯簿刚刚清零过,脑子里也不会有这个号码。之所以能打给你,就是按照名片上印着的数字拨打的,没想到真能拨通,你说是不是很奇怪?之前,曲那曾猜想,到达人迹罕至的库库里峰之后第一个发现也许是登山者的骸骨,没想到竟然是你的名片,真是他妈的奇怪之极……奇怪之极……”

我意识到他不像是开玩笑,猛的推开酒杯,一字一句地问:“名片在什么地方找到的?是在某个人身上吗?那里有没有人?”

如此诡异的桥段只该出现在幻想小说里,但杨炼却不至于大老远打卫星电话来调侃我。听筒里传来朔风怒吼的呼啸声,伴随着冰镐、风钻工作时发出的单调噪音。

“喂,曲那,要不要跟沈南通话?说说那名片的事?”杨炼纵声大叫,震得我的耳朵嗡嗡轰响,立刻把听筒移开。

曲那拥有日本早稻田大学的探险专业、考古学专业两个博士头衔,精通四国文字,对亚洲地理和历史更是了如指掌,比杨炼要文雅得多。当他的声音在话筒里响起来时,我被杨炼震散了的注意力重新凝聚起来。

“沈南,你好,我们目前是在喜马拉雅山脉的库库里峰顶。名片是我发现的,嵌在一大块坚冰里。奇怪的是,那块坚冰先被人剜掉了四四方方的一块,放入名片后,再把原先的部分填上,做得巧妙而细致。所以,我们能够百分之百断定,完成这一工作的是人类而非某种特殊生物。现在,我正督促几个向导和登山队员展开半径为五十米的扇形搜索,希望有进一步的发现。关于这件事,任何猜测都是无法成立的。众所周知,近五十年来,全球排名前五十位的登山队都没有征服过库库里峰,我和杨炼这次之所以能成功,是得到了一笔相当数额的赞助,组成了这支有三十二名登山高手加盟的团队——唔,不多说了,我会尽快把名片的图像传真给你,有进一步的情况会再向你通报。”

曲那的叙述清晰冷静,犹如主持人在朗读新闻稿。

电话重新回到杨炼手里:“沈南,你的朋友之中,是否还有其他登山高手?或者什么遁世隐士之类?总之,我和曲那搜肠刮肚了很久,根本找不出这张名片存在的理由。”

我苦笑一声:“当然没有,请尽心搜索,随时给我消息,拜托了。”

杨炼哈哈大笑:“兄弟之间,何必如此客气?”

他挂断了电话,书房里重新恢复了平静,但我的思想却像开了锅一样,无法平息。

暂时看不到图片的样子,无法确定那一张是不是属于这次最新印制的一批,其实自己所有的名片都是差不多的风格,仅有简单的文字和电话号码,上面绝对不会出现自我吹嘘的花哨东西。

“到底是什么原因,才能造成这样的结果——”不到午夜,我已经喝光了两瓶威士忌,但思绪却仍然纷乱如麻,找不到一点头绪,只能摇摇晃晃地上楼去睡。关伯的葬礼之后,我的睡眠质量糟糕到了极点,整夜整夜浑浑噩噩地躺着,在翻来覆去的煎熬中迎接黎明的晨曦。

“方星!是方星!”我突然从梦中醒来了,床头的夜光表清晰显示,此刻正是凌晨三点钟。假如有什么人肯用那种优雅的方式对待我的名片的话,就一定是方星,而且能够凭借一个人的力量攀上库库里峰,也只有她那种轻功卓绝、智勇双全的女孩子能办得到。

我来不及开灯,冲到洗手间里,放了满满的一浴缸水,穿着衣服跳进去,全身都浸在冷水里。

“方星继承了达措灵通的所有思想智慧,其中一定有关于库库里峰的记忆,因为之前达措到小楼来探访我,为的就是托我去库库里峰的冰洞,带‘鹫峰如意珠’出来。一定是方星上了峰顶,才别有用心地留下了那张名片。现在呢?她去了哪里?”

我拧开水龙头,让喷涌而下的自来水直接冲洗头脑,混沌的思想逐渐冷静清晰下来。目前能做的,只有等杨炼和曲那进一步提供消息,以证明到过库库里峰绝顶的就是方星。我真的很为她担心,因为那种白雪覆盖、极度深寒的地方,会是任何登山外行的折戟沉沙之地。

这一夜已经无法入睡,我索性回到书房,打开电脑,搜索互联网上关于库库里峰的历史记载。毫无疑问,很多登山爱好者对杨炼和曲那充满了信心,都希望这两位绝顶高手能征服险峰,把喜马拉雅山脉上大大小小的冰峰全部走一遍,那是亚洲人的骄傲,绝不能让欧美高手抢了先。

直到上午十一点钟,杨炼的电话才第二次打进来,声音疲惫之极,但仍然非常兴奋:“沈南,我们找到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冰洞,无人探测的结果是这样的,冰洞深度超过一百八十米,洞底温度约在零下一百度左右,洞壁上都是奇异的冰棱和冰锥。目前,曲那正在做热身准备,要下冰洞看看。关于那张名片,我们的材质分析工程师已经得出结论,印制时间非常短,上面的油墨分子还没有开始分解,大概不超过几个月时间。所以,请仔细回忆一下,近几个月来,你把名片分发给谁过?”

不必想,我已然脱口而出:“一定是大盗方星到了峰顶,杨炼,帮帮忙,快些找到她。”

杨炼吓了一跳:“什么?你已经有了答案?哦,大盗方星是否就是黑道第一女神偷?你有什么理由,能做出这一判断?”

方星在江湖上的名气很大,几乎算得上是一面金字招牌。

“我没有理由,是直觉。”我颓然长叹。攀登库库里峰、探索上面的冰洞是极度危险的事,她说过会把所有危险承担起来,一个人背负,绝不连累自己的爱人。她做过关于冰洞、玉棺的怪梦,以上种种焦点矛头,都把她跟杨炼的探险活动联结在一起。

“曲那说,粗略估算,在那种万年冰洞里,每下降一米,温度便降低一度,所以我们无法断定洞底是什么温度,只能见机行事。可惜你不是合格的登山队员,否则立刻坐直升飞机赶来,我们一起联手行动。”

杨炼不是随意开玩笑,他曾力邀我加盟登山运动,被我一次次婉拒,已经成了他的心病。只要有合适的机会,绝不会忽略这一点。

“临急抱佛脚也不管用了,杨炼,我等你的好消息。”这次是我主动挂断电话,准备拨给铁兰。他曾替方星圆梦,那些关于冰洞的记忆到底说明了什么,我渴望他能给我一个明确的说法。

铁兰的电话一直没人接听,我只能郁闷地挂了电话,继续难熬的等待。

大约下午五点多钟,正好是第一次接到杨炼电话的二十四小时之后,另外一个电话打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