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话周十九进门,巩妈妈见状低头退了下去。

周十九坐在炕边,拉起琳怡的手,“要不要吃些东西?家里的饭菜不香到外面多请几个厨子进府。”

提起吃,琳怡就摇头,“大厨房人手已经足够了。”每日送来让她吃的东西太多,再请厨子进府,她不知道到时候是什么情形。

周十九看着琳怡,清亮的眼睛里都是温柔的笑意,“第一胎要好好养,日后才能更顺利。”说着话,橘红进门提了一张字画,琳怡抬头看过去,画的是一个丰盈多籽的大石榴,墨迹还没干透,显然是周十九才画的。

琳怡睃了周十九一眼嘴边也挂了笑意。

喜讯送到广平侯府,小萧氏高兴地吩咐丫鬟去准备各种物件,长房老太太老神在在地笑道:“不着急,过两个月再大张旗鼓地张罗。”

说到这个小萧氏又感伤起来,“就是年景不好,外面闹时疫。好多东西都买不到了。”

长房老太太看向小萧氏,“放心吧,两府合起来不能缺琳怡一个人的,除非天上的星星。要什么元澈都能给琳怡找到。”

吃穿不愁,最愁的是在床上养胎,不过程御医的药极好。加上整个府里其乐融融,琳怡紧捏在一起的心也逐渐松开了,腰腹渐渐地也不感觉疼了,精神也好许多,好日子没有过两日,早晨起来才漱完口,就当着周十九的面呕起来。玲珑见状忙端了痰盂上去。

周十九才晨练完,当着琳怡面不慌不忙地剑挂起来,走出门之后就让巩妈妈去请郎中。

巩妈妈这次笑容满面地向周十九道:“郡王爷放心这是好事,害喜厉害是胎气稳的征兆。”

琳怡这一吐就一发不可收拾,胃口也变起来。平日里不爱吃的东西却想吃,可是送到眼前又不想吃了,巩妈妈变着法地让厨房做吃食。

周十九这一禁足在家,心也变得散漫起来,前院书房不怎么去,家中的幕僚开始还遣人不停地来内院里相请,慢慢地也泄了气,周十九的雄心壮志好像因这次的风波消磨殆尽。

周十九在家中无事,干脆让京里的书画铺子早些开张。铺子开张第一日,不少熟人去捧场,卖了几十幅,琳怡捧着账本看,其中有一幅是周十九画的,她和周十九打赌。那幅画卖不过十两银子,结果不知道是不是店铺掌柜的故意如此,竟然卖了九两九。

周十九笑着道:“九两九也不少了,我有一技傍身,将来也能养家糊口。”

周十九是在讨她高兴,九两九不知便宜了谁。

家中的安宁还是让人不能忘了屋外的风雨。琳怡靠在床上一边做针线一边出神。

“在想什么?”一双手将她圈进怀里。

琳怡笑着摇头,“乱七八糟的事。”

周十九的手贴着琳怡指尖摩挲着。

琳怡转过头看向周十九,周十九表情舒缓安然。

周十九是那种,烈士暮年壮心不已的人。即便老了仍旧不减抱负,不可能永远呆在家里,做个寻常的宗室,幕僚感叹周十九散漫也是做戏给宗室营看。

琳怡从抽屉里拿出帖子给周十九,“一个是捐银造金塔的,一个是开粥厂的。从前开粥厂咱们府里是二百两银子,今年收成不好又赶上有时疫,不如多加一些。”

周十九笑着颌首,“元元安排就是。”

中馈上的事,周十九是什么都不管的,就算涉及政事也都放手让她来做。

“我的意思是凑五百两送过去。这样一来捐银造金塔就不能多了,我请元祈媳妇帮忙打听,我们走个寻常数目就好。”寻常数目也是五百两,这样一来左手加右手一千两银子,占了周十九岁俸的五分之一。

五百两建金塔,周老夫人在面子上说不得会超过他们。五百两办粥厂却多了些。

第二天蒋氏带着宗室营的媳妇进府,听说琳怡两件事都花五百两,旁边的媳妇就道:“五百两办粥厂那是大数了,今年许多人家连往年的二百两就不拿,给一百两的有,五十两的也有几家,还有干脆就不拿,全都用来建金塔的,信亲王府那边请来了有名的主持,就是法事也要花一万两银子不止。”

蒋氏也道:“每年粥厂要开一个月,还要施米,恐怕今年施米没有了,粥厂能不能办到过年都不一定。不止是这样,京里的达官显贵粥厂也不开了,都凑银钱建金塔呢,否则哪来的一万两银子做法事。”

就算给菩萨塑几个金身也够了,从前大家开粥厂赈灾虽说也是讨个好名声,百姓们总算还得了便宜,现在建金塔也是要求个名声,却不过塑泥胎堆金银罢了。说起来都是为了讨好皇上,大家随风倒,像他们这种不识时务的实在不多。琳怡看着蒋氏手里的单子,吩咐巩妈妈拿对牌去取银子,跟蒋氏一起过来的媳妇去清点,蒋氏就留在屋里和琳怡说话。

“敬郡王将那侍婢留在屋里了。”

敬郡王妃已经处置惯了家宅中的事,现在逆着敬郡王来反而不好,不如等到新鲜劲儿过了,再想法子将那侍婢打发了。这样敬郡王妃委曲求全,还能挽回一点名声。

蒋氏笑道:“宗室营都传遍了。大家都说还是银钱好用,连一个侍婢也懂得攀高,怪不得信亲王会护着敬郡王。”

能这么快传遍,还要靠下人互相传递消息。琳怡看向蒋氏,“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蒋氏抿嘴一笑,“哪里的话,要不是你怀着孩子,还轮不到我来安排呢。”

琳怡想到前世蒋氏一家的帮忙,她怎么也没想到和蒋氏已经是两世的交情。

蒋氏和琳怡说了会儿私密话,“也不知道郡王爷什么时候能复官。”

周十九这官做的不安稳。

蒋氏道:“元祈每日回家都说朝廷里的事,我也不懂,反正只要我说郡王府的消息,他就急得不行。”

也快到头了,那道士的事迟迟没有结果,总不能这样圈禁周十九一辈子,周元景杀了人还只是收监。琳怡想起五王爷,若是真的有魄力,早就寻一具道士的尸身来打击周十九顺带连累皇后娘娘,现在不动手,无非是怕那道士还活着,将来能为他所用。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就算现在占尽优势,将来也未必就能笑到最后。

周十九就是因这个才能在家坐的住。

京里的粥棚慢慢搭起来,难民和贫困的百姓立即都围上去,几口大锅都煮的热腾腾,难民们却从西城跑去东城,端着破碗到处排队。往年施粥的下人都穿戴整齐在旁边站着等难民们叩头行礼,今年除了熬粥的下人,周围空荡荡主家里稍有头脸的下人都不敢露面。

这样的情形过了两日,御史言官竟然也出来办粥棚,之前死谏的老大人家更是连办丧事的银钱也拿出来买米熬粥,这样一来,所有的难民和百姓都来言官这边吃粥,宗室营和显贵的粥棚排队的人倒寥寥无几,非等到言官那边的粥棚施完了粥,才有人陆陆续续地聚过来。

宗室营那边的金塔倒是已经开始盖了,太后娘娘赏赐了经书和袈裟等物,达官显贵都去恭贺,等到五王爷那边觉得该收敛的时候,科道的血书也递到了养心殿。

奏折和血书送了上去,整个广平侯府一夜无眠。第二天二王爷早早进宫跪在养心殿门口的消息就传出来。

周十九道:“二王爷自请剃度出家为皇上祈福,皇上的病因他而起,他罪无可恕,愿终身赎罪。”

二王爷有什么罪过?只因是序长,才会被冤是要夺储位,现在果然愿意放下一切皈依佛门,也就没有了被立为储君的资格,许多传言也就迎刃而解。

皇上还会放任不管?若是真的准了二王爷出家,又废了皇后娘娘,五王爷和淑妃娘娘就真的大获全胜。

二王爷这样一请命,整个京城都静下来,到了下午皇上命二王爷出宫,并传下旨意,明日文武百官上朝。

旨意才下来,广平侯府就送来消息,“皇上急召广平侯入宫了。”

定是为了血书的事。

第二百七十三章 反击

陈允远在宫中足足待了两个时辰,琳怡这边没有听到什么消息。

周十九在前院见过幕僚,过了一会儿前院的妈妈来回话,“郡王爷那边抽不开身,让郡王妃早些歇了,不要等。”

眼下情势紧张,那些幕僚定然不放周十九。

琳怡点点头让丫鬟进来服侍梳洗,然后睡下了。

到了早晨天快亮了,身边才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琳怡睁开眼睛,周十九正在宽衣,脱下长袍,然后拉开被子躺进去。

一会儿婆子就要叫起了。

琳怡准备起身,“我去暖阁里,郡王爷多睡一会儿。”

周十九微微一笑将琳怡拉到怀里,贴着琳怡的耳边,轻声道:“没有几日好睡,这两日说不得就要上朝了。”

话虽这样说,仍旧不能太放肆,琳怡穿戴整齐去暖阁里做针线,广平侯府那边回过来消息,皇上只是让广平侯在养心殿将科道的事回禀了一遍,然后什么也没说就将人送了出来。

皇上的病才有些起色,大约还不能开口说话。

琳怡颌首,朝廷上的事终非妇孺能弄明白的。

紧接着巩妈妈听说了粥厂的消息,“今天早晨家家粥熬的都好,比往年还要稠些,米粮也开始分发给穷人了,衙门里的人去查检,都好着呢。”

因科道上了奏折,今天又恢复早朝,大家就都做起样子来,京中达官显贵用惯了这样的手段。

过了一会儿蒋氏过来串门。

“敬郡王府那边闹起来了。”蒋氏笑着和琳怡说话。“敬郡王的嫂子在内宅里哭呢,在敬郡王妃面前要死要活的。”

敬郡王一家图的都是财物,现在敬郡王哥哥知晓自己被弟弟利用,自然要想方设法出这口气。

“刚才来的时候。我瞧见敬郡王家的下人去请郎中,让人打听才知晓,敬郡王的嫂嫂一头就撞到敬郡王妃的腰上。现在敬郡王妃连站也站不起来了。”

现在这时候敬郡王家不敢声张,只会想方设法安抚兄嫂,敬郡王妃也只能吃了闷亏。算计别人的时候,要安排好自己家的,免得别人没算计成,自己后院起了火。

琳怡和蒋氏相视一笑,仍旧像往常一样说些家常。一盏茶过后蒋氏还是坐不住了,长长地吐一口气,“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有消息。”

谁也没有十足的把握会赢。

琳怡喝了汤药,就和蒋氏说绣庄上新送来的花样。

两个人正说说笑笑,巩妈妈进来道:“甄家来人了。要见郡王妃。”

琳怡问道:“老夫人那里过去了吗?”

巩妈妈摇头,“没有,甄老太太和甄太太等在门口,只说见郡王妃。”

奇怪,甄家人来也是见周老夫人,怎么会径直来找她。

琳怡犹豫片刻。

蒋氏道:“不如你就说身上不爽快推掉算了,现在谁都知道你在家养胎,再说郡王爷禁足在家中,内院也不方便见女客。”

琳怡觉得这话说的有理。就让巩妈妈,“就下去这样说。顺便让人和老夫人说一声。”甄家是老夫人的亲家,甄家到了门口,她推掉就算了,周老夫人总要出面。

巩妈妈亲自出门将琳怡的话转达了甄家,谁知道甄家拿定了决心不走。巩妈妈只得回来道:“不肯走,申妈妈去请又不进府,甄老太太亲自求奴婢一定要再通禀。”

甄老太太是甄氏的母亲,既是姻亲又是长辈,总不好就一直拒在门外。

“说没说我在养胎?”

巩妈妈道:“说了,甄老太太说不会让郡王妃太过劳累。”

那就没有了法子,琳怡只得看巩妈妈,“去问问老夫人怎么办?我是见还是不见。”

甄家是为了周元景而来,她见也不是不见也不是,不如就让老夫人来拿主意。这样一来再去拒绝也有了借口。

巩妈妈答应一声下去,蒋氏喝了口茶,“我也该走了,免得甄家有话不好说。”

琳怡也不留蒋氏,让白芍将蒋氏送出门。

蒋氏走了,巩妈妈才回来道:“老夫人说不知道郡王妃的身子能不能吃得消。”

不管怎么样,这是康郡王府,她不能对等在外面的甄家视而不见。

琳怡道:“请进来吧!”说着吩咐橘红将她那件素面褙子拿来,甄家现在是死了姑奶奶心中悲伤,她若是穿的太鲜艳难免会让甄家起了敌意。

甄老太太被请进来,见到琳怡忙行礼,琳怡不便下床,忙让巩妈妈将老太太扶起来。

甄老太太穿着豆绿色褙子,人长得瘦小,看起来也很憔悴,虽然年老仍旧长眉入鬓,甄氏就是随了这一点。坐下,掏出帕子擦擦眼角,“郡王妃不要怪老身不识好歹,这时候还上门打扰。”

琳怡道:“亲家老太太是哪里的话。”

甄老太太满眼悲戚,“这次的事要不是一定要郡王妃做主,我也不会厚着脸皮找上来。”

琳怡想问怎么了。

甄太太已经哭道:“我们姑奶奶的命怎么会这样苦,好好的尸身在衙门里竟然…竟然…”

琳怡有些诧异,难不成甄氏的尸体丢了?那可是大事,要知道此案未定,就丢了尸身,衙门是难辞其咎。

甄太太接下来的话更让人惊异,“头颅被人割了去,仵作再也无从验尸了,这案子再也分不清是非黑白。”

甄太太说到这里就失声痛哭起来,甄老太太也是勉强忍耐。

屋子里顿时一片悲凉。

人死了还没了全尸,甄氏好歹也是宗室妇,怎么能落得这样的下场。

琳怡握紧手里的暖炉,半晌才道:“仵作验过尸了,应该已经填了尸格。”

甄太太道:“尸格不见了,顺天府说给了宗人府,宗人府却找不到,反过来再看尸身却…却才发现…这明明是有人故意为之。好端端的人没了,现在尸体也残缺不全,到底是什么仇恨,人死了也不放过。”越到最后声音越大,尾声更是尖利的吓人。

甄家不肯见周老夫人,是认定周老夫人为了给周元景开脱才想到这样的法子。

甄太太放声大哭,“我家姑奶奶嫁到这边来,好歹生下了子嗣…怎么能这样残忍…就算是罪大恶极的死刑犯,也要缝了全尸入葬,早知道胳膊拧不过大腿,我们就不告了…何必闹成今天这样。”

甄家人这样在她面前哭诉,难不成是要她做主?她哪里来的这个本事。

甄老太太含着泪看甄太太,“小心伤到郡王妃的胎气。”

甄太太这才竭力将眼泪忍了回去。

琳怡不明白,看向甄老太太,“您也知道,现在郡王爷被禁足在家,宗人府的事我们更不知晓,”外面守着的官兵就是宗人府的,“我想要帮忙也不知从何帮起,您若说照看全哥,还有我家老夫人。”

琳怡提起周老夫人,甄老太太冷笑起来,“也不怕郡王妃笑话,从前我女儿在这个家没少受了委屈,郡王妃进门晚尚不知晓,我却知道老夫人的手段,我们百般委曲求全,没想到换来今天的结果。周元景杀妻本是铁定的案子,却能让她硬生生扳过来,现在都说我女儿克夫善妒才让周元景有了牢狱之灾,真是笑话,死了的人还要担着克夫的罪名,到底是谁克死了谁。这世间真没有说理的地方?郡王妃,我家女儿死的那天您是在场的,我老东西不求别的,只求郡王妃能说句公道话,我女儿到底是触墙而亡还是被人打成了那般?”

让她说句公道话。

琳怡就看甄老太太,目光相接中却说不出话来,只听外面有人喝道:“什么人在那鬼鬼祟祟。”

琳怡看向窗外皱起了眉头。

巩妈妈这时候忙上前道:“亲家老太太,您就饶了我们郡王妃吧,我们郡王妃好不容易才怀上身孕,前些日子信亲王妃才请来御医诊断过,好一直好好将养才能大小平安,这也是两条人命啊。您…心里着急…总还有别的法子,当时在场的不是我们郡王妃一个,还有…二太太…”

“巩妈妈。”琳怡沉下脸来。

巩妈妈自知言语有失忙站去一旁。

甄太太脸上露出讥诮的笑容来,“娘,媳妇就说来求也没用,不会有人帮忙的。您非说郡王妃出身名门,广平侯连血书也敢上,郡王妃定也能说句公道话。”