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摸过了有片刻,萧珩总算小心翼翼地驼着燕棠攀着绳索到达洞口了。
戚缭缭率先与丘陵他们上去把燕棠接着拖到地上,看看他意识总算还清醒,连忙又让人去拿担架以传军医过来。
萧珩扭头又下了洞,让侍卫下去把洞底的盔甲也给捞了上来。
半道上他没好气地瞪她:“给我记着,你欠我人情!”
“才不!这是你还我的人情!”
戚缭缭迎着风宣告。
前世里他把她困在王府里折磨到了那么绝望的地步,这世里看在他背了燕棠这么一遭,保住她丈夫有功的份上,她就把这笔帐跟他一笔勾销了!可不就是还她的“人情”?
萧珩睨着她,没再跟她计较了。
迎面而来的朝阳泛着秋天独有的金色的光芒,又是一个丰收的季节到来了。
……
唐贻等将领都已经在清点人数,燕湳则带着侍卫们满山遍野地跑,远远地看到侍卫们抬着人走来,而戚缭缭萧珩走在旁侧,猜到是找到燕棠了,随即带着侍卫上去接应。
而这边徐坤已经跟徐夫人吩咐追随而来的扈从碰过面,再又见到彭胤他们押着的何忠后,脸色却早已经煞白!
但燕棠重伤的消息重于一切,好在随行的有军医,也有预备抬人的担架,几位将军分派了人员下来清场之后随即皆着人套车,快马将人护送回清水营!
燕棠半路就已经昏迷了,但却一路攥着戚缭缭的手不肯撒。
帮着军医要给他清洗伤口的萧珩百般不方便,气得一路上没露出半点好脸来!
戚缭缭肚子隐痛更甚,路上也不住地祈祷,再也不敢有什么大动作,就连说话也不肯多作回应。
萧珩有察觉,便跟军医要了些有助于安神的药丸让她服了。
——军医当然不可能会有什么安胎药,但是温性护体的药总是有的,且死马当作活马医吧。
虽然他一点都不喜欢这姓燕的小家伙!
其实保不住不挺好?将来生的时候也不用遭罪。
这么想来燕棠可真是个混蛋,明明知道她不能生还让她怀孕!
但他终究又狠不下那个心对个孩子撒火。
路上走得并不快,到达清水营已是太阳落山时分。
皇帝他们早已经快马得知消息,听说燕棠重伤,已经早已经率领随行太医迎到半路!
戚缭缭见着靖宁侯和原本正在养伤的戚子煜他们也在人群里,忽然跟同车人道:“我怀孕的事儿,先不要说出去。”
最主要的是不能说给戚家人知道。
现在满世界的人包括孩子的爹都不希望有这么一个他,要是大伙知道了这件事,恐怕又要生出不小风波。
这节骨眼上,她可不想生出什么事情来。
回头找铃兰看过,若是能保下当然保,万一保不下,也省得大伙瞎担心。
但是除去他们之外,还有邢小薇知道这件事,于是只好祈求她不要那么嘴快。
萧珩瞥了她一眼,没好气。
“赶紧移入营房!”
皇帝策马近前未说二话,看了眼车上燕棠后随即下了旨。
随后也看了眼他儿子,说道:“也去把自己的伤弄弄!”
接而靖宁侯他们一个个手脚全比嘴巴快,纷纷涌上来帮忙转移。
期间戚子煜因为伤未全好而帮不上忙,瞅空过来打量她,并问:“你没什么事吧?”
第482章 真不懂事!
戚缭缭看他这样子不免琢磨了一下,猜想邢小薇应该还没有来得及说,只是想不到她这边又能有什么时候没来得及?
当下把放在腹上的手也松了下来,说道:“我没事,你帮我先跟着进去看着阿棠,我便回房去换身衣裳!”
“这个时候还换什么衣服!”
戚子煜都看不过眼了,丈夫都伤成这样了还换衣服,真不懂事!
戚缭缭懒得听他啰嗦,捂着肚子快步跟上大夫们进了他们的小院儿,然后则折身去了耳房,跟急速跟过来的红缨她们说道:“快叫铃兰来!快!”
红缨不知何故,却也知定然了不得,旋即出了门。
好在铃兰听说他们回来了,已经拿着医箱快步赶到,进门就朝戚缭缭走来给她把起脉来。
随后邢小薇和蓝明仙也赶到了,见到戚缭缭半靠在枕头上,她和铃兰的脸色都那么难看,一个个地也是揪着心连大气也不敢出。
戚缭缭到了这会儿却是听天由命了。
剩下的事情她已经无法努力,燕棠那边已经团团是人,她相信他既然能撑着那口气跟萧珩出洞来,就一定不会那么放心死。她只能先顾着孩子这边。
睁眼看了下她们,她说道:“这件事别的人还不知道吧?”
怀孕生子搁在任何一个人身上可能都是大喜之事,可她不同,不喜的人恐怕要占多数。
因为这辈子爱护她的人太多了,所以注定这个孩子的出现可能不会那么受欢迎。
“你放心,我还没说,明仙把利害都告诉我了。”邢小薇坐在床尾安抚道。
她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一团糟了,哪里还有心思去八卦这件事?
而等到她为她的安危担忧而急得团团转时,同室而居的蓝明仙得知真相,已经在最快时间时给她分析利害,替她做出了选择。
戚缭缭已经带了足够的人过去,当时就是告诉靖宁侯他们她已有身孕的事也改变不了什么。
由于这个她身体的特殊,这件事她们没有权利公布,所以还是她自己决定比较好。
戚缭缭闻言吐气,深深看向蓝明仙:“难为你想得周到。”
这边铃兰收了手:“有点危险,从现在开始你不要再动,我这就让人去给你煎药。”
说完即刻提笔开了方子让红缨去抓药,随即又说道:“皇上身边有太医,虽然说王妃有自己的考虑,但妾身觉得还是让太医来把把脉较为稳妥。”
戚缭缭不介意皇帝知道,没推托,跟蓝明仙道:“明仙方便替我去皇上面前请个旨吗?”
她既能这么有见地,她相信她能够把事情办好的。
蓝明仙点头:“我这就去!”
邢小薇等她走了便来问铃兰:“具体什么情况?”
作为戚缭缭肚里孩子的第一个知情人,对这个孩子她也有着异样的心情。
想想,除了孩子的母亲之外,第一个知道这个消息的居然不是孩子的父亲呢!
“胎象很不稳当,不过王妃可能是习武的关系,勤锻炼的女子体质比起一般人来要好很多,所以一路虽然还是导致了一些冲击,但是目前没有到极危险的地步。”
铃兰边说边伸手往戚缭缭腰身四处缓缓推拿,一面又望着她道:“王妃确定是要保住这个孩子吗?”
戚缭缭想也不想地点头:“一定要试试。”
这个孩子命大,这样都没掉下来,就算全天下的人都阻止她,她也一定要为他而努力试试。
铃兰看到她的决心,没再说什么了。
戚家包括戚如烟在内,是有多么不想她冒险,她不会不清楚。
不过她此番经历这么多波折,还能够把孩子保住回来,她也觉得结果未必一定那么悲观。
戚缭缭听说暂时不会小产也就放下心了,抬头看向给她沏糖水的邢小薇:“徐夫人呢?”
小薇跟铃兰对视了一眼,说道:“她在昏迷,太医倒是说她死不了,不过目前已经让皇上着人重兵看押起来了。”
戚缭缭惊愕:“怎么回事?!”
邢小薇这便就把红糖水送到她手里,然后把前因后果说了。
“现在很明显,何忠就是受她指使而去行刺的。她可能是畏罪自杀,也可能是别的。
“但是因为她矢口否认她是你口中的容慧,因此皇上震怒之下将她当成细作论处。不过还没立刻下旨杀她。”
要不是铃兰的手还在推拿,戚缭缭几乎都要坐起来。
何忠受徐夫人指使行凶这毫无疑问,但是她指使他的动机怎么可能会是因为她是鞑靼人?
而且,既然是要作为鞑靼人而作出最后报复的,她又为什么会在听到燕棠身世后让她立刻阻止何忠?
她就是容慧!
她让扈从去暗杀她自己的外甥!
她虽然还不明白这当中出了什么问题,但是她的“畏罪自杀”里有多少是畏罪,有多少是无颜面对现实,就很值得斟酌了。
“……准备煎药。”
窗外传来大夫的声音。
戚缭缭顺势侧耳,是正房那边的动静。
翠翘随即掀帘进来:“太医说王爷意识又清醒些了!”
屋里人全都松了松气。
戚缭缭把糖水喝了,继续让她去盯着。
徐夫人还在昏迷,暂且死不了,也好,她眼下也腾不出空去见她。
……
院子外头就很忙乱了。
跟着皇帝出行的只有一个太医,好在就是为了应付突发状况而挑选的擅长金创的行家,加上军中的几位军医全力以赴共同诊治,到了半夜,总算是给稳住了。
人还没有彻底清醒,但是在询问与触碰时有反应,大夫们一致认为这是好现象。
戚缭缭自回房就没有出来过,连燕棠这边的门都没跨,但由于大伙都眼见着铃兰拎着医箱急步进了她暂居的耳房,随后红缨又急匆匆地去抓药,也知道她定然也是哪里不妥了。
但想到此行之凶险,倒也没有人想到别处,只以为她是受伤了。
戚子煜他们兄弟几个知道后轮流都过来看了看,见着她能说能笑,只是不能动,猜想没有大碍也就算了。
第483章 不缺弟弟
接而又是黄隽和程敏之他们……简直川流不息。
后来太医来看过,邢小薇和蓝明仙就直接不许人再进来了,只除了送吃的来的戚子湛。
太医又写了很多饮食禁忌,这些便只能交给铃兰她们去把控了。
再说皇帝听到戚缭缭有身孕之后情绪也有些复杂纠结,但总的来说还是欣悦的。
徐坤等人随在燕棠他们之后回来,一来就让皇帝下旨给押住了。
接而又是何忠,何忠还不能死,因为他是凶手也是重要的人证。
再还有原本该燕棠这个大元帅处理的大战首尾,也让坐立不安的皇帝索性给接手了,反正闲着也是干着急。
处理完这一切的时候就到了凌晨,他看了看幽黑幽黑的夜色,又起身到了萧珩院里。
萧珩的伤肯定没有燕棠那么重,但是上上下下也共有四五道口子。
皇帝到来的时候他还并没有歇下,光着膀子盘腿坐在炕上,不知道在想什么。太监通报的时候他穿衣趿鞋,皇帝已经走进来了。看着他规规矩矩地行了礼,然后无声地椅子上坐下来。
“看看你的伤。”
“一点小伤而已,不敢劳动父皇大驾。”萧珩端身说。
皇帝想了下,就站起来,伸手来解他的衣袍。
萧珩抬头看着他爹。
“看什么?你小时候朕也帮你穿过衣服。”皇帝声音缓慢又深沉,单手掀了掀他的上衣,“你老是生病,又瘦又矮,常常磕得青一块紫一块的。你师父和师兄们把你照顾得很好,看这身板,再也不是当年的样子了。”
穿了盔甲的缘故,衣裳底下胸背倒没有什么刀伤,只有两处箭伤,没在要害,臂上口子就比较多了。
青肿和刀口,都星星点点地落在他结实躯体上。
萧珩没有吭声,盯着地下的目光黯沉黯沉地。
皇帝看完,又帮他把衣服掩上。
空气里都是药的味道,和着这一屋子的静默,就显得格外安静。
萧珩看了他一眼,默不作声将衣裳又束整齐。
皇实问:“是你背了随云出来的?”
他声色不动:“镇北王是我军主帅,儿臣施手义不容辞。”
皇帝望着他,唇角忽然勾了一勾:“你不去救,应该也会有别人去救。照你们打了两架的交情,按理说你不该会去才是。”
萧珩别开目光:“那是因为儿臣刚好离得近些。”
“不是因为你觉得他是弟弟?”皇帝唇边笑意渐深了些许。
萧珩抬头,神色里终于炸裂出一丝异样情绪。
父子俩在半空对视,皇帝深深望着他,半晌又道:“还气父皇吗?”
萧珩微微提气,滚动着喉结说道:“儿臣不敢。”
皇帝点点头,看看桌上漏刻,起身走到门下,忽又停住了,转身跟恭送出来的他说道:“等随云精神头好些了,朕再带你一道去看看你这个‘弟弟’。”
说完他跨了门,未再停留。
萧珩望着他背影,站了许久才又回房。
立在窗户下,看着天上残月,心情怎么就那么萧条呢?
他可真是一点都不缺什么弟弟。
……
接下来几日便是各自养伤的阶段了。
随着两战告捷,大军也准备拔营回朝,原先各地调过来的兵马逐步开始回归本营,这几日便陆续有将领前来跟皇帝拜别。
因着皇帝就在此,原本还需要时间来定夺的事项也得到了最短时间的批复,军务处理得井然有序。
太医说燕棠至少还需要半个月才能乘车回京,不过捱过了头三日,等他彻底稳定下来,好起来倒也快了。只是要说医治条件自然是还是京师要好,因此回京也是必须的选择。
皇帝下旨这些日子不让人前去帅帐打扰他们夫妻养身,如此倒也清静。
太医拿来许多很珍贵的药材给她养身,又辅以针炙等各种保胎手段,戚缭缭躺了几日,勉强能下地走走了。
知道她怀孕的消息,最为愧疚的是铃兰,因为她不知道这避孕的法子居然这么快就失效了。
最纠结的是红缨和翠翘,因为不知道消息公开后戚家会怎么打算?
是咬牙让她冒险生下来还是及时止损,宁愿让她承受小产的伤害也不愿让她去面临更大的危险?
不管怎么做,好像都不是什么好法子。
戚缭缭这几日也琢磨着怎么应付这件事,皇帝虽然没有亲来看过,也不可能亲来,但看他让太医带来的各种药材就知道他还是希望她替燕棠留下这个孩子,但如果戚家反对,显然他也没有什么立场阻止,所以到时候想请他帮忙说情也是做不到的。
索性不去想了,见招拆招吧。
下地后她先去看了看燕棠,他正好睡着了,男人脸色还是有些苍白,不过神情很平静。
她坐在床头伸手抚他高梁的鼻梁与利落的浓眉,想起小时候那个面容未脱稚气,但又努力活得像个成年人的他,没想到,如今也快要当爹了。
看了会儿,她起身想走,搁在床边的一只手却被他拉住了。
他睁开眼:“再坐会儿。”
她笑起来:“你怎么知道是我?”
晨光下的他目光悠悠软软地:“除了你,还有谁会摸我。”
说完他勉力地把脸往这边侧了侧,又道:“还好吗?”
关于她和孩子,这几天太医都会不经意地把情况告诉他。
可是他一直没敢问身边人,心里十分矛盾。在他没出现之前可以很轻松地说出不留孩子这样的话,一旦真的存在了,那种话又万万不可能说得不打一点折扣了。
可能正因为知道他未来面临的命运,所以才会格外珍惜他还存在着的每时每刻吧。
清醒的时候,他在想着的就是这个问题,身世什么的早被他抛到脑后去了。
可以说就这几日的工夫,他已经默默完成了自己从一个男人到父亲的身份的心理转变。
但他又不能表现得更多,因为怕她看出来他心里的珍惜,回头不顾一切留下他来。
戚缭缭道:“挺好的。这孩子很乖,跟你小时候一样。”
他被逗得也勾了唇:“你怎么会知道我小时候是什么样?”
第484章 你暗恋我
他比她大五岁,在苏慎慈出现之前,他基本上都是跟子煜他们这些同龄的男孩子玩。
而苏慎慈出现之后,他又多了个可说话可陪伴打发时间的伙伴儿。
他从来没有关注过她戚缭缭,所以她也应该不会对他有什么印象才是。
除非……
“缭缭,你是不是从小就暗恋我?”
他微微地勾着唇,唇角带着一点点得意。不然的话她怎么会注意到他?
戚缭缭凉凉地睃着他:“如果你觉得这样想能让你觉得伤好得快点儿,那随便。”
就他那会儿那个一天到晚绷着个脸的样子,她暗恋他?
“我觉得就算是没有,你也肯定偷偷注意过我。”他悠悠地说,“我长得这么好,你怎么可能不注意我。”
戚缭缭望天暗嗤了一声。
“还有,你经常给我很熟悉的感觉,就像从前我们也曾常常坐在一起各干各的,我们都不打扰,但是又会乐意坐在一起相伴一样。
“所以你那会儿一定偷偷地跟在我身后,还小心翼翼地不让我知道。”
那些日子他纠结着身世,她不离左右地陪伴着,那安静让人觉得安心的模样,总觉得像是记忆里什么时候出现过。
仔细想来,那样的陪伴也只有小时候跟苏慎慈在一起时有过,但又不是那么像,苏慎慈虽然会陪着他,但她从来没有理解过他,而她会。
她不止理解他,而且还总是能让郁结的心里变得空爽。
“你成天就这么想入非非?”戚缭缭给他掖着被子。
又端了药喂他。
他勾一勾唇,没再说什么了。
来日方丈,还有很多时间可以让他想。
喂完药,戚缭缭就传了人进来守着,然后出门来。
快九月了,阳光越来温和,西北的天空似乎永远都是湛蓝的居多。
她想了想,折路往营房西侧行去。
拔营回京的日子定了下来,就在一七之后,燕棠的伤口已逐渐结痂,再休养几日,要上路没有问题。
而皇帝则会提前回朝,毕竟天子在外停留的时间并不宜过长。
戚缭缭心里还有疑问,她到了西侧关押徐夫人的囚室里。
门口侍卫有些犹豫,不知道能不能放行。她是这么多天第一个前来探视的人,之前也没有过先例。
戚缭缭不为难他们,让他们去请旨。
一会儿侍卫回来放了行。
当日邢小薇与徐家扈从合力将容慧带了回营,紧接着展开救治,总算将她从鬼门关给拉了回来。
戚缭缭养身的这些日子,她也已经醒转,但一句话也没有吭过。
有戚缭缭之前的那番猜测在前,徐夫人身份还没有得到最终确认,皇帝当然不会急着杀她。
而如果不是这个时候忽然爆出戚缭缭怀有身孕的消息,他应该早在徐夫人醒转的那个时候就会着她来确定了吧?
所以皇帝会放行,一点也不让人意外。
这屋子也还是他们原先住的那个院子,反正清水营地方够大,腾出一个院子来显然并没有什么影响。
进院门的时候她往东面看了看,东面三间也有重兵在把守,那是徐坤被押在里面。
推开正房门,容慧平躺在床上,黄莺正在服侍她汤药。
戚缭缭见到药全喂了进去,才走过来坐下,让黄莺退了出去。
“你当日应该是铁了心的寻死,眼下又肯吃药,是不是想通了?”
她看了眼她被缠得严严实实的头部,然后目光落回她脸上说道。“你寻死,是因为不能面对居然起心杀害亲外甥的自己,还是说你害怕自己回头下不了决心再走这条路?”
容慧目光微动,接而手撑着床板,勉力想坐起来。
戚缭缭伸手帮了她一把,往她身后塞了个枕头。
坐起的刹那她脸色倏地又变得毫无血色,额角也有了细密汗意。
“我这么坐一坐,其实挺费力的,知道我为什么还要坐么?”她平静地看过来,声音十分虚弱,却很流畅,看起来像是打算好了这么一场谈话。
“是因为我想这场谈话看起来平等些。听起来有点可笑,是吗?对于我这么一个有着斑斓经历的人来说,居然在要求平等。”
戚缭缭并不认为她的遭遇有什么可耻之处,那不是她的错。
但她并不想打断她。
她要杀的那个人,是她的丈夫,她孩子的父亲,她没有宽慰她的义务。
“在乌剌那些年,所有人的目的都是好好活着。”容慧望着前方,接着往下说,“等出了乌剌,姑姑以自己的性命换取了我们的活路后,我和容敏的目的就变成了安稳活着。
“后来容敏不在了,活着这两个字还是撑着我过了一个又一个难关。
“那年在西北,我以为我活不成了,结果上天又让我遇见了我的公公婆婆。
“再后来,我又有了丈夫,儿子,我觉得终于可以安稳地活着了,但终究失去了容敏。
“我和容敏从小就依偎在一起,我从来没有叫过她姐姐,因为在那些年里,我只把她当成我灵魂和命运的一部分,她不是我的姐姐,甚至不止是我的亲人,她是我生命的一部分。
“我这么说,你可能不会明白吧?”
戚缭缭缓缓道:“共过患难的情谊确实异于常人,我或许不能感同身受,但能理解她于你的重要。
“我甚至能想象到,你之所以会杀燕棠,是因为你根本不知道容敏的孩子还活着,更不知道他正是你想杀害的殷军主帅。”
这点从她在听到她带去的消息当时的反应就能判断出来。
“我在关五娘那里看到了你房里一样的锦缎,猜想你去关五娘那里打听过容敏。
“也因此能猜到,至少在两三个月前,甚至是你在私下去见安达之前,还不知道容敏已经死了的事实。
“这就是说,你很可能是在最近一段时间知道的这个消息,然后起的杀心。
“或许你是因为崩溃而觉得不堪承受其重,但我仍不明白,你何以能将寻找了多年未果的容敏母子的地位看得比你的丈夫及儿子来得更重?
“你应该知道,就算你把这一切安排得再完美,你死了,徐将军那么爱你,对他来说依然是打击。
“让他痛失所爱,让稚子失去亲生母亲的照顾,比起容敏迟到了多年的死讯,更重要吗?”
第485章 并不高尚
很明显,她在那个时候去到镇上那个地方,是不正常的。
在吩咐何忠离营之后,她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如果我说是呢?”容敏望着她,苍白的双唇竟然微微勾了起来。“丈夫儿女对我来说,当然是重要的。可是容敏于我的意义不同。
“她对我的影响已经嵌进了我的骨子里。她是我此生记忆里第一个值得我信任的人,其次才是姑姑。
“如果你觉得我素日为人尚些些许可取之处,那么我告诉你,那些全部都是容敏的影子。
“只不过容敏是个有正常七情六欲的人,而我的七情六欲,仿佛只能因为她而衍生。
“小的时候我不明白我这样有什么不对,后来我见到了攀沿着树木而生的花藤,也感觉我就像依附着容敏而生存的那棵花藤一样,没有她,好像我的灵魂就是不完整的。
“再后来看到身边的正常人,他们都不像我,我也很想摆脱这些,努力变得正常。
“我感觉自己像是陷入了一个泥沼,我不能向外求救,自然也没有人能拉我上来。
“我一个人在泥潭和黑暗里挣扎,那样的孤独我就是想跟你说,也说不出来。
“但这终究说明,容敏对我的影响太大了。她参与了我前十年的人生,于是也只有她才能带领我走出那十年噩梦。
“我竭尽我所有的力量寻找容敏,就希望得到一个还活着的结果。我不光是因为她是姐姐,更渴望她能出现带领我回归到正常的人生。
“我也想自救,不想被往事困扰,可是最终等来的是她死了,于是我感觉我也死了。
“信念崩塌,是最要命的事情。
“我也不知道你能不能听懂,总而言之,我的心结在那十年里,寅郎他没有办法领我走出来,阳哥儿更加没有办法。”
戚缭缭道:“我倒觉得徐将军可以信任,你如果跟他倾诉,让他分担,不一定会出现这样的结果。”
她微弯唇:“容敏去乌剌的时候已经有十一岁了,世间善恶她都差不多看过。
“我不同,我是泥沼里长大的,所以她能够信任段鸿飞,而我却做不到像她那样。
“就连我对段鸿飞的信任,事实上也是基于信任容敏的基础上才信任他。
“在我的认知里,容敏相信的人才能相信,没有经过她鉴定过的人,我不能信。”
戚缭缭凝眉:“你对徐将军,有爱慕吗?”
容慧默了一下,梳理起怀里枕边的流苏:“如果没有爱慕,我撑不到今日。如果没有爱慕,我不会那么执意的寻找容敏,想要她把我带出来。
“但是说这些都已经没有用,我宁愿没有爱过他,宁愿没有跟他有过孩子,那么今日的结果,的确也会不一样。”
戚缭缭望着她:“你现在,是不是还在求死?”
容慧没回答,却说道:“我早就猜到你会来。你问我现在肯服药,是不是因为想通了,我想告诉你,是这样的。
“我不会承认我是容慧,我只是个丧心病狂的鞑靼妇人,因为家园不存而对大殷起了报复之心。
“我希望你能跟你们的皇帝确认这番话,然后尽快将我处斩。”
戚缭缭想了下,放下搁在桌上的手:“这个我没有办法答应你。”
容慧微有动容:“你想让燕棠知道是他的小姨要杀他吗?”
戚缭缭看了她一会儿,忽然笑起来:“你凭什么觉得你还有这种施与的资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